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圣君身死道殒后[重生]》 第1章 劫后重生 《圣君身死道殒后》 首发晋江文学城/作者:马户子君 天山玄台,传闻中最接近上界的地方。 此刻,天穹笼罩着一片青光,积云盘踞如巨大的漩涡。 漩涡正下方的玄台之上,立着一道靛蓝色的身影。 玄台之外方圆几百米内,远远近近站满了修真者,放眼望去出窍以上竟占了八九成,还来了两三名大乘。 当下修真界正值千百年来的鼎盛时期,灵气充裕,大乘遍地,甚至有两位圣君已无限接近于飞升境。 庭雪圣君江荇之便是其中之一。 今日,三界内最顶尖的修真者几乎齐聚于此只有一个原因——庭雪圣君即将渡劫,突破飞升境。 至于另一位接近飞升的墟剑圣君…… 众人环顾一周:似乎并未到场。 可惜了,还以为能在庭雪圣君渡劫前看到两人的对决。毕竟有传闻说,庭雪圣君此次飞升的机缘本该属于墟剑圣君。 想到这里,数十道目光又纷纷投向玄台中央的那道背对众人而立的身影。 靛蓝长袍,银边束腰。长发不羁地高束在身后,随着后者转头的动作露出一截好看的下颚线。 这便是庭雪圣君江荇之。 在他跟前还站了一名青年,腰间的玄天剑彰显着后者的身份——玄天剑宗少宗主,蔺何。 远处围观的修士们见状低声议论: “庭雪圣君似乎在同蔺少主叮嘱什么……” “会不会是功法秘籍?两人是多年好友,圣君打算在飞升之前将功法托付出去。” “或者是拜托玄天剑宗替他护法,怕被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墟剑圣君搅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 无视玄台外的暗潮涌动,江荇之正将几叠纸契交到蔺何手中,细细叮嘱, “这是我在互济会给自己买的飞升意外险,若我渡劫失败会有一大笔丧葬费……” 蔺何接过纸契的手一抖,不敢置信,“你居然还有心思买这种东西!”短暂的冲击后他很快又回过神,“不会失败的,你别说不吉利的话。” 江荇之摆摆手止住他激动的情绪,“两头总得占一头。若我占不了这一头,到时候那笔丧葬费就拜托你去领一下。” 蔺何眼眶一热,“荇之,没想到你对我这么……” “然后交给墟剑。” “……”蔺何停顿,“什么?” 江荇之高深一笑,“你不懂。”是爱情。 若他能顺利飞升,此事暂且作罢。若他身死道殒,留下一笔巨资给墟剑,届时后者必能明白他的心意! 多么浪漫的表白。 “你被夺舍了!?”蔺何惊呼完,对上前者淡定的目光,几次深呼吸后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低声道,“传言该不会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你抢了墟剑的飞升机缘,该不会是真的……所以你觉得有愧于他?” 江荇之微微一窒。蔺何却越说越觉得有理,“不过你觉得墟剑会高兴吗——对手抢了自己的机缘飞升失败,最后给自己留下一笔丰厚的丧葬费。” 听上去像是在下某种蛊。 江荇之,“……” 他跳过有争议的话题,转而回了前一个,“传言罢了。”算是否认了抢夺机缘一说。 蔺何一脸将信将疑。 江荇之立马谴责,“你在质疑我的人品!” “我信,我信……”蔺何赶紧找机会转移话题,四下环视一圈后佯作惊讶,“咦?墟剑圣君今天没来。” 江荇之没有戳破他拙劣的演技,接话道,“我们关系不好,他没来很正常。” 蔺何松了口气,“也是,不过来了不少观摩者。” 三界九州,八大宗门,人、妖、魔修都来了。大乘境冲击飞升境,无论成败与否,多多少少都能让人有所参悟。 江荇之若有所思,“是啊。” 蔺何心生警惕,“你在想什么?” 江荇之,“如果向每个人收取三百灵石观摩费……” 蔺何声调陡然拔高,“你还有空想这个!”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隐隐传来几道闷雷,像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江荇之抬头看了眼天象,估摸着时辰将至,不再废话,手一挥将人推出了玄台之外,“记得帮我收一下,一米五以下可以半价。” “……” 只是一瞬,蔺何就被推出百米。 玄天剑宗宗主抬手接住自家儿子拎到身后,看着后者微微失神的双眸,又把目光落在玄台中央衣袂翩跹的人影上。 四周灵力疯涌,渡劫要开始了。 他凝重地传音问道,“庭雪圣君都同你传授了些什么?” 蔺何半晌没有回神,“……生财有道?” 剑宗宗主,“什么?” · 漩涡中央,滚滚雷声愈发沉闷。 青色的天幕很快被黑云覆盖,天色暗了下来,只剩云层后那片银白的电光映得半边天穹忽明忽暗。 江荇之转头看了眼外侧乌泱泱的人群,依旧没有看见自己想找的那人。只有一个白点在人群中忙碌地穿梭,俨然是开始收取观摩费的蔺小宗主。 他心底稍有安慰,随即不再多等,抬手拔出腰间的长剑。 “唰——”一声利剑出鞘,剑端直指上空,透亮的剑身映出半面好看的眉眼。八荒灵力疯涌而来,灌入靛蓝色的外衫猎猎作响。 众修士全都屏息以待。 四野无声。 少顷,一道银蟒“咵啦!”骤然划破昏暗的天穹,直落向玄台上单薄的人影。 这场浩然天劫终于降临。 …… 雷劫一落便是整整九日。 黑云密布的天幕上看不见日月交替,江荇之被雷劫包裹着,数不清过了多少时日。 眼前是大片灼目的白光,咸湿的汗水顺着额头落下,浸入抖动的睫毛间模糊了视线。耳边雷声轰隆作响,像是从未停止过。 浑身的经脉和骨骼早已在九重天雷下尽数折断,从最初的剧痛到麻木,再从麻木到清醒,意识像是在惊涛骇浪间沉浮。 江荇之感觉自己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唯有当初寻得的那道机缘在他心脉处运转,调动全身灵力为支离破碎的经脉搭桥作梁。 轰隆……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本命剑剑身摇摇欲坠,上方赫然是第九道灼痕。 外侧的人群不禁开始骚动:“最后一道天雷了!” “只要捱过这一道,庭雪圣君便是三界之内飞升成仙的第一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耳畔的雷声似乎渐渐减小,有天光自头顶的黑云深处透出来,预示着这场雷劫即将结束。 隐隐已能听见不少人欢喝着准备庆祝的声音。 突地,江荇之心头猛然一跳!一丝不知缘由的违和感划过心头,未等他细细探究,便听一声轻响自心口传来。 咔嚓…原本维系着灵力运转的那道机缘骤然消散。 一瞬间,仿佛世界静止。 猝然失去灵力维系的经脉开始自四肢向着心脉处寸寸折断。 渡劫失败。若不出意料,他片刻之后便会魂飞魄散。 轰然的雷声中,灼目的电光似乎暗了几分。江荇之费力地睁开眼,被汗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远处一片乌泱泱的人群,隐约能瞥见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墟剑? 江荇之眨了眨眼睫,想看得更清楚一点。识海却如抽丝般消散在了滚滚雷鸣之间。 扑通,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头栽了下去。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恍惚自贯耳的雷声中听见人群的欢喝戛然而止。 以及一声盖过惊雷的,声嘶力竭的,“江荇之——!” · 黑暗,昏沉。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混沌与沉浮,一丝光亮忽然投入了识海。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片稀稀落落的草地。泥土和青草的气味从鼻尖传来,耳中能听见清风拂叶的窸窣声和远处细小的虫鸣。 江荇之动了动手指,睫毛眨了一下。 什么情况?魂魄尚存,四肢健在。 他翻身坐起,蓦地打了个寒颤。明明头顶是午后暖阳,他却浑身凉如一块寒玉。 江荇之探了探自己的手腕,神识顺着经脉没入体内,他很快找到了自己如此凉快的原因——魂魄在轰天雷劫下受到了缺损,导致他目前极度畏寒。 但好在一身修为依旧保持在大乘巅峰,和渡劫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他挥手化出一面水镜,镜中是自己本尊的容貌,只是相较之先前更为苍白了一点。 江荇之摸着自己的脸,“真是人善可欺,我见犹怜。” 一番厚颜无耻的感慨结束,他散去水镜陷入沉思——渡劫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从天雷落下,到他经脉寸断。 先前寻得的机缘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叫他一瞬魂飞魄散。 想到这里江荇之思绪微顿,临死前瞥见的那道身影忽而又浮现在他脑海中:好像是墟剑? 不对,应该是他的幻觉,墟剑那日压根就没来。 还有,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喊得都破音了,也不知是谁。莫非是他的哪位忠实粉丝? 思索无果,江荇之收敛了思绪,又将注意力拉回临死前异象突生的那一刻。 他指尖捻了捻,“果然有问题……” 那道机缘是他是和墟剑一起寻到的,但不知为何,当时他心头就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念之间,他便已先墟剑一步拿下了机缘。接下来就是他率先渡劫,随后魂飞魄散…… 现在想想多亏了他的第六感,不然身死道殒的就是墟剑。 “假货害人。”江荇之想到那道机缘,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还是个厉害的“假货”,能让天下第一大乘猝然陨落。 ——虽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又活过来了。 江荇之抱起胳膊仰头望天,蓝蓝的天,绿绿的地,天地之间是空气。一切都正常得让人有些不真实。 不过,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当务之急是弄清所处之地,以及怎么回去。 江荇之站起身来环顾四方,目前看来,他正处于一座山的山头,放眼望去百里之内荒无人烟,远处隐隐能见着一座城池。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奔人烟处,只沿着前方的小道往山下走去,心思缜密,“城市套路深,先留在山村。” 靛蓝的外衫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悠悠晃晃,从袖口看进去像是两个无底洞。若蔺何在此听见这话,必定骂一句“好不要脸”,普天之下套路最深的明明就是江荇之。 一路走过,脚下的泥土有些干涸,青草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两旁的林木疏密不一,背阴的枝叶看着有些枯黄。 在江荇之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营养不良的树木。 他们所处的修真界是几百年来灵力最为充裕的时期,哪怕是一根杂草都生得油光锃亮,常被一些无良商家栽到玉盆里拿去冒充兰花。 “这里的灵气也太稀薄了点。”江荇之低声自语。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 半山腰上岔路旁的杂草丛中隐隐露出一块石碑,他抬手一挥,遮挡在前的草叶便自动分开,露出石碑上的文字来—— 「磐石山道停碑 瑄真三百六十八年」 江荇之一愣:见鬼的瑄真三百六十八年。瑄真不是一千多年前的纪年年号? 浩瀚的神识一瞬向着远处的城池延伸而去,穿过城门铺展至街头巷口。 不过片刻,他将神识收了回来。 现在竟真是瑄真五百四十二年,他竟然回到了一千年前! 在原地伫立半晌,江荇之缓缓回神。第一反应,他的观摩费还在蔺何那里。 第二反应,他恐怕是回不去了。 …… 江荇之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来调整心态,随即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起身走向道外望台,朝着辽广的远处巡视了一圈。 天地孑然,这个世界里没有熟人,也没有墟剑。 不过俗话说的好,老天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 虽说他的初恋就这么随着他的身死道殒无疾而终,但也代表唯一能压制他的人不在身边。 造作的本性被人克制了太久,一夕之间放飞自我的江荇之忽然有点小激动:凭借着他大乘巅峰的实力,难道还不能横行乡里? 心动不如行动,他一跃而起,冲出山林便要闯荡自己的新天地。靛蓝色的外衫被林风带起哗啦作响,如一只自由的小鸟张开了双翼。 墟剑不在的第一天! 浪起来! 江荇之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然而刚冲出山腰,四周气流便蓦地凝滞。一道混天震地的威压突然自八荒而来,如一座巍峨的山头凌空压下—— 嘭,一声闷响。 这一出来得猝不及防,等江荇之反应过来时,他身前正紧贴着干燥的土地,双手被一只大掌反锢在了腰后,以他大乘巅峰的修为竟丝毫动弹不了。 江荇之心底一惊,“谁……” 一道灼热的身躯从背后覆了上来,截断了他剩下的话。 后者微凉的发丝从他颊边滑落,低沉的声线几乎是贴在他的耳畔,带起一阵异样的酥麻,“去哪儿?” 江荇之后腰直接抖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眼:我去,一千年前哪来的这种变态!? 第2章 再次相逢 肩头蹭上了地面,一双有力的大腿支在他两侧,将他禁锢在身下。 江荇之懵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扭头用肩头撞向来者。砰!肢体的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冲出去的灵力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他心头一凛:对方修为不比他低,也是大乘巅峰! 灵力冲撞间四周飞沙走石,林木折断。 两人胳膊抵着胳膊,肩膀抵着胸。江荇之抬起的膝盖在踢到对方的前一瞬又被死死压下,夹在那紧实的大腿内侧,“嗯!” 一番缠斗,江荇之仰躺在地上,男人锢着他的手没有松开,顺着江荇之拉拽的力度一倒就将人圈在了身前。 江荇之被压得喘了口气,“你……” 话音未落,上方的人突然俯下.身,一个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噗通。 钳住他的手似乎在抖。灼热的呼吸扑在他耳畔,沉稳的心跳透过紧实的胸膛传递到他胸口。颈侧似乎被什么若即若离地擦过,带起轻微的战栗。 江荇之眉心一跳,“……阁下。” 四野一片安静,只有山风拂过草叶沙沙的声音。 半晌,男人低低“嗯”了一声,又执着地问,“你要去哪儿?” “去到人民最需要的地方。”江荇之话落,上方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他趁机动了动,手腕正好蹭过男人的掌心。 那双手宽大粗糙,体温高出他许多,肌肤相触的一瞬,两人都被对方的温度惊了惊。 扣着他的手一下收紧,“怎么这么冷?” 江荇之半边脸还贴着地,“阁下也不看看自己做了多么冰冷的事。” “……” 那双大掌松开,男人撑起身来。 距离拉开,江荇之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变态”的容貌——眉峰凌厉,目若玉沉,黢黑的额发有几缕划过眉骨,是一副相当俊美而有压迫力的面容。 深色的劲装将后者的身形包裹得很好,肩宽腰窄,线条分明。 饶是江荇之几百年间阅人无数,也被男人的好相貌惊艳了一番。 只可惜是个变态。 那变态眉心压下,又拉过他的手腕裹在掌心细细摩挲,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像是过于在意他偏凉的体温。 “怎么回事?” 江荇之看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刚刚才“偷袭”了他的人,反倒像个慈悲的郎中在悬壶济世。 他有片刻无言,抽回自己的手,“先不管怎么回事……阁下这是几个意思?” 手心骤然落空,男人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他看着江荇之,一双薄唇动了动,开口嗓音低哑,“是我认错了人。” 江荇之眯眼,“是吗?” 男人定定看着他,“嗯。” 见对方咬定这个说法,江荇之也别无他解,姑且接受了这个理由。他指着自己的脸问,“和你认识的人很像?” 两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地上。 钟酩垂眼看去——江荇之的脸离得很近,面色冷白如玉。俊秀的眉眼舒展开,眼底像是湖底一汪沉璧。 微微挑起的眼角带了点狡黠的意味,一如过往几百年间二人无数次交手时那样。 这一切曾经随着轰然的天雷骤然消散,但现在终于回来了。 “很像。”他缓缓开口,漆黑的瞳底辨不清神色。 江荇之被看得心底发毛,讪笑一声,“该不会是你仇家?” 这眼神像是要吃人。 “……”钟酩忽而一笑。这样锐利的面容上展露出一抹笑容,竟有种摄人心魂的美。他看着江荇之,“是啊,血海深仇。” 江荇之的笑就慢慢凝固了,“能感受到。” 刚才那股毁天灭地似的威压,若非有他大乘巅峰的修为,换做旁人早被碾成一团肉饼。也不知是谁招惹上这么一个狠人,真是……未来可期。 还好不是自己。 他起身拍拍外袍上沾染的泥土,“既然阁下认错了,那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咱们就此别过山高海阔。” 他说着沿山路往下走,走出几步却见男人也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江荇之回头,“我只是长得像你仇家,阁下。”所以不要跟着他。 “顺路。” “……” 江荇之拍拍他的肩,退开一步让出前面的路,“你先请,我走别的路。”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去。 荒芜的道旁只余下一道身影。 钟酩看向前者消失的方向,嘴角挑了一下,但很快又压平。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残留了一手沁凉。 · 江荇之一路朝着城池的方向飞去,下方是大片郊野。 正飞到半途,他忽然察觉出一丝异响,直行向前的身影偏折了一下便落入下方矮林间。 不出几息,五六道气息朝着这方飞速而来。 为首一人受了重伤,后面还紧跟着四五人。几人修为都在筑基中后期,追赶间很快出现在江荇之视野中。 透过林叶的缝隙,只见一名身着灰色短褐的男子捂着腹部死命往前逃跑,血迹沾染了大片衣料,男子呼吸沉重,显出些狼狈,眼底却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追在后面的人高喝: “诛严,违反了门规死路一条!” “你还是死心吧,逃到这荒郊野岭,除非是神仙才能救得了你!” 追杀间几人距离逐渐拉近,名叫诛严的男子面上渐渐浮出绝望。 正在这时,山野间忽地风起。“砰!”追来的身影纷纷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被挡在外面不得接近半分。 追杀的几人心头一骇,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四周,“谁!” 江荇之悠远的声音像是来自山林,“山神地界,禁止高声喧哗,追逐狂打。” 几人,“……” 领头者被这草率的说辞激怒,“山神?我看是谁在装神弄鬼才对!” 他说着朝声音来源处掷出一枚暗镖,叱——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碰撞,铛!玄铁所制的暗镖被打落在地,一片树叶穿透其中。 在场之人心头皆是一震。 他们看向转瞬没入山林的那道灰色身影,对视几眼,“先撤,回去禀报门主。” 追兵很快离开,诛严像只无头苍蝇般在林间乱窜了一阵,眼前突然落下一道人影。 他吓了一跳,“谁!” 江荇之挥手化去他下意识的攻击,“山神。” 诛严停下来,呼呼喘着粗气,他惊魂未定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长发高束垂在身后,靛蓝色的长衫薄如云絮。 清隽的五官是令人过目不忘的俊美,只是面色相较常人更显苍白,很难想象是这个人方才出手救了自己。 他不敢轻信,“果真是大人出手相救?” 江荇之悠远的声音又响了一遍,“山——神——” “……”诛严赶紧垂首抱拳,“多谢大人!” 江荇之点点头,“你受伤了,走。” 诛严抬头,“走?” 话音一落,便被一只纤白的手“哗啦”拎起后领飞速穿林而去。 诛严腾在半空中瞪大眼:……我去! 等停下来时,两人到了一处洞穴前。江荇之提着人往里一放,动作轻巧得像提溜了一只小山鸡。 他把满脸写着“怀疑人生”的诛严安置好,又拍拍手道,“你先将伤处理处理。调整好状态之后我有话问你。” 初来乍到,他正愁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了解当下的情况,刚好就遇到个看着不像坏人的倒霉蛋在被人追杀。 ——救命之恩,死里逃生,这种状况下说出的话应该还算真诚。 诛严捂着伤口有些不安,“大人想问什么?” 江荇之说,“久未出山,随便了解了解。” 诛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处理起身上的伤口来。正下手,他却露出几分尴尬:逃亡了太久,凝结的血块早已将衣料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他道,“可能需要水。” 江荇之相当好说话,“我去帮你取一些。” 他脚步一转还没出山洞,又被诛严叫住。后者似乎有些为难,“大人,万一刚刚那些人再追来……” 江荇之宽慰道,“你放心,我早已在这四周布下结界,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说这话时正背对山洞口,修长的身形逆着亮光,落在诛严眼中竟如高山巍峨,莫名令人安心。诛严感激,“待在下处理好伤口,定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荇之温和一笑,“好,这是我们美好的约定。” . 四周是一片荒野,想寻处水源并不简单。 好在江荇之脚程极快,浩瀚的神识如水倾泻,不出片刻便在几里外的地方寻到一条河流。他用灵力简单将树干剜空做成个容器,取了一瓢清水便反身往回飞。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江荇之趁着这档子时间整理思路:一会儿先问问当下的平均修为,现存于世有几大门派;再打听一下世俗人情,以及近来有无大事发生。 如果能从中得到一丝有关自己重生的消息,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江荇之给自己画好蓝图,灵力一提,回去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靛蓝色的身影转瞬回到方才的荒野,直奔那山洞而去。在穿过结界时,他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微妙,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落到了洞口。 视线投向洞中情形,江荇之微微一滞。 飞不进一只苍蝇的山洞内,俨然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刚辞别的男人坐在诛严对面,听见动静转过头来,俊美的五官映着从洞口照进去的光,更显得如刀削般立体。 诛严绷着身子正襟危坐,在看到江荇之的身影时,眼中骤然迸发出两道求助的光芒,“大人…我们美好的约定!” 江荇之,“……”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钟酩站起身,“你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自然,就好像两人约好了一样。 江荇之都忍不住夸赞,“阁下真是宾至如归。” 钟酩牵唇一笑,“就等你回来尽地主之谊。” 他说完看前者揉了揉心口,“怎么了,身体不适?” 江荇之挥挥手,“心病。” 山洞中似落下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江荇之跳过这一茬,将水瓢递给诛严,转头问,“所以,阁下怎么会在这儿?” 钟酩,“看到有结界,顺道逛逛。” 诛严倒水的手一抖:真是好会顺道! … 三人待在同一个空间,虽说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气氛并不僵硬。 诛严在忙着处理着伤口,江荇之坐在旁边悠悠等待,钟酩抱着胳膊坐在江荇之对面,转头看着洞穴外,漆黑的眼底映着光,目若寒星。 江荇之正打量着对面的男人,身旁便传来“嘶”的一声抽气。 他循声看去,只见诛严扭着身子要去处理背后的伤口。健硕的背部全是各种利器的划伤,高难度的姿势生动演绎了怎样让伤口从无到有、小伤化大。 “来吧,药给我。”江荇之好人做到底。 “多谢大人。” 伸出去的手白净修长,手腕纤瘦。诛严露出小麦色的后背,背上伤口青红交横,两者搭在一起,莫名有种视觉冲击。 很碍眼。钟酩指尖下意识攥起,他倏地起身一把握住了江荇之的手腕,站在后者跟前垂眼而来,“你手太凉。” 江荇之懵了一下,“……所以?” 手掌一触即分,但粗糙灼热的感觉残留在了他腕间。 “不适合给伤患上药。” 江荇之搓搓自己的手腕,搓掉那残留的触感,“或许你听说过冷敷?” 钟酩呵了一声,“能冷到止血,你是天生灵丹?” “……” 他说着越过江荇之走到诛严身后,弯腰一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提溜起诛严的后领。 随即在后者生无可恋的神色中,用和江荇之如出一辙的姿势将人提到了一边,搁得离江荇之老远。 第3章 赖上他了 诛严好歹是个大男人,一天之内被人用同一种姿势提来提去了两次,这会儿正抱着膝盖自我厌弃。 身后蓦地落下一道冷声,“别绷着。” 诛严一颤,赶紧配合。 隔了段距离,江荇之撑着下巴看过去。 男人背对着他,肩宽腰窄,黑衣紧束着身形,动作间能看见微微耸动的肩胛骨。大概是此人天生带了股危险感,上个药居然像是在解剖。 江荇之都怕诛严折在这儿。 没多久伤口便处理完,他赶紧瞟了一眼,竟有些意外——诛严背后的伤口清理得很细致,包扎也相当娴熟,像是常常处理外伤的样子。 诛严诚恳地道谢,“多谢这位阁下。” 钟酩没回他,只用瓢里剩下的水随意净了手,又走到江荇之对面坐下。 江荇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难不成还真是悬壶济世? 钟酩抬眼看来,两人视线对上,“有话说?” 江荇之对他感官转好,主动开口道,“还没问阁下怎么称呼。” 对面静默了几息,郊野的细风穿过山洞外的柏木林,“沙沙”灌入洞中。隔了会儿,低沉的嗓音开口道,“柏慕。” 既然决定用新的身份留在这人身边,那就用一个全新的名字。 “柏木?”江荇之瞥了眼外头的绿植,深刻怀疑对方是不是随口一起。 “‘慕’是倾慕的慕。”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响起,江荇之听得耳膜一痒,心说这要是个小姑娘坐在对面听到,恐怕都要心头荡漾。 他就朝对面的男人看了一眼,这一眼正撞入男人深邃的眼底。 江荇之怔了一下,然后说,“是吗。” 刚穿好衣服准备在两人身边落座的诛严,“……” 他一条腿迈出半空,忽然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江荇之回过神,很快注意到旁边有个要走不走的人。他看向诛严那只悬在空中摇摆不定的脚,“在做复健?” 诛严赶紧坐过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大人想听什么消息,在下定毫无保留。” 江荇之问,“现三界之内,各个境界修士几何?” 诛严答,“炼气、筑基修士还算常见,往上就是金丹大能百余人,元婴尊者五十余人……” 江荇之皱眉,似是不解,“元婴期为什么要叫尊者?” 诛严瞬间大惊失色:此番话语,何其狂妄! 还没来得及同人解释,又听一旁的钟酩淡淡,“不懂。” 诛严:………… 江荇之没注意到前者失魂落魄的神色,跳过几个境界直接问道,“合体以上有几人?” “应该没有。”诛严回过神。但在看到对面两人时,又不确定地补充道,“据世人所知晓。” 连合体期都没有?江荇之在心底琢磨了几番。不过诛严的后半句又提醒了他更多潜藏的可能,他瞥了眼对面的男人:比如这个人。 一千年前的大乘巅峰……着实变态。 正瞥着,对方又看了过来。目光相接,江荇之缓缓移开:见鬼了一道余光都能被发现,不看了。 将当下三界的情况大概问了个遍后,他心里有了个底,转而打听,“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还真有一件——说是抚城有瑞兽现世,就在叩月宗副宗主的主峰上,为此叩月宗邀请了各宗门世家前去赴宴,一同沾沾祥瑞。” “瑞兽?” “说是人面蛇身,全身赤红。” 江荇之心头一动:人面蛇身,全身赤红……听着像是传说中的烛龙。 烛龙主阴阳四时,是掌管时间的神兽。他重生到一千年前,难不成和烛龙现世有关?若是找到烛龙,是不是有机会再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有点意思,去看看。 “多谢。”想知道的消息问得差不多了,江荇之起身准备离开。随着他起身,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插话的钟酩也站了起来。 江荇之体察地看了他一眼,“顺路是吗?” 钟酩唇角一挑,“江兄懂我。” 江荇之被他这称呼搞得心头突突,正要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我刚才有说我的名字?” “……”钟酩默了一瞬,随即点头,“当然。” 江荇之细细回想,“是吗?我说了吗?” “不然我如何得知。”钟酩说着瞥向一旁的诛严,神色幽幽,“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诛严被这一眼看得背后发凉,刚刚上药的地方好像都在漏风,“……是。” 江荇之点点头,心说应该是刚才输入的信息量太大,自己记岔了。他不再纠结,转头递给诛严一块传讯石,“我先走了,你留在此处好生修养,有事传讯石联系。” 诛严惴惴不安,“若是追杀在下的人又返回来……” 江荇之,“你放心,我早已在这四周布下结界,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诛严,“……” 熟悉的说辞几乎一字不差,就连投在江荇之身上的光都依旧是那么耀眼。 诛严飞快地瞥了钟酩一眼,默默垂下眼帘。 “无碍。”这次开口的却是钟酩,他率先朝洞穴外走去,“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诛严不明白,“这是为何?” “你不是说当世没有合体以上的人。”江荇之跟在钟酩后面一道踏出洞口,靛蓝色的长衫迎风飞舞,高束的长发扬起。 随即身形一晃,洞口只余两道流光,“这是大乘境的结界。” “……!” . 洵阳城内。 街头人来人往,摊贩叫卖混杂着百姓的交谈。 江荇之没管那句话给诛严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冲击,他悠闲地走在街头,跟随人潮向前行进着。 钟酩依旧走在他身侧,不但十分“顺路”,还先发制人地问,“打算去哪儿?” “出门在外,总得有钱财傍身。” 钟酩看了眼他腰间的储物袋,明白了他的意思,“嗯。” 两人说话间,后方的人群挤了一下。江荇之心念一动,侧身避开从一旁横过来的扁担头。 咚、他后背撞在了钟酩身前,与此同时一只手抬起来扶在了他的肩头。那只手很热,温度隔着两层衣料透了过来,贴着他偏凉的身体,竟十分熨帖。 钟酩低头看他,“当心。” 热气拂过耳尖,江荇之很快站直身子,“我没事。” 钟酩扶在他肩上的手将人往自己身侧带近了点,这才放下来。 “抱歉抱歉!”路过的挑夫见状连连道歉。 这边的动静引来四周行人侧目,在对上江荇之和钟酩二人相貌时,众人不由一愣:在他们这样的边陲小城里,何时见过这般出众的姿容? 况且还是结伴出现,恐怕是哪位世家公子或是修道者。 挑夫也怔住了,没想到差点冲撞了“贵人”。 江荇之看他站在跟前没动,正好随口打听,“城中最大的典当铺在哪儿?” “就在城西巷口,商家的典当铺。” “知晓了,多谢。” 他告别挑夫,转而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两道修长的身影眨眼消失在人潮之中。 ... 城西巷口,最大的典当铺矗立街头,牌匾上硕大一个“商”字。 江荇之正要跨入门中,忽然看向一旁的男人。 后者生得一副好相貌,实力又深不可测,恐怕换个人能有他一路同行都觉天降大运,求之不得。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身后巴巴跟着。 江荇之看他打算跟进来,便晓之以理,“我有事要办,你长得容易让人心生戒备,跟着我多有不便。” 他说得一脸真诚,钟酩却听得眼皮子一跳:很难想象这人是打算做什么,才需要让对方卸下防备。 “你去吧。”钟酩说完靠在门口站定。 江荇之看对方一副要在这儿等自己出来的模样,俨然已经放弃了“顺路”的借口,跟得正大光明。 他摸不准男人的意图——实际上他两人也不过刚认识,除了对方的名字别的一概不知。 只隐隐觉出对方的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没想到一千年前竟然就有了大乘巅峰之人。 江荇之忽然有感而发,“这些年,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在灵气如此贫瘠的三界之内,修炼到这种境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钟酩眉心一跳,直觉告诉他别去深究前者这突如其来的悲天悯人。 “还好,习惯了。” 他的辛苦有一半都是面前这个人带来的。 好在江荇之的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一时兴起一般。他又同对方叮嘱了两句“不要跟来”就转头进了当铺。 绕过正前方巨大的屏风,当铺内的情景映入眼帘。 四周是狭小的窗口,堂内光线昏暗。这会儿没有别的客人,几名伙计在四下做着杂活,身着长衫的掌柜站在高高的柜台后翻账本。 江荇之扫了一眼,是筑基修士。 听见动静,掌柜抬眼看过来,视线掠过江荇之的衣着,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精光。 “这位客官要当点什么?” 江荇之走到柜台前,从腰间储物袋中摸出一套玉制的九连环,“换点灵石。” 九枚玉环大小不一,已分别拆解开来。黑亮的玉环质地莹润透亮,一看便价格不菲。 掌柜呼吸立马急促了几分,正要接过来仔细观摩,玉石又被江荇之攥回掌中。 “不急。”他同掌柜笑了笑,眉眼间一派纯良与温和,“我有个小小的提议。” 掌柜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何提议?” “先当最小的这枚,在我来当下一枚之前,你可以将它抵给任何人。每一次抵押都用上一枚玉环当得的钱补上差价给我,如何?” 竟然要把一整套拆开当? 掌柜诧异一瞬,又琢磨着:玉还是同一枚玉,只要他抵给别人的价格越高,他要补的差价就越少。 的确是笔稳赚不赔的好生意。更何况…… 他看向江荇之,双眼微眯:眼前之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孤身一人又无修为傍身。恐怕是哪个世家公子偷偷出走花光了钱,这才来典当铺换些盘缠。 好肥美的一只羊。 他想着笑道,“客官您觉得好那便好。”说完立马叫一旁的伙计拿来纸笔,赶紧立下字据。 江荇之博爱一笑,“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笔墨纸研很快摆上柜台,白纸黑字往上一写,两人间协议就此立下。 江荇之将剩下几枚玉环装回储物袋,又把当来十几枚灵石揣进袖口,转头出了门,“我下次再来。” 掌柜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储物袋上,“客官,下次是多久?” 江荇之悠悠往外走,翩跹的身影绕出屏风渐渐融入外界的明光。 “当然是钱用完的时候。” “……” · 从当铺走出来,又回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巷口。 江荇之刚出门,靠在门外的男人就直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事情办好了?” “哐哐”袖口的灵石一阵摇晃,一切尽在不言中。江荇之抬步走入来往的人潮,钟酩问,“接下来去哪儿?” 他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还真赖上自己了,“我说阁下你……”正说着,他神色忽而一动,感受到从身后鬼鬼祟祟晃过的三道人影。 江荇之话头一转,“……你愿不愿意去河边走走。” 钟酩瞥过他面上细微的变化,弯唇缓声,“乐意至极。” 洵阳城内有一条用于运输的河道,靠近北面城墙,是城中人迹最为稀少之处。 河边的街道安静空荡,江荇之慢吞吞地走着,步子拖在干燥的地面“沙沙”作响。 钟酩走在他身边,高大的身形在脚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后背宽阔,如一头蛰伏的凶兽。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身后的三道脚步依旧不近不远地跟着。 江荇之看了眼越发远离城中心的街道,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一只手落在了对方紧实的腰侧。 偏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钟酩脚步一刹,心跳有片刻悬停。紧接着腰上传来不轻不重的一掐—— “嗯!”一声闷哼,浑身紧绷的气势一瞬卸下。 他转头看向始作俑者,江荇之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阁下看着像随时要冲拳。” 绷这么紧,谁敢靠近。 “……” 钟酩薄唇一抿看向前方,被掐过的腰侧不痛,却隐隐有些发热。 这个动作称不上亲近,却是他两人间头一次这么随意。而荒唐的是,这都得益于他现在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墟剑圣君。 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所以绝不能让江荇之知道…… 两人带着浑身破绽在河岸溜达,走了没多久,果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快速逼近——啪嗒、啪嗒。 “站住!”凌空一声厉喝。 眨眼间,江荇之二人已被三名筑基修士团团围住。 三人皆以斗笠遮面,身上释放出筑基后期的威压。为首的壮汉目光落在江荇之腰间的储物袋上,“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壮汉话落,却见对方神色兴奋。 江荇之沉浸在被打劫的新奇体验之中,“打劫的?劫财还是劫色,或者两个都要?” 钟酩神色骤然冷下来。 打劫的三人似乎没料到这种走向,茫然地对视几眼后,为首的壮汉突然受辱般怒道,“少废话!当然是劫财,你——” 他话头一顿,目光在江荇之那张清雅隽和的脸上留连几番,转而哼笑,“啧,这张脸……你若是自荐枕席,爷几个……” 话没说完,一股森冷的寒意突然凭空而出,只在一瞬便席卷了整个街道,就连江荇之都忍不住后颈一寒,觉出其中的杀意。 “嗬、嗬呃!”壮汉陡然抓着脖子呻唤起来,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掐住了脖颈。 其余二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便“扑通”一声齐齐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周遭寂静无声,河道像是停止了流动,夏末的岸边草叶结了层细霜。 江荇之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他这才发现男人面沉如墨,漆黑的眼底有了明显的怒意。 他愣了愣,“你……” 钟酩看着面前这人细致的眉眼,一团气堵在心口,他咬着牙,“胡说些什么。” 第4章 同住一间 在江荇之的印象里,男人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哪怕误认为自己是他的仇家,也没见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江荇之揣测着对方的神色,“我是有哪句话冒犯了阁下?” 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说的“劫财劫色”指他两人各摊一半…… 钟酩压下眼底翻腾的情绪,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喉头,最后只哑声道,“江荇之,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多严肃啊,都连名带姓地叫他了。江荇之点头,“行啊。” 钟酩撤回眼神。 脚边还倒着三名筑基修士,任谁来看一眼都知道是凶案现场,但两人谁也没急着走。 钟酩拿脚踹了下壮汉的胳膊,粗壮的胳膊翻开,露出腰间缠着的一块铜牌来。锐利的灵力轻而易举将缠绕的布料震碎,铜牌上赫然一个“商”字。 “典当铺的人。” 江荇之走过来,见对方不再深入这个话题,便也很有眼力见儿地顺着话头说,“应该是那个掌柜的主意。” “怎么处理?”钟酩问。 江荇之看他目光似乎在往河里瞥,眉心一跳阻止了前者危险的想法,“留着吧,还有用。” 钟酩看了他一眼,“有用?” 江荇之微微抬头,眼底盈着前方映照而来的日光,配上他嘴角明悦的笑意,让人觉得未来充满无限希冀。 他笑笑,“劳心费力的中间商。” 玉制九连环是成套的,前期将单件的价格炒得越高,最后一手卖出时赚得就越多。 “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今天工作越努力,以后我就越富裕。” 钟酩,“……” 再看向脚下三人时,钟酩眼底的冷凝已转而化为怜悯,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排排韭菜在太阳底下蓬勃生长。 他转移话题,“现在去哪儿?” 江荇之抬步跨过地上三人往城中心的闹市走去,“找间客栈。” 自古客栈迎来送往,乃小道消息流窜之地,说不定能听到更多有关“叩月宗烛龙现世”的消息。 他说完看向钟酩,“阁下呢?” 钟酩同他勾唇一笑,“自然是顺路。” “……”呵呵,他就知道。 城中,云绸客栈。 正值晚膳时刻,客栈内人声杂沸,各类宾客打尖儿住店来往进出。 江荇之穿过大堂走到柜台前,“可还有房间?” 他衣着华贵,靛蓝的外衫轻薄如云,束身的腰带银光湛湛,站在大堂内乌泱泱的一片人群中,亮度都比别人高出几分。 小二一看立马热情相迎,“有的,客官!三楼还有几间上房,您若是需要,给您开间位置最好的。” “那就开间上房。”江荇之掏出钱。 “一间还是……”小二眼神向他身后飘忽。 江荇之顿了顿,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男人——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看后者没有表态,江荇之也一时拿不准这人是打算一起住进来,还是自掏腰包再开一间。 总不至于脸皮厚到让他再开一间上房。 他迟疑,“你……” 钟酩读懂了江荇之未尽的意味,“上房空间大。” 言下之意,装得下两个人。 江荇之一时语塞:这脸皮,倒厚不厚的。 他转头同小二说,“一间。”看小二还想劝说些什么,他迅速补充,“省钱。” 小二脸色发青,又往他那身华贵的衣着上多看了两眼。 · 三楼拐角的房间内,雕花木床外垂着鹅黄的绸缎,案头摆放着镂空赤铜香炉,巨大的屏风上绘有一幅山河图,背后放置了宽敞的红木浴桶。 江荇之关上房门环视一圈,的确是上房的标准。 钟酩抬手,一道指风掀开了雕窗,偏折的斜阳投进屋内,明显是个背光的房间。他开口,“‘开间位置最好的’?” 江荇之兀自给他两人倒了杯热茶,“至少空间大,装得下。” 钟酩,“……” 一杯热茶递到他跟前,江荇之善良地跳过这个话题,“喝吗?” 他是随口一问,毕竟像柏慕这样一身矜贵的人,未必愿喝这小客栈里的茶。 但对方下一刻就接了过来,“好。” 交递时指尖相触,江荇之的手指被茶水煨热,碰到了钟酩。 终于不再是冰凉的。钟酩动作顿了顿,抬手抿了口茶问,“你的体温,为什么这么低?” 他在对方开口前补充,“别说是冰肌玉骨。” “……”套路被预判,江荇之嘬了口热茶压压惊,“冰雪聪明。” 上方滑落一声冷笑,“呵。” 正值晚膳高峰,楼下人声嘈杂。隔了层楼板都能隐隐听见一楼大堂内宾客高谈阔论、逗乐笑骂之声。 江荇之起身往楼下走,“又到了一天最快乐的时刻之一。” 钟酩跟在他身后,“之一?” “毕竟一日有三餐。” “……” 大堂内几乎坐满了客人,江荇之挑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旁边坐着几个人,其中正好有一名炼气期修士。 既然要打听叩月宗的事,自然是问修真者比较好。 二人坐下,跑堂的小厮拿了菜单过来。江荇之埋头一顿猛点,直到钟酩出声提醒,“可以了,太多了。” 江荇之说,“吃得下。” 钟酩看了眼桌面,“放不下。” 江荇之,“……” 万万没想到,贫穷限制不了他,但一张朴实的桌子可以。 桌子是几人拼的,对面的人闻言看过来。他们都是三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中规中矩的短褐。那名炼气期修士率先笑了笑,将菜碟挪开了些,“不碍事。” 江荇之谢过,“几位兄台不介意的话,菜上来了一块儿吃。” 对面几人哈哈一笑,爽快地同他聊了起来,一来二去,他们很快聊得熟络。江荇之得知几人都是在一名门望族底下做事,炼气期的修士名叫“町五”,是一名护院。 因为今晚临时要求他们全体值夜,所以几人商量着值夜前出来吃好一点。 说话间,点的菜已经端上了桌。江荇之夹了一筷子牛肉豆干问,“为何临时要求值夜?” 町五重重叹了口气,“唉,族中有三名筑基修士被袭击了,都在四处抓那行凶者呢!” “……” 江荇之和钟酩同时放下筷子。 町五,“怎么了?” 江荇之很快恢复如常,细细地咬着豆干,“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种事?” 钟酩抬手抿了口温茶。 “可不是嘛!”町五苦恼道,“那三人至今未醒,也不知是何人动的手。家主对此事相当重视,说一定要找到下手的人,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头绪。” “诶。”旁边一人拿胳膊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对此事不要多提。町五反应过来,立马收声。 江荇之心思一动,“几位是商家的朋友吧?” 町五和旁边的人相视一眼,迟疑地点点头。 江荇之说,“想必叩月宗设宴也邀请了商家。” 话落,几人脸上浮出惊讶之色,明晃晃地写着“你怎么知道”。 江荇之暗道自己猜对了,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过去,“叩月宗设宴之日近在眼前,这时候受邀前往的族中却有修士遭遇了伏击,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町五几人皱起眉陷入沉思。 钟酩垂着眼一声不响,默默地听江荇之把“打劫”掰成“伏击”,往叩月宗邀宴上面生拉硬扯。 见对面几人没回应,江荇之循循善诱,“若是外界有人想趁机跟着商家混进叩月宗,岂不是天赐良机?” 町五“啪”地拍了下桌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江荇之放轻了声音,抬眼一笑,“况且……你们如何得知,救回去的三名修士就是他们本人呢?” 他说这话时,桌上的烛火正好摇曳了一下,琥珀色的眼底光影交错。钟酩偶然瞥见都莫名头皮一麻,更别说坐在正对面的町五几人,一瞬间细思极恐,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町五结巴了一下,“不是本人,那那那会是谁呢?” 江荇之,“仇家,叩月宗的仇家。” 钟酩,“……” 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若非动手的是他本人,他都快信了。 町五神色怔然,已经深深地被这个推理说服。 江荇之适时地把桌上菜碟朝对面几人推了推,善解人意道,“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叩月宗的消息同我详细说说,我帮你们分析一下。” · 一顿饭吃下来,有关叩月宗的消息基本打听得七七八八。 町五几人感念江荇之的倾力相助,还打算替人把饭钱结了,随后被江荇之婉拒,“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相逢是缘,能帮则帮……” 钟酩听着他挖空心思地堆砌词藻,想来是打算等真相大白的那日,能让町五几人多几段聊以□□的说辞。 彻底掏空自己的词汇量后,江荇之这才停止了输出,与对面几人挥手道别后准备回屋。 大堂的喧哗被落在身后,上行的楼道半掩着光还算清净。 江荇之满意喟叹,“今晚也算收获颇丰。” 钟酩看了眼前者搭在肚子上的手,“嗯,毕竟菜上了整整一桌。” 江荇之略羞涩地垂了垂头,“……” 正朝楼上走着,他搭在肚子上的手忽然被男人捉住。钟酩侧身站在楼道上,捏着他的手腕皱眉,“吃这么多怎么还没热和?” 江荇之心说魂魄受损造成的体寒,哪是吃顿饭就能吃热和的,“天生这样。” 握着他的手松开,钟酩似叹了一声转头往楼下走,“你先上去。” “阁下。”江荇之叫了一声,便看前者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转回头,独自回到屋中。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桌案上,烛台的灯芯被指风擦过,豆灯映亮了昏暗的屋室。 外面天色已晚,月上梢头,江荇之合上那半开的雕窗,屋中只余暖橘色的光亮,看着竟生出几分温馨。 多么适合睡觉的气氛。 他索性将外衫褪了,抬手搭在床脚的置衣架头,只余一层雪色的中衣薄薄地贴在身上,修长的后颈没入领口,衣料下透出流畅的线条。 在橘色的烛火下,如暖玉流光。 江荇之刚挂好外衫,心头一动,回过头正对上门口的男人—— 五官冷俊的男人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一身黑衣劲装几乎和背后昏暗的走廊融为一体。眼底如幽深的潭底沉着一股吸力,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也不知何时出现的。 江荇之被看得一怔。 昏黄的光线中,心跳都莫名快了一拍。他回过神来抚了抚心口,“……阁下是来暗杀我的吧。” 进个屋都没个声儿。 钟酩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反手带上房门,“习惯了。” 他把新添的茶放在桌上,又将手里的东西“噗通”丢到后者怀中,“抱着。” 手心一热,江荇之低头看了眼,居然是个取暖法器,内部有阵法聚热,短时间内热气散不开。暖意瞬间自掌心窜过四肢百骸,他朝前者多看了几眼,“特意给我暖手的?” “不然是给你观赏的?” 江荇之欣然,“多谢柏兄。” 钟酩觑了他一眼,前一刻还叫“阁下”,这会儿就称“柏兄”了。 但江荇之显然切换得十分流畅,他喝了杯热茶,又抱着法器蜷上了床榻,把自己团进柔软的被窝,眼睛都舒服得眯了眯。 正蜷着,就听钟酩开口,“你对叩月宗感兴趣。” 江荇之懒懒地应了一声,“听说有瑞兽现世,想去开拓一下眼界。” 据他所知,那瑞兽疑似“烛龙”,不知道和自己重生有没有关联。 不过他一开始只是奔着“烛龙”而去,刚刚听了町五所说的消息,才觉出那叩月宗也不简单。 消息杂七杂八,顺下来不过几点:叩月宗近几年来似有内斗,加上三界内新秀崛起,宗门隐有式微之势;此次瑞兽现世或许是叩月宗兴盛的转机,而宴会就设在两日之后。 钟酩问,“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江荇之眯起的眼缝一下睁开了,他不赞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什么叫‘混进去’,我做人向来光明磊落。” 刚听完他忽悠人的钟酩没有说话,修长的指尖轻轻在桌案上搭了搭。 江荇之也不介意他的沉默,拉好被衾半靠在床头,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册话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等明天就有消息了。” 钟酩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雪白的里衣衬得人面容如玉,暖色的烛光在床帐上投下好看的轮廓。 烛火“噼啪”,屋内静谧无声。 江荇之看了会儿话本,忽然意识到过于安静,就抬头往钟酩那儿看了一眼,却见对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阁下。”江荇之叫了一声,见对方回过神,他问,“你在想什么?” 钟酩淡淡别开目光,“触景生情。” 江荇之恍然,“喔,你的血海深仇。” 他说着瞥了眼钟酩的手,确认有没有攥成拳头,“那你每每想起,会不会恨得双目赤红,浑身发抖,拳头都攥紧了,咬碎一口银牙?” “……” 钟酩看了他半晌,忽而垂眼一笑,起身走过去停在榻前,“会。” 他的视线随着烛光细细描摹着江荇之的眉眼,“还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5章 九州首富 钟酩眼底酝着很深的情绪,刻骨铭心一般,对视间,全都投落在了江荇之眼里。 江荇之眼睫一眨,他本来是开个玩笑,但看对方的神色,好像被戳到了心窝。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嘶,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他想了想,目光真诚地安慰道,“过去总会过去,明天还会到来。” “……” 一碗干瘪的深夜鸡汤浇下去,屋中烛光都黯淡了几分,像是被硬生生浇灭了大半的火。 钟酩默了一瞬,“还看话本吗?” 江荇之说,“不看了,明日要早起。” 钟酩就将烛火倏地熄了,屋中只剩一点幽微的月光落在地面上,如水沁凉。江荇之抬眼,昏暗的光线里再看不清前者的神色。 他往被窝里一缩,“阁下也找个地儿躺躺?” “……”头顶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对方尾音上挑,“找个地儿?” 江荇之在被窝里摸了摸整间屋子里这张唯一的床。模糊的夜色里,榻前的身影俯向他,身侧床榻一陷,双臂撑下来。 “找哪个地儿,你说说。” 长发落在他枕畔,静谧间呼吸交融,江荇之在脑中飞速思考: 房钱是自己给的,总不能让自己挪窝。床就一张,也不能叫人上来一起躺——他喜欢的人就是男人,他再和另一个男人躺一块儿睡觉总觉得哪里不对。 江荇之目光漂移,试探地建议,“你看屏风后面那个浴桶,它够不够大?” “……” 床榻弹回去,上方的人直起身走回桌边坐下,“你睡吧。” 察觉出江荇之还想补充什么,钟酩青筋一跳开口道,“你现在睡,我姑且当你在说梦话。” 蜷在被窝里的人动了动,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 … 翌日清晨,蒙蒙亮的天光从雕窗缝隙里透了进来,桌案上烛火早已燃尽。 怀里的法器还是滚热的,江荇之起身打算搁回桌上。 钟酩还坐在桌边阖目凝神,宛如一尊冰雕。江荇之放下法器,披上外衫正要出门,桌边打坐的男人便睁开眼,“去哪儿?” 江荇之说,“钓鱼。”商家昏死过去的那三名修士也该醒了。 钟酩将法器收好,起身道,“走吧。” 推门的动作止住,江荇之转头看他。后者动作流畅,态度自然,江荇之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什么梦话,和人达成了同行的共识。 “阁下不必牵扯进来。” 钟酩却已俯身从他背后伸了只手将门推开,“我也对叩月宗有兴趣。”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上近在咫尺的耳廓,江荇之耳尖一痒。正待转头,余光里就晃过一道身影,他抬眼直直对上门开后站在走廊里的店小二。 小二呆愣的视线落在两人“卿卿我我”的姿势上:开个门而已,有必要? 片刻,他才缓缓闭上自己张开的嘴,鞠了一躬匆匆离开。现在的风气啊……啧啧。 那道复杂的背影几步消失在走廊尽头,江荇之一口气噎住,“他肯定在揣测什么。” 钟酩笑了一声,竟有几分愉悦,“至少不会再觉得我们抠门。” 江荇之,“……”这倒也是。 · 云绸客栈外,街道冷冷清清。 除开早起的行人就是开店摆摊的商贩。 洵阳城的街道纵横交错,隔三条街道就能看见身着短褐的家丁四处巡视,腰间全都别着一枚“商”字铜牌。 江荇之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没出半条街,果然见有几人不近不远地跟着,还有人不知跑去哪儿通风报信了。 趁着援兵还没来,他走到一家早点铺前买了块蒸糕。 热腾腾的蒸糕香甜软糯,江荇之捧在手里咬了几口,吃得面色红润,堪比天际冉冉升起的那片霞光。 暗中监视的几名家丁“咕咚”咽了咽口水。 钟酩瞥了眼江荇之,在给人添堵这方面,这人一向在行。 “黏嘴上了。”他看着后者嘴角的一点残渣,伸手过去。 舌尖迅速一扫,江荇之精准无误地将残渣回收,缩着脖子警惕地避开他,“别,两个大男人别搞这么酸的一套。” “……” 一块蒸糕刚下肚,清冷的街道上就凭空落下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 “二位,伤了我商家的人还这么闲适,恐怕不合适吧?” 江荇之抬眼,看向“哗啦——”围在他二人四周的七名修士。其中五名筑基、两名金丹,每人手持长剑,道道剑锋与他那纤瘦的脖颈齐平。 周遭的行人商贩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队伍里竟有两名金丹尊者,顿觉不得了! 一时间众人瞬作群鸟散。 钟酩垂在身侧的手刚要抬起,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他顿了顿,顺着那力道放下手。 江荇之问,“几位有事?” 方才开口的金丹修士胡璘将剑端一抖,寒光铡铡,“我族中之人今早已经指认,奉劝二位还是老老实实随我们回去见家主!” “去见?”江荇之品着措辞。 为首两名金丹对视一眼,随即不再浪费时间。胡璘沉眉,“上!” 施令一下,七人同时围攻而来。对方虽然只有两人,但他们丝毫没有大意,一出手就是绝杀。 轰隆!平整的街道因着这阵灵力波动寸寸碎裂,石块都飞蹦起来。然而还未近身,七人便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唔啊!”身体不可控制地齐齐倒飞而出。 打过去的攻击也全都消失不见,如沉泥铁牛。 站在街道中央的两道身影一动未动,只有衣角被气流卷起,翩然轻擦。 胡璘站定后还喘粗气,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定了定神,又扬手扔出一条缚神索——玄阶中品的法器,非出窍以上不可逃脱。 咻!缚神索如一条金蛇凌空飞蹿而来,江荇之轻轻抬手。 在一众修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条能捆住出窍大能的法器转眼化为齑粉。 街道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出、出窍以上的大人物,怎么会在洵阳城? 清晨的风吹过灰白的路面,卷走了簌簌齑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了几丝蒸糕的香甜。 隐隐外放的威压之下,筑基的几名修士双腿抖得厉害,胡璘勉强稳下心神,一张嘴开开合合,半晌却发不出声音。 僵持的氛围中,江荇之笑了笑,衬着他那张吃得红扑扑的脸,看着相当亲和,“是‘去见’,还是‘有请’?” · 商家名下的典当行遍布九州,能称得上是九州首富。九州之内皆有分支,而本家则位于距离洵阳城千里之外的瞿州。 瞿州不同于洵阳城,宽阔的护城河围绕着高耸的城墙静静流淌,城中塔楼林立,市井繁华。城池中心的街道更是地价千金,而商家宏大的宅院就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市井之间。 江荇之和钟酩随一行人抵达瞿州时已是晌午,随行大多为筑基期的修士,脚程还是太慢。 这会儿胡璘几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已完全转变。 刚入了城,便有一架奢华的马车停在城门口,拉车的骏马油光水滑,风一吹车厢内还飘出阵阵香风。 胡璘同江荇之介绍,“这是家主为二位大人准备的,先前是在下会错意才动了手,多有得罪。” 自古商人最会审时度势,对方态度的转变也在情理之中。 江荇之看胡璘背锅背得自觉,没有拒绝这白来的示好,“有劳。” 他说着抬步要上马车,一旁小厮上前便准备搭把手。还未近身,眼前黑影一晃,就看随行而来的黑衣男人站在了前者身旁。 钟酩挡在小厮跟前,拎着江荇之的胳膊一提,宽厚的手掌裹着胳膊肘,相当利索地挟人进了马车。 江荇之:……? 帘子一放,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走”。 乌黑油亮的宝马嘚嘚迈开马蹄,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 江荇之坐在马车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得亏我是个大男人,若换作哪位姑娘被阁下这样提溜,恐怕得伤筋动骨。” 钟酩靠在车厢内,“不会。” 江荇之想了想,“也对,对待小姑娘肯定得温柔一些。” 钟酩皱起眉,正打算解释些什么,就听江荇之说,“不过阁下对叩月宗的事比我还急,莫非仇家就在那里?” 话头顿住,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瞥向他,“或许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饶是心大如江荇之都哽了一下:既然是血海深仇,要不还是稍微上点心? 不过念及交情有限,江荇之没再深入这个话题。马车平稳地朝前行进着,他趁着这个时间同留在洵阳郊外的诛严传了个讯息。 大意是自己已离开洵阳城,叫对方有急事提前传讯,不然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空间有限的马车里只有江荇之和钟酩两个人,他传讯时没有避开后者,待挂断传讯才听对面传来淡淡一声,“你很中意他?” 江荇之收好传讯石,“毕竟是重……出江湖后认识的第二个人,就当是帮人帮到底。” 钟酩揣着胳膊哼笑一声,意味不明。 江荇之打量他几眼,忽而笑道,“柏兄,你这样就像是在争宠。” 他说完就准备好等着对面的嗤笑嘲讽,连怎么接哏都想好了,等了半天却没等来一句反驳。 江荇之,“……” 他紧盯着对面的男人:为什么这么沉默,倒是说点什么! 马车里安静了几息,倏地落下一声轻笑,微妙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江荇之抬眼就见钟酩正勾着嘴角看向自己,“尴尬吗。” “………” 江荇之深吸一口气,拳头硬了。 · 没过多久,马车在轻晃间停下,抵达了商家宅院。 城中本已足够繁华,进了商府才知何为奢靡。 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江荇之沿着长廊一路往前走,身侧跟随的两行侍女皆身着薄纱云锦,如飘飘仙云。 江荇之指着他俩泯然众人的衣着问钟酩,“你看,我们像不像护卫?” 钟酩瞥过他冷白的脸,“你不像,你像随从。” 江荇之,“……”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声朗笑,声音清泠悦耳,让人徒生好感,“二位贵客说笑了,府中不过一些世俗财物,比不得二位见过的天材地宝。更何况贵客临门,才是真正令鄙府蓬荜生辉。” 江荇之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男子站在厅门前,从头到脚一身贵气。相貌生得端正,修为已至元婴后期。 看来是那五十几个“尊者”之一。 随行的侍女和领路的胡璘齐齐见礼,“家主!” 商陆行点点头,又上前几步亲自将江荇之和钟酩迎进堂内,“在下商陆行,不知二位前辈如何称呼?” 来自千年的这声“前辈”差点没把江荇之汗毛叫得立起来,他赶紧说,“姓江,商家主随意称呼。” 商陆行顺杆子一爬,亲切道,“江兄。” 钟酩往他两人身上瞥了一眼。商陆行又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钟酩,“姓柏。” 他没说“随意”,商陆行就称,“柏前辈。” 江荇之跟话,“柏前辈。” 钟酩,“……” 钟酩说,“随意称呼。” 三人一道落了座,府中侍女上了壶千金难求的玉龙银针。 袅袅白烟中,商陆行深深叹了口气,表达歉意,“我已查明缘由,是我族中之人见财起意,实在多有冒犯。” 他言辞真诚,神色懊恼,像是真的受人蒙蔽。 江荇之捧着热茶嘬了一口,“嗯。” 商陆行继续道,“我愿为江兄、柏兄作出补偿。若是钱财宝物,商氏自是不缺。若是有别的需要,商某也当竭力相助。” 江荇之没应声,开口的是钟酩,“别的需要,比如?” 他相貌生得冷俊,不像江荇之那样看着好说话,抬眼而来时带了股锐气,直白的问话把商陆行想好的铺垫都生生削掉了一截。 商陆行哽了一下,干脆开门见山,“比如叩月邀宴,不知二位有无兴趣一同前往?” 江荇之闻言,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瓷杯边缘,在心底暗自惊叹对方过于聪慧的头脑。 想必商陆行已经从町五几人那里听过了那副相当忽悠人的说辞,一下便觉出自己的目的来。此番看似致歉,实则交好,只是不知对方是从何时生出的结交之意——是从胡璘传回消息开始,抑或是更早? 不然只是为了三名族人便大肆搜寻“凶手”,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在江荇之沉思不语的片刻,商陆行十拿九稳的笑容隐隐有了一丝动摇。 他稳住心神静静等待着,直到江荇之果断点头,“勉强有兴趣。” 商陆行完美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真是好痛快的勉强!他微微吸口气,“江兄有兴趣就好……对了,商某从下人那里查了查账,意外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他说着从袖间掏出张纸契来,江荇之睫毛一颤:好像是他的韭菜苗。 掌柜看不出的名堂,摆在商陆行这样精明的脑子面前肯定是被察觉得一清二楚。 下一刻,果然听商陆行说,“不过无伤大雅,我那行中掌柜,江兄用得顺手就好。” 倘若换个人,割人韭菜被当面戳破定然心生内疚、羞愧难当。但江荇之脸皮极厚,他点头应下,“那感情好。” 完美的笑容又动摇了一下。 三人相对静默的气氛里,“啪嗒”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凝,却是钟酩放下了杯盏。 “两日后的叩月宗邀宴,商家主打算以什么名义带我们去?” 话题回到正轨,商陆行轻咳一声道,“若是柏兄和江兄不嫌弃,我商家愿奉二位为座上宾,以挂名长老的名义一同前去。” 钟酩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一旦扯上紧密关系,就代表上了同一条船,商家从一开始打的说不定就是这个主意。 但想要同人一道赴宴,一届外人的身份又说不过去…… “怕是不妥。”江荇之开口,“这次已承了商家主莫大的恩情,怎么好意思再当个挂名长老,日日在这繁华的宅邸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空占着凌驾众人的名分颐指气使、白吃白喝?” 钟酩,“……” 商陆行,“……” 他描述得过于具体,就像在听见“挂名长老”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全部规划。 饶是有意拉拢的商陆行听完,都为自己的决定迟疑了片刻,“那……江兄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自有打算。”江荇之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中桌案上摆放的那盏晶蓝琉璃灯。 注意到对方那非同寻常的目光,在商界沉浮多年的商陆行心头突然一颤,没由来地生出一丝警惕之心。 他试探,“敢问是何打算?” “放心,稳稳的。”江荇之眼底流转着志在必得的光,“保证宴会当日能让商家风光无两,艳压群芳!” 第6章 叩月邀宴 一盏茶的时间后,江荇之和钟酩走出大堂,随府中小厮前往别苑暂住。 江荇之手中还抱了盏晶蓝琉璃灯,穿过花团叶影的长廊时,靛蓝的外袍翩然如风,同怀里的琉璃灯相得益彰。 钟酩被晃得闭了闭眼,江荇之转头,“柏兄不喜欢我的主意?” 钟酩不欲多谈,“你喜欢就好。” 江荇之欣然,“柏兄真是个好说话的人。” 回答他的是一声随风消散的“呵”。 两道身影在交谈间穿过回廊消失在拐角,只余午后大片的阳光穿过林叶缝隙在地面轻轻摇曳。 堂屋内,商陆行捧着热茶望向两人离开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 一旁的小厮祝元迟疑道,“家主,那二位修为高深莫测,也不知是哪位隐世的大能……我们真能结交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商陆行放下茶盏,双手揣回袖间,“无论修为几何,只要对方有所求,我们就有结交的筹码。” “阿元,这就是商。” 他说着,眼前又浮现出方才所见的种种细节——一人所求尚不知在何处,而另一人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身旁。 …… 宴会就在一日后。 一大清早,商家的飞行法器兰玉舟气势磅礴地停在了商府正门口。叩月宗把开宴定在了午时,说是正午阳气足,祥瑞翻倍。 江荇之打着哈欠登上兰玉舟时,还不忘和钟酩吐槽,“这副说辞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听着像是平添彩头。” 钟酩看他琥珀色的眼底都蒙了层水汽,差点拐去另一条路,及时伸手将人拉回身侧,“入乡随俗。” 两人距离一下靠近,握在胳膊上的手宽大牢靠,江荇之一只手还抱着琉璃灯,只能任对方拖着自己往舱内走。 商陆行安顿好随行的族人,转头看见两人“相携”过来,笑意翩翩道,“江兄没休息好?” 江荇之点头,“昨夜没睡够。” 钟酩瞥他,“只是昨夜?”难道不是天天睡不醒。 江荇之,“……” 怪了,这人怎么知道。 喔……商陆行轻轻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地圆场,“倒不如修炼,早上还能神清气爽。” 江荇之摇头,“修了也没用。” 他已经是大乘期巅峰,想要飞升缺的是机缘——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是假货。 钟酩心头蓦地一沉。 江荇之敏锐地觉出前者有情绪波动,似是心绪不佳。他揣测,“你也没用?” “……”钟酩压了压起伏的情绪。 商陆行很有眼力见地岔开话题,“兰玉舟上有单独的房间,江兄一会儿可以稍作休息。” 江荇之点点头,“那感情好,毕竟一会儿还要调整状态准备表演。” 话落,钟酩和商陆行同时一默。接着,像是回避这个话题一般,两人连催带哄地把江荇之劝回屋里睡觉了。 · 待江荇之回笼觉醒,兰玉舟正好进入抚城地界。 他走到舱外一看,只见四周云海缥缈,兰玉舟正行过城池上空,直驶向前方巍峨的山头。隐隐能看见几驾车舆从四方腾云而来,还有不知哪个宗门的弟子白衣驾鹤。 “马上就到叩月宗了。”商陆行从一旁走来,“江兄休息得如何?” 江荇之摸了摸琉璃灯,“挺好,能登大雅之堂了。” 商陆行,“……” 商陆行笑得勉强,“是么。” 几句话间,兰玉舟便靠近了那几座山头,舟身缓缓降落,停在了叩月宗外。 江荇之收敛了神色,目光穿过肃穆的山门直直投向山峦深处——今日便能知晓,那瑞兽究竟是不是烛龙。 叩月宗山门外,门中弟子正一一接待来客。 每个宗门都由门主或是族长带领着,在待客亭前做好登记再由门内弟子引入门中。各门各族服饰不尽相同,有白衣有青衫,还有一片艳红,花团锦簇般汇集在了叩月宗。 商陆行同江荇之道,“那边是四大仙宗,想必江兄都能认得,商某就不多介绍了。” 江荇之淡定一瞥,“嗯。”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他今日意不在结交宗门,便也没细问。随着前方几大宗族进了山门,终于轮到商家递上帖子。 登记的弟子挨个问了身份姓名,到了江荇之和钟酩跟前,弟子迟疑,“这两位似乎看着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江荇之捧着晶蓝琉璃灯,一副傲然不语的模样。钟酩负手站在他身后,看上去也没打算回答。 商陆行在两道充满暗示的余光下,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大人是寄魂在神灯里的上古遗灵。” 弟子登记的手一抖,仿佛没听清,“……什么?” 江荇之配合地调转灵力,整个人闪烁了一下。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底气,商陆行向来温雅的声音在此刻掷地有声,洪如晚钟,“贵宗瑞兽现世之日,我商家中祖传的神灯也大放异彩,幻化出一抹上古遗灵。思及二者或许在隔空呼应,今日特意带了神灯来赴宴。” 江荇之继续运转灵力,浑身上下顿时流光溢彩,映得整片山门都亮了。 弟子吞了吞口水,敬畏道,“商家主,并非弟子不信,只是您这神灯……”未免太新。 如果他没看错,灯罩还用的是当下最流行的镂花雕饰。 商陆行皱眉,“你不信?” “弟子……” “罢了。”双方僵持中,江荇之悠悠开口,声音带了股旷远的混响,“小儿无知。” 他说完双目一阖,身体竟慢慢变得透明,随后在众人愕然惊骇的目光中化作一缕轻飘飘的“幽魂”,缓缓钻进了那盏晶蓝琉璃灯。 琉璃灯凌空晃悠了几息,接着往下一坠——“扑通”,平稳地落入一双宽大的手掌中。 钟酩面无表情地捧着琉璃灯,眼底古井无波。 整个山门前寂静无声。 登记的弟子惶然无措:还、还真是遗灵!不然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化作一缕魂魄? 他赶紧合掌弯腰朝着“神灯”拜了拜,又毕恭毕敬地看向端着“神灯”的钟酩,“那这位大人又是?” 商陆行看了眼钟酩黑沉沉的脸色,这回没敢接话。 掌心的神灯催促般地闪了闪。钟酩默然好几息,薄唇翕动了两下,最后吐出两个字,“灯座。” 弟子,“……” 众人,“……” 商陆行,“……”如果这都不是爱。 石破天惊的这一手彻底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叩月宗弟子赶忙将商家一行人迎进门中。 还有弟子正飞速去往内门,想必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整个叩月宗都会知道商家带来一个能和“瑞兽”交相呼应的“神灯”。 … 正值夏秋交界,去往宴客堂的路上阳光明媚,花叶繁盛。 江荇之寄魂在琉璃灯里,被钟酩捧在掌心享受着托运。他一面大放异彩,一面同后者传音,“看,光明磊落地进来了。” 钟酩睨了他一眼,“我只看出了光明。” 江荇之战略性跳过他的暗指,继续筹谋,“和那瑞兽近距离接触的理由也有了,就等开宴去一探虚实……嘶!好痒,别摸。” 带了薄茧的指腹正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的琉璃灯,钟酩动作一顿,低眼看着手中的那缕魂,“有感觉?” “当然。”江荇之谴责,“以柏兄的修为难道不清楚?” 修为达到分神以上就能化实为虚附身在物件上,知觉五感也会跟着附上去。今日赴宴者中无一人至分神,是以没人能看穿他的把戏——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钟酩忽而一笑,指腹又在灯身上细细擦过,“是吗,我没试过。” 江荇之被擦得魂都在抖,他往那手指上一撞发出抗议,“有,相当有!” 指腹被魂态撞了两下,不轻不重,凉凉的反而很舒服。钟酩心头一痒,就是这人太宽纵,才让他想要更加得寸进尺…… 念头一闪而过,他最终还是撤开手。 江荇之浑身舒坦,很快注意到那只带了薄茧的罪魁祸手,“柏兄也是剑修?” 钟酩心头蓦地一跳,“也?” 江荇之,“……” 见鬼,他竟下意识想起了墟剑。 墟剑手上也留有剑茧,他曾经在一次和人过招时被捏住了后颈皮,当时还以为要被扼住命脉,结果墟剑只是按着他的脖颈,指腹轻轻擦过了他的颈侧。 一簇电流自相贴的地方直蹿向四肢百骸,他跟被定了魂一样在原地傻站着。 ……那时墟剑和他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江荇之正恍恍惚惚地陷入回忆,灯身忽然被“铛铛”敲了敲,钟酩问,“也什么?” “没什么。”江荇之赶紧收回思绪,感觉整缕魂都有点发热,他在琉璃灯里打了个转,转移话题,“到了。” 话音落下,宽敞的宴客堂便映入眼帘。 堂中布置得喜庆红火,四角摆放着大朵牡丹花,桌席用的是金丝楠木,宾客大多已经落座,叩月宗的主事在前方接待张罗。 几名红衣在众宾客间游走穿梭,江荇之感叹,“没想到连伙计都得穿红的。” 他说这话没用传音,旁边商陆行听见滞了一瞬,随后轻声,“江兄,那是合欢宗的。” 江荇之恍然,原来是在搭讪。 “神灯现世”的消息还没有大范围传开,商家落座时只有小部分人转过来,目光或探究或艳羡。 很快,叩月宗二长老和两名护法匆匆赶了过来,朝着商陆行施了一礼,“商家主,听闻您带来了一盏神灯。” 二长老说着,视线瞥向那盏光芒逼人的琉璃灯。 商陆行依照江荇之的嘱咐纠正道,“是神灯大人。” 叩月宗二长老卡了一下,像是略觉荒唐却又有所忌惮,“是,神灯……大人。” 江荇之放出一道光芒作为回应。 二长老说完又看向一直手托“神灯”的钟酩,有了前车之鉴,他这回称呼一次到位,“这又是哪位大人?” 钟酩薄唇紧抿,商陆行见状暗中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心一横微笑着开口,“这位是,灯座大人。” 二长老,“……” 二长老作揖,“灯…灯座大人。” 掌心的琉璃灯光芒飞速闪烁,像有一团魂在灯里一圈圈打着转。熟知此人尿性的钟酩不用猜都能想见江荇之此刻笑得有多欢实。 指腹一擦,光芒终于戛然停下。 这头的动静引起了在场各宗各门来客的注意,尤其是那忽蓝忽紫忽红忽绿的彩光,饱和度极高,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那是什么?” “听说是商家带来的神灯,里面有一缕上古遗灵的魂魄。” “神灯、遗灵……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好像从一本化外孤本中看过类似的记载,是有这种宝物。” 四周传来的议论声落入耳中,商陆行适时地起身,又将先前的说辞同众人复述了一番。随着言辞推进,投向那盏琉璃灯的目光越发热切,众人恨不能立马见识一番传说中的“上古遗灵”! 这会儿距离叩月宗正式开宴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天衍宗宗主直接起身,“商家主,可否请神灯大人现身,叫我等开开眼界?” 不等商陆行开口,叩月宗二长老便抬手回绝,“诸位,一会儿还要参见瑞兽……” “这不刚好?”天衍宗宗主劝说,“神灯开光,祥瑞翻三倍。” 二长老,“……” 最后的理由也被堵在了平添的彩头上,场中呼声越发高亢。江荇之估摸着气氛足够火热了,灯身一闪,众人皆静。 众目睽睽之下,一缕缥缈的魂魄就这么缓缓地钻了出来,在半空中凝聚成形,青年俊秀如玉的面容逐渐清晰,琥珀色的眼底流转神韵。 为了达到视觉冲击,他只化出了上半身,下半身还呈魂魄状留在了琉璃灯里。 身后,钟酩抬灯的手颤了一颤。 江荇之漂浮在半空中朝众人微微一笑,凉嗖嗖的体温配上那半截身体,看着果真相当的灵。 他用混响开口,“囚困万年,吾终得以重见天日。今日特许尔等向吾提问——不限内容,不限形式,表述清晰,至少要在十五字。” …… 叩月宗主事堂。 除去二长老以外的几名主事者都齐聚于此,副宗主月伏真人正指挥弟子筹备着接下来的流程。 宗主潼俞真人揣着袖子冷眼旁观,面上隐有嘲弄之色,“本尊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月伏真人得意,“自然是要让叩月宗转衰为盛,一改在宗主手中的颓势。” 潼俞真人嗤笑,“可别出了差错,本尊丢不起这张老脸。” 两人针锋相对间,身侧几名护法长老站得泾渭分明,一目了然的各自为营。 主事堂内风云诡谲,直到前山弟子匆匆来报,说宴客堂内已经快开了锅,几人才相视一眼收敛了心思,一同赶往前山一探究竟。 到时,堂中俨然一片欢乐的海洋。 五光十色的琉璃灯上方漂浮着半截丰神俊朗的人像,场中无论是长老宗主,还是仙子女修全都聚集在了琉璃灯前方。 互动问答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清风阁阁主,“神灯啊神灯,有没有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 江荇之,“有。少做梦,多修行。” 皓生门门主,“神灯啊神灯,您能不能帮我实现三个愿望?” 江荇之,“一个都不能,但我能给你浇灌心灵鸡汤,让你离梦想更近。” “……” 红绸牡丹衬得众人面色欢喜、场面热闹非凡。 副宗主月伏真人盯着那半截幽魂,脚下一崴差点没站稳,“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7章 配合默契 宴客堂中被映得五光十色。 月伏真人胸口起伏了两下,几步分开人群走过来停在江荇之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当头一声悠悠古音,“不要插队,去后面排着。” 月伏,“……” 江荇之挥手,“去。” 月伏转头,“商家主,您这是何意!” 商陆行上一刻还在为商家备受瞩目而欢欣,这一刻就直面叩月宗副宗主的质问。他颇有些尴尬,“商某无意冒犯,实在是神灯大人受到感召主动现身。” “神灯?”月伏打量着江荇之,心头疑团丛生,却又不得不敬畏三分,“如何证明这真的是上古遗灵,而非用来夺人耳目的伎……” 噗通!话音未落,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压自头顶骤然落下。在场众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修为已至元婴的月伏真人脸色大变,膝弯一折直直朝下跪倒—— 袖风拂过,在那膝头离地一尺远时,月伏又被堪堪扶起。 江荇之悠悠,“这便是来自上古的力量。” “……”跨境界的绝对压制,只有感受过的人才明白有多恐怖。月伏被扶起后还隐约觉得两股战战,僵硬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江荇之见状宽慰,“尔乃万年以来感受上古神力的第一人。” “上古神力”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月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两腿一颤,被压制的后劲涌了上来。偏偏四周还朝他投来无数道艳羡的目光,仿佛在说:真是个幸运儿。 月伏稳了稳心神,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信了。” 江荇之宽容地挥了挥袖,袖角自身前划开个半圆弧,差点扫到月伏的鼻尖。 钟酩善良地捧着他往后拉了拉。 商陆行眼看这么下去恐有结仇的危险,赶紧出声提醒,“午时将至,是不是该开宴了?” 一语惊醒在场众人。 月伏也拉回了注意力,他转身走上主座,又侧头看了眼从刚才起全程袖手旁观的潼俞真人,压下心头的情绪,“宗主。” 潼俞真人这才抬步一道走来,同来宾笑着招呼道,“失礼了。” 江荇之若有所思地望向二人的背影,待仪式前那段冗长的致辞开始,他又化为虚魂回到琉璃灯中。 刚在里面打了个转,就听头顶一道传音,“在想什么?” 江荇之抬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襟口上方凸起的喉结和硬朗的下颌线。他说,“叩月宗的宗主和副宗主都怪怪的。” 钟酩低头看了眼全场最怪的人。 江荇之继续道,“听说叩月宗内部不合。” 钟酩蹙了蹙眉,到目前为止除了叩月宗的人以外,外界还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传说中的“瑞兽”。如此大张旗鼓地将三界内有头有脸的宗门聚在一起…… 钟酩问,“你觉得他们到底是何目的?” 江荇之凝重,“请众人来替他们票选新宗主?” 钟酩,“……” 大掌捧着琉璃灯左右晃了晃,江荇之被颠得七晕八素,“柏兄,你做什么?” 钟酩轻声,“听见水声没有。”你脑子里的。 江荇之,“……” ·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各自留有几分体面。 开场的致辞终于结束,月伏真人率先起身。正午的阳光直直落在四周火红的绸缎上,山风吹过如红芙尽燃。 他视线穿过堂门落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从宽大的袖袍间摸出一只摇铃来,“叮铃”清脆悦耳的铃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响起。 四座皆静。 月伏声线低沉,“吉时已至,瑞兽现世。” 话音落下,远山之间一片红雾弥漫开来,山风劲拂,林叶窸窣。座间起了一小阵骚动,有性子急躁的修士按捺不住起身,“可是瑞兽要出现了?” 叮铃,叮铃……铃音继续在堂中轻响,宛如一种召唤。 江荇之从灯嘴儿里冒出个脑袋,企图看得更清晰,“柏兄,端高点儿。” 钟酩低眼看着自己手里的一灯一头,上百年来被种种艰险磨砺出的心智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将这颗脑袋脱手甩出。 他眉心都在跳,“江荇之。” 江荇之催促,“快点快点。” “……”停顿几息,钟酩认命地把江荇之的脑袋举过头顶,“够不够?” 那颗缀在灯嘴儿上的脑袋点了点,“特别够。” 一旁仙霞宗的荷瑶仙子转头瞥见这惊悚的一幕,吓得险些失手打翻了案上的酒盅。 幸而席间的惊呼很快拉回了她的注意力,片刻之间,弥漫在山林的红雾之中便是金光乍现,隐隐显出一道蛇类的身形来。 “是瑞兽!” “莫非是上古神兽‘烛龙’?” 江荇之又探出来一截,那双清润的眼微微眯起。 谷中的“瑞兽”腾云驾雾,在山峦之间翻腾着,火红的蛇身上赫然是一张苍老如人的面孔。巨大的灵力波动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山林,近处的林木尽数腰折,就连宴客堂中也能感受到狂风阵阵。 主座之上,月伏真人一手持铃,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不同于席间的躁动,江荇之目光直直落在红雾中翻腾的“烛龙”身上,片刻似低声自语,“不够。” 钟酩抬头看了他一眼。 身旁的商陆行也听见这句话,惊诧地觑向那颗足以傲视全场的头,“已经不能再高了,江兄。” 江荇之摇头,“不是指这个。” 商陆行一时拿不准,“那是……” 话音未落,却看钟酩抬手一抛,把江荇之整个连灯带头地朝着“烛龙”的方向扔了出去!商陆行大惊失色——柏兄终究是忍不了江兄,把人给丢出去了! 他劝言,“柏……” 钟酩开口,“威力不够。” 商陆行愣住,“什么?” 钟酩却没再回他,漆黑的眼底映着直朝红雾飞身而去的江荇之,指尖还残留着灯身微凉的温度。 众人正惊叹观赏着烛龙腾云,冷不丁看一灯一头自上空划过,直冲山谷中那烛龙而去,顿时愕然起身:“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神灯大人?” 哗啦……一阵铃响,月伏差点失手将摇铃落在脚下。他怔怔地看着琉璃灯破空而去,几息就逼近了“瑞兽烛龙”。 月伏面色骤然煞白,噔噔几步下了主座冲到商陆行跟前,“商家主这是做什么!瑞兽现世何其严肃,怎可随意破坏仪式?” 商陆行讪讪一笑,心想我还不是吓了一跳。他求助般地看向身侧的始作俑者,月伏的目光也跟了过去,落到钟酩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上。 钟酩在众人注视下空着一双手,面不改色,“上古血统产生共鸣了。” “……” 山谷上空,劲风擦过两侧。 红雾中的“烛龙”在眼前极速拉近,放大清晰。庞大的灵力裹挟着某种邪性的阵法,恐怕元婴期修士贸然靠近也会被气流割伤。 的确是相当骇人的一团能量,难怪能在第一时间唬住众人——但还是不够。上古神兽所蕴含的能量乃天地洪荒之力,足以移山填海,哪会只像这般刮阵不痛不痒的大风? 一道剑意划破了屏障,江荇之这会儿已重回真身,冲入了红雾之中。 掌心化气为刃,凝成一道雪亮的刀锋。 他敢断言,此等邪物不是烛龙。 自己的地盘里陡然闯入一名“外来者”,人面蛇身兽巨大的身躯翻滚不歇,相当不客气地张开了獠牙,刺耳的怒吼响彻山谷,蛇身一卷俯冲而下—— 琥珀色的瞳孔沉静地映着那獠牙红信,四周灵力被蛇身内诡异的阵法牵引。 江荇之手起剑落。 嚓!血雾喷溅。 大乘剑意久违出鞘,一斩,庭雪如新。 … 前山宴客堂内。 钟酩注视着那片血雾中傲然孑立的背影,眼底的剑光映着天光,亮如星芒。 他在这边独自岁月静好,周围却炸开了锅。 这一惊变来得猝不及防,众人在最初的怔然后缓缓回神:“怎、怎么回事……” “神灯将瑞兽腰斩了?” “唉,本是同根生——不对,同根生出的神物怎么实力差距这么多?” 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几十上百道目光“刷”地看向设宴者。 哐啷,摇铃坠在地面。月伏真人面无血色,一张唇直打抖。身后的几名长老护法噤若寒蝉,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潼俞真人眼底变幻莫测,思绪百转不过瞬息之间,他很快做出了决断。 他猛然出声呵斥,面色沉痛,“月伏!你说你主峰上有瑞兽现世,是天意叫你重振叩月宗,为此我甘愿让出宗主之位——可你、可你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做出如此欺上瞒下,蒙蔽世人之事?” 底下一片哗然,月伏真人瞪大眼,“好你个潼俞,此事你明明——唔!” 话没说完,便叫潼俞真人一掌劈在天灵盖,昏死过去被人带走。潼俞真人歉然向众人道歉,痛诉自家管教不严、愧对各宗尊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 至于那句半道截断的“明明”,明明什么?明明知情,或是明明参与其中……全都终止于月伏真人被带下去的身影。 一场荒唐的闹剧收尾。 江荇之从远处飞身归来,踏入宴客堂中。 靛蓝色的衣衫带起徐徐细风,高束的长发和素净的面容上没沾染一丝尘埃血腥。虚化的气刃早已消散,只余怀里一盏雕饰精美的琉璃灯。 众人的目光三分憧憬,五分敬畏,七分虔诚——满分十分,还有五分附加分。 “神灯大人,那究竟是何物?” “它已经死了吗,确定死透了吧?” “我刚刚吹了它扇的风,现在怎么感觉有点偏头痛?” 江荇之,“……” 江荇之耐心作答,“邪物,死透了,都是心理作用。” “竟是邪物!”四下又是嘈杂地乱作一团。 潼俞真人只好焦头烂额地安顿好各个宗门的来客,又是赔礼又是重置酒席。 江荇之看了眼闹哄哄的宴客堂,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出了堂门。门前弟子上前一步,“神灯大人……”随即被一只手止住,“不必跟上。” 远离了身后的喧闹,江荇之沿着小路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 放眼望去,山峦在层云间蜿蜒起伏,血雾消散后的山谷恢复了宁静祥和。 他望着渺远的云海出了会儿神。说不失落是假的,原以为有烛龙现世,能寻得一丝重回千年之后的契机,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宗门搬出的荒唐闹剧。 迈出的脚步回到了原点,下一步到底该往哪里走…… 江荇之头疼地望天。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长靴踩过草叶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钟酩正朝自己走来,“柏兄。” “有没有伤着?” “混了几道阵法和某种操纵类邪术的魔灵罢了。”江荇之说,“分神以下恐难对付,在大乘境前还是差得远。” 钟酩点点头,他料也是。 江荇之说着惊叹,“不过你居然懂我的意思。” 他当时只是自言自语说了句“不够”,对方便立马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还一手将他送上了天。 钟酩看着江荇之的侧颜,干净明俊的半张脸衬着一片群山薄云,钟灵俊秀。半晌他轻声道,“自然是知晓的。” 打了几百年,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江荇之。 江荇之闻言转头看向前者。 相视几息,他恍然拍手,“差点忘了,你也是大乘!”自己能觉出的端倪,想必对方也清楚。 钟酩,“……” 钟酩揉了揉眉心,做了几个深呼吸。 江荇之关怀,“柏兄,身体不适?” 钟酩咬牙,“心病。” 他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这是江荇之,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脑子里水多”,这才压下心头的情绪。 怕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心梗,钟酩转而开口,“你应该是冲着烛龙而来,你寻那烛龙是为何?” 想到两人这些天也算同舟共济,江荇之这次没有隐瞒,“柏兄应该知晓,烛龙掌管四时。” 钟酩目光落在他半张侧脸上,“所以?” 江荇之笑了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视线越过群山看向不知名的远处,“我有想要回去的地方,有想要见到的人。” 第8章 宗名归雪 山风穿林,一缕鬓发柔顺地拂在江荇之面颊。他眼底蕴着眸光,是钟酩从没见过的温软。 心头先是一悸,随后涌上股说不出的滋味。 钟酩呼吸滞缓,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在等待判决。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印。 “……想见的人?” 江荇之从思绪里回过神,却见后者一双唇抿成了直线,“怎么了?” 开口的嗓音低哑,“想见的人是谁?” 只要不是在墟剑本人面前,江荇之谈到这个话题向来不知何为羞涩。他眼底映着高山云海,笑意如沐春风,“当然是,爱情。” 话落,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凝。 钟酩视线落在脚下,散乱的草叶映入眼中。一直以来存在于心底的那些隐秘的憧憬都被这一句话打破,散成碎片随着汹涌的念想起伏着。 酸涩,又嫉妒。 还有些快要克制不住的占有冲撞在胸口。 江荇之看钟酩没应声,又凑过去拿倒拐肘捅了捅,“柏兄可有心上人?” 两息静默。 伸过去的手突然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掌宽而热,将他的手完全包裹起来按在胸口。隐约能感受到下方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钟酩攥着他的手抬眼而来,喉头一动,“我有。” 这话放得又轻又碎,几乎快要被风吹散。 江荇之有一瞬被那双眼底浓稠而复杂的情绪惊了惊,居然忘记抽回手。 片刻,他回过神,“咕咚”咽了咽口水:听这调调,柏兄的心上人该不会羽化了…… 江荇之又瞥了眼攥着他的那只手,像是在向自己汲取力量。他迟疑了一下,接着伸出另一只手覆上钟酩的手背。 沉重地拍了两拍,啪、啪。安息吧。 钟酩,“……” 钟酩动了动唇,“你在想什么?” 江荇之缓缓摇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交握的手终于松开,钟酩按下某些蔓延疯长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 回到宴客堂时,场面已经安顿下来。 那“邪物”的出处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叩月宗完整地公之于众,态度相当端正,认错十分及时,据说是从月伏真人口中得来。 江荇之和钟酩在商陆行身旁落了座,江荇之听着潼俞真人还在主座上痛陈是非,轻声点评,“好一个据说。” 商陆行无奈笑道,“总得推个靶子出来,况且月伏真人也不冤。” 江荇之点点头。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至少是个主谋。 正想着,他忽然收到商陆行的传音,“江兄,柏兄怎么了?” 江荇之觑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钟酩,暗叹了一下商人敏锐的天性。他说,“可能是被戳到了伤心事。” 商陆行,“嗯?” 江荇之摇摇头,此等哀事不可言说。 尤其如柏慕这般深沉的人,想必只愿独自在心底埋藏这段逝去的旧情。 也不知他是否曾在冰冷的深夜细数着满天星辰,猜想心上人化作了哪颗星? 江荇之怜爱,“唉……” 商陆行:??? 钟酩额角青筋一跳。 刚按下去的某些想法又窜了个头。 一场宴席虽没了彩头,但好歹有佳肴琼酿相陪,再加上一盏精彩程度不亚于“烛龙”的“神灯”,众宾客想着也算不枉此行,便给足面子没有先行辞别。 只是上座落得冷冷清清,商家的席位前却是觥筹交错,颇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 ——当真是艳压群芳,风光无两。 直至夕阳西下,宴席将散,众人依旧凑在江荇之跟前,纷纷邀其上门一坐。江荇之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排好次序,择日再聚。” 清风阁阁主请教,“敢问神灯大人,排序有何标准?” 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中,江荇之不假思索,“从伙食好的先开始。” “……” 众人凝固一瞬,很快又摩拳擦掌,燃起了熊熊斗志。 一场宾客尽欢的宴席结束,各宗各派终于在日沉西山前离开了叩月宗,踏上回程的路。 · 日暮霞光铺落在整个山头,庞大奢华的兰玉舟就停在山门外。 商陆行同江荇之一道往山门的方向走,“商某今日承了江兄的人情。” 江荇之,“各取所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商陆行,“若不嫌弃,江兄、柏兄可在商府暂住,别苑正好空出很久了。” 拉拢之举来得比其他宗门要高明,江荇之正想着要如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袖间的传讯石忽然响起。 他停下脚步,“抱歉,失陪一下。” 说着转向另一处空地接通传讯。 待人离开,商陆行看向一旁的钟酩,“柏兄不同江兄一道?” 钟酩淡淡,“没这么熟。” 商陆行有些惊讶,早上不还“夜夜睡不够”,这会儿怎么就没那么熟了?况且他看二人相处,还以为是一路同行、相识已久。 他笑了笑,“看来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钟酩看向瑰红的落日没有回话,漫天的金红将他瞳孔晕染出一片模糊的光色。 他未必是对方想见的那个“故人”。 很快江荇之便折返回来,行色匆匆,“商家主,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无碍,江兄且去。”商陆行赶紧道。 江荇之点点头转身离开,身后如影随形般跟了一个人上来,他回头看见钟酩,“你也要去?” 钟酩嗯了一声,“那小子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值得细品。 事态紧急,江荇之来不及纠结他微妙的用词,抓起钟酩的胳膊一道飞身而去——两人的身形瞬间窜出几里开外,呼呼的风声中,他三言两句同人说明。 “那日追杀诛严的人回来了,将他的弟弟挟作人质。” 钟酩皱眉,“如此赶尽杀绝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江荇之道,“等救了人再问问。” “好。”钟酩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前者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手背白得有些透明,都能看见皮肤底下纤细的血管。 连同手心透凉的体温,都让他难以遏制地想起那场轰天雷劫下的魄散魂飞。 感受到那道目光,江荇之这发觉自己还拽着对方的胳膊。他赶紧松开,“特殊情况,别多想。”你我皆有心头好。 钟酩,“……” 下一刻,松开的手被牢牢反握。江荇之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钟酩拽着他一个提速,“你太慢了。” 江荇之被他带着全速朝洵阳城郊赶去,大片的落日余晖洒在两人的身影上。他余光瞟向身旁的钟酩,心底宽慰——没想到这人冰冷的外表下,竟如此热心。 … 洵阳城郊外。 除却上次那几人,这回还多了一名金丹修士。他手中正掐着一名少年的脖颈,正是诛严的弟弟诛绪。 隔了道结界,诛严面带怒恨,两相对峙间谁也没轻易做出下一步动作。 江荇之和钟酩到时,诛绪已经面色发白。 钟酩远远地瞥了一眼,正要动手就被江荇之拉住,“别急。” 离对峙地点不远处就是山林,江荇之拉着人隐匿进了林间。他把钟酩拉到自己身后,两人贴近,“待我先念个开场白。” 高束的长发拂在面前,钟酩几乎低头就能触到江荇之的发顶。 他屏住呼吸,“什么开场白?” 话音刚落便听江荇之清了清嗓子,浑厚的声音再次响彻山野间,“山神地界——” 钟酩眉心一跳。 前方的诛严眼睛一亮,心头涌上阵阵激动,先前被阻拦在外的几名筑基修士听见这熟悉的开场白,差点呛住。 其中一人抢先道,“我等这次可没有高声喧哗,追逐狂打!阁下又要用什么理由进行干涉?” 金丹修士不明所以,“那是谁?” 江荇之浑厚,“都说了是山神。” 他说完意识到这语气太个性化,又稳了稳重新开口,“今日恰逢献祭之日,尔等带来的祭品吾很满意,姑且收了,回吧!” 金丹修士气急,“什么祭品,这是——” 话音未落,腕间突地一阵刺痛!他“呃啊”大叫了一声松开手,被他挟持的诛绪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附,瞬间落入了结界里。 噗通,诛严赶紧将人接住。 一堆攻击立马“噼里啪啦”地落在结界上,空气中都擦出了火星,结界内却安然太.平。 江荇之处理完前面的事,转向身后的钟酩,“我……”话音骤止。额发拂过嘴唇,温热的气息落下来,他下意识往后一仰。 砰,后背抵在了树干上。 将沉的日光穿过枝叶,树影摇晃。 对视之间,两人都愣了愣。 最后还是钟酩先回过神,低眼问道,“你是忘了身后还有个大活人?” 江荇之定了定神直起身,抬手抵着钟酩的胸口把人推开,“是高估了我们的间距。” 说话间,外面围攻的人见攻击无效,不知商量了几句什么又撤身离去。看这样子不像是善罢甘休,但短时间应该不会折返。 钟酩在江荇之面前退后一步站定,眉峰微挑,“山神?” 江荇之,“总得有个身份。” “你觉得可信度有多高?” “和神灯不相上下吧。” 钟酩说不出话:也对,有神灯横空出世,三界之内再多个山神的传说又算什么。 很快,诛严带着诛绪轻车熟路地找了过来。 诛绪不过才引气入体,被金丹扼住脖颈挟持了一路,这会儿还没把气喘匀。 他抬眼先看见一身霜寒的黑衣男人,背脊不由发颤。视线一转又看见了黑衣男人对面的青年——生得贵气清雅,比前者看上去亲切,但苍白的面色给人一种柔弱感。 那方才出手相救的应当是黑衣男人? 怔然间,诛绪后背被拍了拍,诛严道,“还不同两位大人道谢?” 诛绪赶紧拜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江荇之应了一声,又叫诛严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坐下。诛严欣然道,“正巧,这两日闲来无事,在下把山中收拾了一块地方出来!” 他说着在前方带路,诛绪迷茫地跟上去,视线在江荇之和钟酩之间转了一圈,随后传音, “阿兄,刚才的山神是……” 诛严,“蓝色衣衫的大人。” 诛绪深吸了一口气。诛严回想起人生第一次被人拎着在林间狂飞的经历,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弟弟的肩。 怀疑人生是吗?我懂。 · 诛严说收拾了一块地方,江荇之以为就是锄了个草、搭了个棚子。 结果跟着人一路朝山上走出一截,才发现脚下的小道渐渐铺上了平整的踏脚石。半山腰的望台被清理得不见一根杂草,还围了一圈篱笆、搭了间小木屋。 诛严将他们领到屋子前,羞赧挠头,“可能有些简陋。” 江荇之,“……” 居然是个手艺人! 他拍拍对方的肩,由衷赞叹,“已经不需要更奢侈了。” 四人在院中的石桌前落座。江荇之正要坐下,钟酩忽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披风,折叠两下搁在江荇之的石凳上,“坐吧。” 三人都默了一下。 诛绪初来乍到,用眼神向他兄长询问:什么情况? 诛严目不斜视:咱不懂,咱也不敢问。 江荇之神色复杂,“柏兄,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钟酩长臂一伸把他拉来坐下,“你体寒。” 江荇之神色动容。钟酩叮嘱,“不要冻着石凳。” 江荇之,“……” 一阵山风拂过,落日后的山间凉意森森。 诛严手一颤,生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赶紧开口打岔,“大人有事要说?” 话题回到正轨,江荇之问,“这两次追杀你的究竟是何人?” 石桌前的空气沉凝了几分,半晌,诛严呼出一口气,“在下和舍弟承蒙大人相救,自当坦诚。实际上……在下是七绝楼的人。” 他说完停顿了下来,等待江荇之二人或惊愕或厌恶的反应。 隔了几息,江荇之不明所以地提醒,“继续?” 诛严,“……” 诛严拔高音量,“大人,在下是七绝楼的人!” 钟酩揉了揉眉心,实在不忍诛严酝酿的一腔情绪付诸东流,他抓住重点问道,“何为七绝楼?” 诛严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两位竟然没听过三界内恶名昭著的“七绝楼”!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道来。 七绝楼是三界之内有名的地下组织,不讲原则,只认灵石。对内有一条严格的规定:绝对执行任务,违者必诛。 因此七绝楼虽然招人憎恨,但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干净利落。加上七绝楼楼主还是出窍后期的绝顶大能,是以七绝楼留存至今。 …… 诛严在说出“出窍后期的绝顶大能”这句话时,本该由心底生出一股颤栗,但对上江荇之的脸,他莫名有些羞耻。 仿佛又回到了对方疑惑“元婴为什么要叫尊者”的那一刻。 他飞快结语,“有关七绝楼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 “嗯。”江荇之垂眼沉吟,一手搭在石桌上轻轻敲击,“先前追杀你的人说你违反了门规,你违反了什么?” 诛严面色一凝,“……大人,我非良善之辈。七绝楼的人拿钱买命,别无选择。” 他顿了顿,“但稚子无辜。” 他被派去执行灭门任务,但在最后一刻放过了一个三岁孩童。 纸包不住火,违反门规死路一条。 江荇之点点头,还不算泯灭良知。 钟酩开口,“只是为了一个违反门规的人,就要废这么大周章千里追杀?” “毕竟每位成员手里都掌握了太多机密情报。” 情报……江荇之心念一动,看前者的眼神瞬间像在看个活宝。 他十指在身前交叉,视线扫过面前两兄弟的脸,“我欲成立宗门,你二人若愿意加入,可得我庇护。” 诛严猛然看来,“大人此话当真?不说求得庇护,我兄弟二人承蒙相救,甘愿供大人驱使!” 江荇之点头,“自然当真。” 诛严和诛绪相视一眼,激动抱拳,“我二人愿追随大人!” 他两人这边刚宣誓完,便听身侧落下另一道声音,“我也愿追随大人。” “……” 这声音不紧不慢,低沉入耳,三人同时看向出声的钟酩。江荇之心累,“你不要乱入。” 钟酩目光沉淡,“我没有乱入,我在正儿八经地入。” 江荇之看了他几眼,试图确认对方是不是在说笑,“柏兄不像是愿受门规束缚的人。” 钟酩说,“我要寻仇,自然也需要情报。” 江荇之思索片刻深觉有理,他起身震声道,“很好!从今日起,我宗门正式成立。大家因仇怨相聚一堂,名字就叫‘复仇者联盟’,如何?” 三人,“……” 钟酩轻声,“别胡说。” 关于门派的名字经过一番拉扯,最终确定了一个相对正常的,称做“归雪门”。 江荇之满怀希望,“归雪,多好的寓意。” 他总有一天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门派就此成立,诛严和诛绪已经手脚利索地去修屋搭院。夜幕之下,谁也想不到这座荒芜的磐石山就要改头换面,成为日后名噪一时的“归雪门”。 望台上只剩江荇之和钟酩两个人。习习凉风拂过,钟酩开口,“你就这么想回去?” 江荇之不假思索,“当然想。” 微凉的夜色中,两人都没再说话。钟酩蓦地又想起白天的对话。江荇之喜欢的人,费尽千辛万苦都要回去见的人…… 沉积于他心头的那团阴云翻滚了一下,在对上江荇之的侧脸时,又如日出云散。 江荇之过去喜欢过谁,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大不了在回去之前抢占这个人全部的视线——他都已手撕天道,剑斩混灵,好不容易让人重新回到自己跟前。 来日方长,为何不能再厚颜无耻一点? 钟酩想着俯身从石凳上捞起那件披风,抬手抖在了江荇之身上。带了细绒的披风连同他的胳膊一道将人裹在其中,拥了满怀。 他看向转头而来的江荇之,难得放柔了声线,“披上。” 江荇之微微睁大眼,“柏慕。” 钟酩,“嗯。” 江荇之,“这不是刚才给我垫屁股的披风?” 钟酩,“……” 厚实的披风“刷”地一下收紧了领口,把人半张脸都严严实实捂了进去。钟酩面无表情地把江荇之那张嘴封印在披风底下,“盖在脸上区别不大。” · 诛严两兄弟效率极高,翌日天将明,便在山头大致修建出了一方小院。 昨夜裹了披风之后钟酩便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只有江荇之随着诛绪上去参观。 一路上的草叶都被打理干净,大致砌成了台阶。山头视野最开阔处坐落着一间庭院,木屋干净结实,院中还置了打坐台和石桌。 江荇之拍拍诛绪的肩,“辛苦了。” 诛绪一身少年人的朝气,干劲十足,“门主满意就好!” 江荇之相当满意,寻思等什么时候出去转一圈,重新置办些家具。视线一挪,他忽然看见离自己院落隔壁还紧挨着一个院落。 “那是什么,买一送一?” “是柏慕大人的院落。” “他的院落怎么会在那里?”江荇之说,“一山不容二虎,门主、副门主至少应分住山头两侧。” 诛绪恭恭敬敬答道,“柏慕大人昨夜找来,说他不做副门主,他要做护法。护法的院子,就该修在门主旁边。” 江荇之想不通,“只做个护法,为什么?” 诛绪不禁想起昨夜男人找来时的神色,他小心试探道,“门主,柏慕大人和您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和柏慕之间?江荇之细思,虽然不愿承认,但应当是柏慕修为更深。 就在这座山上,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清晰,被镇压身下的记忆恍若昨日。 江荇之诚坦道,“没错,他压过我。” 诛绪一瞬瞳孔地震,这么直白? 他结结巴巴,“那那那您……” “放心,我不会心有不满。”江荇之拍拍他的肩,带着一抹微笑看向天边。朝阳初升,一切都是那么积极向上。 “来日方长,以后谁压谁还不一定!” 诛绪,“……!” 第9章 极寒之体 诛绪带着新的世界观走了,收拾院子去了。 刚走没多久,离开了大半夜的钟酩从山下走过来,“那小子怎么了?一脸不可描述的样子。” 江荇之发现这人不管称谁都叫“那小子”,似乎就没记住过别人的名字。他说,“没什么,我说你修为比我高。” 他说到这儿顺便就问了,“以你的修为,怎么就当个护法?” 钟酩瞥了眼紧靠在一起的两个院落,“门派人太少,职位多元化。” 江荇之怀疑,“……你确定不是职位垄断?” 以对方的修为顶在护法这个职位上,估计以后没人敢共担任护法一职。 钟酩就笑了一下,“有我给你做护法,难道还不够?” 江荇之诚恳地点头,“够,相当够。都快溢出来了。” “……” 两人没说几句话,郊外布下的结界忽然被触动。 钟酩拧眉看向山外,“七绝楼?” 江荇之摇头,“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他说着抬手一挥,结界打开。 几簇跳动的小火苗悬浮在空中,排着队从结界外飘进来,环绕在江荇之身侧。 这是他神识化出的拟态,专用于和各宗门联络。 “第一批邀请帖送到了。” 七簇火苗绕着江荇之转了几圈,又在他跟前一字排开,请帖的内容一一浮现在眼前。 江荇之期待地搓手手,“让我看看先临幸哪个幸运儿?” 钟酩看着这颇似选妃的一幕,眼角一抽。 请帖一条条看过,江荇之一时失语:内容大同小异,几乎都是“鄙宗已特邀九州第一大厨,明日恭候神灯大人”云云;更有甚者还要加一句“九州第一大厨在本宗,其他都是假的”。 好歹都是大宗门,同行竞争竟毫无风度。 千篇一律的请帖里,突然有一张吸引了江荇之的注意力,他“咦?”了一声将那簇火苗调得近了些。 只见帖子言简意赅,与众不同: 【清风阁有要事请神灯大人帮忙,价格好说。】 江荇之挥手散了其他神识,只留下这一抹,“就它了。” 钟酩挑眉,“因为它清纯不做作?” “不,凭最后一句它就赢了。” 啪!一个响指,火苗“呼啦”消散,江荇之的答复瞬间便反馈给了清风阁阁主。 千里之外,九州北。 延绵的山岭壁立千仞,怪石奇绝。在这样险峻的地势之上,飞檐阁楼鳞次栉比。 云丝缭绕下的亭台如悠然仙境,却是无数人难以踏入一步之地。 ——此处正是六大上宗之一的清风阁。 此时,清风阁的议事堂中坐着六名修者。雕花窗影投落在正中的圆桌上,堂内无人出声,都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半晌,阁主迟御风紧锁的眉心倏地展开,抬头看向门口。 嗤,一簇火苗自山峦云雾间穿过了山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了清风阁最高权限的议事堂中。 “来了!”围坐的众长老精神一振。 火苗在圆桌上空停下,偏动了几番化作袅袅青烟。 迟御风松了口气,面上浮出几分欣喜,“对面应下了,说明日就来。记住——那样东西一定要准备好。” “是!阁主。” 一众长老纷纷离开,只剩三长老还留在堂中未走。 待桌前只剩他二人,三长老走近几步,“阁主,神灯法力无穷。光靠那样东西恐怕难以收服……” “本尊自有把握。”迟御风看向窗外,雕花窗棂在他眼底落下几分阴影,“哪怕不能完全收服,至少也能让神灯为我们清风阁所用。只要是上古血统,定然无法摆脱血统天生带来的臣服。” 他哼笑一声,志在必得,“毕竟上古凤凰血,乃上古最为神圣的血统。” · 江荇之尚不知晓自己的“上古血统”受到了觊觎。 赴宴就在明日,正好今天得空,他打算将门中的物件置办一番。 离山之前,江荇之叫了声靠坐在院子里的钟酩,“柏兄要一块儿去吗?” 向来如影随形的男人这次一反常态,“不去。” 看他不再缠人,江荇之竟然有点不习惯。他狐疑地扫了钟酩几眼,“真的不来?” 钟酩侧眼看过来,唇角挑了挑,“你若非让我陪着……” 江荇之利落转身,“我走了。” 说完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去,眨眼消失在冉冉升起的朝阳间。 确认前者已经离开,原本慵懒靠坐在一旁的钟酩缓缓起身。 一刹,雪亮的剑光映在院栏。 … 江荇之出了郊野,先去了趟洵阳城当铺。 时隔几日,掌柜再见到他时脸色就像见了鬼。江荇之和善地笑笑,本着人道主义安抚他栽下的韭菜苗,“玉环当出去了吗?” “当了当了……客官来当第二枚?” 哐当。比上次那枚稍大一号的玉环搁在了柜台上,掌柜算了算差价,转头叫店里的伙计取来灵石。 江荇之掂着钱袋,满意地揣进袖口。 掌柜觑着他的神色,心虚地叮嘱,“客官把钱收好,最近治安不好,记得财不外露。” 江荇之泰然收下了这句掩耳盗铃般的关怀,“这世道就是缺少掌柜这样的良民。” 掌柜虚弱地扯出一抹笑。 寒暄结束。临出门前,江荇之又转头补上一句,“加油工作。” 他本就生得盈盈清举,回眸一笑间昏暗的室内仿佛都被映得敞亮,真如谪仙下凡。 掌柜看得愣了愣。直到那抹卓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他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心口。 态度这么好,还叫自己工作加油。 ……应该是没察觉出上次打劫一事和自己有关? · 给韭菜浇完水,江荇之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瞿州。 他初来乍到对这边还不太熟悉,干脆找了商陆行帮忙置办物件。 后者效率极高,江荇之刚到商府大门口,就看见一套套的八仙桌、红木床在往庭中运。 商陆行已经闻声迎出来,锦织华服带起一阵风,“江兄,来看看,还缺什么?” 江荇之一口气提起来,“就缺使用者了。” 商陆行绽放出一抹妥帖的微笑。 定好物件,江荇之婉拒了对方要帮忙搬运的好意,储物袋敞开,一股脑全收了进去。一众家丁看得叹为观止,连商陆行都赞不绝口,“江兄的法器真能装。” 这容量,至少也在地阶以上。 江荇之腼腆笑笑,“随我。” “……” 处理好要紧事,两人回到堂中坐下喝茶闲聊。 商陆行问,“怎么不见柏兄同行?” 江荇之吹吹飘在水面的茶叶,“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商陆行尽量夸赞,“江兄真是快人快语。” 好在他是天生的社交好手,很快把话题带向了别处。江荇之也正好打算多了解一下几大宗门的具体情况——毕竟以后还要同行竞争。 提到别的宗门,商陆行放松的姿态中明显透出一丝紧张。 他坐正身子,“各方想必都怀了拉拢江兄的心思。若江兄不愿劳心费力地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不如尽早定下一个值得信赖的家族。” 字里行间都像是在为江荇之做考虑。 江荇之捧着热茶,袅袅白烟下笑得相当柔和,“商家主真是个体己人。” 商陆行被他笑得心头没底,“商某……” “我明白商家主的意思,我会考虑。” 热烟散去,露出江荇之那张脸,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商陆行松了口气,笑意满满地起身,“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了,正好厨房备了好酒好菜,请的都是瞿州有名的大厨,若江兄不嫌弃……” 江荇之跳过那些虚假的客套,衣摆一掀飞快起身,“那还说什么?” 商陆行喉头动了动,将打好的腹稿尽数咽回肚中。 天色渐暗,商家宴厅里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商陆行转头叫贴身小厮祝元呈上一只锦盒,盒盖掀开的一瞬便隐隐有光晕透出来。 “这是何物?”江荇之放下碗筷看过去。 只见锦盒内盛着两枚玉佩,色如皎月,形如弯弓。中间各衔了颗一红一蓝的聚灵珠,一看便是三界难觅的珍品。 商陆行道,“昨日承了江兄、柏兄的人情,让商家大放异彩、名声远扬,小小心意还望江兄不嫌弃。” 玉是好玉,珠也是灵珠。 江荇之端详了一阵,“怎么看着像是一对?恐怕不太合适。” “怎么会。”商陆行滴水不漏,“此物名为‘月衔珠’,出自三界第一巧匠樊离大师之手,一珠极寒、一珠极热。商某也是分别从他人那里求得,想到给二位兄台做谢礼,要分量相当又拿得出手……也只有这两枚玉比较合适。” 他言语诚恳、逻辑缜密,江荇之压根挑不出毛病。 若收个礼物还要挑三拣四就实属厚颜无耻。江荇之谢过一声便收下,“商家主有心。” 两枚月衔珠静静躺在锦盒中,在四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好奇底拿起一枚蓝色的珠玉,神识扫过,“这就是极寒……嘶!” “江兄?” 月衔珠“噗通”落回锦盒内,商陆行猛然起身。 江荇之指尖微颤,刺骨的寒意顺着他探入聚灵珠的神识肆意入侵。 聚灵,即聚天地之灵,又是极寒之物。放在以前对他构成不了丝毫影响,但他低估了所谓的魂魄缺损。 天然至寒之气裹着他体内残损的魂体,江荇之有一瞬自神识深处打了个寒噤。 “江兄,可是这月衔珠有何——” “无事。”江荇之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他将月衔珠收好,尽量不泄露一丝端倪,起身同商陆行辞别。 “今日多谢商家主帮忙,这份礼物我这就带回去给柏兄。” · 单薄的身影划过城池上空,低眼是万家灯火,背负的是皓月星辰。 离开商家,江荇之浑身寒凉的气息终于忍不住有一丝泄露。 随着他回程的身影,夏末的天气里竟落下了一路细雪。 “呼…呼……”江荇之垂眼做了几个调息。 来自魂魄的寒意和外界的寒冻天差地别,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把脑髓贴在冰窟里冻,冷得发疼。 好在他修为深厚,除了折磨以外没受到实质性伤害,但也需要尽快找个地方疏解出来。 几乎想也没想,江荇之一路直奔归雪门。 “刷拉——”身影穿林而过,落在当日的山洞中。 … 这会儿已至亥时,洞中一片漆黑。 江荇之仰头靠坐在洞穴岩壁上,浅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呵出一阵阵寒气,细密的睫毛打着颤。 衣襟松开了点,露在外面的小片皮肤白得透明,竟结了一层细霜。 呼……洞中凭空燃起一簇青红交加的三途真火。不同于灵力外置的聚灵珠,三途真火一直被他养在丹田,用来疏导也不会造成反噬。 这是当初他和墟剑在一个太玄秘境里寻到的,两人还为了这簇火打了一架——虽然自己只是单纯想和墟剑交手。 最后他赢了,这簇火也归了他。 没想到现在能派上一点用场。 幽幽火光映亮了半边洞穴,江荇之仰着头眉心难受地蹙起,脖颈拉出一道修长的弧线,锁骨处阴影摇晃。 冰凉的身体因为痛苦而渗出了汗水,连外衫都被浸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头顶发带在磨蹭时松开,发丝全散落在肩头,蜿蜒分割着那片靛蓝色。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四周寂静无声。 澎湃的灵力在体内运转,一点点驱散浸入骨髓的寒意。经脉像是被尖刀刮蹭,意识沉浮间,江荇之唇畔泄出一丝呻唤,“嗯……” 他这体质,以后恐怕碰不得半点极寒之物。 恍惚中,安静的山洞外好像传来了声响。 柏木林枝干晃动,婆娑的叶影下有人踏月而来。江荇之心头一紧,攥在衣摆的手指松开,分神凝出一道气刃来。 他现在自顾不暇,若是此刻有人要趁虚而入…… 扑通,洞穴口传来落地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逼近,“江荇之!” 第10章 替他疏解 熟悉的声线透出几分焦急,洞中的三途真火摇曳了一下,江荇之拉紧的弦松了一瞬,很快又重新绷起。 他说不清现在的情况是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来的不是七绝楼的人;不幸的是,来的是他唯一对付不了的人。 手边的气刃仍未散去,冰冷的身体却被一只手拉起来。对方像是没看到他提起的戒备一般,让他的下巴靠上了自己的胸口。 江荇之自朦朦胧胧隙开的眼缝间看见男人宽厚的肩背,下巴枕着的胸膛是温热的,剧烈起伏着,“柏慕……” “是我。” 一团炽热的灵力很快包裹了他。 对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挑开了他的后领,又将汗湿的黑发拨开,覆手盖在他后颈的皮肤上——熨帖的灵力从贴合的地方灌入他体内。 冷热相冲,江荇之抖了一下,又听头顶传来一声,“放松,不要抵抗。” 他先是迟疑一瞬,随即卸下了防备,任对方的灵力闯入自己体内,“嗯。” 干脆就赌一把,他的新晋护法不会伤他。 … 钟酩搂着冰块一样的人,眉心拧得很紧,丝毫不敢分神。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一截瓷白的后颈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毫无防备。但此刻他心中绮念全无。 钟酩曲起两条长腿固住江荇之的身体,脸颊紧贴着对方的额头,像是安抚。随即一手抬起,牵引着旁边浮动的三途真火。 ——这是还是他两人当初一起寻到的。 他小心地将火舌渡入体内,再从自己身体里过滤到江荇之的经脉中。 三途真火已经认主,强行渡入的一瞬产生了剧烈抵抗,钟酩被烫得闷哼了一声,“嗯。” 他忍了忍:这是最保险的方案,避免江荇之体内的两股力量失控扭缠。 好在真火对钟酩的神魂有过一面之缘,没有激起强烈反噬,疏导渐渐步入正轨。 不知过了多久,江荇之体内的寒气渐渐消散。 两人的汗水落在地面,浸出了一片湿痕。 三途真火从他二人体内脱出,又回到了江荇之的丹田。 钟酩呼出一口浊气,垂眸看了眼靠在自己身前的江荇之,又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点。 人暂时是没事了,但是…… 他心头沉重:竟然是神魂有损,难怪这么畏寒。 他当初明明让一切回到了渡劫前,为什么江荇之的神魂会有缺损?难不成是那道寄存于后者心脉处的机缘出了什么问题? 钟酩的胳膊忍不住收紧。 若真是机缘有误,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机缘让给这个人。 怀里的人若有所感地动了动。钟酩视线扫过,只见江荇之垂下的睫毛全湿透了,额发也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伸手将对方汗湿的额发抹开,叫了一声,“江荇之。” 额前拂过一阵清凉的风,江荇之睁开眼就看见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平心而论,这张脸很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江荇之混沌的脑子没回过神,第一时间竟然看得愣了愣,随即注意到他整个人被对方搂入怀中的姿势。 他腰还枕在钟酩臂弯里,双腿和对方的紧靠在一起。湿发缠在脖颈间,落入敞开的衣襟。 这姿态,这气氛…… 江荇之心头一跳。 他赶紧拢了衣襟,从钟酩怀里起身,“柏兄,多谢你。” 钟酩怀中落空,顿了顿也跟着站起来,“感觉如何?” 江荇之自查了一圈,点头道,“浴火重生。” 钟酩视线扫过他浑身汗湿的衣裳,“没见过凤凰,至少也该知道落汤鸡是什么样。” “……” 思及对方刚才算是救了自己,江荇之大度地当没听到,“今天是我承了你的情,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开口!” 钟酩低眼笑了一笑,“我有。” “什么?” “日后再说。”他说着朝山洞外走去。 江荇之跟在后面,脚步忽而顿住,疑惑地问,“你能引动我的三途真火?” 他肚子里的小火苗就这么不认生? 钟酩神色未动,“天赋异禀。” 他说完眉心压下,“对了,你神魂是如何缺损的?” 话题回归重点,江荇之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方才疗伤时里里外外早已被人摸透,他索性不再隐瞒,“之前突破时出了差错,大概是被雷劈残的。” 钟酩抿了抿唇,“你确定是天雷劈的?” “那不然还能为什么?”江荇之下意识问了一句,忽然怔住。 惯性思维下他一直认为自己魂魄受损是因为九天雷劫留下的后遗症,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 比如那道诡异的机缘。 他还记得那道机缘诞生于每一千年开启一次的箜玄秘境。 一千年开启一次。 ……等等,现在恰是一千年前,不正逢箜玄秘境开启的年份? 江荇之开口,“你可曾听人提到过箜玄秘境?” 钟酩心底一沉,果然是和机缘有关。 他说,“不曾。” 江荇之寻思,“没听过就算了。明天要去清风阁,正好对面有事相求,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要开启箜玄秘境,需要满足不少条件。 当初就是九大宗门齐心协力才得以完成,若近来有秘境现世的征兆,不可能几大宗门内都毫无声息。 · 疗伤时出了一身汗,江荇之回屋先换了身衣衫。 里衣褪下,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光洁的背上交织出明光与阴影的轮廓。 “噗通”一声,一只锦盒落在榻前。江荇之拾起来,俨然是这次意外的导.火索——那两枚月衔珠。 刚才情况混乱,忘记交给柏慕了。 新换的衣衫倏地抖开,很快敛去了那抹比月光还皎洁的颜色。 屋门推开,江荇之拿着锦盒正要拐去旁边院落,走在小道上的脚步蓦地停下,觉出一丝不寻常来。 只见大片的月光映亮了眼前的路,原本坑坑洼洼的山道都如同被利剑削平。 浩瀚的神识立马延展而出,覆盖了整座磐石山。 江荇之这才发现:从山前的郊野到山脚山头,全被打理得平平整整,原先上山的路面只是大致铺了石块,现在全被削成了均匀、等宽的石阶。 还真有了一个宗门的雏形。 在他查探间,感受到灵力波动的诛严、诛绪从另一头赶过来,“门主!” 江荇之问,“山里的石阶是怎么回事?” 诛严回道,“是柏慕大人削的。” 诛绪补充,“对对,用剑削的。” 江荇之惊了,还能这样? 他就说今天柏慕怎么没有跟着他出门,原来是在为宗门的崛起而铺路。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擦过他魂体的指间剑茧,心道柏慕果然是名剑修。只是不知比起号称天下第一剑圣的墟剑谁会更胜一筹。 江荇之惋惜,“可惜了,没看见柏兄用剑的样子。” 诛严回忆起白天的情形,眼底不禁流露出钦佩之色,“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纯厚凌厉的剑意,还有柏慕大人的那把本命剑也是相当……” “诛严。”清冷的院落空地前,蓦地落下一道声音。 诛严话头赶紧一收。江荇之转头,正看见从隔壁院落里走出来的钟酩。 玄色的衣衫将人完美地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如既往出现得悄无声息。钟酩瞥向一旁的诛严,淡淡道,“你先前做情报任务时,也这般话多?” 诛严自觉失言,赶紧抱拳请罪。 钟酩撤回视线,走到江荇之跟前站定,“你涅槃完了不好好歇着,又跑出来做什么?” 啪!江荇之拍手恍然,“搬家具。” “……” · 从商家搬运回来的物件当夜就摆在了山头。 江荇之支棱着两只纤白的胳膊接连从储物袋里拔出五、六张八仙桌,随即整座山头都安静了。 他搬完自怜轻叹,“真是折煞了我这副娇弱之躯。” 众人,“……” 诛严后颈皮一紧,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拎在了手中。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随即毕恭毕敬地搬起了那张红木床,“门主,这个要摆在您的寝宫里?” 江荇之看了眼方方正正的小木屋,“诛严,说话不要太虚浮,看小绪就踏踏实实的。” 诛严看向自己的弟弟。 诛绪正搬起一架屏风,带着一脸质朴,“门主!这个是摆在主殿的哪个方向?” “……”江荇之挥挥手,“随你随你。” 看那头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搬运家具,江荇之从怀里掏出锦盒对钟酩道,“来分赃。商家主送的谢礼,你我各一份,我带回来了。” “这是什么?”钟酩看过去。 盒盖打开,一蓝一红的“月衔珠”正躺在锦帕上。 江荇之避开那枚极寒的月衔珠,朝钟酩示意,“就是那一枚,我体质特殊碰不得。柏兄火气旺,戴着刚好中和。” 钟酩眼神幽冷,就是这一枚害得人…… 正想着,又听江荇之琢磨,“你说我戴红色那枚,会不会对我这残破的身子有好处?” 钟酩先是被他那句“残破的身子”激得眉梢一跳,接着注意到这两枚玉石相配的款式。 一抹神识附上去查探了一番,他一本正经道,“戴着吧,至少不会出事。” 他说完将蓝色的玉佩拿过来,挂在腰间系好。 江荇之怜爱地摸了摸自己大病初愈般惨白惨白的脸,“也好,红色衬得我气色好。” 钟酩看他把玉佩收进怀里,“你不挂上?” 江荇之摸摸怀间,“今天有人提醒过我,财不外露。” “……” 荧蓝的月衔珠在玄色腰带间随风轻晃。 江荇之轻轻找补,“不过你没有这种忧虑,你看着就惹不起。” 回答他的是一声“呵”。 江荇之仗着脸皮厚,假装没听到。 虽然商陆行说这玉佩不是一对,但他总觉得两人一起挂在腰间有些微妙。他和柏慕各自都有心上人,还是分清楚一点比较好。 … 目前宗门规模不大,搬回来的物件很快安置好。 比起那些大宗门,这会儿的归雪门看上去还像个野鸡窝。恐怕没人能够想到这窝里竟然待了两个当世唯二的大乘者。 诛严二人搬完就回去休息了,江荇之正打算回屋,钟酩忽然叫住他,“商陆行今天又提了挂名长老的事?” 话题来得太陡,江荇之“嗯?”了一声道,“没有明说,但有暗示。” 钟酩一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忽而低低一笑。 ……果然是为了拉拢自己。 但就连商陆行都看出自己的心思,面前这人却丝毫不知。 江荇之被他这凭空一笑搞得背后发毛,“你在笑什么?” 钟酩越过他往前走,“得此厚礼,心生欢喜。” 玄色的背影几息间便要没入夜色,江荇之总觉得他笑得很有深意,又开口叫住他,“柏兄,你去哪儿?” 钟酩停下来,转头朝他勾了勾嘴角,“回侧殿,寝宫。” “……” 江荇之今天被折腾够了,回屋倒头就睡了一觉。 商家置办的红木床睡着相当舒服,但他这夜竟久违地多梦。 一会儿梦到九天雷劫,一会儿梦到那对月衔珠,一会儿又梦到诛严说柏慕那本命剑怎么怎么的…… 梦境的最后居然出现了墟剑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印刻了几百年的那张面容转过来,凛如隆冬。 一道清冷的剑光划过,纷繁的梦境都消散在雪白的亮光中。 江荇之刷地睁开眼,心跳都是快的。 娘亲啊……他都死了这么几天了,墟剑不至于还对他怨念这么大吧?梦里都要来砍他。 他躺在床上摸着心口缓了会儿神,又翻身坐起。 接着随手扯了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推开屋门走出去。 余光里有什么一晃而过——隔壁院落里练剑的那道身影以枝为剑,玄衣挟风,腰间的月衔珠在蒙蒙的天色中光芒流转。 大概是听到动静,那剑势戛然收束。 江荇之转头看去,正瞥见最后那半招剑势。 他一下怔住,刚才恍惚看得不清楚……总觉得有些眼熟? 第11章 将计就计 “柏慕。”江荇之叫了一声几步走过去。 玄色的背影转过来,一缕额发搭在他眉骨处,斜眼而来还带着未散的锐利,“有事?” 江荇之走近了,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前者手中的木枝,“你的剑法是从哪里习得的?” “自创的,怎么了?” “……没什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江荇之啪啪鼓掌,“舞得好,不如再舞一次。” 他和墟剑打了几百年,对方的一招一式早已烂熟于胸,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刚刚柏慕收尾的一剑未免和墟剑太像…… 钟酩看了他几息,随即开口,“好。” 以枝比剑,徐引萧风。随意折下的树枝如游龙引首,牵动着天地灵力汇聚在这座荒芜的山头。 剑招入则平,出则锋,浑然融入了那道翩翩身影之中。 江荇之立在一旁,流畅的剑势映入他眼底:和墟剑的有些类似,但不一样。 他心头有些失落,刚才有一瞬间也不知道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想来也是,天下奇招,大多融会贯通,也难免偶有共同之处。柏慕的剑法说不定还是墟剑的前身。 江荇之想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对方的眼神逐渐变了: ……要真是这样,柏慕不就是墟剑的祖宗? 钟酩舞罢收了剑意,转头看向江荇之,结果正对上一道诡异的视线。 看他还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剑法上,钟酩挽了个剑花,故意道,“对我这么感兴趣?” 江荇之立马收回目光,“……没有哦。” 他只是对墟剑的疑似祖宗好奇。 … 今天是去清风阁的日子,对面派来的车舆已经到了山前。 江荇之再度抱出琉璃灯,叫上钟酩一道出山。还没到车舆前,他又叮嘱,“对了,好歹是有神格的人,记得对外自称本座。” 钟酩皱了皱眉,总觉得是“灯座”的“座”…… “他们来了。”一句话拉回他的注意力。 结界前方,正四方形的车舆周围挂着幔帐,随着风起,金铃阵阵清响。四名金丹修士立在四方,见到江荇之和钟酩出来,一同施礼,“恭迎神灯大人、灯座大人!” 崇敬的目光齐齐投来,落在了江荇之怀里的琉璃灯上。 江荇之挥手,“免礼!” 两人坐上车舆,在灵力的牵引下朝远方飞去。平整的车舆四面透风,江荇之和钟酩并肩坐着,肩挨在了一块儿。 昨晚的记忆一瞬回笼,他稍微挪了挪,“怎么不多派一架车舆?” 钟酩目视前方,“毕竟我们是配套的,没有拆开运的道理。” “……” 两人的手就靠在一块儿,钟酩腕间一动拉过江荇之的手,用神识扫了一圈,“看上去没事了。” 江荇之尽量放平心态:医者父母心,柏慕也只是出于慈父心理。 浩瀚的神识涌入脉络,他感觉对方的神识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摸不清真实的形态。除非遇到自己这样修为的人,让对方使出全力应对才能卸下伪装。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江荇之收回手,“寒气散了就没事。” · 没多久就到了清风阁。 车舆穿云越岭,陡峭的山壁下是深不可见的崖底。幽幽谷风灌上来,吹得幔帐翩翻,金铃悦耳。 车舆在一处最为雄伟的山峦前停下,嶙峋的怪石触动了阵法,几番交替露出了清风阁山门——该说不愧为六大上宗之一,光这阵法就复杂高深,比那叩月宗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清风阁阁主迟御风已经站在了山门前,率门中众人前来迎接。 江荇之和钟酩下了车,迟御风几步迎上,“两位大人远道而来,请随我等一道前往望渊亭落座!” “有劳阁主。” 打了个照面,江荇之这才把对方和叩月宗上见过的人对上号——这不就是问自己有没有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那人? 清风阁地势特殊,门中亭台楼阁高低错落。 望渊亭正是修建在一处险峻的陡崖之上,亭中可容纳十余人。檐开八角,梁檩交纵,正对着层峦云峰,下方是幽深的山谷,亭身半面悬空。 江荇之落座后观赏起这难得的景色,抚掌夸赞,“此山亭风光独绝,抛尸都寻不到白骨。” 话落,亭中安静了一瞬。 他本是随口一说,说完看坐在对面的迟御风面色略有些僵硬,不像是不悦,倒像是……心虚。 心虚?有趣。 江荇之开口,“阁主说有事相求,现在可以说了。” 迟御风很快恢复如常,拱手道,“实不相瞒,清风阁有件镇门之宝,相传是开山祖师爷留下来的上古神物,一直不得辨其真伪。正好神灯大人拥有上古血统,特地请大人帮忙辨认几分。” 话落,江荇之和钟酩同时沉默了。 ……哦豁。 江荇之飞快调整好状态,淡定地抬手,“呈上来,让本尊看看。” 对方转头吩咐下去,身侧两名陪同的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四名护法应了一声走出望渊亭。 识海里响起一道传音:“他们有问题,要当心。” 余光里是钟酩那张不动声色的侧脸,江荇之回道:“我知道,看他们的眼神,狗狗祟祟。” 不一会儿,四名护法呈着一只箱箧返回亭中。 古朴的箱箧以千年梧桐木制成,繁复的法术封印其上,隐隐能感觉到一股深远的力量。 一众护法退出亭外,两名长老抬手张开结界。迟御风伸手覆盖在箱箧上,嘴唇翕动不知念了什么咒法,封印缓缓解开,盖子“咔哒”一松。 江荇之起了兴趣,坐直身子探出头:看样子还真有点名堂。 箱子打开,里面盛放着一只玉瓶,神奇的是瓶身竟然透明,可以看见里面有一滴殷红血珠,其中流转着丝丝金色的细纹。 与此同时,江荇之感受到在这清风阁的某处似有阵法触动。他佯作不知,“这是何物?” 对面的迟御风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大人感应不出?” 他打量得太急切,就好像江荇之应该有什么反应似的。 江荇之眉心一蹙,随即撑在桌面,“唔!” 钟酩,“……” 迟御风眼神一亮,出口的语气却极为关切,“神灯大人怎么了?” 他说着伸了只手过来就要将人扶起,刚伸至半途,另一只手就挡在了他面前。 钟酩侧身扶住神色千变万化似喜似悲的江荇之,猜想大概是迟御风没有道出这究竟是何物,因此后者还没找准自己表演的定位。 他正扶着,又听迟御风微妙,“灯座大人没什么感应吗?” 江荇之,“……” 他按住钟酩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掐。 钟酩蹙眉闷哼,“嗯。” 看两人似神色痛苦,无法动弹,迟御风隐隐松了口气。 他坐回位置上悠悠开口,“这是上古凤凰血。” 凤凰血统可与龙族血脉并称万灵之王,虽说凤凰对鸟兽一类压制力更强,但神灯既然成了灵,作为万灵之一也该臣服于龙凤之血。 江荇之懂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撑着桌沿兀自“挣扎”了一会儿,察觉到远处的阵法愈发活跃,适时地在迟御风“关切”的眼神中攥紧衣襟,“唔啊”一声歪头倒在了钟酩身侧。 肩头一沉,钟酩还没来得及低头,那份重量又瞬间消失,一缕半透明的幽魂飘进了琉璃灯中。 迟御风和两名长老的视线“刷”地转移到钟酩身上。 仿佛带着一种殷切的期盼,无声的催促。 钟酩喉头攒动了一下,像是做着思想斗争。 手中琉璃灯一热,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毫无波澜的,“啊。” 又一缕幽魂跟着钻入了琉璃灯中。 众人:…… 等等,为什么灯座也钻进了神灯? 不过这个问题并未被他们过度纠结,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装有凤凰血的箱箧“啪”地合上,迟御风将箱箧抱在怀里。 两名长老上前抬起那盏孤零零的琉璃灯,亭外结界打开,一行人准备有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赶去。 · 琉璃灯内,江荇之的魂魄打着转,围在钟酩身边万分惊奇,“这是不是你第一次附身?” 钟酩待在一旁不欲多言,“毕竟我没这么无聊。” 江荇之就加快了绕圈的速度,钟酩那缕魂都被气流吹得飘了起来。江荇之转着圈圈说,“你看,多么新奇的体验~” 沉沉的声线响起,带了点警告,“江荇之。” 一行人很快到了一座石殿前,那抹造作的幽魂终于消停。 殿门缓缓打开,护法留在了殿外。 江荇之安安逸逸地窝在灯里被两位长老搬运着。随着迟御风走进大殿,殿门在身后关闭,殿内的场景落入眼底。 大殿中央是一处六角台,方台之上是正圆形的水池。复杂的阵法布在池底,已然启动。 除了刚刚跟在迟御风身边的两名长老,殿中还候着四名,看这架势早有准备。 “走。”江荇之叫了钟酩一声,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琉璃灯,附身到殿侧一盏双花灯左灯台上。 钟酩紧随其后,附身在了右灯台。 视角变换,殿中情形一瞬清晰起来。 只见在迟御风的指挥下,一众长老小心翼翼地把那盏琉璃灯放入了池水中央,六人分站六角,抬手结印念动咒法。 迟御风站在正面,估计是怕镇压不住“江荇之”这抹厉害的上古遗灵,还保险起见地打开了盛着凤凰血的玉瓶。 一股神圣的威压顿时覆盖了整座大殿。 立在池中的琉璃灯安静如鸡,真如臣服在了上古血脉前一般。 江荇之窝在侧上方的灯台上,看着琉璃灯洗灵、伐髓…… 江荇之,“他们做得好认真。” 钟酩,“嗯哼。” 江荇之,“还用上了百年血灵芝!” 钟酩,“……嗯哼。” 六名长老作法的过程中,迟御风在往水池里不停添加着用以“洗灵”的天材地宝。 打开的箱箧被他搁在一旁的桌台上,殿中的作法不能轻易打断、殿外又有护法看守,迟御风专注在“神灯”上没多加设防。 江荇之瞥着那滴凤凰血,饶有兴趣,“你说那是真的吗?” 下一刻,瓶中的凤凰血便悄然消失,出现在钟酩跟前,“管它是不是,反正不是坏东西。” 他说完神识一动,将那滴凤凰血倏地弹入了江荇之怀里的红色聚灵珠里,“收着吧。” 江荇之,“……” 钟酩勾勾唇角,“不是所有犯罪都能零成本。” 江荇之摸着聚灵珠,“这世道也缺你这样的良民。” 清风阁对他们图谋不轨,所谓洗灵无异于夺舍,柏慕要找回利息无可厚非。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把如此珍贵的凤凰血给了自己,都没带一丝犹豫。 “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钟酩,“给你的娇弱之躯挡挡灾病。” 江荇之,“……” 他从头顶取了滴蜡油,调和调和弄得红中带金,又附上一抹自己的威压,弹回玉瓶中,“做戏做全套。” 钟酩眉峰一挑,“用蜡油?” 江荇之有理有据,“都是来自上古的力量,区别不大。” 两人移花接木间, 六名长老退下六角台,将圆池让出来。池水从原来的澄清变为了青黑色,水面漂浮着一层污浊。 钟酩开口,“这番洗灵伐髓,清风阁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江荇之疑惑,“他们收获什么了?” 钟酩挑唇,“一盏重新抛光的琉璃灯。” 江荇之,“……” 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发觉这人说话天生带了股讽刺。 下方,迟御风已走到了石台之上。他抬手拿起那盏光可鉴人的琉璃灯,面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从今往后,神灯之力就可供他任意驱使! 大长老带头请示,“恭请阁主为我等展现神灯之力。” 迟御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随即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下将琉璃灯高高举起。 “出来吧,神灯!” 第12章 一出大戏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 除了迟御风空旷的回音,殿中寂静无声。 众人瞩目下,被前者高高举过头顶的琉璃灯安安静静。 难道洗灵失败了? 大长老小心提议,“阁主,是不是许愿的姿势不对?” 姿势?什么姿势?迟御风正疑惑,圆池上方突然浮现出江荇之的虚影。 面色如玉,眉目含光,垂眼而来带了股神圣的威压。迟御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悠远的,“跪。” 噗通!他双膝一软下意识跪在地上。 殿中一静,众长老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阁主顺从地换成了跪姿,“……” 迟御风跪下之后很快反应过来:不对,神灯已经被洗灵了,怎么受支配的还是自己? 侧上方,钟酩看向迟御风的眼神明晃晃写着“蠢”。 见后者还在那边不知死活地发号施令,而江荇之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他忍住了动手的欲望,干脆待在灯台上不去掺和——免得江荇之不够尽兴。 巨大的虚影矗立在众人跟前,隐隐透出一股无上压迫。 迟御风在一众长老的注视下,如跪针毡。他正要很有骨气地站起来,又听上方传来渺远的声音,“姿势不对,无法唤醒神力。” “……”迟御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跪在江荇之跟前,高高举起神灯,重新呼喝,“神灯,快快展现你的力量!” 江荇之点头,“善。” 话落一手猛地挥出,浑厚的灵力席卷而来,封闭的大殿内突然间狂风大作! 不知从何生出的疾风卷起众人长袍,两侧灯台上照明的烛火一瞬熄灭。 迟御风顿时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他起身举着琉璃灯哈哈大笑起来。一众长老连声道喜,“恭贺阁主收服神灯!” “哈哈哈哈哈!”响彻大殿的笑声中,疾风愈发锐利,甚至在殿柱上划出几道裂痕。几座灯台和摆件“叮铃哐啷”全被刮翻,在晦暗的光线里砸得地面一片狼藉。 二长老赶紧开口,“阁主,是不是差不多了?” 迟御风点点头,举起琉璃灯道,“收。” 话音落下,劲风却未停止。江荇之的虚影一挥手,强劲的冲力将二长老瞬间掀得双脚离地,直接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噗通! 迟御风笑容瞬间收敛,“怎么回事?” 他将琉璃灯对向江荇之的虚影,又命令了一声,“收!” 江荇之理都不理,又一挥手,带起三长老朝着迟御风便砸了过去。砰!两人撞在一起,迟御风一个趔趄,三长老被他挥挡的灵力打晕在地。 二长老惊恐失声,“神、神灯失控了……” 迟御风心底终于生出了惧意,“怎会如此?” 他赶紧重新跪下,双手捧起琉璃灯正对着江荇之摇晃,“收,收收收!” …… 四周的碰撞声混杂着惊惶的人声,殿中一片兵荒马乱。在此起彼伏的骚乱中,江荇之浮在圆池上挥动着双手,疾风阵阵刮得欢:呼啦~ 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 场面陷入失控,不知是谁大声提醒,“阁主,用凤凰血!” 迟御风一瞬惊醒,丢下琉璃灯,转头抓起玉瓶几步冲到江荇之跟前,“本尊命令你停下!” 圆溜溜的瓶口直对着他——那滴蜡油附着自己的神识,格外亲切。 江荇之便停下来,不刮风了。 迟御风眼看凤凰血奏效,松了口气。 几名长老也纷纷缓过劲来,直起身整理着衣袍,其中一人抬手点亮了灯火,照亮了殿中的一片狼藉。 迟御风捏着玉瓶冷笑一声,“哼,失控又如何?在本尊的凤凰血面前,还不是只能臣服。” “阁主威武!” “依本尊看来,就是欠调——” 话音未落,突然看那玉瓶脱手而出,迎着他光滑圆溜的脑门儿就是一闷棒:乓! “………” “阁主!没事吧!” 迟御风猝不及防被敲得眼冒金星,不知凤凰血又是出了什么破毛病。盛怒之下一时急火攻心,竟是喉头一甜,两眼发黑“扑通”昏死了过去。 殿中立马陷入了惊慌。 胆子最小的二长老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嘴里叨叨着,“撞撞撞邪了…肯定是阵法出错了,上古之物果然不是我等能够驾驭的……” 大长老也是惊怕,“快走快走,先把阁主和三长老搬出去!” 失控的神灯被留在殿中。大长老搬起迟御风,剩下几人抬着三长老跟上,匆匆逃离了混乱的大殿。 … 待几人离开,搞完事的江荇之重新化回人形走下池台。他摇摇头,“所以说何必呢,不作死就不会死。” 钟酩落在他身侧,“下手还是轻了。” “留着还有用。” 熟悉的话语重出江湖,上次听到还是在洵阳城的河边。现在想想,韭菜都割了一波了。 钟酩尽量不去预想清风阁的未来。 江荇之于一片狼藉中抱起那盏琉璃灯,细细品鉴,“不愧是用百年血灵芝洗过的,跟上了层釉似的。” 钟酩,“的确,气色比你还好。” 江荇之,“……” 江荇之真诚发问,“柏兄,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气人?” 钟酩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低头看着江荇之,“有,我以前经常惹一个人生气。” 他难得带了点笑意,眸光眷柔。这样的神色,放在如他这般冷峻高傲的人身上,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人怦然心动。 江荇之看得呼吸一屏,接着舒出一口气:看来,柏兄又在缅怀他的心上人…… · 清风阁资源优渥,昏倒的又是阁主,医师灵药双管齐下,后者很快醒过来。 迟御风一醒,起身就要回大殿,旁人劝都劝不住。 ——他就是不甘心,花了这么大功夫要夺取神灯之力,怎么能前功尽弃! 一行人陪同着迟御风一道前往大殿,刚踏入殿门,就看江荇之已化为实体。 后者面容恬淡,眼底清明,抱着琉璃灯立在一片废墟中,端得是纤尘不染、龙章凤姿。 立在他身后的玄衣男人抬眼而来,凭空一股压迫力。 迟御风喉头又开始泛甜。 江荇之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几人,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茫然,“这是发生了什么?” 迟御风现在看到前者本能地生出种后怕,他心头梗得厉害,“神灯大人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江荇之柔弱地按着太阳穴,脚下一偏堪堪被旁边的钟酩扶住,“记不清了……阿座,本尊的头好痛。” 钟酩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迟御风看着他这副扶风弱柳之姿,脑门上的青头包疼得一跳一跳。他咬着后槽牙,“那大人还记得什么?” 江荇之继续表演,“本尊隐约记得,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 大概是吸纳了凤凰血,他说这话时容光焕发,怀里还抱着盏光可鉴人的琉璃灯,整个人看上去神彩照人。衬着对面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清风阁众人,一时竟不知刚才做了噩梦的是谁。 迟御风嘴唇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受了刺激,背脊都在微微发抖。 “大人做梦的时候几乎将这石殿夷为平地,就连凤凰血也受了影响,毫无缘由地胡乱攻击。” 江荇之似陷入回忆,片刻突然面露痛苦,状似失控地猛一挥手,呼啦! 一阵疾风猝不及防刮出去,迟御风首当其冲,被掀得倒飞而出,砰!一声摔在地上,差点滚出殿门口。 门口的护法赶紧将自家阁主扶起来。 众长老见状,心头同时一骇:迟御风可是当世仅存的二十余名出窍期强者之一,竟被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挥手击飞了! 可见上古遗灵之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迟御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刚爬起来,就听前方落下一道质问,“本尊还没问,迟阁主做了什么?为何本尊会失控。” 咯噔!迟御风心中一惊,差点忘了自己才是动乱源头。 他态度立马调转,“迟某是看大人接触凤凰血后陷入了沉睡,赶紧让门中之人为大人在此疗伤。” 一字一句言辞恳切,神色逼真。 他在心底飞快地打着腹稿,要如何去圆这个谎——最好再卖个惨,说是上古血脉相冲差点毁了镇门之宝,从而进行道德绑架…… “难怪如此。”江荇之泰然,“毕竟那滴上古凤凰血是假的。” 迟御风猛然抬头,“这不可能!” “迟阁主不也是怀疑其真伪,才请本尊来做鉴定?” 江荇之说完真诚地摸着自己心口,“上古血统,童叟无欺。” 钟酩瞥了眼,他隐约记得那是江荇之存放月衔珠的地方…… 身旁几名长老目光交错,渐渐由震惊转为怀疑:说不定真是凤凰血有问题?毕竟没看神灯受到什么压制,反而差点走火入魔。 更何况凤凰血还用玉瓶敲晕了阁主,那青头包现在还鼓在脑门儿上。 迟御风闻言差点骂声脏话:放屁的有假,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关键面前这几个脑子不清醒的看着还像是信了这鬼话。 一股血气冲上他脑门,迟御风随手抓起一柄烛台,火光映亮了他狰狞的神色,“凤凰血不熔于火、不融于水,一滴可穿金凿石,见血封喉。你们可看好了!” 江荇之,“……” 钟酩,“……” 哇哦。 江荇之礼貌,“请。” 众目睽睽下,迟御风冷哼一声从玉瓶中托出那滴“凤凰血”,往烛火上一烧,“我清风阁堂堂镇门之宝,岂能……” 呼!“凤凰血”一瞬被火包围,烧得呲呲作响。 江荇之看那滴蜡油“啪嗒”就要掉下来,神识一动将它消解。 火光渐熄,烛台上方空无一物。 众长老傻了:假的! 众护法也傻了:假的! 迟御风神魂俱震,目眦尽裂,“本座的凤凰血呢!” 江荇之淡定,“可能是身份被揭穿,畏罪潜逃了。” 迟御风,“……” 扑通!他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 江荇之很有耐心,就坐在望渊亭里和钟酩喝茶看风景。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昏倒的迟阁主终于二次醒来。 迟御风是被人搀进望渊亭的。 重返旧地,还是同样的景致、同样的人,各人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这波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有口难言,以至于坐下时人都是虚的。 但是他虚弱,对面的人更苍白。 江荇之坐在对面一咳三喘,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波及中恢复过来,活脱脱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 不等迟御风开口,他就先一步安抚,“迟阁主放心,本尊不会传出去,说清风阁存着一滴假的凤凰血;更不会说那滴假的凤凰血失控,差点弄坏了大家的神灯。” 他用词极为考究,不但层层递进,还要加一句“大家的”。只言片语间仿佛就为清风阁树敌万千。 迟御风眼睛狠狠一闭,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真是…多谢大人。” 怕再说下去对方就要生出心魔,江荇之适可而止,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本尊方才浑浑噩噩,在噩梦中好像听到一个声音提起‘箜玄秘境’,诸位可曾听说过?” 自古秘境皆藏着法宝机缘,迟御风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过来。 他和身侧几名长老护法相视几眼,“不曾听过。” 江荇之又问,“那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幽湖’的地方?” 当初的箜玄秘境正是在幽湖中央开启,那幽湖最外一圈尽是鸿毛不浮的弱水,秘境的入口就在湖心上空。 迟御风没力气说话,就示意大长老开口,“没听过‘幽湖’,但有一个‘幽魄湖’。听闻无数修士有去无回,全化作了湖底幽魂,因此得名。” 江荇之若有所思,又问了个方位,果然和一千年后的“幽湖”在同一个方向。 这场邀约至此已经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必要,迟御风也不欲再看到江荇之那副嘴脸,双方就此作别。 临行前,江荇之转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迟御风,伸手拍拍对方的肩。 “迟阁主,别忘了本尊送你的六字箴言。” 六字箴言? 幔帐飞舞的车舆载着二人转瞬越过叠岭崇山,在清越的铃音中,迟御风缓缓回忆了起来—— 多修行,少做梦。 · 离开了清风阁,正值黄昏日落。 江荇之坐在车舆上眺望诗和远方,清风吹起他高束的长发,有几缕拂在了钟酩面上,酥酥痒痒。 他没注意到,钟酩也没躲。 江荇之还在脑中过滤今天得到的信息:清风阁作为六大上宗之一,若是没有得到箜玄秘境的消息,估计其他宗门也不会有。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还是有必要将其他几大宗门都走访一遍。 “在想秘境的事?”身侧落下一道声音。 江荇之转过头,那缕轻飘飘的发丝也随之移开,“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秘境的?” 他那堆胡话,也就忽悠忽悠清风阁的人。 钟酩习以为常,“不问了,免得你还劳神去编。” 江荇之垂眸一笑,“柏兄懂我。” 他刚认识柏慕时,只觉此人甚难相处,现在看来却是难得的相合。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置可否的“嗯哼”。 江荇之也不介意,话归正题,“开启秘境需要的条件不少,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达成。后面几天去别宗赴宴,正好可以放出点风声试试。” 钟酩蹙眉,“你要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是去清风阁做噩梦梦到的,每一个字听上去都令人费解。 “这还需要什么解释,理由不是现成的?” 车舆正朝着西面飞驶,夕阳在江荇之的脸上落下一片金辉,看上去竟无比神圣。 他笑容恬淡,“就说是本灯来传播神谕了。” 第13章 距离太近 江荇之行动力极强。 从清风阁回去之后,各大宗门里就相继出现了他的身影。 开启秘境乃三界大事,众人惊喜万分的同时不忘问一句,“神灯大人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江荇之脸不红气不喘,“本尊乃上古遗灵,活了千千万万年,区区千年一现的小秘境,本尊有何不知?” 他口气狂傲,态度又相当自然,让那些稍微生出了一丝质疑的人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浅薄无知而感到惭愧。 成功将消息散播出去之后,江荇之顺势调动起各方积极性,号召大家众志成城、分头搜寻天材地宝。 顺带还要强调一句,开启秘境最关键的一步是上古血脉,避免各宗联合起来过河拆桥。 有行事严谨者问,“敢问大人,秘境开启的时间是多久?” 江荇之沉默了一下,随即合掌望天,虔诚闭眼,“等第二道神谕。” “……” 不过忽悠归忽悠,他也不能真的坐等天降神谕。 将收集天材地宝的任务分摊出去之后,江荇之便准备亲自动身去幽魄湖查探情况,推算秘境何时开启。 · 归雪门,主殿。 新修的主殿内,正在进行第一次宗门议事。 江荇之这次一去不知要多少天,他临走前先将门中安顿清楚, “我有事要出一趟远门,不一定能随时赶回来。结界通行令记得带在身上,尽量减少外出,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诛严哭笑不得,点头称是。 钟酩听得头疼,“是不是还有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要跟着陌生人回家?” 江荇之指指点点,“你俩不要不耐烦,看看小绪记得多认真。” 两道视线转过去,正看见埋头奋笔疾书的诛绪。诛绪从小本本里抬起头,目光崇敬,“门主说的都是箴言,要随时记录下来自勉!” 江荇之欣慰,“孺子可教,难怪看你第一眼就觉得有慧根。” 他说着往诛绪的小本子上瞥了一眼,目光一扫似乎瞟见一句“谁压谁还不一定”。 ……等等,记这个做什么? “对了门主。”诛严开口打断他的凝视。 江荇之暂时不去追究这孩子到底在记录些什么,转头问,“什么事?” “门中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多数亭台院舍都已搭建好,山中杂草尽除,山门处也挂上了‘归雪门’,是不是可以准备招人了?” “不急。”江荇之靠坐在红木圈椅上,老神在在,“时机尚未成熟,等时候到了,搞一波大的。” 诛严心头一跳,“什么?” ……什么时机?什么大的?? 一旁的诛绪又在刷刷奋笔疾书。 安排好门中琐事,江荇之回屋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踏出院落才发现院前的梨花树下立了道身影,像是在等他。 “柏兄,有什么事?” “什么事?”钟酩说,“自然是等你一起出发。” “你也要去?”江荇之问,“又不是宗门赴宴,我们不需要捆绑了。” 钟酩冷笑了一声,“不需要我了,用完就丢。” 江荇之心累,这人怎么歪曲自己的意思,“你不是还要寻仇?” “我的人生又不是只有寻仇一件事,秘境的消息,我也感兴趣。” “也是。”江荇之点头,“你若愿意,那便一起去。” 对方那张冷脸这才浮出满意的笑容,“自然愿意。” … 幽魄湖位于九州以南一个偏僻的山谷中。 江荇之记得一千年后的那处山谷名为“无还谷”,山谷的上空不知有何玄机,空间扭错交叠,飞不进中心的幽魄湖,想要入谷只能从下方谷地通行。 而下方山谷地势幽深、雾气缭绕,山林茂密、古木遮天蔽日,即使是修士也容易在其中走失。 两人到了山谷前,只见林叶不及千年之后茂密,但依旧是山石耸立、地形怪绝。 江荇之率先踏出一步,叮嘱身后的钟酩,“你跟好我,别走丢了。” “怕我走丢?” “当然,不然捞你还要花很多时间。” 江荇之说完凭着记忆朝山谷中心幽魄湖的方向寻去。 钟酩弯弯嘴角,紧随其后。 初入山谷,眼前尚可辨物,越接近深处山雾越是浓稠,眼前几乎全白,只能靠着神识辨认方向和地势。 好在江荇之先前走过好几次,一千年间地势也没多大变化。没过多久,眼前浓雾渐渐散开,视线清晰起来。 两人穿过了外侧的雾障,抵达了位于山谷中央。 江荇之将人带进来后傲然一拍,“我厉不厉害?” 钟酩说,“真厉害,第一次来就找得这么快。” 那句“第一次”还微微加了重音。 江荇之轻轻放下这副做作的姿态,“……也没有,男人的直觉罢了。” 钟酩笑了一声不再深究。 往前绕过一段谷底的小路就是幽魄湖,两人正朝着湖那头靠近,忽然隐隐听得几道声音。 两男一女,听声音都很年轻: “师兄,我们真要下去?” “毕竟是考核,不能不完成。师妹,你要是怕,大师兄先下去试个水。” “对,你在岸边等着,我和大师兄一道去。” ……试水,试什么水?弱水?? 江荇之瞳孔地震,脚下一快朝着声源处掠去。 疾驰的身影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幽静的湖泊躺着四周山峦怀抱下,湖面倒映着天光与环山,谷中一丝细风都没有,偌大一片湖泊死水不惊。 近处的湖边站了两男一女,三人都身着统一的蓝白外衫,应该都是一个宗门的师兄妹。 少女离得稍远,而两名青年正要跃入湖中。 身形刚刚腾空,一双手便拽住了他们的后领——下一刻,两人“噗通”跌回了地面,“谁……!”他们抬眼望去,幽静的山谷中,临湖伫立的靛蓝色身影霁月光风。 江荇之问,“知道跳下去和下饺子有什么区别吗?” 三人还处在状况外,大脑空白,“什么区别?” 江荇之笑容和煦,“饺子下水还能浮起来,人跳进弱水连个尸体都浮不上来。” “……” 隔了半晌,稍长的青年终于回过神,“这、这是传说中的弱水!” “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跳?”与方才不同的声音沉沉响起,玉花宗三名弟子这才发现江荇之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钟酩一身玄衣睥睨而来,带了股天生的压迫力。 三人心头一紧,又看蓝衣青年拍了拍对方,转而同他们道,“所以是谁叫你们来这里的?” · 少倾,五人在湖岸边席地而坐。 三人慢慢道来:他们是玉花宗的师兄妹,凭澜是大师兄,林阔是二师兄,裴音是小师妹。玉花宗的弟子每突破一段就要完成师门布置的考核,这次的考核就是要从湖底取一株含苞的“花”回去。 “含苞的花?”江荇之问,“这项考核是谁给你们布置的?” 凭澜说,“是我们的师叔,舆图也是他给的。我们先前差点走不出雾障,在里面困了五天,还好师妹带我们走出来了。” 江荇之看向一旁的少女。 斐音骄傲地扬了扬头,发带上的小铃铛叮叮直响,“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说辞熟悉到仿佛尚有余温,江荇之坚决拥护,“当然得信。” 钟酩瞥他,“……” 斐音嘻嘻笑,“这位道友真是好说话。” 很快她又敛去笑意,“不过按你所说,这湖外侧一圈全是弱水,师叔叫我们来考核不是等于让我们送死么?” 对面两名师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江荇之也凝重,“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单纯。” 众人,“……” 点评一句后,他暂且将成年人世界的复杂性搁置一旁。 进入幽魄湖的人都是有去无回,玉花宗的那位“师叔”却说湖底有朵含苞的“花”,还将此作为几名筑基弟子的考核项目。 到底是为了戕害同门瞎编的,还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江荇之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是虚是实,待会儿一探便知。 他在心底琢磨完转回头,结果正看见对面的大师兄凭澜和小师妹斐音叽叽咕咕地聊着天,俨然已经从刚才的郁结中抽脱出来。 凭澜安抚了两句什么,斐音又傲娇地哼了一声,拿胳膊往他身上轻轻一撞。 两人目光交接又“咯咯咯”地笑着。 坐在对面的江荇之:……哦呵,这情侣间的小把戏。 他看了眼坐在那旁的林阔,伸手招了招,“你坐过来点。”挤在那边太亮了。 林阔没想到他会忽然招呼自己,“啊?” 伸出的手纤瘦苍白,容易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但只要见过他出手的人,都知道他的动作有多利落。 就像刚才在湖边,一手抓一个。 江荇之看他还傻坐着,就拍拍身边,“这里还空着。” 林阔面上一热,腼腆地应了一声挪过去。 钟酩冷眼斜过去,随即起身拉着江荇之的胳膊和自己换了个位置,“你坐过去。” 江荇之被捞起来,“为什么?” “这边视野好,看看湖。” 对面的斐音视线在两人间来回了一转:……哦呵,这情侣间的小把戏。 几人又聊了几句,要了解的事问得差不多了,江荇之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干正事。 拉伸的姿势将他衣衫绷直,显出下方流畅修长的身形,高束的长发在身后晃了两下,发梢正扫在后腰凹陷处。 林阔在一旁看得出了神,视线里人影一晃,就看玄衣男人站在了江荇之身后,宽阔的后背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钟酩微低着头,“准备好了?” 江荇之放下胳膊,看向前方这片看似静谧美好的湖泊,“嗯,去湖心。” 他说完又从钟酩身前探了个头出去叮嘱玉花宗三人,“你们不要随意走动。” 凭澜点头,“我们现在知晓了。幽魄湖最外一圈是弱水,有去无回。” 江荇之欣慰,“对。” 说完他叫上钟酩就往湖边走去。 身后三人:??? 斐音一下站起来,“喂!你们疯啦,别是要殉情——” 话音未落就看两道身影齐齐飞身而出,如轻燕幻影倏地掠过湖面,瞬息之间便越过了传说中鸿毛不浮的弱水。 “……” 岸边良久没有人发出声音。 说好的有去无回呢? 幽魄湖湖面上,江荇之稳住分神的形态,呼出一口气来,“这小姑娘真是……”一惊一乍,张口就来。 说什么“殉情”,惊得他差点摔进弱水里。 钟酩神色淡淡,“童言无忌。”殉不好,不吉利。 江荇之连连点头:就是,小孩子乱点什么鸳鸯谱。 两人很快抵达了湖心。湖心的水便是正常的湖水,他们落在湖面上,自落脚中心向四周泛出一圈涟漪。 江荇之环视一圈,他记得山谷中有一条龙脉。八方不动,四时来合,加之星辰演变,应该可推算出秘境开启的时间。 不过当初做推演的人是三界之中最会测算的桓玑君,他只知道个结果,没亲自算过。 江荇之看了眼脚下的幽魄湖。表面一层清澈澄净,越到深处却越发幽深,像一只深渊巨口大张着,等待前来探寻的人自觉入腹。 “我先下去,你在这里等我,看看湖面有没有什么异常。”他同钟酩说完,一个低身就扎入湖中。 “喂,江荇之!” 湖水渗着刺骨的寒意,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这种寒不是浮于皮肤表面的寒,而是浸入骨髓的森冷。 ——湖底沉寂的皆为亡魂。 江荇之顺着下方的暗流一路潜没,远离湖面的深处一片昏暗,他刚靠近湖底,脚踝便被某种水草类的活物裹住。 他依稀听桓玑君提起过:此物名为“肆藻”,平日就在湖底沉睡,遇到人来便会苏醒,且繁衍极快。 衣衫在水中散如碗莲,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腿。肆藻缠绕的脚踝被勒出一圈淡淡的红痕,可见力道之大。 肆藻缠紧过后便狠狠收束,猛地将人拉向湖底!湖心深处还盘踞着无数茂如絮网的肆藻群,感受到上方来人,纷纷摇晃着顶端“哗”地探去。 整个安静的湖底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就连上方的水面都起了波澜。 枝枝蔓蔓的肆藻从四方涌来,有几条挑破了衣摆和袖口,又被江荇之的灵力干脆地切断触端。那些断开的肆藻动了动,果真很快又从断口重新生长了出来。 江荇之一面削掉探向自己的肆藻,一面在湖底用神识搜寻。 不多时,他突然在交织如巢的肆藻包裹中寻到了一株花苞状植株。 心跳蓦地快了几分,竟然真的有? 那株花似乎还在沉睡,窝在肆藻织成的温床里,花瓣合拢翕张像是在一呼一吸。江荇之缓缓下沉,上百条肆藻围拢在他四周,靠近湖底温度更加阴冷。 正往中心接近,他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身侧最近的几团肆藻被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利落地切断,视线蓦地开阔起来,江荇之回头就看见破水而来的钟酩。 “柏慕?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 钟酩眉心拧得很深,视线扫过江荇之被挑破的袖口和露出的脚踝。醒目的红痕刺激着他的双眼,灵力骤然一荡——那些试图再次围上后者的几团肆藻瞬间化为齑粉。 他一把将人拉紧,掌心接触到的是对方过低的体温,“该回去了,湖底太寒。” 江荇之回头看了眼湖心,“不急,我去看看那株花。” 他说着挣开钟酩的手继续下潜。 “江荇之!”钟酩被这人气得心头恼火。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毫不设防。他长臂一伸,勾着对方的腰身便带入怀中——咚、后背抵在胸口,江荇之整个人被钟酩从身后搂住。 “柏慕!” 圈在他腰身上的胳膊紧实有力,胸膛硬得像堵推不动的墙,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揽着他转身往湖面浮去。 他睁大了眼,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寒凉的湖水中,两人紧靠着,他转头时差点蹭到对方的脸颊。钟酩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迎着上方投来的光,随着他们逐渐接近湖面,细碎的水纹荡漾在后者深色的眼底,渐生波光。 这样的距离太近,早就超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不是同伴,更不是护法对门主,哪有这样强势的护法?简直就是以下犯上。 江荇之去掰他的胳膊,“我不去湖心了,你你放开吧。” 他慌慌忙忙的,还相当不从容地说了两个“你”。 玄黑靛蓝的衣衫在水中交叠,就连发丝也有几缕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顺着水波滑进了江荇之的肩窝,挠得他酥酥痒痒。 钟酩闻言转过头来看他,那张雕刻般的面容浸了水,竟有种水墨晕染的惊艳。 他薄唇轻启,“呵,我不信你的鬼话。” “……” 第14章 神经大条 哗啦,湖面冲开几道水花。 江荇之被钟酩揽着腰身浮上来,又一路带回了岸边。 直到双脚踏上实地,钟酩这才放开他。两人浑身湿透,水珠落在在地面浸出深色的水痕。 “怎么了,该不会是溺水了?” 斐音几人围上来。他们看江荇之没入湖底好半晌没动静,又是被捞上来的,吓了一跳。 江荇之别开头轻咳一声,“没有……” 斐音松了口气,“那就好,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钟酩站在一边,被水打湿的脸透着冷艳。他用灵力把湿衣裳烘干,转头叫上江荇之,“先把身上弄干。” 江荇之说,“还不至于受凉。” “不是这个问题……”钟酩压下口气,隐隐头痛。 面前的人浑身还湿着,黑色的长发紧贴在肩背,和底下的靛蓝色交织在一起。肩平腰窄,线条流畅,是无论男女都会喜欢的类型。 玉花宗三人还围着他在叽叽喳喳,尤其那个叫“林阔”的小青年,看了他几眼就涨红了脸别开视线。 钟酩忍着头痛把江荇之从几人间拉出来,不露痕迹地挡在他跟前,“湿冷的你舒服?” “主要是显得水润有光泽。” “……” 上方投来的视线如有实质,江荇之低头甩出一道灵力把身上烘干。 斐音拉着他大师兄一只胳膊,脸上荡漾着“哎呀我懂~” 他衣服是干了,但先前被肆藻划到的衣襟还开了道口,半隐不露。钟酩看了眼,又从储物袋里抽出披风哗啦就抖在了他身上,把人拢得严严实实,“先披着。” 江荇之一边披一边问,“这是之前给我垫……” “江荇之。” “我是想说怪亲切的。” “呵呵。” 重新整理好衣衫,江荇之找了地儿坐下。 眼前的幽魄湖又恢复了宁静,没人能想象刚才在水下发生了什么。 他早就好奇为什么箜玄秘境会在这种地方开启,还需要这么多天材地宝作为“祭品”,现在看来说不定和那株花有关。 天地有灵,万物孕育于吞吸吐纳间。花开之日,或许就是秘境开启之时。 “你在琢磨些什么?”钟酩在他身边坐下。 江荇之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种“不要轻举妄动”的警惕来,“我打算留下来多观察几天。” “我替你下去,你在上面等着。” “你又不懂这个。” “……” 身上披着马甲就是有这种不便。钟酩折中道,“那我和你一道下去。” 江荇之正要开口,刚才在湖底的记忆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紧箍着他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身上,叫他微凉的皮肤都泛了热。 他清清嗓子,“不用,我自己去。” 说着还往旁边挪了挪。 钟酩看着他,视线仿佛能将人洞穿,“我刚才搂着你,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他就这么直白地把“搂着你”说出来,饶是脸皮厚如江荇之也被哽了一下,心头的那点不自然都被哽得冲淡。 江荇之揉了揉心口,诚心发问,“你是不是神经大条?” 世上好像是有这种人,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别无二致。尤其如柏慕这般屹立于三界顶端的人,说不定看谁都像是在看地里的萝卜白菜。 江荇之越想越有道理—— 指不定刚刚把他从湖底捞出来时,还觉得是抱了一团狂飞乱舞的海藻。 钟酩眉峰一挑,熟悉的冷笑又挂上了嘴角,“……神经大条?” 江荇之一顿点头。钟酩看他还裹在自己的披风里,露出一张勘破真相的脸,没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呵,也不知道是谁神经大条。” “什么?” 钟酩跳过这个让他头疼的问题,“所以,你是不是不高兴。” “怎么会?”江荇之说。 钟酩瞅了眼他挪开的那截距离。江荇之又欲盖弥彰地挪了点回去,“我又不是不识好歹。” 他先前只是猝然惊慌,从没遇到过这种阵仗。毕竟他实力太强,一直习惯了被众人推到最前面,这还第一次有人这样强势地将他从危险前面拉开。 旁边投来轻轻一瞥,“是吗?” “当然是。”江荇之摸着心口,“我用良心起誓。” 钟酩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用不存在的东西发誓。 · 事情说开,江荇之对待钟酩的态度又恢复如常。 既然决定了要继续留下来观察几日,他第二天依旧准备下湖。 钟酩跟在他身后,“这次不准乱来,否则……” 否则什么,不言而喻。江荇之向人保证,“我知道。” 看他二人站在湖边,斐音从另一头起身,“你们又要下去啦!” 江荇之同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林阔犹豫一二开口道,“要当心。” “放心,稳稳的。” 斐音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阔,传音道,“二师兄,你别是对江仙君有什么……” 林阔生性腼腆,脸上一下涨红,“别胡说,这是单纯的憧憬!” 这两人明显在偷偷传音,钟酩视线扫过去,也不知斐音说了什么,就看那名叫“林阔”的年轻人看了江荇之几眼,脸都红了。 呵。钟酩冷冷地睨了一眼。 见江荇之还在和那三名玉花宗弟子说话,他出声,“要不要办完欢送仪式再下去?” 江荇之收回话头,腼腆道,“那怎么好意思?” 言罢运转灵力跟上钟酩,心说这人还怪心急。 第二次潜入湖心,比昨日要轻车熟路很多。 两人很快靠近了湖底的肆藻群,大片肆藻疯狂涌动着朝他们包裹而来。钟酩拉着江荇之的手腕把人往背后一塞,比霜刀还要凌厉的气流便切断了袭来的触端。 江荇之提醒,“小心别伤到根。” 拉着他的手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江荇之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我是说它们的。” “不用特意补充。” 触端节节斩落,两人靠得离湖底的花苞越来越近。江荇之看着前方那道宽阔的后背,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场景来—— 他很少有被别人挡在身后的时候,偶尔的那几次都是墟剑。去秘境的时候、取真火的时候、寻机缘的时候,明明上一刻两人还打得不可开交,下一刻墟剑就走在了他前面。 不过按照他二人的关系,后者应当是出于竞争心理,不愿落于自己之后。 “在想什么?”前面的人突然转过来。 江荇之立马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没有,就是想到了一个人。” 周围飞舞的肆藻轰然化作齑粉! 握着他的手一下收紧,落下的声线好像比湖水还冷,“这会儿还有心思想别人?” “……”江荇之说,“不想了,专注,专心。” 钟酩这才转了回去,只是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并没有放松,透着浓浓的不爽。 江荇之自知理亏地收敛了心思。也是,任谁在前面冲锋陷阵、身后的人还在心猿意马,都会心有不满。 越是靠近湖心,肆藻活动越是频繁,水温果然也更为浸骨。 钟酩停下来松开手,“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近处看看情况。” 江荇之迟疑,“你知道要看些什么?” “要看什么你同我说,我都能记得住。” 看他还想再争取,一只手就抬起来按住了他的后颈。在周围不断扭动着被削断重生的肆藻包围下,两人身侧像是穿过万千纷乱留下的一隅安稳地。 “你若再像上次那样,劳心费力给你驱寒的还是我。” “……” 山洞的那夜历历在目,江荇之作罢,“那你当心。” 按在他颈后的手这才撤走。看着男人没入湖底的背影,江荇之下意识摸了摸刚刚被按住的地方—— 倒也不必用同样的姿势唤醒他的记忆。 大乘巅峰的势力的确强横,钟酩没花多大力气就接近了那株花苞。 江荇之在后面隔了段距离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钟酩头也不回,“冷,冷得瑟瑟发抖。” 江荇之脖子一缩:柏慕口中居然能蹦出“瑟瑟发抖”这个词。 ……真有这么冷?还好没过去。 湖底暗流汹涌,说不准有潜藏的危机,两人没多耽搁很快切入正题。 江荇之原本还担心他们沟通不顺,但出乎意料对方配合得很好,好像理所当然地知道自己需要推算什么。 没多久钟酩查探结束返身游了回来,“该回去了。”他说完探了把江荇之手上的温度,“又这么凉。” 江荇之看他比自己还在意,“习惯就好。” 钟酩眉心就皱了皱,“之后再想想办法。” 江荇之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想办法习惯吗? · 不多时二人浮出湖面回到岸边。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斐音几人没有大惊小怪,还接受良好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上来啦~” 她尾音带了个小波浪,像只在山谷里雀跃翱翔的小百灵。凭澜就带笑地看了自家小师妹一眼,两人又开始对视……气氛粉红粉红。 江荇之,“……” 热恋中的人都这样? 他走到一旁坐下,又对着那团粉红泡泡长吁短叹了会儿,瞧见林阔在旁边单独待着,就叫人过来,“你是不是待得很无聊?” 林阔几步小跑到江荇之跟前坐下,“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靠坐在江荇之另一边的钟酩目光移了过去。林阔顿时感觉身侧刮起了一阵凉飕飕的风,他疑惑地望了一圈四周山谷,搓了搓胳膊。 江荇之没注意到面前的暗流涌动,他问,“那你还和你师兄妹一道下山考核?” 林阔沮丧,“也不是我想,是师门安排的。” 江荇之就暗自琢磨:看来以后自己的“归雪门”里要允许自由组合,才能充分关怀每位弟子的身心健康。 顺着对方的话头 ,江荇之又问了几句有关玉花宗的情况。 未涉及机密,林阔都老实地一一作答: 说玉花宗立宗已久,门中分为术派与武派。他三人便是师承掌门师尊的术派,师叔则是武派掌教。 玉花宗曾经也是上宗之一,后来渐渐式微,现在算是倒大不小的一个宗门。 林阔讲得有条不紊,江荇之也时不时搭两句,整个过程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除了在旁边一直不消停的某个男人。 江荇之也不知道平时高贵冷艳的人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来探他的手腕问“冷不冷”,一会儿又提溜着他的头发说“好像乱了”,整个人存在感直线上升。 在对方第四次伸过手来时,江荇之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柏慕。” “嗯,什么?” 钟酩靠在旁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似乎没觉得自己有哪点异常。 江荇之细致地打量了他好几眼,忽然抓过他的手。 “啪”一声,冷玉般的手握在那青筋交布的腕上,钟酩一下愣住,背后一僵。另一边林阔看着两人的姿势,一手攥在膝头没回过神。 钟酩屏住呼吸,任江荇之探过自己微微加快的脉搏,“怎么了。” “嘘。”片刻,江荇之严肃地收回手,小心地觑向对方的脸色,“你坦白告诉我,刚刚下湖里是不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这精神亢奋得,跟多动症似的。 钟酩,“……” 林阔,“……” 钟酩深吸一口气抽回手,克制住上百年来的习惯没去拔自己的本命剑。他闭上双眼不欲再看到前者这副关怀的嘴脸,嘴皮子一动,“我要打坐了,别来闹我。” 江荇之,“喔。” … 钟酩不比江荇之,看上去就不好惹。是以在他打坐期间,林阔识时务地溜回了自家师门,和师兄妹一块儿安安静静地待着。 只有江荇之依旧浑身散漫地靠坐在离钟酩很近的位置,拿了册话本出来翻。 书页翻得“哗啦啦”直响,偶尔得趣还要发出几声飘然忘我的笑声,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山谷里,不绝于耳。 看得玉花宗三人心惊胆战,生怕打坐的男人睁眼朝他发火。 但钟酩没有发火,甚至周围的低气压还缓缓回升了。 直到夜幕即将降临,他终于睁开眼睛。 恰逢头顶的圆日被延绵的环山所吞没,那双漆黑的眼正对着晨昏交界的山巅,一抹灼目的金光在他睁眼的一瞬迸发而出——映着远山幽湖,竟令日月失辉。 不远处旁观的玉花宗三人同时定在了原处。神魂都仿佛被这一眼所震慑,脑海里有片刻是空白的。 视线中蓝色的身影一晃,遮挡了那抹金光。 江荇之起身挡住了钟酩眼底泄露的那丝真元之力,以免背后三名小辈承受不住。 钟酩重新一阖眼,眼底恢复如常。 江荇之提醒,“公共场合。” 钟酩目光越过他看了眼还傻站着的三人,“不会留下后遗症。” “但会留下心理阴影。” “……”钟酩说,“我下次注意。” 玉花宗三人在江荇之的遮挡下缓过劲来,斐音还处于被一道目光威慑的震撼之中,拉着凭澜就跑过去。 小铃铛一路叮叮当当晃过来,江荇之回头,“没事吧?” 钟酩的视线跟过来,斐音立马审时度势一顿猛夸,“没有事!柏仙君太厉害了,江仙君你说是不是?” 江荇之虽然不太懂她夸个人怎么还叫上自己,但还是配合地拍手夸赞,“真厉害,一眼定终身。”名副其实的。 那道冷锐的视线转而柔和了许多。 斐音:嘻嘻~她就知道。 顺利地得到留在这里的许可后,斐音没忘了找过来的目的,她拉了拉大师兄示意他来开口。 凭澜便行了一礼开口询问,“请问二位打算在此处待多久?” 钟酩看向江荇之,显然是后者做主。江荇之就说,“大概五六日,你们急着要出去?” “五六日不急。”凭澜解释说,“我们是怕会待上十天半个月,心里没底。” 江荇之问,“联系师门了吗?” 凭澜摇头,“掌门师尊在闭关,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师叔在掌事。现在传讯回去,恐怕是自投罗网。” 江荇之,“等过几天我带你们出去,你们联系一下师门。” “为何?”凭澜几人相视一眼,“我们打算等师尊出关再回去。” “在外游荡也未必安全。”江荇之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底光晕流转,宛如笼着一层佛光,“带上我,保平安。” 对面:??? 钟酩传音,“你又想做什么?” 江荇之遗憾,“还没想好怎么做。” 钟酩,“……”意思就是已经提上了日程,至于方案,有待精雕细琢。 玉花宗几人没在这里停留太久,斐音拽上两位师兄及时开溜。 临走前她晃到一抹湛蓝,脚步一停看向钟酩腰间那枚月衔珠,“咦?柏仙君这玉佩真好看,也是蓝色的。” 她说了个“也”,还有抹蓝在哪里不言而喻。 钟酩难得开了金口,“嗯哼。” 凭澜和林阔也一道看向他腰间那枚玉佩,但很快又被斐音推走,“我们回去修炼。” 三人的背影吵吵闹闹回了另一头,江荇之和钟酩这方安静下来。 江荇之感叹了一句,“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说完却没听钟酩应声。他转头看见后者正垂眼看向那枚月衔珠,“柏慕?” 钟酩收回目光,又扫向他怀间,“你那枚呢?” 江荇之摸着心口,“在我的良心上躺着,怎么了?” 钟酩垂眼,“拿出来戴上吧。” 江荇之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提议,“为什么?说好的财不外露。” 钟酩说,“就是要露来看看。” 他仗着脸皮厚不解释。江荇之便盯着那张毫无破绽的俊脸细细揣度,又将几名玉花宗弟子离开前的神色回味了一遍。 半晌,他有些惊讶,“你不会是……” 钟酩对上他微微睁大的眼,心跳陡然快了几拍。 他想,若被江荇之察觉出了心意也好,便借此叫人重新对待他两人的关系。 几息对视后,江荇之一手撑在地面倾身上前。 两人距离拉近,头顶升起的一轮月下,钟酩低眼就能看见对方细长的睫毛,微启的唇。 视线定住,他轻轻“嗯?”了一声。 红唇启张,江荇之神秘兮兮,“你不会是故意露财,想考验他们的心性?” 钟酩,“……” 江荇之,“是不是?” 钟酩一阵恼火,自暴自弃道,“是是,所以你赶紧拿出来!” 第15章 浑身是戏 江荇之戴上了那枚红色的月衔珠。 为了避嫌他特意挂在了脖子上,衬着那身蓝底的衣衫相当显眼,还很暴发户。 第二天一早玉花宗三人就瞧见了。 斐音眼睛一下亮了,“咦?江仙君,你也有块一样的玉佩!” 她说着脑袋都支过去了,又被凭澜拉回来。凭澜同江荇之抱歉地笑笑,“失礼了。” 林阔也看了过来,视线在两人腰间堪称一对的玉佩上来回了两圈,有些小失落地收回目光。 江荇之严谨地强调,“颜色不一样。” 钟酩就站在他身后,蓝色的聚灵珠在阳光底下光晕流转,煞是亮眼。斐音瞥了两眼:嗯嗯,颜色不一样,自古红蓝那什么……懂的都懂。 她又问,“江仙君怎么今天才戴上?” 江荇就看了眼钟酩:快解释吧,你撺掇的。 钟酩给他看回去,笑了一下。 江荇之:??? 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 斐音就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耍尽了情侣间的小把戏。 钟酩不吱声,江荇之只能胡诌,“我掐指一算,前两天戴玉,必有大凶。” 场中同时一静,三道目光情不自禁地聚集到钟酩身上。 钟酩盯着江荇之虔诚的脸看了两息,随即捞起他的胳膊往湖边走,“该下水了。” 江荇之,“这么急?” “洗洗你的脑子。” “……” 背对着三人走到湖边,江荇之暂时跳过刚刚那茬,对钟酩道,“据我观察,民风淳朴。” 这几位少年少女眼中毫无贪婪之色。特别是斐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后者好像恨不得把这两枚玉锁在他俩身上。 钟酩说,“日久见人心。” 言下之意,再多戴几日。江荇之说,“也行。” … 经过前几次下湖,他们现在已轻车熟路。尤其是前方开道的钟酩,行动流畅,身手利落,完全不给江荇之留下一点发挥的空间。 江荇之跟个挂坠似的缀在他后面,开始不明白自己下水的意义,“柏慕,我下湖是干嘛来了?” 钟酩探查着花苞,头也不回,“保平安,庇护大凶的我。” 江荇之,“……” 从湖底回到岸边,江荇之心底一片虚无。他忖了忖,拍拍正在烘衣服的钟酩,“湖底交给你一个人就够了,我这几天去干点别的事。” 钟酩整理衣衫的动作顿住,抬眼看来,“你要走,去哪儿?” 江荇之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危险,像是怕自己丢下他独自跑路。他真诚地解释,“去几大宗门回访一下,问问进展。” 钟酩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江荇之想了想,“你是不是怕我跑了,把你们几个困死在这山谷里?” 隔了片刻,那张抿紧的唇张开,“是啊,特别怕。” 他曾经无数次梦到自己和江荇之肩并肩地走在旷野,九天雷劫落下,他转头再也找不见身旁的人。 江荇之就向他保证,“若我丢下你们跑了,大不了你把这片山谷夷为平地,届时把我抓回去,怎么处置随你。” 他说完就看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似乎在设想那样的场景。 也不知想到了哪个阶段,末了竟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深深地看来,“好。” “……”江荇之尾椎莫名一颤,总觉得自己不小心打开了某种开关。他不作深想,转头准备离开,“那我先走了,这边交给你。” 钟酩应下,“你去吧。” · 江荇之像阵风似的走了。 本就空荡的湖边少了一个人,玉花宗三人立马就发现了。 钟酩一个人抱着胳膊靠坐在那头,除了固定时辰下湖一趟,其余时间都如一块磐石岿然不动。 斐音暗搓搓地瞅了一两天,看江荇之还没回来。而钟酩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她没忍住大着胆子凑过去,“柏仙君。” 那双锐利的眼掀开。 斐音小心翼翼,“江仙君怎么不见了?” 钟酩,“他有事。” 斐音试图让气温回暖,“小别胜新婚。” “……”钟酩终于转过头看她,“你觉得我们是哪种关系?” 斐音两只大拇指碰了一下,朝他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你不是处处护着江仙君嘛,一目了然呀。” 钟酩目光转向前方,眼底沉敛着湖光,“很明显?” 斐音,“嘿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又不是瞎。” 钟酩哼笑了一声,江荇之不就是瞎。 不但看不出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惦记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心上人”。 西山的那个什么君、药谷的哪个神医、剑宗的少宗主……一个二个都很可疑。特别是那个少宗主,在江荇之渡劫前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要不是念及和剑宗宗主有几分交情,他早就,呵呵。 斐音看对面的男人没说话,周身的气温却更加森冷,赶紧留下一句“百年好合”,一溜烟儿跑了回去。 钟酩又闭上眼睛,双手环在身前食指轻轻搭了搭。 低气压持续几天后,江荇之终于回来了。 他裹着一阵清风出现在湖边时,整个谷底的空气似乎都鲜活了。紧绷了好几天的玉花宗三人同时放松了神经,钟酩起身大步走过来停在江荇之跟前,“回来了。” 江荇之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吃得心满意足。他大手一招,昭告天下,“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玉花宗三人适时地闭口,只有钟酩立在他跟前,低声道,“想。” 嗓音沉眷,带了点缠绵,听得人耳膜一痒。 江荇之愣了一下:……什么情况,气氛和他想的不一样? 但很快钟酩又打断了他的深思,“事情办好了?” 提到这次的丰功伟绩,江荇之立马将刚刚的微妙感抛到一边,神神秘秘地提着腰带把钟酩拉去一边,“嘿嘿嘿,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正要上前打招呼的玉花宗三人,“……” 钟酩太阳穴跳了一下,“什么?” 江荇之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背对着外侧低头捣鼓着腰带。繁琐的腰带被他翻开一条边,露出下方一块铜牌,“看。” 修长的手指伸过去抬起铜牌,钟酩看着上方印刻的标志,“皓?” 江荇之,“皓生门挂名长老的身份牌。” 钟酩眉心一下蹙起,“你做了皓生门的挂名长老?” 按照江荇之的性格,不可能会和某一方捆绑成为利益共同体。不说他自己已经成立了一个宗门,就算是孤身一人,首选也该是相交更笃的商陆行才是。 “为什么?” “嘿嘿~” 江荇之手下一翻,又把腰带翻得更开。钟酩瞳孔微缩,向来淡定的眼神在此刻罕见地激起了波澜—— 巴掌宽的腰带底下居然整整齐齐地挂了一串铜牌! 熟悉的“商”字也混在里头,相当地泯然众生。 钟酩,“………” 江荇之,“我挑挑拣拣了一下,选了几个还不错的宗门当挂名长老。”他说着腼腆一笑,“毕竟是‘大家的’神灯。” 钟酩一张嘴开了又闭,万千句话堵在他的喉咙口。在对上面前这张如沐春风的脸时,最后只轻轻化作一句,“你哪是什么挂名长老,你是联名长老。” · 搞定了一串新身份,江荇之的重心又回到箜玄秘境。 湖底那朵花苞将开未放,比起最初他们看到时似乎要打开了一点点。 他按照四时八方推演了一番,合着那朵花吐纳绽开的频率,推出花开就在大概半个月后。不出意外,半个月后箜玄秘境就会打开。 ——前提是他推论正确。 想要得到佐证,恐怕还要去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江荇之叫上玉花宗三人,“可以联系师门了。” 斐音一跃而起,“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凭澜缓缓呼出一口气,拿起传讯石向师门传回一条讯息。没隔多久,那头就回过消息。 他切掉传讯后心情沉重,“师叔说派人来接我们。” 说“接”都客气了,倒不如直说“押送”。免得他几人出了山谷就躲起来,带回去方便二杀。 一只手落在凭澜肩头,他抬头正对上江荇之那张淡定的脸,“江仙君?” 江荇之袖裹清风,立如寒山,“放心,我说过了,带上我保平安。” 凭澜蹙起的眉心渐渐展开,“嗯,我信。” 隔了两步远的距离,钟酩环臂看着这毫不陌生的一幕。 如果条件允许,他多想引荐诛严和商陆行给这三人认识。想必他们之间能多出不少饭后的谈资。 · 重新打起精神后,一行人即刻上路。 从山谷出去便是那圈白色的雾障,玉花宗三人耗时五天误打误撞通过的山谷,在江荇之的带领下如过无物之境般顺畅。 江荇之一边悠悠走着,还一边从地上薅了点几朵花往储物袋里塞。 钟酩瞥见,“你又想做什么?”语气不乏警惕。 江荇之,“这种花遍布山谷,一经光照就会释放出白雾,栽在我们家门口正好,起码能抵百十个金丹。” 钟酩听得眼皮子一跳,提醒他,“你有想过其他人要怎么出门?” 江荇之顿了顿,“言之有理,回头得挖个暗道。” “……” 不出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走出山谷。 视线刚刚清晰,就对上山谷外一行玉花宗的人——可谓是风驰电掣,效率极高。 凭澜上前一步行礼,“有劳乾护法接弟子们回宗门。” “无事,毕竟受大长老所托。” 江荇之在一旁默默观察对面来人。 五人中两名金丹,三名筑基。皆腰间配刀,身材健硕,应当是林阔口中玉花宗“武派”所属。 乾护法细细审视三人,“你们完成考核了吗?” 斐音面露惭愧,“没有……我们不敢下湖。” 乾护法,“为何不敢?” 斐音按照江荇之的叮嘱道,“我们到时正遇见这两位道友要下湖,他们修为比我们几人高,却险些在湖边丧命。” 乾护法终于注意到旁边的人,“不知二位下湖是……?” 江荇之柔声,“是想去湖底寻一朵花。” “花?”乾护法面色一瞬阴晴不定,不知在考量什么。 江荇之一动不动任他打探,稳如一匹老狗。 片刻,乾护法换上了一副平和的表情重新开口,“多亏二位让我门中弟子化险为夷,请随我等回玉花宗,定有厚礼相谢!” 他都想好了各种威逼利诱的借口,总之绝不能放这两个身份可疑的人离开。正想着,就听江荇之矜持点头,“说好了,有厚礼相谢。” 乾护法,“……” 他一口气堵在心口,侧身道,“这是自然,二位,请吧。” 蓝白长衫衣摆一甩,衣衫猎猎。同来的四人分站两侧,乾护法取出一枚法器,注入灵力后飞速放大变为一只可容纳十余人的桃木舟。 凭澜三人走在前面,江荇之和钟酩紧跟其后,在乾护法警戒的目光下坐上桃木舟。 风起舟行,瞬息便驶出几里开外。 … 玉花宗位于九州以南,放眼望去尽是低岭茂林。 江荇之记得一千年后的九州南疆盛行巫蛊咒术,玉花宗掌门教下也是术派,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同源。 隐隐便能看到前方的山门,玉花宗规模庞大,但山门老旧,的确如林阔所说显出几分式微。 江荇之同凭澜三人传音,“待会儿你们不用多说,我自会表演。” 凭澜在乾护法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手背被身侧的男人碰了一下,江荇之转头看见钟酩宛如雕刻的侧颜。一道传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在和那小子说什么?” 江荇之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他传音!” 这人莫不是会读心? 钟酩,“男人的直觉。” 江荇之,“……” 钟酩,“你不信?” 江荇之,“怎么会,必须得信。” 几句话间已至山门前,桃木舟降了下来。 一名身着蓝底黑袍的中年男人站在山门外,身后是一群玉花宗弟子。 掌门尚未出关,能有如此派头的,想必就是凭澜几人口中的“师叔”,玉花宗大长老。 万邢负手站在众人跟前,一双鹰隼般的眼微微眯起,看向转瞬落到眼前的几人。乾护法的传讯他已经收到了,那三个小兔崽子也是命硬,竟然没死…… 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万邢心头落下一丝阴戾的冷笑,现在更重要的是半路杀出的这两个陌生人,若敢碍了他的事,刚好一起除掉。 “大长老,人已带回来了。”乾护法下了桃木舟,抱拳复命。 万邢扫了眼凭澜三人,“嗯”了声看向江荇之和钟酩,“便是这两位道友救了我门中弟子?” 江荇之看他眼底的阴冷都还没散干净,面上就笑脸相迎,顿觉此人演技不行。 还得由他来给人上一课。 他适时地掩唇轻咳,“谈不上救人,顶多是不归路上的先行者。” 万邢,“……” 万邢掩去不自然的神色,目光在江荇之和钟酩两人间转了一圈,“听说道友是去湖底寻一朵花,不知是要用来做什么?” 江荇之正要开口,一只胳膊忽然自身侧环住了他。 紧接着便听耳畔落下一道低沉眷恋的声音,“为我这体弱多病的道侣治病。” “………” 江荇之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道……什么东西??? 第16章 暧昧流露 蓝衣青年依偎在玄衣男人怀里,苍白的面色配上纤瘦的身材,平添脆弱。一蓝一红的玉佩相当显眼,仿佛在无言地证实着二者的关系。 万邢眯着眼打量着他两人,修为显示一个在金丹中期、一个在金丹后期。 哼,根本不足为惧。 他抬手做了个“请”,“既是体弱,也不好叫道友一直站着。请二位随我入门中落座,慢慢道来。” 动作间,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在阳光底下直晃眼,看着比江荇之脖子上的月衔珠还暴发户,江荇之被晃得眼睛一闭。 钟酩又将人搂紧了点,一副相当怜惜的模样,“如此甚好。” 江荇之,“……” 玉花宗的人在前方领路,一行人穿过山门拾级而上。 道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脚下的石阶蜿蜒着通往内门。 江荇之被钟酩挟在胳肢窝里,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暗自传音,“柏慕,‘道侣’是什么鬼?” 钟酩面色未动,“当然是演戏。” 江荇之,“就不能演别的……” 钟酩挑眉,“你还能想出更合适的说辞?” 江荇之,“……” 为道侣治病而冒险寻花,的确是最简单通顺的理由。 他暂且接受了这个设定,“但也不用把我箍这么紧。” 钟酩结实的胳膊圈着他,两人有半个头的身高差。他们一路跟着玉花宗众人往内门走,他几乎双脚离地,虚浮地悬在台阶上。 钟酩说,“为了凸显你的孱弱,削减对方的戒备心。” 江荇之想了想,有道理。 随即从善如流地放松下来,并且很快融入了这个戏码,“你一会儿再嘘寒问暖一下。” “……” 很快到了一座殿院前,红漆的大殿正上方悬着一块牌匾,刻着“尊武殿”三个大字。 凭澜三人停在殿门口,万邢睨了他们一眼,“你们先回去。” 凭澜朝江荇之那头瞟了眼,见后者正抬手轻咳,露出一截微微颤抖的手腕…… 连细节处都演绎得如此生动,看上去相当入戏,根本不需要他担忧。 “是,师叔。” 待凭澜他们离开,江荇之和钟酩随万邢进入殿中落座。 殿中相较殿外更加阴冷,江荇之刚一坐下,身上便被裹上一件带着细绒的披风。 钟酩边裹边嘘寒问暖,“当心别凉着你这副残破的身子。” 江荇之,“……” 万邢打量着二人,“这位道友对道侣真是疼爱有加。” 钟酩给人裹紧还系上了带子,“毕竟是心爱之人,见不得他受一点苦。” 丝丝缕缕的情话低沉入耳,听上去直白又真切。江荇之裹在披风里,心说若非他两人是在演戏、若非他早已心有所属,恐怕这会儿都要听得心猿意马。 他传音赞叹,“你演得好卖力。”明明之前演灯座的时候都没见这股积极劲儿,难道是不喜欢“不做人”的角色? 钟酩回他,“所以你也要好好配合。” 江荇之,“嗯!我尽力。” 两人正在这边暗度陈仓,万邢的声音便从主座上响起,“二位是从哪儿听说湖底有花的消息?” 江荇之迅速进入状态,“听江湖游医所说,阁下呢?” 万邢干笑了两声,“古籍记载罢了。” 江荇之恍然,“原来贵宗布置考核是根据古籍的内容来的。” 万邢哽了一下,“……”他思绪变换了几番,随即半真半假地叹息,“其实我查阅古籍也是为了替掌门师兄治病,刚好以此作为考核,叫他门下弟子去寻治病良方。” “原来如此。”江荇之笑了笑。 万邢又问,“道友得的是什么病?” “寒毒。”江荇之说着摸了摸心口的月衔珠,赤红的聚灵珠在披风下若隐若现,“一口气全靠灵珠吊着,所以要尽快根治。” “喔……这样。”万邢的目光在那枚月衔珠上流连了几番。 都说财不外露,这两个年轻人也是蠢,就这么把宝物大剌剌露出来显摆。到时候把灵珠一拿,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除掉一个。 下方座席上,江荇之感受到上方传来的那道贪婪的目光,配合地摆弄着珠玉,左三圈……右三圈……全方位无死角地向人展示。 他边弄边同钟酩传音,“还是你有远见。” 就是要露财,日久见人心。 钟酩已然放弃了这个话题,“嗯。” 一番试探在你来我往间结束,万邢见暂时问不出结果,便出声留人,“时间不早了,不如两位先在我门中歇下。若之后寻到了湖底那花,定同道友分享,就当做是谢礼。” 江荇之一瞬泪光涌动,“阁下真是个大善人。” 钟酩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花,轻声道,“你终于有救了。” “……”江荇之,“嗯!” 万邢不欲观赏这副“情意缠绵”的戏码,转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乾护法,“带二位客人去岚霭阁住下。” 乾护法,“是,大长老。” 江荇之又在钟酩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出了殿门。他同人传音,“我不像个大乘,我像个废人。” 钟酩看了眼他惬意的姿态,没去戳穿他浮于表面的唏嘘。 · 从尊武殿出去,门中道路四通八达。玉花宗成立得早,也曾一时辉煌,留存下来的院舍阁楼众多。 江荇之沿途记下位置排布,顺便和乾护法搭话,“护法大人。” 前方带路的乾护法侧了个头过来,“何事?” 江荇之还没开口,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掌一下收紧,识海传来男人带点不悦的声音,“你在管谁叫‘护法大人’。” 这语气酸溜溜的。江荇之沉浸在“道侣”的戏码里,下意识安抚,“都是用来麻痹他的。” 钟酩“嗯”了一声手上力道微松。 江荇之安抚完这头,继续回应那头,“这段时间有劳贵宗接待,偶尔想出来散个步。也不知门中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去不得?” 乾护法随手同他指了指,“前山除了封壑楼、藏书阁以外都可以走动,后山有我门中禁地,擅闯者死路一条。” 江荇之点头,“谢谢,知晓了。”封壑楼和藏书阁要去,后山禁地也要去。 钟酩似弯了一下唇角。 没多久便到了西边的岚霭阁。这里环境幽僻,林木丛生,双层的阁楼修建精致,在草木的掩映下倒真像是个养病良处。 江荇之合掌感激,“大长老有心了。” 乾护法点点头转身回去复命,留下几名护院守在阁外。 待人离开,江荇之抬步走入阁中。 门扇在背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浑身的戏份暂时卸下,江荇之忽而迟疑:等等……刚才柏慕是在吃什么味,自己干嘛还要安抚? 入戏太深,简直令人神智昏聩! 见对方依旧揽着自己,他提醒,“该出戏了。” 钟酩低头看了他几息,双手松开,两人重新回到先前的距离。江荇之走到屋中的圆木桌前坐下,抬手在两人身侧支开一道屏障。 他话归正题,“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什么?” “刚才大长老在情急之下找了个借口,说要给掌门治病。但你还记得凭澜说过掌门是在闭关?” 钟酩坐到他旁边,“所以你怀疑……” “我先前就觉得大长老行事未免过于大胆。”江荇之靠着椅背,目光落在阁楼一侧镂花的雕窗上,“若是趁掌门闭关暗害他门下弟子,待人出关该如何交代?” 钟酩接话,“除非是不用交代。” 他说得轻描淡写,阁中却蓦然冷了几分。 背后深藏的含义令人不寒而栗,江荇之思量了一番,得出结论,“既然是为了让人有去无回,大长老的目的未必在湖底,但能确定他手上有关于幽魄湖的记载。” 钟酩问,“现在有打算了吗?” 江荇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承接自己几天前那句“还没想好怎么做”。他惊叹,“你记忆力真好。” 钟酩看向他,“你说的话我都记着。” 小阁楼内瞬间一静。 对视片刻,江荇之眼睫一眨怔然道,“你被诛绪传染了?” “……” · 又一次的无效对话让钟酩心头的无名火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阁楼的二楼是就寝的内室,屋中的桌案点了烛火,映得满室亮堂。 江荇之坐在床榻上翻话本,第五次瞄向桌案旁的钟酩。 他看后者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漆黑的眼底跃动着寒芒,环臂坐在这座偏僻的小阁楼里,像极了玉花宗里最大的奸细。 江荇之轻轻打破沉默,“大长老见了恐怕都要承让。” 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斜到他身上。 他适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放下话本看了眼窗外暗沉沉的天色。亥时已过,外面高大的林木隔着纸窗,影影幢幢。 阁楼外守着五六名筑基后期的护院,美其名曰“可供差遣”,实则为监视看守。 “一会儿留一抹神识在阁楼里,我们去前山那两个不能去的地方看看。” 安静了半天的钟酩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眼皮子看向阁楼以东,“暂时还不能出去。” “怎么……”江荇之话头一止,神识捕捉到一道身影正快速朝这边靠近,“是大长老。” 看来是对他们的身份依旧起疑,打算来亲自确认。 江荇之抬手,“我支个屏障?” “此地无银,欲盖弥彰。” 钟酩说着从桌前起身,朝床榻这方走来,高大的身影被烛光勾勒出分明而匀称的轮廓。他走到榻前俯身而下,一手支在江荇之身侧,“先把他糊弄过去。” 距离忽地拉近,在明暗摇曳的床帏间显得暧昧。钟酩眼底寒星未散,又有热意隐没。 江荇之喉头一动,下意识向后撑起身子,“你想怎么做?” 钟酩似低笑了一声,“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也不是,还得看我能不能配合。” “放心。”钟酩倾身向前,“我不会真的碰到你。” 江荇之便任他欺身而来,“嗯。” 高大的身影俯在他上方,宽阔挺直的肩背载着烛光。钟酩反手放下身后的幔帐,轻轻曼曼的细纱垂落下来,半遮半掩着两人的身影。 结实的双臂从江荇之两侧撑下来,偏高的体温靠近他身前,帐内的温度似乎都陡然上升。 两人面对着面,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阁楼外,大长老的身影越发接近,须臾便已到了院外。 箭在弦上,刻不容缓。 床帐内,江荇之盯着面前的男人,后者有种摄人的俊美,眉眼间像一把藏光的霜剑。他思绪飘忽了一瞬:是不是剑修都这样?墟剑也是这种气质…… 正想着,钟酩倏地抬眼看来。 眉目消融了料峭与清寒,眼底蕴藏着深刻的情感,像熔岩翻滚着,要叫他看个清楚。江荇之怔住,过于贴近的距离间,面前这张脸竟恍惚和他脑海中的那个人重合。 一道压低的嗓音唤他,“荇之。” 短短两个字自唇齿间辗转,情思浓重,就好像是……真的喜欢他。 江荇之心头猛地一跳,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砰! 第17章 身影重叠 院外, 漆黑的夜色里。 万邢隐匿了气息直奔这座小阁楼,不管白天那两人表现得多亲热,他定要亲自确认二人有无别的目的。 双层的阁楼里还透着光, 万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顶。 他刚打算往阁楼里放入一抹神识, 就听下方传来男人的低唤,“荇之。” 紧接着是“砰”一声闷响, 床榻吱嘎摇晃。 万邢立马竖起耳朵: “嘶……” “撞痛了?” 吃痛声响起, “你说呢,谁让你突然……” 无奈中带了点哄劝, “都提醒过你好好配合了。” “……”万邢杵在屋顶上迟疑了一瞬,他还要不要放神识进去? 顿了顿, 他神识一晃草草掠过屋内的情况——只见床幔垂落,人影摇晃。 啧, 都病体抱恙了,还搞这么激烈的。 年轻人…年轻人!他咂咂嘴转身离开。 … 阁楼二层。 江荇之背靠在墙上, 捂着后脑勺轻轻抽气。一只手覆在他脑后, 钟酩依旧撑在他上方, “你激动什么?” 江荇之的心跳现在还砰砰直响,浑身燥热, 胸口像是有一锅沸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他怕不是疯了, 刚刚竟以为是墟剑在叫他。 钟酩的脸凑得很近, 江荇之又细细看了他几眼——就五官来说一点也不像,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见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呆, 钟酩微微蹙眉, 又叫了他一声, “江荇之。” 江荇之回过神, 直起身将人推了推, “人走了,快起来。” 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动,钟酩还在给他揉脑袋。干燥的手掌细细揉过他后脑勺被磕痛的地方,真像对自己道侣一样。 “别揉了。”江荇之止住他。 “怎么了?” “我好像被揉掉了两根头发。” “……” 按在后脑勺的手终于挪开,钟酩直起身。江荇之也跟着站起来,四周的空气重新流动,驱散了他身上的热意。 钟酩站在一旁,扫过他头顶被揉得翘起的两撮毛,“叫你一声而已,反应这么大?” 江荇之,“谁让你突然叫……” “叫什么,荇之?” “打住。” 钟酩默然片刻,忽然开口,“之前没人这么叫过你?你喜欢的人…”他喉头紧了紧,状似无意道,“他没这么叫过你?” 墟剑……江荇之脑中又晃过刚才那一幕。 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那一瞬想起他?但如果是墟剑像刚刚那样压着他,垂眸叫着他的名字…… 靠!江荇之心跳又咚咚快了起来,他强作镇定地别开目光,“他不会这么叫我。” 钟酩注视着他。幽微烛火下,那冷白的脸上飞快地晕染了一片绯红,本人却毫无自知。只是因为想着某个人,眼角眉梢都泄露了情思缕缕,端的是春色无边。 这是他想了上百年的人,偏偏他不能拥入怀中。 因为对方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人。 江荇之好不容易驱散了脑中乱糟糟的想法,转头就撞进一道幽深的目光。 他停顿,“……怎么了?” “没什么。”钟酩收回目光,“没想到我是第一个这么叫你的。” 江荇之回忆,“其实也不是。” 那眼神倏地投来,“还有谁叫过?”他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狗崽子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江荇之同他细数,“我爹、我娘、我叔伯、我师长……” “可以了。”钟酩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江荇之又看了钟酩几眼,尽力从刚才的错觉中□□,“不过你若真想这么叫也行。” “是吗?” “和他们一样,慈爱的那种。” 一千年前的人,多少也算他长辈。他还没忘了柏慕那剑法,有一定概率是墟剑的祖宗。 “慈爱?”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紧接着一声冷笑落下,钟酩转身就走。 江荇之叫住他,“去哪儿?” “不是说先去前山查探?”肩宽背挺的男人回过头,“逆子,还不快走。” “……” · 两人留下道神识以防万一,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穿过玉花宗,朝着前山封壑楼和藏书阁的方向而去。 江荇之吹着习习冷风,脑子又恢复了清明,“你去封壑楼,我去藏书阁,有事联系。” “一定要分开?”钟酩问。 江荇之数落他,“你要学会自己长大。” 钟酩侧了他一眼,深觉此人依旧很爱在自己的底线上大鹏展翅。 “好。” 并行的两道身影兵分两路,化作流光没入了封壑楼和藏书阁。 江荇之穿过半开的雕窗落入阁楼中。 目光所及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架。此时阁中已无他人,藏书不落纤尘,分门别类地陈列在书架之间。 他正打量着,神识忽而一动,侧头正看见一撮毛从书架之间冒出个头。 细细的声音响起,“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藏书阁!” 那撮毛从书架空隙间挤了出来,背后还缀了本厚重的记录册,“咚”地撞歪了几册书。 江荇之这才看清那是支狼毫毛笔,笔身不过一道虚影,而身后的记录册上详细记载着每本书册的借用、归还情况。 他兴趣盎然,“器灵?” 一些古老的物件常年受灵气滋养,会渐渐生出器灵,眼前这支毛笔显然是一只罕见的笔灵。只不过它还未化作实体,品级应该在玄阶以下。 江荇之看它的眼神相当亲切:不就是古物化灵,这套流程本灯最熟。 小毛笔飘过来,“你还没说你是何人,当心我告诉掌门!” 江荇之慈爱道,“我是你祖宗。” 尾毛一下炸了,“你骂人!” 江荇之安抚,“看你敏感的。本尊是琉璃灯内的上古遗灵,乃天阶器灵,世人皆奉本尊为神灯。” 小毛笔将信将疑,“你也是器灵?比我更古老的那种?” 江荇之用行动代替语言,抬手摸出脖子上的那枚月衔珠,撤开掩在上方的神识。一瞬间,神圣的凤凰血之力直冲向那支脆弱的毛笔! 轰——来自上古的威压扑面而来,相当上头。 小毛笔又炸了,惊声尖叫,“我信了!我信了,老祖宗!” 江荇之悠悠收回凤凰血的神力,面上不改慈爱之色。 远古之力显然对面前这只新生的器灵造成了冲击,它瑟瑟发抖地靠过来,“那……那祖宗来这里做什么?” 江荇之微微一笑,“本尊问你点事。” … 一刻钟后,江荇之同钟酩发去了传讯,“柏慕,先来藏书阁。” 那根小毛笔已经栽到了江荇之的肩头,在雕窗前迎风而立。它一开始还觉得老祖宗可怕,没想到如此和蔼,不但用淳厚的灵力滋养它,还叫它认祖归宗,取名为“江狼嚎”。 多有气魄的名字啊,多适合它!嗷~! 江狼嚎依恋地蹭了蹭江荇之的肩。正蹭着,眼前倏地落下一道身影,陌生的玄衣男人裹着一身清寒的夜风骤然现身,吓得江狼嚎又是一声尖叫,“谁呀!” 钟酩皱眉看着江荇之肩头矗立的那撮狼毫,“这是什么?” 江荇之安抚下炸毛的江狼嚎,对钟酩道,“刚添的丁。” “……”钟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才和自己分开一刻钟,这人居然转头就添了个丁。 江荇之问,“你那头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封壑楼就是玉花宗的藏宝阁,存放了不少法器和术书。” “藏书阁里也没有,大长老都没有来过这里。” “你连这知道?” 江荇之示意他看自己肩头新添的丁。 江狼嚎骄傲地挺了挺笔杆,作为这里土生土长的器灵兼藏书阁管理员,有什么是它不知道的! 软软的笔尾毛几乎杵在了江荇之脖子上,贴得紧紧。 钟酩一眼扫过去。碍眼,想拍掉。 他叫上江荇之,“我们先回去,禁地的事明天再问问那几个小子。” “好。”江荇之应下,又叫江狼嚎先从自己肩头下来,“今晚的事,是我们祖孙间的小秘密。” 江狼嚎,“嗯!” 它“嗯”完看自己的祖宗要跟着刚出现的陌生男人离开,不由抖着毛撒娇,“祖宗~他是谁,也是器灵?” 江荇之看了眼钟酩的脸色,想到后者似乎不太热衷于“灯座”的戏码,便道,“不是,他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江狼嚎立马嘚瑟起来,“哦~我们的徒子徒孙!” 江荇之,“……” 钟酩看它的眼神相当森冷。 · 暂且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江狼嚎从生存危机下解救出来,江荇之和钟酩飞回岚霭阁。 头顶是漆黑的夜幕,下方是寂静的山门。 江荇之正飞着,就听钟酩哼笑,“怎么不说我是灯座了?” 江荇之揣测,“我以为你更想当个人。” 钟酩问,“在叩月宗和清风阁的时候就没想让我当人?” 江荇之腼腆,“那不是本灯正缺一个托儿么。” 钟酩,“……” 他还真是个托儿,各种意义上的。 两人速度极快,几句话间便回到了岚霭阁。 外面的护院丝毫没被惊动,江荇之关上雕窗,转头正看钟酩背对着自己褪下玄色外衫。 紧身的底衣将对方身形包裹得很紧,肌肉线条全部透出来,一看就知道蕴藏着凶猛的爆发力。 正看着,钟酩回过头,一手搭在腰带上。两人目光相对,后者道,“你要看多久?” 江荇之收回目光,蜷上床榻,“怎么想到换身衣裳?” “明天要去禁地,换身方便行动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荇之背对着他,“那我要不要也换一身?” “不用。” “为什么?”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江荇之回头见对方已换好一身束袖长衫,干练又萧飒,几步就走到了床榻前。 钟酩低头看了他一眼,“你穿这身好看。” 江荇之,“……”什么??? 不等他追问,钟酩又说,“子时了,还睡不睡?” 江荇之注意力立马被拉扯过去,往被窝里一缩,“睡。”他窝好位置看钟酩转头离开,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你呢?” “打坐。”后者在桌边坐下,“不然呢,找个浴桶躺着?” “……”江荇之闭眼,“夜安,柏慕。” 这一觉睡到翌日大天亮,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紧闭的雕窗泻入了几缕,在地面投下几丝亮线。 江荇之睁眼时,那道高大的身影还坐在桌旁。 他正撑起身,就听对方开口,“终于醒了?” 一个“终于”透露出他不短的睡眠时间。江荇之“嗯”了一声,将睡乱的衣衫理了理,“玉花宗有来找过我们吗?” “半个时辰前来过一次。” 江荇之惊讶,“我怎么没察觉?” 他睡觉时从来不会放松对外界的警惕,这次竟然睡得这么踏实?还是说他宝刀已老? 他暂且不作深想,转而问,“来的人说什么了?” 钟酩,“没说什么,我说你还在睡觉。” 江荇之自怜自艾,“给人留下倦怠的印象,这多不好。” “不会有人这么想。”话中似有深意。 “也是。”江荇之泰然,“我身娇体弱,多睡一会儿怎么了?” “……” 这会儿已临近晌午,他们也该出门干正事。江荇之出门前还是换了身衣裳,上身是短衫,下身的裤腿扎进长靴中,一双腿显得又直又长。 他和钟酩一道走出阁楼,晌午的日光跃入眼帘,江荇之眯着眼问后者,“这身怎么样?” 钟酩对上他眯起的双眼,金色的阳光下像只懒洋洋的猫,“嗯,这身也好看。” 江荇之被夸得心满意足,“你真是个有眼光的人。” 对方低笑了一声。 新的一天在欢声笑语中开启,两人刚出院门十来步,就迎面遇上乾护法。 乾护法停在他们跟前,“真巧遇到,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江荇之坦然道,“找那几位朋友说说话。” “在下带二位过去。” 三人并排走在路上,乾护法看了眼江荇之两人干练的衣着,“二位这一身,看着很是方便行动。” 话落,钟酩一手搭在江荇之的腰上,“情侣装。” 后者昨日穿着宽大的外衫,两人的肢体接触还有所遮掩。今日衣衫一紧,那截腰身便显露出来,明晃晃地被握在男人的掌心,还往怀里收了收。 看得乾护法嘴角一抽:光天化日,秀什么秀。 江荇之感觉那掌心的热度都透在了侧腰上,差点条件反射地一抖。 他趁着乾护法别开头,向钟酩传音,“你搂太紧了。虚虚地搂一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钟酩斜了他一眼提议,“干脆借位得了。” “……” 两人一路搂着到了凭澜住的院舍。 进门看见林阔、斐音也在院中,围着小石桌坐一块儿。他们见到江荇之二人先是一喜,在瞄到一旁的乾护法时,神色又陡然僵住。 江荇之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我来找你们聊天。” “江仙——”斐音脑袋上铃铛一抖,话到嘴边差点咬掉舌头,“…先生。” 乾护法站在旁边没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人。 钟酩没管前者,只揽着江荇之的腰走过去,“打扰了。” 斐音忙说,“不会不会。” 凭澜看两人动作间毫不掩饰亲昵,比当初在幽魄湖边大胆许多,不由感叹,“我之前只当二位是情侣,没想到已经结为道侣了。” 江荇之差点被口水呛到:大长老一派就算了,这小子难道没看出来他们是在演戏? 还有“情侣”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误解! 乾护法还在一旁杵着没走,江荇之吸了口气,矜持一笑,“我们爱得低调。” 钟酩低笑了一声,两人身体紧贴着,胸腔的震动传到他的肩头。 乾护法旁观了这么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反倒被秀了一脸。他受不了地开口辞别,“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 那道身影转瞬出了院门,只留下院中五人。 监视的人离开,斐音三人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凭澜挪出位置请他们坐下,“仙君请坐。” 江荇之坐下后感觉腰上有股拉力,低头才反应过来对方还搂着自己。他拍拍钟酩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后者可以了。 那只手便顺从地撤下来。 斐音看江荇之眉眼舒展,精准的直觉再次发动,“仙君看着心情不错。” 江荇之看了钟酩一眼,“嗯,昨晚睡得好。”柏慕没和他抢床。 钟酩撑着脑袋,朝他弯弯嘴角。 对面三人:……靠。 凭澜转头热了壶茶,递给两人,“仙君喝茶吧。”聊点清心寡欲的话题。 “多谢。”江荇之接过凭澜递来的茶水,滚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四肢百骸仿佛都熨帖了一般。 他舒服得呼出一口气,自从重生过后体质偏凉,他就越发喜欢靠近热源,像是身体的一种本能。 有了一杯茶过渡,话题回归正轨。 江荇之问几人,“你们三人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待在一块儿?” 凭澜说,“我们不敢单独待着,怕遭遇什么不测。但若对方真要动手,我们恐怕也是不敌。” 江荇之说,“放心,在没弄清我们的目的前,他们不会轻易对你们下手。” “那你们——” “不用担心我们。比起我们,你们更该担心自己的掌门师尊。” “师尊怎么了!”三人齐声。 江荇之捧着茶杯,拿倒拐肘捅了捅一旁的钟酩,示意他来。这种骇人听闻的推论,更适合由后者开口。 果然,待钟酩用一贯冷锐的语气说出昨日的对话和猜测后,对面三人面色都白了,仿佛他们的掌门师尊已经遇害。 “那师尊果真是被师叔……” 江荇之说,“这只是最坏的猜测。想要知道大长老手里的底牌,唯一的生机恐怕还在禁地。” 上古遗留下来的记载,要么攥于书卷,要么刻于石壁。他要找关于幽魄湖的记载,而凭澜三人需要掌握大长老的动机。 双方目的相合,若凭澜愿带他们去禁地,他也不介意帮人解决眼下的危难。 凭澜面上露出几分纠结。禁地乃历代掌门才能去的地方,他作为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的确知道怎么进去,但…… 啪嗒,已经凉了五分的茶杯放下,江荇之也不催促,揣起手待人静静思考。 搁在手边的茶杯忽然被一只手拿走。江荇之转头就看身侧的男人相当自然地给自己换了杯烫茶,递到手边。 他眨了眨眼,“你……” 钟酩说,“捧着。” 对面的斐音羡慕,“都说世上最懂自己的人不是对手就是恋人,果然如此。唉,有道侣真好。” 林阔也羡慕,“嗯。”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难怪能成为江仙君的道侣。 江荇之捧着茶杯,一声不吭地小口嘬着茶水。 不,柏慕都不是,他只是会读心…… “江仙君。”凭澜忽然抬头看来,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我带你们去禁地。” 比起几乎已经明着对他们动手的大长老,还不如赌一把,相信面前两个有救命之恩的外人。 不作为只会死路一条,他身上还担着掌门大弟子的责任。 “但恳请你一定要救下我师尊,还有我师门。” 江荇之欣然一笑,“我定不负信任。” 他伸手拍拍对方的肩,放心吧,神爱世人。 · 他们把去禁地的时间定在了当天夜里。 此次行动隐蔽,人越少越好,斐音和林阔便留了下来。而凭澜做了个木头人放在自己卧房内,充当自己的替身。 江荇之初见那木头人煞是惊叹,“这是傀儡术?” “傀儡术中的一种,是我玉花宗术派直系弟子的独门法术之一。”凭澜解释。 “真好用。”江荇之夸完又丢出一道屏障,作为蒙蔽外界探查的双重保险,“走吧,天亮之前回来。” “是。” 子时已过,三道身影在清冷的夜色中飞速落到了后山。 凭澜在前方带路,指向一处布满了禁制的树林,“那里就是入口。” 江荇之刚迈出两步又被钟酩拉到身后。昏暗的环境中,面前的男人背部宽厚,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别跑太快。” 江荇之就跟着他,“行。” 刚急吼吼冲到了最前面的凭澜,“……” 穿过丛生的杂草,越是靠近禁地,越能感受到一股深远的斥力。 三人停在树林前,蒙蒙雾气遮挡了林中的情形。脚下的草叶有一列稀疏,是不久前被人踩过几次的痕迹。 凭澜心底沉了沉,“我师尊一个月前就闭关了。” 来过这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江荇之问,“要怎么进去?” “里面布的是七星天魁阵。”凭澜说到这里,面有惭愧,“我只跟着师尊走过一次,记不太清楚。” 江荇之说,“没事,我走过。” 他在过往的几百年里闯破的禁地、秘境不知几何,光七星天魁阵就和墟剑一起走过三次。 他转头,“柏慕,你呢?” 旁边传来平稳的声音,“走过。”这类秘境他和江荇之去过很多,不知几何。 江荇之放心了,“那就好。来,凭澜,我带你。” 话音刚落,就看凭澜被钟酩拎在了手里,“我带吧。” 江荇之皱眉,“为什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钟酩,“顺手就抓了。” 凭澜,“……” 时间紧迫,江荇之没再纠结谁带的问题。他率先抬步走进去,直挺挺的林木一瞬在身侧移动起来。 钟酩拎着凭澜紧随其后。 进入阵中,江荇之脚下一轻掠向西北方阵眼,拾起破阵石往艮八宫位掷去。 石块脱手的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七星天魁阵共三种破法,他下意识就按自己习惯的来了。柏慕又不是墟剑,怎么知道如何配合? 他立马转头,“柏慕!” 石块精准地穿过飞速移动的枝干,“啪”一声被一只大掌稳稳接住。 玄色的身影映入眼底,江荇之心跳骤然悬停。 对方立在艮八宫位上,隔着蒙蒙的雾气和变换的枝干,侧身的角度和接阵的姿势,同他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第18章 可劲儿造 江荇之有片刻竟忘了自己身处阵中。 直到对面那沉稳的声线响起, “还愣着做什么?” 林木雾霭间,对方的神色并不明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掠向下一个宫位。 没花多少时间, 两人就带着凭澜破阵而出。树林在身后恢复成静止的状态。 出了树林, 江荇之盯着钟酩看了好几眼。刚才的身影还在他脑海中晃悠,让他心头好似一团乱麻, 理不出头绪来。 钟酩对上他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江荇之紧盯他,“你习惯用左手反接破阵石?” 钟酩把凭澜放下, 淡淡开口,“平时都用右手, 今天抓着这小子空不出手。”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先行西北,别是真的会什么读心术?” “是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江荇之喜欢的到底是哪个狗崽子。 江荇之没说话, 像是还在纠结。 三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凭澜笑着打圆场, “怎么了, 柏仙君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江仙君吗?” 江荇之摇摇头, 一些生活细节还能说对方有眼力见,但破阵少不了双方之间的默契, 更何况那姿势还这么像。 钟酩看他眉心紧锁,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就是想起一个人。” “谁?” “想起我……” 江荇之话到嘴边突然顿住。想起我喜欢的人? 凭澜还当他和柏慕是道侣,他现在要怎么解释从嘴里冒出的另一个“心上人”。 钟酩心跳陡然快了半拍, “你什么?” 江荇之话头一转, “我仇家。”说完还拍了拍钟酩的肩, “好巧。” 显然没忘记自己也肖似对方的仇人。 钟酩, “……” 凭澜看不懂这剧情转折, 杵在旁边一脸复杂。 江荇之问,“你们对他感兴趣吗?”要聊起墟剑,他可就来劲儿了。 钟酩转头朝前面走去,“毫不。” · 出了树林往前走,是一座背靠山壁的石门。 石门两侧布满了颇具岁月感的藤蔓和裂痕,看上去机关重重,凭澜上前捣鼓了一阵,石门便应声而开,露出后方通道。 从石门一路往里走,沿途机关都被避开。很快就到了长廊尽头,脚下地面中空。 凭澜一手摸到机关,“下方通道口比较窄,只能挨个下去。” 钟酩上前一步,“我先吧。” 同为大乘境,对方次次走在前面。即使脸皮厚如江荇之也生出了一丝羞愧,他煞有介事地后退一步,“那我断后。” 钟酩和凭澜看了眼他身后空无一人的通道。 两人善良地不去较真。凭澜按下机关,“轰隆”一声钟酩的身影便落了下去,刹那消失在黑洞洞的通道口。 隔了两息,下方传来声音,“跟上。” 凭澜紧接着往下一跃。待落地声响起,江荇之也纵身跳了下去,视野倏地陷入一片漆黑,耳畔呼呼风响。 他落点太靠前,眼看就要撞上两道身影,其中一道忽地横跨一步正面迎上他。“砰!”他几乎和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没有用灵力格挡,就这么硬生生接住了他。 “嗯、”耳畔传来一声夹着热气的闷哼,腰间被一只胳膊揽住。温暖的热源包裹了他,头顶落下男人的声音,“你跳那么远做什么?”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江荇之从他怀中起身,“我以为 钟酩松开他,“你的真火拿出来照明一下。” 江荇之没有吝啬,放出丹田中的三途真火。 火光倏地映亮了四周环境,钟酩那张峭岭般的侧脸被映得更加立体。 凭澜在旁边站着,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 江荇之以为吓到他了,“对不住,差点砸到你。” 凭澜连连摆手,“不不不……”他是怕江荇之撞到自己身上,自己会被柏仙君暗杀。 他赶紧走在前方,努力扮演好单纯领路人的角色。 江荇之和钟酩并排跟在后面,江荇之走出一截又有些疑惑:柏慕难道没有能照明的法器或者法术? 不过仔细想想,后者至今没展露过自己的功法。说是剑修,也没看他拔出过本命剑。 江荇之目光移过去:捂这么严实…… 旁边投来的视线如有实质,钟酩侧目,“你还要看多久?” 江荇之轻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你在客栈会一直盯着我看。” 身边有个人,太像让自己刻骨铭心的那个人,真的很难不去在意。 “为什么?” 他看凭澜还在前面不近不远地走着,便凑近了钟酩。温热的吐息扑在耳畔,钟酩耳根隐隐生出些热意。 压低的声音响起,“时不时看两眼,好重温这份仇怨。” “……”钟酩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伸手推开江荇之凑近的脸,“好好看路。” · 三途真火在前面引着路,沿途映亮了石壁两侧雕刻的古籍传说,江荇之一路看下来都没找到有关秘境的。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三途真火停了下来。 凭澜说,“要走左边。”火苗静静不动。 钟酩开口示意,“按他说的走。” 火苗晃了晃,像在点头,接着飘向左侧岔路。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江荇之:??? 他刷地看向钟酩,“它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们是不是背着我暗通款曲!” 钟酩淡定,“又不是没打过照面。” 江荇之想起上次的驱寒,“喔对,我忘了。” 凭澜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在前面:师妹说的对,这两人情侣间的小把戏真是耍不完。 穿过这段幽暗逼仄的通道,三人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圆弧状的石室内蛛网勾连,地上的积了一层灰土,古旧的器皿摆放在环壁四周,正对他们的竟是一具白骨。 骨架被庄重地供放着,牌位上刻着几个字: 【玉花宗崇御老祖】 凭澜上前行了一大礼,江荇之神色肃然。 钟酩走过去停在尸骨跟前,皱了皱眉,“看他的指骨。” 两人走近,只见那碜白的指骨上有一道新留下的印记,骨架四周也有被人搬动过的痕迹。 凭澜脸色一下变了,“玉扳指不见了!” 江荇之想起来,“大长老手上是不是有一枚?”那扳指被后者戴得太像暴发户,当时还晃着他眼睛了。 凭澜气得手都在抖,咬牙恨声,“夺先祖遗物,当天打雷劈!” 江荇之拍拍他,无声安抚。钟酩垂眸告了声“得罪”,蹲下去将尸骨背面转过来。 三途真火幽幽的光亮下,白涔涔的骨架背后竟密密麻麻刻着小字。江荇之呼吸一屏,随即跟着蹲下来,细细看过。 山谷、幽魄湖、亡魂不渡。 往下便是提到了湖心的花苞,唤醒花开的“贡品”与阵法都记录在扳指中,刻在白骨最后的只一句: 「花开之时,秘境现世。」 呼……幽闭的石室中,江荇之舒出一口气。他起身问凭澜,“尸骨背后的刻字,你看过吗?” “没有,我和师尊都不曾动过先祖遗骸。” 破案了,果然是大长老来过。恐怕是想要独占有关秘境的秘密,这才心生歹念,铲除异己。 江荇之点头,“走吧,我们出去。” 玉扳指里的记录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想要知道的事已经得到了证实。 凭澜红着眼,“仙君,我!” 江荇之说,“答应你们的事,我一定做到。” · 将情绪激动的凭澜送回住处,江荇之叮嘱他暂时不要告知他人,随即和钟酩回到岚霭阁。 外面还守着护院,二人回去后没有点灯。 皓白的月光铺满阁中的陈设,明暗交错。江荇之坐在桌案旁,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证实了秘境的开启时间,但他的心情并不轻快。 今晚的发现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 钟酩坐到他对面,“你有什么打算?” 江荇之,“要解决的不是大长老一个人,而是和他同流合污的那一派。况且掌门现在还生死未卜,就怕对方投鼠忌器。” 钟酩,“最简单的方法,挨个暗杀。”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仿佛在和人商量明天三菜一汤。 江荇之被这既视感逗笑了,沉闷的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钟酩问,“你笑什么?” “你这人有时候说话做事,还蛮对我胃口。” 皎洁的月光从江荇之细长的睫毛间漏下来,在他眼睑下扑朔,清清润润的笑意从那眼角漾开,钟酩有一瞬脑中空白。 他喉头攒动了一下,垂眼避开对方的目光。 这么对你胃口,还不赶紧移情别恋。 “不过。”江荇之又开口道,“暗杀便宜了他们,还脏了自己的手。” 钟酩抬眼,“所以?” 修长的身影在窗前起身,沐浴着月华,如谪仙般无暇。 江荇之一手搭在腰带上,“是时候彰显我高贵的身份了。” “……” 翌日。 江荇之难得起了个大早,靠坐在案前一一传讯。 一堆腰牌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码在桌案上挨个等人临幸。 钟酩在一旁给人烹茶。自从天气渐渐入了秋之后,江荇之就越发喜爱捧点热乎乎的物什暖手,他温好一杯茶递过去。 江荇之一面和宗门门主传讯,一面娴熟地接过来,被暖得声音都懒了几分。 “嗯…是了,本尊在玉花宗查到了有关秘境的消息,不过目前被门中大长老软禁……” “毕竟只是一缕残魂,行动难免受制于人……” “那就有劳门主了。” “神灯大人哪里的话,大人乃我门中挂名长老,解救大人义不容辞!” “……” 熟悉的对话轮了几番,壶中的茶水都已过三泡。 直到最后一通传讯结束,江荇之仿佛经历了天大的辛劳,瘫在靠座上舒出一口气。 钟酩将那些别无二致的对话悉数收入耳中,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询问,“你做了这么多联……挂名长老,那几个宗门彼此之间知不知道?” 江荇之瘫成一团,“当然不知道。” 哐啷、茶盖一下磕在壶沿。 钟酩那张淡定的脸上罕见地浮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盯着江荇之,微微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上。 晨风从一侧敞开的窗口吹进来。 江荇之转头对上男人似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目光,他没忍住伸手合上对方的下巴,贴心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 钟酩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好久,“你有想过届时各方齐聚一堂,会发生什么?” 江荇之预想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会来争我?” 钟酩狠狠咽下一口气,他一手撑在额前,垂头支在桌案边。 手痒,非常痒。 这人真的是……够欠。 江荇之丝毫不知对方内心的波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你放心,我们是配套的,争我也是争你,我愿与你荣辱与共。” 钟酩不想说话,“没必要。” 但江荇之显然对接下来的大排面相当期待,钟酩正想着该如何结束这个话题,岚霭阁外就传来了动静。 数十名筑基、金丹修士迅速包围了小院,大长老万邢站在众人之前,负手看向岚霭阁。 他背在身后的大拇指曲起,摩擦着光滑的玉扳指……禁地外的树林有人进入的痕迹,就在昨天夜里。 阴鸷的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看来这两人留不得了。 · 哐!岚霭阁的大门被一股大力震开,万邢领着四大护法走进来,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正对着雕窗下的矮榻。 几人一上来就看见面色苍白的青年靠坐在榻上,身侧的男人替他温着茶,一派悉心滋养的悠闲模样。 看到他几人气势汹汹地上来,甚至还很礼貌地点头微笑。 万邢冷笑一声:哼,还真坐得住。 “我玉花宗好心接待,却不想二位竟然擅闯我门中禁地!二位要不要给个交代?” 江荇之捧着热茶,玉色的手指被热气煨出几分血色,看着相当纯净无辜,“大长老说的是什么禁地?” 哼,还装!万邢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我玉花宗后山的禁地历来只有掌门……和我能进去。今早却发现有被人入侵的痕迹。” “是吗。”江荇之惊叹,“那可真是家贼难防!” “……”整个阁楼二层微妙地静了一息。 四大护法尴尬地垂下眼,万邢面上一阵火烧。 虽然知道对方是想推卸给门中其他人,但他还是生出一股被精准内涵到的心虚。 万邢音量顿时拔高了几分,“我门中自是上下团结一心,倒是二位形迹可疑!” 江荇之估摸着距离几大宗门赶来大概还要一炷香的时间,便同钟酩传音道,“再和他唠会儿。” “……”钟酩斜了他一眼,“嗯。” 一双胳膊自然而然地将人圈在怀里,钟酩怜惜地抚了抚江荇之的后颈,转头同万邢道, “大长老莫要激动,我家荇之脆得很,受不得半点惊吓。” 江荇之,“……” 万邢一口气堵在胸腔。感情他质问了半天,这两人还在相拥自怜! “好好好。”万邢气急反笑,强压下音量,指着脆得不行的江荇之道,“你们倒是说说,昨夜去哪里了?” 江荇之说,“我的确是去了后山。” 他认得太干脆,万邢反而愣了一下,随即杀意更甚,“你们究竟有何图谋!” “实不相瞒,我有梦游症,昨夜无意梦游去了后山。” “梦游?你当我玉花宗是一群傻子!” 江荇之看了万邢一眼,是啊,你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怎么会?”他接话,“我的确常被噩梦缠身,做出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大长老若不信,我还能为你找出人证。” 钟酩脑海中一瞬浮出清风阁那群倒霉蛋。 见对方就是不肯招出目的,万邢不再磨蹭,属于元婴期的威压轰然铺落整个阁楼——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这两人带下去审讯!” 江荇之靠在钟酩身前,额发被那股威压呼得一飘。他有些不确定地传音,“对面是不是发动什么?” 钟酩也不确定,“我们只要面露痛苦就好。” 于是两人同时浮出痛苦的神色。江荇之正感慨柏慕越来越会演戏了,搂着他的胳膊就一下收紧。 钟酩将人护在怀中,抱得密不透风,转头迎上前来拿人的护法,“不许动他。” 江荇之被勒得一窒,“……” 乾护法本来就忍了他两人好久,这会儿一点也不手软,长剑一指,“哼,去审讯室里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哐啷、岚霭阁的门再次敞开。 江荇之和钟酩被“押”在前面,四大护法剑端指着两人。外面一众护院“哗啦”围上来,一路押送着两人去往审讯室。 从岚霭阁到审讯室要穿过大半个前山。 刚走出一截,江荇之忽然瞄见隐匿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用了独门法术,凭澜并未被武派一行人发觉。他正一脸焦急地看向这方,像是想冲过来,却又理智地按捺下了冲动。 江荇之赶紧丢去一个眼色:去去去,躲起来,别管我们。 不等他交代更多,押送的一行人便带着他绕过弯道,转瞬离开了凭澜的视线。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凭澜握了握拳:他不能害仙君深陷险境,就算现在他孤立无援,也要揭露大长老的罪行! 凭澜毅然转身,留下一道坚强挺直的背影。 … 江荇之尚不知道凭澜已经准备营救自己了,他正随着万邢的人穿过前山,迎面便匆匆跑来一名弟子。 他嘴角微微翘起,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大长老,出事了!”那弟子身着武派服饰,喘着气跑到队伍前方。 万邢抬手止住往前的队伍,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弟子,“有、有好多大宗门正朝着我们这边赶来,眼看就要到山门口了!” 万邢瞳孔一缩,“他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浩浩荡荡的,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那弟子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情形,试图形容出那种奇异的既视感,“争先恐后、前赴后继,每方似乎都在暗中较劲,但又各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越感。” “……什么???” · 玉花宗山门外。 皓生门、天衍宗、缥缈宫、朝阳山、碧云谷、商府……十来个名震三界的大宗世家正齐齐赶往这座淹没在群山间不起眼的小宗门。 来的都是一宗之主或掌事长老,平均修为皆在元婴出窍。 而此刻,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正在半空中竞相争先,明里暗里相互挤兑着。 皓生门门主脚踩八卦踏空而去,在越过天衍宗和碧云谷掌门时,轻声暗嗤: 神灯大人可是他皓生门长老,这些人跑这么快做什么? 他的身影快如一阵疾风“哗”地刮过,商陆行的豪华车舆都被掀得帘子一翻。 商陆行看着皓生门主一马当先的背影,摇头暗笑:呵…江兄早已是他商家的人了,你们再积极也没用。 缥缈宫宫主驾云自众人上空飞过,俯瞰全场:嚯呵,都来了?也好,今日就让他们知道神灯最终的选择! 一群人各自怀着如出一辙的心思,朝着玉花宗瞬息逼近。 玉花宗前山,万邢一行人被迫停了下来。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天边乌泱泱一片云絮车辇,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万邢又惊又怕,暂且顾不得身旁江荇之二人,挥手喝道,“快撑开护山结界!” 然而结界还未完全撑起,“噌——”一枚八卦钉破空而来,打散了玉花宗的防御。 皓生门门主冲在最前面,凌空而立,“速速交出镇门之宝!”他皓生门的,神灯大人! 缥缈宫、朝阳山等也紧随其后,看向被一群人“挟持”的江荇之,一时间怒不可遏。 他们对神灯大人可是毕恭毕敬,小小玉花宗,竟然强抢上古遗灵! “奉劝尔等现在交出来,尚可赎罪!” 万邢不过刚及元婴,被头顶一片跨境界大佬的气场压制着,险些心神不稳。 镇门之宝?他将右手往身后一藏——果然是为了抢他的玉扳指! 好哇,这两人竟然是这几大宗门联合派来的奸细! 万邢压下火气,料想江荇之就算去过禁地能查出的东西也不多,一口咬死,“什么镇门之宝,我玉花宗不知情。各位请回吧,别伤了大宗门的体面!” 一旁,江荇之暗搓搓地撞了撞钟酩,传音道,“看,大家都来抢我…们了!” 钟酩,“……” 江荇之,“如何,这些都是本尊为你打下的江山!” 钟酩薄唇嗫嚅了两下,“谢谢。” 两人没管周遭对峙得多么水深火热,趁着他们在一旁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地暗自交谈着。 正聊得旁若无人,斜前方的岔道口突然冲出来一行术派弟子—— 蓝白弟子服迎风猎猎,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与正义。凭澜带头冲在前方,手持符法,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大长老擅闯禁地,夺取先祖遗物,暗害同门手足,天理不容!我玉花宗掌门大弟子,今日便要以死相搏,清理门户!” 浩然正气的一嗓子吼出来,整个场面都安静了。 头顶上空围成一圈的三界众大佬:…… 这又是哪一出? 凭澜一腔孤勇地冲进包围圈,才发现有点不对劲。怎么周围这么多大宗门的人? 场中安静片刻,随即掀起轩然大波: “玉花宗大长老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背信弃义,三界之耻!” “正好新账老账一起算,今日替天行道!” …… 万邢没想到凭澜竟会在这种时候来搅局,还知道他拿了“先祖遗物”玉扳指。一时间惊怒交加,方寸大乱。 他转头瞥见旁边脆脆的江荇之,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将人一把抓过来,“都别动!” 万邢挟持着江荇之飞速退开几步,一手掐在人脖颈上,冲着众人怒吼,“小心我掐死这个病秧子!” 江荇之,“……” 三界众人,“………”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抓走了江荇之的万邢,嗯,掐死这个……病秧子。 商陆行站在几大宗门门主中,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袖间的瓜子儿。他看那头的钟酩一脸淡定,甚至隐隐摆出了“你玩得开心”的宠溺姿态,就知道江荇之又要开始技惊四座。 指尖正碰到瓜子壳,却见万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阴毒一笑,掐在人脖子上的手顺势落下。 啪!系在江荇之脖子上的那枚月衔珠被拽了下来。 万邢高举着赤红的月衔珠,放声威胁,“都退出玉花宗地界,否则我就捏碎这枚给人续命的灵珠!” 啪嗒,瓜子掉下来。 看戏看得正欢的商陆行:什么续命,这不是他送的情侣玉佩吗? 他小心翼翼转过头,正对上钟酩要杀人的表情。 “……” 安息吧。 第19章 他在嫉妒 万邢一嗓子吼完, 看周围的人静默不动,商家家主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心中暗喜,威胁奏效了。 然而嘴角还没勾起来, 面前就倏地落下一道人影——钟酩那张冷艳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 肆虐的杀意如一柄骨刀狠狠刺入他魂魄深处! “轰!”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握在手中的月衔珠就被一把拽走。 赤红的聚灵珠光晕流转, 映在男人漆黑的眼底, 划过了一丝猩红的暗光。 森冷的声线落下,“你找死。” 万邢惊惶地睁大眼, 有那么片刻他仿佛置身于虚无的荒野,入目是肃杀萧索的剑冢。恐怕日后午夜梦回, 识海中都回荡着百鬼哭魂的凄厉惨叫声。 他张大嘴无声喘息,“嗬啊…嗬哈……” 恐怖的威压从钟酩身上倾泻而出, 如疾风过林。 噗通!铺天盖地的压迫力似有万钧之重。武派众人一瞬昏厥在地,离了不远的各宗大能也齐齐跪倒。 他们惊骇地抬眼看去, 只见男人的背影高大挺直, 微微隆起的肩头似与天齐平, 仿佛生来便站在云端,供人臣服。 场中依旧泰然站立的, 只剩下钟酩和江荇之。 …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 江荇之现在还是懵的。 他见四周众人身形摇摇欲坠, 善良地挥出一道温和的灵力,如春风化雪一般拂开了钟酩外放的压迫感。 众人肩头一松, 仿若劫后重生。 江荇之出声叫住某个还在暴走的人, “柏慕。” 这一声落下, 钟酩周身的威压终于散开。他将窒息的万邢“噗通”丢在脚下, 又拉过江荇之低下头道, “我给你戴上。” 江荇之敏锐地察觉出对方心情不好,没有提出异议,只趁着两人靠近时小声问,“你在生什么气?那个月衔珠又不是真用来给我续命的,快醒醒。” 钟酩垂着睫毛没回话,手指翻动间给人系好。 不远处,几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刚缓过劲直起身,就看方才还一身恐怖威压的男人正抬手环在江荇之颈侧,低头细致地给人系上月衔珠。 “……” 他们不懂。 商陆行早已看透了一切,揣着袖子站在旁边,指尖又不受控制地摸向了瓜子。 有种冲动,想磕。 赤红的月衔珠重新完好地坠在了江荇之心口,钟酩退开一步,周遭气温缓缓回升,“好好戴着。” “为什么?” “你说的,衬你气色。” 江荇之欣然接受了这副说辞,“就说你是个有眼光的。” 他又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武派门众,叫上一旁的凭澜,“你们宗门的主殿在哪里?” 凭澜还没从刚才复杂的情形中回过神,直到后面的弟子叫了声“大师兄”,他才一骨碌起身,指了指正北方,“在那头。” 末了又问,“仙君有何事?” 江荇之侧身让出背后的三界众人。今日上六宗来了三个,缥缈、天衍、皓生;除此之外还有富甲一方的商家、秉公仗义的朝阳、撰书于世的碧云…… 四海八方皆聚于此。 他道,“适逢其会,当还以公道。” · 一行人在凭澜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进入了玉花宗主殿。 皓生门门主楚昀跟着两名术派弟子去了审讯室,听万邢交代罪行、问出玉花宗掌门的下落。 江荇之和钟酩被请上了主座,其余宗门依次在下首落座。 落座的时候还起了一点小波澜——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该坐在离江荇之最近的位置,毕竟“同一宗门”没有分开坐的道理。 一时间,江荇之跟前沸腾得像是锦鲤争食。 他窝在座椅上唏嘘不已,“可惜了,世上只有一个我。” 钟酩面无表情,“一个就够了。”多了还了得? 江荇之,“也是,精品绝无仅有。” “……” 前者如撒饵闲客般的姿态衬着周围嘈杂的声响,闹得钟酩脑仁儿都在痛。他忍无可忍地开口,“按百家姓排。” 众人顿时噤声,纷纷落座。 江荇之见他们目光敬畏,传音同钟酩道贺,“现在都知道你是个厉害的灯座了。” 钟酩扫了他一眼:在他嘴里自己依旧不是人。 “还不是拜你所赐。” 江荇之,“怎么就……也是。”众人应自己号召而来,也算是他给了柏慕这个施展拳脚的大戏台。 钟酩都懒得追问,反正他俩说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几句话间,下方众人便已落座。 江荇之先叫凭澜将事情始末同众人交代了一番,至于其中有关秘境的部分,等皓生门门主来了他再一起说。 没过多久,皓生门门主楚昀便回了主殿。 “神灯大人,玉花宗大长老已经认罪,玉花宗掌门被他关在他主峰后的一间密室里,受了些伤但暂无性命之忧。” 凭澜有些焦急,“那……” 江荇之摆手,“先去看你师尊。” “多谢仙君!”蓝白相间的背影转瞬跑出殿门。 待人离开,江荇之对楚昀道,“有劳楚门主,请落座。” “应该的,我……”楚昀话头突然一顿,视线瞄过殿中整整齐齐一片人。刚好大家都在,不如就顺势把主权宣示了。 他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余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气氛凝固了几息。 钟酩余光掠过江荇之,见后者依旧稳如泰山,只是搭在腿上的两只手抠了抠。 呵,刚刚不是挺爽?现在知道局促了。 钟酩没有吱声,任人在旁边抠手手,他若太袒护这人,迟早得让人浪上天了。 短暂的沉凝中,最先打破寂静的是缥缈宫宫主应琉仙。她挽着金纱披帛款款起身,罗裙飘飘,“楚门主,热情是好,但关系不能硬拉。” 她缥缈宫的长老,何时成了皓生门的一家人? 话落,天衍宗宗主卯临尊者也站了起来,“应宫主说得对,不过楚门主说的‘一家’大概是四海一家吧。” 楚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底只有怜悯:看看这些人,可真酸呐。 商陆行稳坐在一旁隔岸观火。再怎么争也没用,江兄已经是我商家的长老了,呵哈哈。 殿中三言两语间,气氛已被推向高潮。 商陆行适时地起身,扬声道,“诸位!实不相瞒,神灯大人已成为我商家的挂名长老。” 他笑得温和,“大家就莫要再伤和气了。” 众人:……… 众人:??? 殿中轰然一炸:“什么!?” “明明是我缥缈宫…”“我天衍宗…”“我皓生门的……”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不敢置信的目光相互交替了几瞬,随即刷地看向主座——“神灯大人?”“大人你快说句话啊!” 主座上,江荇之强作镇定地端坐着。 他面对着一片震惊、困惑、急于自证的视线,默然半晌,矜持地开口,“阿座,你来说。” 钟酩,“……” 这要让他说什么?钟酩忍了忍。已经决定了,不能再袒护…… 江荇之传音,“救救我!” 钟酩眉心一跳,声音自己跑了出来,“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冷冽的视线扫过全场。被压迫力按在地上摩擦的余韵尚且残留,众人背脊微颤,质疑的底气瞬间泄去三分。 皓生门门主楚昀壮了壮胆,幽怨地开口,“可是大人,您怎可一人身兼数职……” 江荇之轻轻,“阿座。” 钟酩闭了闭眼,似在自我厌弃。冷淡的话却依旧从嘴里跑出来,“若是不想,可以现在提出来,挂名长老的协定一笔勾销。” 江荇之补充,“一切自愿,本尊很好说话。”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原本沸腾的大殿中如同投入了一块寒冰,全都沉淀了下来。 和神灯解除同盟关系? 那还不如和平共享。神灯之力何其浩瀚,光是个灯座都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傻子才要解除关系! 十来道目光在交错间无声地达成了共识。 “神灯大人言重了,此等神恩自当是要福泽三界众生,怎可一方独占?” 江荇之欣慰,“没错,本尊只是希望每个人都幸福。” “……”殿中诡异地一静。 江荇之说完自己都惊了,怎么听着这么渣? 钟酩一手撑着额头,哽得牙痒痒。他下次绝不袒护,绝不。 静默之中,楚昀最先捧场,“大人格局就是大。” 说着带头拍起掌来,啪,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四方雷动的掌声汇聚到一起,响彻整个大殿。啪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中,江荇之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快住手!强行挽尊,最为致命。 · 不合时宜的热烈气氛总算结束于“秘境”的话题。 江荇之先前的推论得到了证实,箜玄秘境开启的时间也能基本确定, “半个月后,幽魄湖湖心。希望届时各位已经准备好开启秘境的贡品。” “这是自然,我等定不遗余力!” 他们这边正说着,殿外就传来一阵动静。 江荇之抬眼,只见一名元婴期老者走入殿内。凭澜、斐音、林阔三人伴在其旁,态度恭敬——想必这便是被救出来的玉花宗掌门。 岫垣真人被囚禁一个多月,刚见光还有些虚弱。然而在见着殿中诸多当世大能时,瘦削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一宗掌门的风骨丝毫未减。 “玉花宗岫垣,多谢各位尊者、仙君相救!” 江荇之谦虚,“不谢,本尊也没做什么。” 钟酩心道,是啊你不过是四处拱火罢了。 “掌门先请坐。”江荇之说完看对方似乎不知道该坐在哪处,贴心补充,“按百家姓来坐的。” “?”岫垣真人缓缓坐下。 各方都已到齐,殿内进入正题。 岫垣真人道,“听说各位在讨论秘境之事,恰好鄙宗同秘境有些渊源。若是需要,我等自当尽力相助。” 江荇之夸道,“掌门大义。” 岫垣真人,“只是……不知我门中弟子能否前去?” “箜玄秘境险象环生,若无强者带队,进去只是白送。” 岫垣真人心头失落:他玉花宗式微,的确触不到门槛。但秘境记载出自本门,让他们就此放弃,实在又不甘心。 正愁着,便听江荇之道,“若掌门愿意,贵宗弟子可随我们一道去秘境。” 岫垣真人惊喜,“果真!?” 江荇之点头,“不过,需要你们多带一个‘人’。” “……何人?” · 夕阳西下,一行人在玉花宗山门前辞别。 岫垣真人站在门口,心情复杂地看着江荇之肩头那支格外嘈杂的……笔灵。 江荇之说要带上笔灵时,他还担心笔灵自藏书阁中土生土长,不一定愿意随行去往秘境。 结果询问的话刚出口,那只笔灵“咻”一下就窜了出去,狼毫炸得像朵烟花,等不到秘境开启就立马要跟着江荇之走。 相当的儿大不中留! 现在这只笔灵正亲近地和江荇之脖子贴贴,一撮毛蹭得飞起,“老祖宗~你要带我回祖祠?” 江荇之,“没有祖祠,本尊是根独苗。” “那我来给祖宗添后~” “……” 周围众人听呆了,钟酩眼神一下变得危险。江荇之同他们解释,“它添它自己。” 气氛重新缓和下来。 众人看着面前两个“器灵”父慈子孝的模样,心道江荇之果然是神灯化灵,身份已经得到了另一个器灵的认证。 江狼嚎听着众人一口一个“神灯大人”,心道老祖宗果然没骗它,他真乃上古遗灵。 唯一了解真相的商陆行就静静杵在一边,看江荇之的神格愈发稳固。 “今天有劳各位。”江荇之同众人道别,“有事传讯符联系。” “神灯大人慢走。” 安定好一行人,玉花宗的桃木舟载着两人一笔,迎着斜阳转瞬消失在天际。 迎着悠悠晚风,江荇之的鬓发被吹得飘散。 他肩头那撮狼毫也跟着飘散。 钟酩转头看见这一人一笔,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捏着那支碍事的江狼嚎丢到了一边去。 “嗷~干嘛呀!” 江荇之一手捞住翻了个跟斗的江狼嚎,问钟酩,“你刨它做什么?” 没了那支笔挡在中间,江荇之的脸就清清楚楚露在他眼皮底下。钟酩看着他,“我就随手一拎,它都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 “初生的笔灵防御力低,又容易被外界觊觎。平时还是收起来比较好。” 江荇之看了眼单纯的江狼嚎。嗯,确实很容易被拐骗。 储物袋一敞,“快,进来。” 江狼嚎,“……”嘤! 那个徒子徒孙就是想争宠,真是好重的心机! 把不情不愿的江狼嚎收起来之后,周遭立马安静了许多。钟酩终于得空和江荇之说话,“你非要带上它去秘境做什么?” 江荇之道,“玉花宗遗迹和秘境的联系千丝万缕,这只笔灵又是门中年代最悠久的生灵,带着一起上路,说不定有需要它的时候。” “也好。”钟酩应了一声,没再提出异议。 · 玉花宗和洵阳城两地离得不远,很快便回到归雪门地界。 时隔小半月,远远看着那山头似乎又规整了一些。 四周已搭起石墙红瓦,脚下铺上了锃亮的地砖,一派井井有条的模样。江荇之甚至怀疑自己再晚两个月回来,诛严可能真的会修一座宫殿。 正想着,诛严和诛绪便听见动静赶过来,“门主!柏护法!” 江荇之从桃木舟上落下来,脚刚踏上实地,一只手就搭在他后腰轻扶了一下。 他本来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对面诛严微微瞪大眼,看向他两人的姿态。江荇之回过神,拍拍钟酩的手:该出戏了。 钟酩神色自然地收回手。 诛严目光依旧流连在二人之间,思绪万千。 诛绪则相当淡定,他可是窥见过门主和护法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江荇之不知他两人心中所想,开口询问,“我们离开期间有没有陌生人敲门?” 说到这个,诛严神色一下收敛,“七绝楼前几日来过一次,由第三高手亲自带队,只不过没能进入结界,徘徊一圈就回去了。” “不急,等七绝楼楼主来了再说。” 诛严仿佛没听清:什么??? 江荇之又从储物袋中薅出一把把无还谷的花来,“正好,把这些花栽去山脚下。” 山头顿时一片云里雾里,像极了诛严此刻的心情。 江荇之看白雾就要弥漫开,出声催促不明觉厉的诛严两人,“快去。” “是!” 两人腾云驾雾地走了。 江荇之转身去向院里,这一路风尘仆仆,他打算先休息休息,其余的事暂且搁置一旁。 他同钟酩道,“我回去泡个热汤。” 钟酩站在他院门口看着人进去,“去吧,你身上太凉,是得泡泡。” 江荇之就心安理得地跑回屋中。 他回去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有灵力温着,这一泡就泡了大半个时辰。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山间空气清冷。 江荇之踏出浴桶,随手披上一件中衣,推开屋门走出去。 院前新修了一方望台,正对着洵阳城的方向,视野开阔。台边置了块光滑平整的盘云石,可供坐靠。 一棵遒劲的松树矗立石旁,衬着辽阔的夜幕旷野,景色相当好。 江荇之刚在石块上坐下,身后就有了动静。 脚步声步步接近,紧接着一件披风落下来,旁边多了一道身影,“知道自己体寒,还连外衫都不穿?” 江荇之转过头,钟酩的眉眼像是载着山间清冷的空气,视线在扫过他微敞的衣襟时顿了顿,随即垂眼伸手一拢,“你真的是——” “穿多穿少,差别不大。”江荇之自己拉上了披风。 “还有小半个月秘境就打开了。”钟酩说,“等去了秘境……”他话音一止。等去了秘境,找到那道机缘,说不定能知道江荇之神魂受损的原因。 “去了秘境怎么?” “没什么,给你找找有没有温补的灵草。” “你有心了。”江荇之欣慰,“不过还是算了,找到了我也不一定能用上。” “为什么?” “说不定我到时候就回别的地方去了。” 一切的开端都源于秘境中的那道机缘,先是机缘出错叫他魂飞魄散,又是莫名重生到了一千年前。 如果能从源头解决问题,是不是就能找到方法回去? 江荇之说这话时,眸光澈亮。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 钟酩心头一撞,呼吸滞了半晌,“……你就这么想回去?” 去见那个人。 对这里的一切毫不留恋。 “嗯。”江荇之语气轻快,“想赶紧回去。”把观摩费要回来。 酸意从心脏漫上牙根,钟酩垂下的睫毛颤了颤,焦灼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太快了。还没能让江荇之喜欢上自己,就又要放这人回到他心上人身边去。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叫江荇之多在意自己一些? 江荇之没有察觉出前者的异样,他看向大片空旷的郊野,同钟酩叮嘱,“到时候我要单独行动,你带着诛严、诛绪进去。” “我和你一道。”声线喑哑。 江荇之转向他,“为什么?” 钟酩抿了抿唇,抬眼看来,“你若真回了另一个地方,离开这里…在那之前,让我和你多待一会儿。” 此刻再无旁人,也不是为了做戏。这话却暧昧得烫人。 江荇之一时怔在原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一双唇张了张,有些不敢确认,“为什么?” 一只手拾起他胸前的红玉,钟酩毫无遮掩,“想待在一个人的身边还能是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江荇之。” 第20章 一夜开窍 钟酩说完这话就转身回了屋。 江荇之看着那道挺如松柏的背影融入模糊的夜色, 依旧呆坐在云盘石上久久没有回神。 想待在一个人的身边还能是为什么? 就像他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持之以恒地去找墟剑的茬,不就是—— 但怎么可能, 柏慕不是还有个羽化了的心上人! 江荇之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个人怎么短短一个月就移情别恋? 自己到底是有什么该死的魅力! 那件宽大的披风还裹着他, 隔了层薄薄的中衣,仿佛对方的体温都透到了自己身上。 他赶紧把披风抖下来。 冷冽的夜风呼地刮过望台, 带起雪白单薄的中衣, 翻卷出一片皎洁的月色。 江荇之拎着那件烫手山芋般的披风站了会儿,又瞄向钟酩那黑漆漆的院落, 几步走过去“哗啦”将披风挂在了门口。 物归原主,无事发生。 他摸了摸心口, 闭眼飘回自己那屋。 这一定是他在做梦,等睡一觉起来, 一切都会回到现实。 … 翌日晨,江荇之睁开眼。 他先望着头顶的床框出了会儿神, 接着掀开被子起身。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江荇之转头就看见隔壁院中练剑的那道身影。 男人又换回了一身劲装, 肩若雕成,剑舞霞光。听见动静, 练剑的身影停了下来, 钟酩转过身, “起了?” 江荇之细细看过他的神色,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嗯。” 昨晚别真是自己在做梦。 钟酩将手中树枝扔到一边, 绕过院子朝他走来。途径院门口时, 顺手取下了挂在上面的披风。 江荇之狠狠闭眼, “……”不是做梦! 钟酩几步走到他跟前, 视线在他单薄的中衣上定格片刻,作势要抖开披风,“怎么又穿这么少?” 江荇之止住了他的动作,“不用了。” “也罢。”披风收起,钟酩把人往回一推,“衣裳穿好,今日出门。” 江荇之像条咸鱼被翻了个面,“去哪儿?” “带你出去逛逛。” … 江荇之云里雾里地换好衣服,还是摸不清对方的意思。 他看钟酩的态度与平常无异,仿佛昨夜那句话出口便随夜风消散了。 难道只是一时兴起?既然对方没有主动提起,他不如再观察观察,重新确认一下。 江荇之暂且宽下心,理好衣服走出门。 “柏慕,我好了。” “嗯。”钟酩站在望台前,扫过他新换的这一身,“挺好看的。你那只笔灵呢?”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江荇之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在我储物袋里。” “也不能一直放在储物袋,你把它扔院子里吧。” “扔院子里做什么?” “看它那形状,适合扫地。” “……” 江荇之幽幽地看了钟酩一眼,没想到世上竟有比自己还剥削的人。 储物袋一敞开,江狼嚎立刻蹦了出来,“祖宗,憋死我啦~” 江荇之安抚了它两句,指了指院子,“那是本尊住的地方,你就在那里住下。” 江狼嚎,“嗷~祖宗的祖祠!” 江荇之,“……”他还活着呢。 钟酩蹙眉,“怎么会有这么没文化的笔灵?” 江狼嚎,“你说什么?” 看一人一笔又要开始争锋相对,江荇之出声结束战局,“我们要出门一趟,你就在这儿看着院子,不要乱跑。” 江狼嚎,“人家也想去。” 钟酩握住江荇之的胳膊,转头同它淡淡道,“大人出门,你凑什么热闹。” 江狼嚎已然看透这个男人,它蹦起来大声逼逼,“你就是想独占人家祖宗!不让我跟着你们!” 细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头,江荇之本来已经放宽了的心被它这么一叫,顿时又变得微妙起来。钟酩握着他的地方好像在发热,他低眼一瞥,试图抽回手。 刚动了动,就听耳边落下男人的低笑,“嗯,是又如何?” “……” 江狼嚎被这人的厚脸皮惊呆了。 它一时愣在半空,就眼睁睁看着钟酩携着江荇之飞身离去。 半晌,江狼嚎发出一声悲鸣:嘤! · 另一头,江荇之被钟酩带着越过郊野。 城池片刻在眼前缩近,他抽回手,搓了搓被握住的地方,轻咳一声,“你在跟江狼嚎胡说什么?” 钟酩目视前方,“不然它非要跟着。” 江荇之心头微松,果然只是说辞罢了。 钟酩,“而且也不是胡说。” 江荇之:靠! 他往钟酩的侧脸瞄了一眼,发现后者神色自然,说着这种直白的话既不热切,也不害羞。搞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就在前面。”钟酩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江荇之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座八角楼在城中河道边矗立着。精致的飞檐下悬着红灯笼,楼前人来客往。 是家颇有人气的酒楼。 江荇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喉头一动,咕咚。 钟酩余光瞥见,唇角微挑。两人的身形往下一沉,衣衫翩然间落入人潮。 周围传来一阵低呼,行人惊叹着“仙人下凡”。酒楼门口的小二见状,几步迎出来,“二位仙君里面请!” “一间雅座。”钟酩说。 “小的这就给二位找间位置最好的!” 江荇之跟着钟酩抬步进了酒楼,悄声感叹,“好熟悉的说辞。”——找间位置最好的。 钟酩阔气,“只要钱管够。” 江荇之惊了,“你有钱!” 回以他的是淡然一笑。江荇之眼睛都瞪大了,两人正跟着小二登上楼梯,楼道狭窄仅供二人通过,他们的距离自然缩近。 江荇之的脸在他面前骤然放大,“你有钱还和我挤一间!” 钟酩没有解释,抬步上了楼,“嗯哼。” 嗯哼?嗯哼什么嗯——江荇之突然哑住。 等等,该不会是故意的。但是当初一起住客栈时,他们不是才认识吗? 江荇之顿时目光如炬: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小心思的!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前方带路的小二不经意回头一瞥,脚下差点绊住。钟酩转头对上江荇之的视线,提醒道,“你眼睛好亮。” 江荇之盯着他,“照亮真相的审讯灯。” 钟酩忍不住笑了一声。 … 很快,他们在小二的带领下到了一处雅间。雅间临窗,正对着楼外宽阔的河道。 河道两旁栽满了杏柳,歌舞袅袅的画舫从河面上缓缓驶过,的确是处视线极好的雅座。 江荇之落座后,钟酩坐到他对面。小二察言观色久了,猜想今日应是那劲装男人买单,便将菜单递过去,“客官看看。” 钟酩扫了一眼,随口报了五六道菜名,小二应了一声退下。 待人一走,江荇之侧目,“你和我口味好接近。”刚刚他点的,几乎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 “就是按你口味点的。” “……”江荇之卡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上次在客栈你点过一次,我猜的。” 江荇之忽然有些接不上话。他之前就觉得柏慕挺了解自己,但他归结于“性格相投”,现在想想可能也不完全是。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 这句话蓦地跳出他脑海。他当时不察其意,这会儿倒觉出别的意味了。 两人间有那么几息的静默。 江荇之嘴唇动了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瞧你伶俐的。” 钟酩“嗯哼”了一声,适度地没再多说。 不消片刻,雅间帘子再次掀开,小二端了茶水和前菜进来。 菜碟上桌,小二正打算倒茶,一只带了剑茧的手便抬了起来。钟酩道,“你下去吧,我来。” “是,客官。” 帘子重新放下,钟酩换了一方坐到江荇之身侧,娴熟地给人温着茶。 江荇之说,“我自己来就好。” 清亮的茶水注入瓷白的杯口,冲开一汪倒映在杯底的天光。 “之前又不是没给你冲过。”钟酩微偏着头斟茶,下颚露出一截好看的弧度,“我看你也喝得挺欢,跟饮牛似的。” 江荇之,“……” 他是真的怀疑,柏慕对自己到底有没有那种意思。 · 菜肴陆陆续续盛上来。 江荇之也不虚伪推辞,拿了筷子就吃起来。 钟酩依旧坐在他身侧,时不时吃上两口,看他茶杯空了又将茶斟满。 菜过五味,江荇之放下筷子。 “吃好了?” “中场休息。” “还以为你在同我客气。” 江荇之扫了一眼几乎被自己一个人吃光的菜碟,心想若是换个人,绝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客气”。 他握上茶杯,手指搭在杯沿,“一会儿我来买单。” 钟酩抬眼看他,“我带你来,自然是我请。” 江荇之说,“我不能白吃白喝你的。” “为什么不能?你当联名长老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吃少喝。” “那又不一样。” 江荇之说完就差点被口水呛一下。 雅间内很安静,一时只听得窗外街道上嘈嘈杂杂的人声。 钟酩默然看了他几息,忽而笑了。这张秾丽混着清冷的面容染了笑意,在茶烟缭绕间竟然显得十分生动。 “你知道不一样就好。” 江荇之紧紧捏着茶杯,目光盯着那团倒映在杯中晃动的日光,难得不淡定了。 他认为脸皮厚度已经是登峰造极,没想到对面更甚一筹。说这种话都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对他有个意思是理所当然。 正慌得一批之时,帘子“哗啦”掀动了一下。 小二拎着新烧好的茶水站在门口,“客官可需要添茶?” 微妙的气氛就此打破,江荇之抬手,“添上吧。” 小二走了进来,帘子自他身后一放。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从那间隙晃了过去,下一刻,又飞快地晃了回来。 帘子被一手捞住,露出皓生门门主楚昀的脸,“神……大人?” 江荇之,“楚门主?” 钟酩侧身看过去,楚昀顾及着还有旁人,模糊地问候了一声,“座……大人也在。” 江荇之赶紧出声,“楚门主要不要一块儿坐坐?” 钟酩瞥了他一眼。 楚昀求之不得,转头同随行之人打了个招呼,欣然进了雅间。他看靠窗的桌案已经坐了两方,便坐到江荇之对面。 待小二离开,他惊喜,“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神灯和灯座大人。” 江荇之说,“本尊是一盏遍览人间烟火的神灯。” 话落就听识海里响起钟酩的声音,“难道不是照亮真相的审讯灯?” 他,“……” 对面楚昀不知二人的暗流涌动,继续说道,“楚某还以为二位大人一直暂住商府,由商家主在接待。” 他措辞十分严谨,生怕不小心把江荇之一榔头敲定成了“商家人”。 江荇之说,“我们不住商府,住……” 他顿了一下。钟酩接话,“住洞府。” 江荇之,“……” 楚昀,“………” 这个“洞府”听起来相当有画面感,古朴野生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昀干笑两声,“果然很有上古的风采。” 江荇之看了楚昀一眼,发觉此人似乎有捧场的天赋。 他举杯一碰,“敬楚门主一杯。” 抬手间宽大的袖摆滑了下来,在落向桌上菜碟之前又被一只手捞住。 楚昀和江荇之碰完一杯,看钟酩在一旁替人捞着袖摆,不由赞叹,“神灯大人和灯座大人真是……” 他忖了忖,啪地拍手,“灯配灯座,天造地设!” 江荇之一顿,深觉不能再让人模糊他两人的关系。他便坐直了身子,客气地开口, “谢谢阿座。” 钟酩一手撑着头,一手伸长捞起袖口。他看着江荇之弯唇笑了笑,替人将袖摆掖好, “不客气,灯灯。” 第21章 原来是他 江荇之被这一声叫得手都抖了一下。 “灯灯”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对面楚昀啧啧感叹:这叫得可真亲昵, 他一个活了上百年的大男人都听得脸红。 江荇之将袖子从钟酩指间抽回来,两手缩到了桌子底下。他状似随意地咳了一声,“……阿座, 不准顽皮。” 钟酩好脾气地笑笑, “嗯,听你的。” 江荇之, “……” 楚昀:啧啧啧啧啧。 感受到旁边幽幽的目光, 钟酩适可而止地岔开话题,“还吃吗?” 对面还坐着楚昀, 江荇之看着桌上一片狼藉,十分要脸地说, “不了吧。” 钟酩听出他话中保留的空间,“刚刚不还说‘中场休息’?” 江荇之, “……”人艰不拆! 他找补,“留点胃口, 一会儿出去吃零嘴。” 钟酩“嗯”了一声, 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安排挺满意。他侧眼看楚昀还坐在旁边稳住泰山, 没有要走的迹象,便问道, “楚门主和同伴一道来的?” 楚昀没想到钟酩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他点头, “来此间小酌,一会儿还要去画舫游船。” 江荇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的河道, 舫间的丝竹乐声袅袅传入这楼中。 他眼底流露出向往, “好地方。” 他以前也溜去过这种听曲儿赏戏的地方, 十次有八次都能碰上墟剑。他哪还有心思浪, 就可劲儿扒着墟剑造了。 现在就很好。 墟剑没在, 机会难得。 楚昀说,“大人若不介意,待会儿可以同游。想必同行的友人也欢迎大人一道。” 江荇之转回来,“同行的都是何人?” 楚昀,“楚某平日爱交朋友,虽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尊者、仙君,但也都是些能人异士。” 江荇之倾身探头,“有多能?” “比如今日同行的几位中,就有极阴体、神算子、剑灵体……” “剑灵体?”江荇之眼睛一亮,“天生剑修。” 他眼神比窗外日光还明亮,不光是楚昀、就连钟酩也看出他对那位“剑灵体”很感兴趣。钟酩心跳微促,看着江荇之,“你喜欢剑修?” “我……” 江荇之正要说“喜欢”,突然反应过来柏慕也是剑修。他改口,“没有,只是我有个朋友也是剑修。” 钟酩有一瞬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他脱口,“你朋友——” 话到一半看江荇之神色柔和,突然理智回笼:他又不是江荇之的“朋友”,和江荇之关系好的剑修,不是还有个玄天剑宗的少宗主? 那个叫“蔺何”的。 江荇之问,“我朋友怎么了?” 钟酩尽量不让语气太阴阳,“想必剑法不怎么样。” 江荇之皱眉:说什么呢,墟剑可厉害了。 不过柏慕也很厉害,说不定还是墟剑的祖宗……算了。他眉头又松开,“在我心里他最厉害。” 钟酩的后槽牙“嘎吱”响了一下。 楚昀看这话题似乎在往两败俱伤的方向跑,赶紧打圆场,“神灯大人若是感兴趣,那几位友人就在隔壁,要不要见一见?” 江荇之迟疑。 身旁忽然落下一道声音,“你今天是和我一道出来的。”钟酩的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就跟被冷落了似的,让人看着都于心不忍。 江荇之收回念头,“也是。” 而且他今天还得找个机会,把话和柏慕说清楚。 “那楚某就不叨扰了。”楚昀起身作别道。 · 楚昀走后,江荇之也准备离开。 只是在结账时多了道小插曲——钟酩要买单,江荇之说自己来,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一人出饭钱、一人出包厢钱。 他两人齐齐掏钱给小二时,后者投去的眼神相当奇异: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没见过有人这么拼单。 出了酒楼,又融入喧闹的人潮。 江荇之自重生以来就业务繁忙,还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今天正好逛逛。 街上沿途都是小摊商铺,他视线从桂花糕扫向酥炸糖,又停留在隔壁摊的锅盔上。 他是成年人了,他都要。 正想着,身侧人影一动,钟酩在几个小摊前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捧满了刚才他物色的几道小食。 江荇之眨了眨眼。 钟酩眉峰微挑,“怎么,你不是都要?” 靠,这是什么古老的读心术? 江荇之被看穿,半推半就地接过来,“多少钱,我给你。” 一只手从零嘴堆里挑了个酥炸糖放进嘴里,钟酩舌尖扫过犬齿,“不用了,不然别人又以为我们是拼单的。” “………” 两人随着人潮往前走,江荇之手里的零嘴抱了个满怀。他停在一处杂书摊前,饶有兴趣地俯身挑着上新的话本。 钟酩站在他身后把人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衣角忽然被人拉住,钟酩低头就看一大束月季杵在眼皮底下。 繁盛的月季后露出一张小男孩的脸,圆溜溜的眼睛十分机灵,“仙君,买束花给你的道侣吧。” 钟酩看江荇之还沉迷话本没注意到这边,矮身问那男孩,“谁和你说,那是我道侣?” 男孩笑得狡黠,“我猜的,一看就很般配。”而且你还一直盯着人家看。 “猜错了。”钟酩说完,男孩嘴角一收。他又掏出铜币递过去,伸手拿过了花,“现在还不是。但花我可以买下。” … 江荇之看完话本直起身,面前忽然“哗啦”递来一束月季花。 娇艳瑰红的花瓣还结着露水,开得热烈而繁盛。他呆了呆,“……这是什么。” 钟酩,“送你的。” “我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花花草草。” “这花开得挺好,带回门中栽你院子里,看着没那么荒凉。” 江荇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情有些复杂,“真像是供在祠堂里祭祖一样。” “……”难言的气氛瞬间在两人间弥漫。 默了默,钟酩把那束月季往他胳肢窝里一插,“收着吧。” 一簇月季挨在他颊边,给那冷白的面色都平添了几抹艳色。江荇之怀里抱满了零嘴空不出手,只能夹着花枝,“等回去,给你栽院里。” 今日不同往时,他不能收柏慕的花。 钟酩没有勉强,“行。” 反正花都带回去了,栽哪儿有区别吗? · 往前没有多久,一条街便到了尽头。 出了街口正对着刚才酒楼中看见的河道。巨大的画舫停靠在岸边,陆陆续续有人往上走。 江荇之心动,“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钟酩伸手将他怀里偏转的花枝重新拨弄了一下,摆得高低错落,“看哪个漂亮姑娘跳舞,还是看哪个清秀少年吟诗?” 江荇之盯着画舫,“都想。” “……”钟酩差点气笑了,还挺诚实。 “一起吗?”江荇之惦记着还他人情,“我请你。” 钟酩笑意凉嗖嗖的,“行。” … 花两枚灵石上了画舫,迎面阵阵香风扑来。 水晶帘子勾挂门楣,半透的纱幔随风飘舞。清泠悦耳的琴音自层层屏扇之后传来,沿途擦肩的都是锦衣华服之人。 江荇之抱着一堆零嘴捧花侧身避开游人,乐声入耳,他下意识感叹,“这次终于能看个完整的跳舞吟……” 话头猛地一刹。 相似的场景下,熟悉的对话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你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哼,你管我做什么。” “隔三差五就来,是迷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跳的舞?” “是啊,我还迷上了某个清秀少年吟的诗。” “江荇之!你真的是——” … 哗啦!手中的零嘴撒了一地。江荇之睁大了眼,一把拽住走在前面的钟酩,“你……!” 他力道之大,直接将钟酩拉得一个猛然回身。 两人“砰”地撞在一起,大把的月季被挤压在两人胸膛之间,花瓣洒落了他们满怀。钟酩心跳雷动,下意识扶住前者的腰身,将人稳稳揽住。 怀里的人仰着脸,视线紧张而急切。 一片娇艳的花瓣落在他因错愕而微启的唇间,像是待人采撷。 钟酩揽着人后腰的手紧了紧,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瞳中翻动的暗流。 江荇之没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满心都是蓦然冲入脑海的那段旧事,“你,刚刚说的……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什么了?” 他视线细细扫过钟酩的眉眼,不放过对方每一丝神色,“你说,我来看哪个漂亮姑娘跳舞,还是看哪个清秀少年吟诗。” 咯噔、钟酩心口一悸,终于反应过来。 他暗自懊恼,说顺口了。 呼吸渐渐放缓,钟酩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相当自然,“舫上常有的不就这么几种?不然你想看什么,街头艺人舞龙?” “……”江荇之哽了一下。 他还想说什么,身旁就走过几个游人。后几者看着两人在廊道中搂抱的姿势,轻咳一声,“麻烦让个道?” 钟酩斜去一眼,搂着江荇之的腰转了个身,让出一人行的通道,“抱歉。” 一行人匆匆走过,江荇之还在愣神之中。 头顶落下一道声音,“江荇之,你还记得我对你有什么心思吗?” 他抬眼撞入那双幽深的瞳孔。钟酩背靠着廊道内墙,头顶正落下一束灯光,眼底有如一片溺毙的汪洋。 鼻尖萦绕着月季馥郁的香气,颈窝里滑下一片微凉的花瓣,江荇之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陡然回神。 他赶紧松开了钟酩,从后者身前退开。 差点忘了!柏慕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江荇之按住受惊的心口,那他铁定跟墟剑毫无关系。 · 出了廊道,眼前豁然开朗。 画舫中央是一方舞池,隔着雕栏,大红舞衣的舞娘如鹊燕惊飞,水袖翩若凌波。 江荇之犹疑地瞥了钟酩两眼,“你刚刚真的是随口一说?” 钟酩目不斜视,下巴朝前方抬了抬。 江荇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舞池中漂亮的姑娘在跳舞,二楼座席间清秀的少年在吟诗。 ……还真是,每处画舫都大同小异。 江荇之松了口气,一颗心落下来又有些空虚。明知那一瞬的想法很荒谬,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期许。 大概是常在柏慕身上瞥见和墟剑相似的地方,久而久之都快出现了心理暗示。 这样下去不行,尤其柏慕对自己还有意思,得赶紧分清楚。 正想着,身旁的人就开口,“不是你说要看舞曲,怎么不好好看?” 江荇之视线重新聚焦,“在看,美得我失神。” 钟酩看了他一眼,残红的月季衬着那张侧脸,有种清隽与秾艳相撞的视觉冲击,几乎让人挪不开视线。 再看向舞池时,钟酩语调淡淡,“是吗,我觉得一般。” 正好江荇之也没了赏曲的兴致,他指向雕窗外透出的走廊,“那就不看了,去那儿吹吹风。” 让昏聩的脑子清醒清醒。 钟酩眸光一动,“嗯。” 从画舫出去,舷侧有一道走廊。 廊外每隔三五步便悬一红灯笼,外面天色昏沉,光影在脚下交替。 这里少有人来,落得几分清净。江荇之停下脚步转向钟酩,清清嗓子,“柏慕,我有话和你说。” 钟酩若有所感地停下来。 舫外是的粼粼河水,水面倒映着点点灯辉,河岸的人群在渐沉的光线中模糊不清。江荇之的面容在阑珊的灯火中好似暖玉,惹人视线附着。 “什么?” 江荇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想和我多待一会儿没问题,但我不能浪费你的感情。” “……”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浪费?” 江荇之尽量把语气放得如春风和煦,免得对方心头如百草凋零,“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如果不和你说清楚,平白享受你对我的好、给你一种期望又让它破灭,不就是浪费你的感情?” 钟酩垂在身侧的指节攥得泛白,“我不觉得这是浪费。” 江荇之痛心疾首:好好一个人,怎么非要撞南墙? 他规劝,“你不如回收利用,投入下一段情感。” 对面屏着呼吸,良久自唇畔滑落一声似自嘲的轻笑,“你就这么喜欢他?” 江荇之见委婉劝说没用,干脆豁出去了,“对,我梦里都是他,天天想着和他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钟酩呼吸一颤。 江荇之再接再厉,“甚至临…走前都给他留下了浪漫表白,和够他余生无忧的一大笔财产!” 嗡…!钟酩脑子一响,像是断了根弦。 江荇之渡劫前后的那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 从两人在玄台上嘀嘀咕咕,到他听蔺何说要去取一笔飞升意外险,再到重生后江荇之对“剑修”的种种反应……全都对上了。 钟酩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好哇,他终于知道了江荇之喜欢的是哪个狗比崽。 第22章 红鸾星动 钟酩现在知道了, 却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同为剑修,剑宗那小子有什么好? 剑法没自己好,个头没自己高, 遇到危险恐怕连江荇之都保护不了。 江荇之还想和他“亲吻拥抱, 这样那样”…… 钟酩咬着牙,心脏猛地收紧。他光是想着江荇之和别的男人搂在一起, 情思涌动, 他就受不了。 恨不得一剑劈了青天。 他切齿道,“那个人有什么好?” 江荇之觑着他的神色, 同他细数,“他哪儿都好。长得好, 身材好,对我好, 堪称千年难遇的三好青年。” 钟酩深吸一口气,真是, 越听越气。 他看了江荇之一眼, 见对方大有“劝退不了你我就继续夸下去”的势头, 抬手止住对方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了。” 低哑的嗓音混着舫内透出来的轻歌曼舞, 像一块碎石划破了布帛。 江荇之抿了抿唇, 强迫自己做一个冷酷的大人。 被拒绝了低落是难免的, 不要有多余的心软。柏慕的爱情来得快,想必去得也快, 过段时间就好了。 而且过段时间, 说不定自己都回去了呢? 一想到回去, 他的眼神又亮了几分。 钟酩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 抬眼就对上江荇之那重燃希望的眼神。 他, “……” 他一下被气笑了。这人刚给他浇完冷水,居然转头把自己点燃了。 “江荇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荇之看他嘴角挂上了熟悉的冷笑,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赶紧调转话头,“这里有点冷,不如我们回船舱?” 他说这话时眼底还有未熄灭的光。 钟酩轻声,“我看你一点也不冷,都快燃起来了。” 江荇之,“……” 怎么搞的,又被读心了。 … 画舫之游双双都没了兴趣,两人便准备回去。 穿过画舫,沿着来时的廊道出了船舱,迎面正碰上一行人。 为首的是楚昀那张熟悉的脸,“神…大人!座大人,又遇到了,真是缘分。” 江荇之这才想起对方说要来画舫游船,没想到游上了同一艘,“楚门主,好巧。” 楚昀身旁还站着同行者三四人,正是他提过的能人异士。他侧身同几人介绍,“这位是我皓生门挂名长老,旁边的是……” 话头停顿,楚昀征询地看向钟酩。 钟酩淡淡,“挂名副长老。” 江荇之,“……” 众人,“………”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长老有副的。 不重要的小插曲很快被跳过,楚昀记得江荇之对“剑灵体”感兴趣,便将一旁负剑的青年同人介绍了一番。 江荇之饶有兴趣:天生剑修啊,墟剑也是。 他很快和人叭叭聊了起来。一旁钟酩目光落在他兴奋的侧脸上,后槽牙又是“嘎吱”一响。 对面的小青年看着嫩生生的,白衣负剑,还真有几分玄天宗那小子的模样。果然是江荇之喜欢的类型,见了人这么热情。 钟酩眼神冷如霜刃,对面的楚昀无意瞥见,打了个冷颤。 怎么又惹到这位煞神不高兴? 他咳了一声介入交谈,“大人若是有兴趣,几日后恰逢我皓生门宴请九州能人异士,不知大人可愿赏脸前来?” 江荇之欣然,“自是愿意。” 他记得皓生门伙食还是不错的。 楚昀又问钟酩,“副长老大人呢?” 钟酩看着江荇之,“他在哪儿,本座就去哪儿。” 咦……几道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两转,立马变得意味深长。 江荇之解释,“毕竟是配套的。” 他怀里还捧着红艳艳的月季,对面几人看了一眼点头,“嗯嗯嗯。” “……” 江荇之累觉不爱,他道了声辞别,叫上一旁的钟酩,“走了,回洞府。” 钟酩听见这措辞,本来抿紧的唇没忍住一松,“好。” 两道身影转瞬化作流光消逝在夜幕。 画舫外的甲板上,楚昀正要抬步走进舱内,身后一人忽而停下。他转头看向须发尽剃、双目轻阖的男子,“无芥?” 神算子无芥侧向江荇之二人离开的方向,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薄金擦染的下眼睑衬着那双虚无的双瞳,如将浩渺虚空纳入眼中。 半晌,一道声音自唇间落下,细如晚风, “命格破天,红鸾星动。” · 回到归雪门,亥时已过。 江荇之手里捧的月季被挤压凋落了几瓣,他又用灵力温养着待它重新生出花苞。 他同钟酩展示,“你看,开得多好,多衬你,我给你栽院子里。” 钟酩瞥去,“卧薪尝胆?” 江荇之没听明白,“什么?” 钟酩看着那七零八落的花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该栽他门口时刻警醒。 “栽上吧,没什么。” 两人走向他那间院子,途径江荇之的院门时,黑暗中突然蹦出一支炸了毛的笔杆子。江狼嚎激动呼喊,“祖宗~” 喊完就看江荇之朝它挥了挥手,捧着一束花去了隔壁,弯腰在院前把花栽下。 它:…… 彻底失宠了是吗。 江狼嚎飞身过去,落到江荇之肩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钟酩就朝它这儿看了一眼,“你的扫帚来了。” 江荇之正栽好花直起身,“什么扫帚,不许胡乱取绰……”他转头,黑暗中一支长杆子下毛炸得像把扇面,“这是哪儿来的扫帚?” 江狼嚎,“……” 它汪汪大哭,“是我啊!” 江荇之刚没细看,这会儿伸了两根手指把前者提溜起来,左右转了两圈,“你的毛怎么分岔成这样了?” 到时候还怎么好意思还给玉花宗。 江狼嚎邀功,“扫地扫的。” 还真去扫地了!江荇之不敢置信地转向钟酩,“你是不是给它下了降头?” 钟酩嘴角一扯,“我有这能耐就好了。” 江荇之手指一拢给这笔灵把狼毫捋顺,拂去上方的灰尘。他看天色不早,花也栽了,就同钟酩道别,“我先回屋。” “嗯,你回吧。” 他捋着江狼嚎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里,两处院子之间只隔了道矮篱。进屋前,江荇之余光瞥见暮色中那道人影依旧伫立着,便停下脚步看过去。 钟酩站在那一丛月季旁边,朝他这方望来。 衣角在风中被掀了个边儿,翻动间露出下方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两人对视间,被挑明的那些情愫在心照不宣地蔓延。江荇之捏紧了江狼嚎,正想着说点什么打破气氛,就看对方笑了一下。 “夜安,荇之。” … 江荇之回去后躺平陷入了沉思。 钟酩叫他那声“荇之”,总让他想到在清风阁的那天晚上。 他现在一回想起来就恨不得时光倒流。若是当时就知道柏慕喜欢自己,他一定不和人搞那出戏码。 真是暧昧得太不像话。 江荇之本来打算找个机会纠正这个称呼,但一夜过去,钟酩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依旧张口就带着恼意叫他大名。 而且从第二天过后,对方似乎没再有什么暧昧的举动。 江荇之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这就对了,这才是他熟悉的柏慕。 另一头的院落里。 钟酩倚在藤椅上,掀翻的衣角从椅边垂下来。他一手拿着卷书,侧头看了眼隔壁院中摊成一团晒太阳的江荇之。 这几日,后者对他的态度逐渐有了松动。 就像现在,感受到他的目光,江荇之眯起的眼隙开一道缝看过来,还相当惬意地挥手打了个招呼。 像只摊开肚皮的猫,任人呼噜。 钟酩唇间弯了弯,又垂眼去看手中的书卷。 书上写了什么他倒是没在意,只是想着:神经大条有时候也挺好。 · 去皓生门赴宴的日子很快到来。 江荇之出门前叫上钟酩,顺带看向还在院子里勤勤恳恳扫地的江狼嚎,后者的毛在炸成扇面的路上一去不返。 “我们把狼嚎带上。” 钟酩略嫌弃,“带它做什么?” 江荇之,“今日来得是各方能人异士,叫江狼嚎多开开眼界,有利于化灵。” 钟酩想了想,“那就带上吧,它是该开开智。” “……” 想起那声“祖祠”,江荇之难得没有反驳。 带上兴高采烈的傻大儿,两人朝着皓生门飞身而去。 皓生门位于九州以东,临山岳之巅,沐日出霞光。整个宗门呈正圆,俯瞰左右对分如阴阳太极。 江荇之和钟酩到了山门前,陆续有宾客前来赴宴。 山门前的小童认得江荇之,赶忙迎过来,“江长老,门主有吩咐,待二位到了便先至门中‘净桦园’小坐。” 江荇之欣然,“楚门主有心了。” 说完二人便跟着小童一路穿过,去往那净桦园。 行至半途,一撮毛从江荇之袖口冒了个头出来。江狼嚎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看,小声逼逼,“祖宗~好阔气的宗门!” “毕竟是上六宗。” “那咱们家呢,什么时候也能这么阔气?” “你本家可是玉花宗。”江荇之提醒。 “哎哟~人家说的是娘家嘛。” “……” 江荇之把胳膊抬起来,让它视野更开阔。柏慕说得对,得给它开开智。 江狼嚎注意力很快转移,“这么阔气的宗门,也不知藏书阁是什么样的?” “你若想去,待会儿问过楚门主,看他同不同意。” “祖宗对人家真好~” 走在旁边的钟酩投去淡淡的目光,“你倒是宠它。” 江荇之听着他这语调,总觉得像是在吃味。但想想又觉得离谱,柏慕还不至于和一支笔灵争宠。 他心说定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当了人家祖宗,总得多给些关爱。” “怎么不关爱一下你的徒子徒孙?” “……你哪是徒子徒孙。”江荇之温声,“我才是你的逆子。” 在前面领路的小童一路低头不言,不去揣测这两位大佬错综复杂的辈分。 几句话间,树影花阴的净桦园映入眼帘。 穿过园间小道,前方传来细细的交谈声。素雅的景观错落有致,一座突出的假山遮挡在前,脚步一绕视线豁然开朗。 只见园中小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楚昀,另一个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算子无芥。这会儿是大白天,那双薄金色的眼睑更显得如覆神光。 见他们到来,两人起身打了个招呼。 江荇之回了一声,刚坐下手腕被一撮毛蹭了蹭,江狼嚎探了个头,“祖宗,藏书阁。” 楚昀注意到这边,“怎么了?” “它想去藏书阁看看,不知楚门主方不方便?” “无碍,藏书阁的一二三层可随意观览,往上便是我门中弟子才能去的地方。” 他们的谈话特意屏退了旁人,刚才领路的小童也已经回了山门。四周无人,楚昀环视一圈,打算叫个弟子来领路。 今日门中宾客繁杂,他可不敢让笔灵单独在门中闲逛。 江荇之止住他,“不必麻烦,本尊带它去就是。” 楚昀想了想,“也行。正好鎏川也去了藏书阁,大人说不定正巧能遇上他。” 鎏川就是那名“剑灵体”的青年。 江荇之说,“那可真是巧。”他说着要带上江狼嚎起身,刚离了座,一只手落在他肩头将他按了回去。 钟酩站在他跟前,低眼拎过扑腾的江狼嚎,“本座带它过去。” 笔挺的背影转身消失在假山后。 江荇之狐疑:柏慕什么时候对江狼嚎如此关怀了? · 园中一时只剩下三人。 江荇之看了眼无芥,后者相貌年轻,眉眼淡然,苍灰色的纱袍垂如飘絮,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不禁好奇,“神算子平日都算些什么?” 无芥嘴唇翕动,“时运,命格,际缘。” 江荇之感叹,“若不是天机不可泄露,本尊也想找你算算。” 无芥,“没什么不能泄露的,你要算什么?” 江荇之:……?这么随意。 他把人看了好几眼,“神算子好像很积极?” 无芥淡泊的眉间忽而笼上了一层惆怅,“这年头赚钱不容易,贫道也在努力开拓客户群体。可以免费体验一次,算得准记得帮忙推广。” 江荇之,“……” 去他的世外高人,原来是和自己一样的现实生意人。 他很给面子,“那有劳神算子帮本尊算算。” 无芥一手掐指,“要算什么?” 江荇之不假思索,“财缘。” “………” 轻阖的双目一抖,差点直接睁开!红鸾星都动成那样了,居然还在问“财缘”! 无芥指尖颤了颤,试图引导,“贫道觉得江长老更需要算算姻缘。” 江荇之摆摆手,“这个不用算,本尊就算有姻缘,也隔得老远。” 无芥悠悠,“不远,近在眼前。” 随着话音落下,余光里一道玄色的身影正绕出假山。 江荇之被这话惊得身形一晃,险些没坐稳。 ……什么意思?怎么可能!? 第23章 天机半泄 直到余光里的身影走到了跟前, 江荇之心里还是一片惊涛骇浪——难道自己会移情别恋? 不可能,肯定不准! 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在聊什么?”钟酩在他身侧落座。 江荇之心底慌得一批,以对方的耳力, 这么近的距离肯定听见了。 他正想着如何解释, 就看无芥嘴皮碰了碰,声轻如羽, “个人际缘, 不可说。” 江荇之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无芥替他算卦时说的话只有他两人能听见。难怪楚昀就坐在一旁, 没有特意回避。 他暗搓搓松了口气。 钟酩眉心蹙起看向他,“给你算卦了?” 江荇之转开目光, “小算一卦。” “算什么了?看你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胡说八道,说得跟看过自己被雷劈似的。江荇之定下神来, “财缘。” 钟酩挑眉,“如何?” “生机勃勃。” 旁边的楚昀流露出不明觉厉的神色, 似乎不明白这个词和“财缘”是如何挂钩的。 钟酩脑海中一瞬浮出大片绿油油的韭菜田。 话题很快被带向别处, 有楚昀在中间搭话, 聊天还算顺畅。 只有江荇之心里揣着这惊天一卦,有些心不在焉, 接话渐渐变成敷衍的“不错不错”。 在楚昀说了句“正魔两道恐又生纷争”之后, 江荇之一句毫无波澜的“不错”终于让众人话头一止。 几道目光欲言又止地落在他身上。 钟酩伸了只手过去, 轻轻扯了扯他垂下的鬓发,“回神了, 灯灯。” “………”江荇之。 宴席定在正午开场, 这会儿时辰接近, 楚昀起身。 江荇之琢磨着这时间, “楚门主也是为了祥瑞?” 楚昀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想起那装神弄鬼的叩月宗。好好一个时辰突然变得不祥……他赶忙撇清,“不是,只是正午光线好,省灯油费。” 江荇之,“?” 多想让江狼嚎听听,这就是阔气宗门的作派。 无芥站在一旁,眉眼间流露出对楚昀的赞许。 毫无讨论价值的话题就此作罢。江荇之看了钟酩一眼,“我们先去把江狼嚎接回来。” “好。” 与楚昀、无芥暂时分别,两道身影拐向藏书阁的方向。 · 回到二人独处状态,江荇之心头又别扭起来。无芥的话萦绕在他耳边,导致他现在难以正视柏慕。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坚决否定了无芥的推算,但人的心底总会残留一丝的疑虑。就像是一根夹在衣裳底下的头发丝,虽然细小,却也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搔过皮肤,彰显其存在感。 “看来你的财缘危机四伏。”钟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荇之转头,“为何?” “自从算完卦之后,你就像在随时提防着踏入某条河流。” “……” 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读心。 江荇之把头转回去,“怎么会,你想多了。”他随口岔开话题,“你刚刚去藏书阁,有碰到鎏川吗?” “没碰到。”钟酩眸光微沉,“你很在意?” “也不是,只是天生剑修很少见罢了。”江荇之说着想起来,“对了,你也是天生剑修吗?” 钟酩一双唇张了张,“……不是。”天生剑修的是墟剑,和他柏慕有什么关系? “喔,看来你是靠后天努力。” “必须是。” … 闲聊之间,藏书阁的屋檐已经映入眼帘。 江荇之和钟酩刚走近,就看藏书阁门口有人起了争执,其中两道身影还一点也不陌生。 鎏川挡在江狼嚎跟前,面对着一名身形枯瘦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着长褂,留了一撮小胡子,深陷的眼窝显出几分阴佞。 “既然是无主的器灵,同你有何干系?赶紧让开。” 鎏川一手按在了剑鞘上,“它不愿意。” 江狼嚎适时地抖了抖,活像个被强抢的民女。 江荇之看得眼皮子一跳:出息。 对面长褂男人闻言嗤笑,“天材地宝向来是能者据有,你采灵草时难道还要问候一声?” “强词夺理!” 四周围了些不明情况的看众,江荇之站在其中,正要上前就被钟酩按住。 识海里响起一道传音,“不急,正好叫它见识一下人心险恶。”免得太过单纯。 江荇之想了想,也是。就算对方动手,不是还有他和柏慕在么? 场中,鎏川和长褂男人还在对峙。 后者邪笑一声,“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快让开,不然别怪老夫不客气!” 江荇之打量着长褂男人,“这应该也是来赴宴的能人异士,你说他是能在哪儿了?” 钟酩淡淡,“能作死。” “……” 两人揣测间,那长褂男人已经有了动作。他两手一抬,指尖翻动结了个印。一道符咒凭空掐起,直直朝鎏川打了过去—— 江荇之开口,“蛊咒。” 他抬手要替人挡下,才发现钟酩的手还按在自己腕上。对方动作太过自然,这样的接触不是一两次,他的肢体竟然已经习惯了。 在他停顿的这一瞬,身侧之人挥出了一道灵力。 砰!看不见的屏障挡在鎏川跟前,将那蛊咒直直弹了回去,飞速刺入了长褂男人的眉心。 “唔啊!” 长褂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众人心头皆惊。 江狼嚎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转头朝人群中一望,果然看见了钟酩和江荇之。它的毛一下炸开,欢欣鼓舞,“老——” 江荇之一个眼神止住它当众认亲的举动。 江狼嚎话头一刹,缓缓从鎏川身后浮起来,睨向对面行动凝滞、惊疑不定的长褂男人,细声细气,“老子恁死你。” “………” 这边的骚动很快引起门中巡逻弟子的注意,一行人飞快赶过来,将场面安定下来。 又带着被自己蛊咒反噬到无法动弹的长褂男人离开。 后者被带离前深深看了眼浮在空中的江狼嚎:竟然能打回他的定魂咒,果然是个厉害的器物。 得想个法子搞到手。 场面散了,围观的看众也三三两两离开。 江荇之瞄了眼钟酩——他看后者平日里似乎不怎么待见江狼嚎和鎏川,没想到还会主动出手救人。 他的视线过于强烈,钟酩低头给他看回来,“你的眼神太好懂。” “你懂什么了?” “像在看一个作奸犯科者立地成佛。” “……” 江荇之收回目光,正义凛然,“你会错意了。” · 众人尽散,鎏川带着江狼嚎过来道谢。江狼嚎一蹦蹦上江荇之的肩头,亲昵蹭蹭,“祖宗~” 钟酩伸手把它提溜下来,塞进江荇之的袖口, “我早说了在外面乱晃会被觊觎。” 江狼嚎自知理亏,窝着不动了。 江荇之搓了搓它的毛,又转向鎏川,“是本尊该谢你。” 鎏川笑笑,“毕竟是柏长老带来的笔灵。更何况就算真的无主,也不该强占。” 江荇之眼睫眨了眨,紧接着余光落在身旁的钟酩身上。他余光凛凛地瞥了半晌,抬步同几人一道去向宴席的场地。 走在路上,他传音,“你不是说没碰见鎏川?” 钟酩认下,“是碰见了,只是不想叫你知道。” “为什么?” “看你这么关注他,我吃味。” “……”江荇之哽了一下,“说什么呢。”他又强调,“我不会关注任何人,我很专一的。” 钟酩在心底暗想:倒也不必如此专一。 又没和那人在一起,移情别恋一下也可以。 皓生门的宴席设在宽敞的湖边空地。 江荇之和钟酩的座位都在长老席。大概是考虑到“灯配灯座,天造地设”,楚昀将他们的席位安排得相当贴近。 江荇之感叹于后者多余的“贴心”,掀开衣摆坐下。 刚落座,旁边匆匆跑来一名皓生门弟子,到了两人跟前低声传话, “二位长老,刚才的事门主已经知晓。目前那人还被定住,等人能动了,门主说再将他丢…送出去。” 江荇之点头,从对方不经意的说辞中窥见了楚昀的态度。待弟子离开,他对钟酩道,“果然是上六宗,得维持一下大宗门表面的风度。” 钟酩愉悦,“还好我们宗门够小。” 江荇之,“……” 钟酩,“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把人丢出去。” 江荇之,“………” 他幽幽看了钟酩一眼,你开心就好。 邀请来的各方宾客正陆陆续续入场。江荇之很快在座席间捕捉到那相当醒目的身影——无芥坐在不远处,若有所感地转头而来。 明明对方双目紧阖,江荇之却莫名能察觉出他的视线。 无芥扫过他二人贴近的座位,微微一笑。 江荇之心头发毛:够了,这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手被碰了一下,“他在对你笑什么?” 两人桌子紧靠在一起,搁在桌上的手挨得很近,钟酩一动就碰到了他。江荇之手指一缩,“职业微笑,维系客户。” 钟酩,“?” 他幽幽,“是吗,我看他扫了我一眼,还以为你们背着我说了什么。” 江荇之镇定,“叫我将你发展成下一个客户。” “……” 午时已至,楚昀入场。 他在主座落了座,又向江荇之点头致意。随后致辞一番,挥手宣布宴席正式开始。 席间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今日请来的都是九州之内才能出众、体质特殊之人,不少人主动上场展示,相互欣赏者结为好友。 江荇之磕着瓜子花生,噗噜噗噜地吐着壳,看向各方能人:其中有天生亲近灵兽的,还有可催生灵植的……他点评,“果然精彩。” 钟酩看他吃完一碟花生米,又把自己这份换过去,“都不及你。” 每次登台都是大场面。 江荇之吃花生米的动作一顿,被夸得羞赧,“我哪有这么厉害。” · 宴席过半,江荇之手边的花生皮瓜子壳堆成小山,还洒了些在地上。 他把在自己袖口看热闹的江狼嚎摸出来,“来,边看边扫。” 江狼嚎丝毫没觉得一只笔灵扫地有哪儿不对,顺从地扫起了花生皮。 钟酩在一旁看得嘴角微抽,“它好忙。” 江荇之浇灌鸡汤,“人可以通过创造价值实现自我价值。狼嚎虽然是只笔灵,但它的人生也能有多种选择。你别看它是在扫地,它本质已经升华了。” 江狼嚎惊喜抬头,“原来如此!” 氛围一下变得和谐而融洽。钟酩看着江荇之慈爱温和的侧脸,心道江狼嚎还是没看破人心的险恶。 勤劳善良的江狼嚎扫完地,江荇之也吃完了两碟瓜子花生。 他拂了拂衣袖,起身道,“我去走走,消消食。” 钟酩作势要起,“我同你一道。” 江荇之止住他,“我想自己走走,思考人生。” 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钟酩笑了一下,“你去吧,早些回来。” 离开了热闹的宴席,四周渐渐变得幽静。 江荇之不认识别的路,就沿着来时的路往藏书阁、净桦园的方向走。江狼嚎从他袖口探了个头,“徒孙居然没有跟来耶~” 江荇之“嗯”了一声,他也以为柏慕会跟着来。 毕竟从初见开始,自己不管去哪儿对方都一直跟着。他当时就不解其意,只是甩不掉人,干脆默许了。 现在想想,难道是一见钟情? 也不对,柏慕早有心上人了。况且对着自己这张肖似仇人的脸,怎么可能一见倾心。 日久生情倒是说得过去,毕竟自己一向以内在服人。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来:柏慕这人,秘密实在太多。 道旁的花树枝叶婆娑,午后的日光从空隙间落下来,在江荇之眼睑上晃出细碎的光影。 江狼嚎看他叹气,体贴地从袖口钻出来,用毛毛拂过江荇之的脸,“祖宗~” 细细软软的狼毫擦过颊侧,江荇之心中一动。 他将前者捉下来,“狼嚎。” “嗯~” “你的毛最近不都用来扫地?” “……嘤叽。” 两人重新上路,这会儿四下无人,江荇之便放它出来在空中飘着晃悠。 拐过一条小道,又走回了之前的藏书阁。 正走着,江荇之神识一动。嗤——他侧身避开一道破空而来的咒法,转头对上拐角处抬手捻咒的长褂男人。 他眉峰微挑:……还恢复得挺快。 禽尤是从厢房里溜出来的。 他没想到自己刚恢复行动,门口的弟子便出言请他离开。 他只能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趁人不备一路跑了出来——只要能抢占一只器灵,这点面子算什么? 好在他原路返回,竟真的瞧见了那只器灵。四下无人,只有一名手无寸铁的青年。 有了前车之鉴,禽尤这次上来就是偷袭。至于器灵旁边那个青年,管他是谁,出现在器灵旁边算他倒霉! … 江荇之在躲过那道偷袭后,和禽尤对上视线。对方有些诧异,似乎不理解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是如何察觉到他的攻击。 又一道蛊咒在掌心结起,“你是何人?” 江荇之,“应邀参宴的。” 禽尤谨慎,“能人异士?” “嗯,顺风耳。” 原来是顺风耳,难怪听见了他的动静。禽尤放下几分戒心,出声恐吓道,“不想被老夫的咒法打残就让开,我只要旁边那只器灵!” 江狼嚎轻蔑:呵呵,祖宗才不会交出我。 江荇之退开一步,“请。” 江狼嚎:??? 它刷地转向江荇之,却撞入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识海中响起对方的传音,“现在有个机会,本尊要将独门绝技传授给你。” · 宴席间。 挂名长老的席位上已经空无一人。下方座席,无芥看着坐到自己跟前的男人,似是了然对方的到来,“柏长老找贫道有何事?” 钟酩一手搁在桌案上,指尖“哒哒”轻敲,“他找你算了什么?” 无芥,“贫道遵从职业道德,是不会说的。” 钟酩抬眼,盯了他几息,“果真算的是财缘?” 无芥高深莫测,“你认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话头绕了一圈回到原点,对方像是有所透露,但又没完全透露。钟酩思索片刻开口,“替本座算一卦如何?” “自然是……” 话音未落,宴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转头,楚昀起身,“发生什么了?” 进来传话的弟子一言难尽,“门主,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好了。” 无芥饶有兴趣地起身,纱袍飘飘,“贫道也去瞅瞅。” 被猝然中断的钟酩捏紧了眉心,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怎么了! 一众宾客随着楚昀浩浩荡荡地离了座席,在弟子的带领下往山门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远远便听见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 随行的钟酩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阵仗…… 几步之间到了现场,众人停住脚步,终于明白那弟子为何是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态—— 只见五六名皓生门弟子拦在山门前,而一名身着长褂的男人正试图穿过众弟子的阻拦。一道蛊咒打了过去,又被其中一名弟子用太极挡了回来。 被推回来的咒法绕过禽尤身侧,“轰隆”一声恰好击中了背后的参天古木!粗壮巨大的树干眼看就朝着后者头顶直直压下来。 禽尤听见动静转过头,心头陡然一惊。刚恢复行动的四肢像是借来的一样不听使唤,慌忙之中他脚下踩空,冷不丁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噗通、砰!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禽尤被沉甸甸的树干压在石阶底下,感觉骨头都折了几根。 偏偏隔了不远那青年还在吹凉风,“一步错,步步错,不如什么都不做。” 禽尤恼羞成怒,“住口!” 他说着一掌拍碎了身上树干。嚓、残枝迸溅,一根倒刺狠狠扎入他掌心,“啊啊啊啊!” 江荇之继续吹凉风,“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围观众人,“………” 钟酩站在人群之后,脑中浮出一刻钟前江荇之那略带羞赧的脸:我哪有这么厉害。 他看着这精彩绝伦的场面,心说:你不必妄自菲薄。 最后还是楚昀看不下自家山门前的这出闹剧,挥手叫弟子将人拉起来。 两名弟子搬开树干,抬起禽尤的一瞬,不知怎么手滑脚也滑,手上一松后者又“噗通”滚到了石阶下。 就连两名弟子也差点被带下去。 倾身前一刻,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两人托起。江荇之站在一旁缓缓收手,“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众人:…… 台阶下的禽尤:……… 议论声细碎地响起: “怎么会这么倒霉?” “的确是肉眼可见的不幸。” 禽尤还没来得及怒骂出声,就看围观众人蓦地一静,眼神奇异地盯着自己头顶。 他怔了怔,扭头看去。 一道巨大的虚影从他身后缓缓浮上来,看那形状,应该是自己抢走的器灵。 安静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扫把星!”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居然是扫把星,难怪这么不幸!” “快、快将此人逐出山门……” “还要把画像刻下来,叫更多人避开!” 禽尤脑子嗡的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如同被定了魂一般趴在原地,久久发不出一丝声音。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好像从他揣走这只器灵开始…… 禽尤上空,江狼嚎努力将自己张成一支扫帚的形状。它心头默念: 人可以通过创造价值实现自我价值。 人生能有多种选择。 别看它是在装神,它本质已经升华了。 …… · 瘫倒的禽尤很快被挪出了山门。 众人也不再围观,转身回了宴席。他们对皓生门这“不风度”的做法丝毫没有意见,反而冲着禽尤道了声“晦气”。 山门前很快没了人,只剩几名弟子收拾残局。 江荇之站在一旁,江狼嚎趁没人看见偷偷溜回了他袖间。 他兜好江狼嚎,转头正对上还没离开的那道身影——隔了半个场地和倾倒的树干,钟酩像是一直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回头看来。 江荇之愣了一下,跨过树干几步走过去,“柏慕。” 对方嘴角似乎勾了勾,“就知道你一刻不得消停。”他语气淡淡,仿佛早就了解了江荇之的本性,却又由着人肆意折腾。 江荇之喉头一堵,转开眼神:什么了解,错觉,错觉…… 这一转,突然定住。 他看向几道台阶后站得跟个飘絮杨柳似的无芥,默了默开口,“大师怎么在那儿站着。” 钟酩也转过头,神色一动。 无芥几步走下台阶,“柏长老刚才找贫道算命,不巧被打断了,现在续上。” 江荇之狐疑地看向钟酩,“你要算命?” “嗯,你不是说要把我介绍成下一个客户。” “……” 无芥已然开始了积极营业,“柏长老要算什么?” 一道目光落在江荇之身上,“姻缘。” 江荇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心头惴惴不安,但又迫切地想知道个答案。 如果他和柏慕的结果对不上,那就说明不是了。 无芥应了一声,“好。” 他说完,面对着钟酩阖目掐指。眼睑下的薄金在阳光下层层闪烁,睫毛轻掩着。 算着算着,无芥平静的面容上忽然浮出一丝古怪。他眉头动了动,打量钟酩的眼神似乎相当难以言说。 半晌,无芥没忍住,“噗。” 这一声像是开了个口,接下来的笑声便如泄洪一般喷涌,“哈哈哈…呵哈啊~哈哈哈……!!”他笑得太剧烈,那双虚无缥缈的瞳孔在他抖动的眼缝间忽隐忽现,看着十分惊悚。 江荇之被惊得一动不动。 饶是心性坚定如钟酩,也被他笑得心底发毛,“算出什么了?” 无芥缓过气,直起身来看着钟酩摇摇头,留下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24章 梦见了他 一阵风吹过, 江荇之和钟酩静止了会儿,脑袋上同时冒出一串问号:??? 钟酩皱眉,“能不能说清楚点?” 无芥, “不能, 泄露天机也是有个限度的。得靠你自己参透。” 他说完负手转身往回走,走出几级台阶又停下, 回头叮嘱, “算得准记得推广加好评。” “……” 直到苍灰色的身影悠悠离了视线,江荇之还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对柏慕的姻缘比对自己的姻缘还费心。 “会不会…”钟酩开口, “是说我命定之人就在这座山里。” 他说这话时就看着江荇之。江荇之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谨慎道, “肯定富有深意,不会这么表面。”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是说你被蒙蔽了双眼, 误把亲情当爱情?” “……”钟酩温声,“说得很好, 下次别说了。” 在两人强加主观意识的揣测间, 江狼嚎从袖口间冒了个头, 清清嗓子,“我知道~你看不清自己的姻缘, 是因为已经在姻缘中了!” 它可是一只饱读诗书的笔灵~ 两道视线落到江狼嚎身上, 停顿几息又淡淡移开。 钟酩解释, “别听它瞎说,我没有姻缘, 清清白白的。” 江荇之轻咳, “你不用跟我解释……它就是随口一说。” 钟酩, “嗯, 它还没开智。” 江狼嚎:……… 什么没开智!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它要炸毛了,它要生气了!!! 一只纤白的手握住炸开的狼毫,撮回聚拢的状态。江荇之把它塞进袖间,和钟酩抬步走回宴席。 “没事,别多想,说不定根本不准呢?” 钟酩斜过他一眼,“看来无芥给你算得不满意?” 江荇之轻轻带过,“怎么会。这种事不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嗯。”钟酩收回目光,“也是。” 两人回了宴席,席间已重新恢复成热闹的场面。刚才的小插曲很快被众人翻篇。 楚昀看他二人回来,端了盏酒起身过去赔礼,“是楚某识人不清,请来的人多有冲撞。” 江荇之和他碰了一下,“不会,毕竟日久见人心。不过,楚门主都是从哪里找来这些人的?” “皓生门每三个月广发一次慕贤令,敞开宗门欢迎各方无派系之人前来。”楚昀同他道来。 皓生门之所以屹立上六宗不倒,除了致力于培养门中弟子,还常常广纳贤才,邀请各方能人异士入驻,谋个职位。 江荇之看向热闹的座席,“所以这些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楚昀,“没错,我——”他余光晃过,看钟酩在一旁静静看来,瞳底如古井无波。话头一止,“我先回去了。” 他相当有眼色地回了主座。 待人一走,江荇之看向鎏川:这年轻人体质绝佳,品性也端正。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拜入任何宗门,不如招揽他试试? 钟酩看着江荇之跃跃欲试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下方白衣负剑的青年。 情绪在胸口翻动了一下,钟酩低声开口,“灯灯。”他一手伸过去,勾着江荇之的袖口,指腹捻着光滑的布料面。 江荇之转头看他一副闷闷的模样,“嗯?”了一声,“怎么了?” 而且干嘛又叫他“灯灯”,一点都不能彰显他高贵的神格。 “你若想招人,我看无芥还不错。” “为什么?” 钟酩指指他,“志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都是一颗心埋在钱眼儿里的生意人。 江荇之想了想,“有道理。”鎏川看着一副仗剑走天涯的姿态,无芥则像是想要坐地生财。 但柏慕这次是不是太积极了点?完全不复往常那种“关我屁事”的姿态。 ——就像是在无芥身上有所图谋似的。 江荇之看了钟酩好几眼,“你该不会想把无芥拐回宗门,日日地逼问自己的姻缘?” 这个“逼问”用得切中要害。 钟酩喉头可疑地动了动,“我是那样的人?” 江荇之心说这可不一定,但嘴上还是给了人一个狡辩的机会,“那你这么积极地邀人入宗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我们归雪门考虑。”钟酩细细同他掰扯,“我都替你想好了,每替无芥拉一个客户,就抽取两成算卦的钱。以你的忽悠…号召力,不出半个月,归雪门就能修座宫殿。” 说溜嘴的措辞很快被忽略,江荇之按照钟酩的思路构想了一下,恍然拍手:啪! 好一条康庄大道啊! 清脆的巴掌声惊得他袖口里睡觉的江狼嚎都翻了个身。 江荇之欣然,“你商业头脑不错,我总算后继有人了。” 两根修长的手指贴着他的袖口伸进去,捏出那只呼呼大睡的江狼嚎放进自己兜里。钟酩宽容,“这句话就当是你被笔灵附体,我不怪你。” · 一场宴席到了末尾,宾客渐渐离开。 江荇之找着个机会叫住无芥和鎏川,提出邀请。 鎏川面露诧异,不明白皓生门的长老为什么还有个自己的宗门,“多谢江长老厚爱,只是晚辈志不在此。” 钟酩点头,“你非池中之物,向着远方飞吧。” 江荇之深深看了他一眼…… 鎏川受宠若惊。 无芥则直白得多,“贵宗人多吗?”这决定了他即将拥有的客户群体。 江荇之,“除了本尊,只有三人。” 无芥抬手,“抱歉,贫道也志不在此。” “若是这样呢?”钟酩指风一蹿掀起江荇之的外衫,露出下方腰带。一排名门正宗的腰牌整整齐齐悬挂其间。 明明是一个人,俨然活成了十几个宗门。 无芥双掌一合,“可进一步详谈。” 江荇之,“……” 三个生意人齐聚一堂,很快切入了正题。 归雪门提出的条件简单而明确:他们为无芥招揽客源,再从中抽取两成“中介费”。无芥思索片刻应了下来,只是有个保底的要求——确保平均下来每日至少十单顾客。 “当然。”江荇之说完又问,“不过,参透了这么多天机,大师吃得消?” 无芥神色自若,“谁叫贫道天赋异禀呢。” 江荇之恍然:原来无芥的才能不是算卦,而是算完能不遭天谴。 … 双方达成一致,无芥正式加入了归雪门。 回程路上多了一道飘然如絮的身影。 江荇之拿出从玉花宗扒拉来的桃木舟,载着三人朝归雪门飞回。 行至山前,眼前被大片白雾笼罩。无芥被这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惊了惊,“有妖怪?” 江荇之正思考要怎么通俗易懂地解释,就听钟酩开口,“是我们灯灯的仙气。” “……” 江荇之纠正,“叫门主。”什么灯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钟酩顺着他笑笑,“嗯,门主。” 无芥两袖飘飘行过白雾:我看着倒像是你吹的彩虹屁。 桃木舟轻车熟路地穿过雾气落在山头。诛严和诛绪闻声而来,看到无芥不由一愣,“门主,这位是?” 归雪门自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进了生人。 江荇之向他们介绍无芥,“我们的新成员,神算子。”说完又叫诛严给人修间屋子,“找一处聚天地之灵气的好位置。” 无芥四下看了一圈,“这里空荡荡的,得修挺久吧?” 诛严说,“可以马上有。” 无芥:? 应完这一声,诛严立马转身造屋子去了。无芥赞叹了一声“人才”,打量着这片山头, “既然有这样的人才,千万别浪费了。正好来帮忙挖山凿渠,贫道给这山头改改风水。” 江荇之就欣赏这样的实干家,他大手一挥,“改!” 留下几人在外面改风水,江荇之回到屋里联系各大宗门,帮无芥物色客户。 院外,无芥竖起两只瘦长的手指,沿着山脉石林指指点点,同一旁记笔记的诛绪说下几道改动之处。 钟酩没有走,就负手站在旁边听着。 听人讲得差不多了,忽而开口,“怎么改有利于姻缘?” 诛绪笔下一滑,无芥微微一笑,“林间平地宜开凿一处温泉,门主看着气虚体寒,该多养养身体。” 钟酩,“风水学这么说的?” 无芥抿着唇,半晌又是两声气泡破裂似的笑声,“哈哈!” “……”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看在这人能掐会算,钟酩觉得自己一定会拿剑砍他。 感受到后者的森冷,无芥出声安抚,“莫急莫气,凿个温泉总是好的。山水有灵,不止姻缘,运势也会好起来。” 他说着嘴皮碰了碰,身侧记笔记的诛绪顿住,声音入耳忽如蚊蝇。 钟酩听见无芥慢悠悠道,“你的姻缘,合于水。” · 要改的风水图很快做了出来,交给江荇之过目。 江荇之看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尤其在看见温泉池时还弯了弯嘴角。钟酩敏锐地察觉到,“你喜欢?” “这个很适合我。”这条咸鱼。 “好。” 图纸被收走,钟酩叮嘱了一声“早点睡”,转身朝屋外走去。 无芥的院落当晚就已经被诛严建好。 院落修在山头往下一点的位置,避开风口,据说是为了避免吹散灵感。 钟酩一路找了过去,敲响了新修的屋门,咚咚。 开门,是无芥那光溜溜的脑袋,金灿灿的眼睑。对方眼皮子像是抖了抖,“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钟酩掏出两枚灵石。 半开的屋门一下大敞,无芥侧身将人迎进屋,“欢迎欢迎,内部人员除外。” 哐啷,灵石搁在桌上。无芥请人坐下,“柏护法这次是要问什么?” “姻缘。”钟酩问,“合于水是什么意思?” 他心头隐隐揣了股期待,时不时就冒出头来:江荇之名字里不就有水?不但名字里有,脑子里也有,堪称和水紧密相合。 但仅看这一点,相合的范围未免又太宽泛。 这番揣测反复拉扯,在心底晕开,搅动着融入血液经脉。叫他浑身都好似沸腾,一定要找无芥问个清楚。 无芥叹气,“唉,贫道已经说得够多了。” 钟酩,“多多益善。” 无芥阖上的眼皮子隙开一条缝瞅过去,“也罢,就再多说一点。”他一指在桌面上勾画,“缘起于水,承于水,转于水,合于水。把握机会,大胆一点。” “没了?” “就这么多了。” 钟酩皱眉,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感觉是花两枚灵石换来了新一轮的疑惑。 “我回去琢磨,不打扰了。”他起身回屋,出门前又停住脚步,转头对无芥道,“下次再来找你。” 无芥,“……” 他摸摸光滑的灵石,“好。” … 风水的改造从第二天就开始动工。 江荇之为无芥联系好了天衍宗,后者这会儿已经奔赴他的第一批客户了。山头只剩钟酩、诛严和诛绪。 钟酩今日格外积极,凡是引水凿渠都一马当先。 江荇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像是挟着风,走动间衣角都被带得翻起来。在钟酩第五次从林间穿出来时,他把人叫住,“你是不是被蛊住了?” 钟酩一缕额发搭下来,划过眉眼,“你想多了。” “你积极得让我害怕。” “宗门是我家,建设靠大家。” 江荇之惊悚,桀骜如柏慕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钟酩说完把他拎到一边坐着,“你在这儿待着,杵在岔道口有点挡路,耽误进度。” “………”绝对是被什么蛊住了。 宗门的改造有了钟酩的加入,几乎是神速推进。 山头的布局换了个模样,江荇之心血来潮飞身上天俯瞰而来,讶然发现此处竟隐隐盘成了一个“龙脉”。 左引渠谓之青龙,右修道谓之白虎。前有坪谓之朱雀,后坐山谓之玄武。龙穴居中,天时地利人和。 四周笼着一圈白雾,恍若仙云弥漫。 江荇之左瞅右瞅:这山旮旯整得还挺像一千年后被称为“帝下之都”的昆仑。 简直就是低配版,干脆把这山包包改名为“小昆仑”!哈哈! 他被自己的低配版复刻逗乐了,落回山头时还在“咯吱咯吱”地笑。引得刚刚回宗的无芥和从林间走出的钟酩一阵侧目。 钟酩无奈,“江荇之,你不要笑得这么……” 江荇之咯吱咯吱,“什么?” 钟酩,“鸡贼。” 江荇之现在心情好,也不计较他的措辞,大方地同人分享了自己给这山头新更的名字。钟酩眸光微动,“为什么是‘小’昆仑,大的在哪儿?” “咯吱”戛然而止,江荇之这才回忆起舆图上似乎没有昆仑。 他说,“那不要‘小’,就叫昆仑。” 反正是他私底下叫叫,又不会影响什么。 · 经过几天动工,风水改造完成。 无芥的业务也如火如荼,给归雪门增添了不少的收入。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江荇之在院中新栽了一片仙草,从开凿的河渠中舀来灵泉浇沃。一截纤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摆间伸出来,转动间撒下滚滚水珠,反射着太阳光晶莹透亮。 水珠间倒映出细碎的身影。 江荇之转头正瞧见隔壁院落的钟酩出门。后者这几日时不时就往山下走,以前见到自己都要说一声去哪儿,现在一声不吭,正气凌然中透出一股狗狗祟祟。 他没忍住将人叫住,“柏慕,你去哪儿?” 钟酩停下来,“散步,你也要来?” “不来了。”江荇之虽然好奇,但还想着保持距离。他说完看前者毫不留恋地点点头,转头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难不成真被什么蛊住了? 江荇之放下水瓢,细细拧眉:而且总感觉,柏慕腰间的钱袋子一天比一天瘪? 出于对自己座下门众的责任心,江荇之思索一二还是偷偷跟了过去。 从山头往山下走的路只有一条,他隐匿了气息一路追上,前方的石阶层层递减,却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再往前一些就是无芥住的院子了,江荇之停下脚步,悄悄探头。正看着,贴近耳边的地方蓦地落下一道声音,“跟踪我?” 卧槽!江荇之吓了一跳,转身回头往后一仰。 一只手飞快地揽住他的腰,将人朝身前带去。砰!一声闷响。石阶高低的落差下,江荇之鼻子刚好撞进坚实的胸口。 “嘶…”他推着钟酩的肩膀仰头,林荫间后者低头看来,眼底似乎带笑。 江荇之偷偷尾随,本来就心虚。加上对方出现得毫无征兆,恐怕是第一个让他察觉不到气息的人,双重惊吓之下,他心口砰砰直跳。 “你怎么在这儿?” “那我该在哪儿?”钟酩下了石阶,和江荇之齐平,“该在你前方的视野里?” “……”江荇之把他胳膊拎开,“按出发的前后顺序,理应如此。” “所以,你偷偷跟着我做什么。” “我也是顺路下山。” 钟酩笑了一声。江荇之恍惚想起,一个多月之前,也是在这座山头,前者用同样的借口尾随了自己。 他岔开话题,瞄了眼钟酩腰间的钱袋,“柏护法,你最近花销是不是有点大?” 钟酩笑笑,“嗯,我以后注意。” 江荇之哽住,这话说的……跟自己可以管他钱似的。他解释,“我是怕你掉入某些消费陷阱,比如买些什么养生长寿一步飞升保健品。” “我还不至于这么痴呆。” “是吗?” 怕人继续追问,钟酩不露声色地瞟了眼无芥的小院儿,转移话题,“倒是你,多久没去收割了?” 一句“收割”心照不宣,江荇之一拍脑袋,果然被顺利转移的焦点! 他袖子一甩转身离开,“说得对,我去趟洵阳城。” … 再次出现在商家典当铺,掌柜一瞬目光如炬! 他热情中透着急切,“客官,您可终于来啦。” 江荇之摸了枚玉石放上去,“前些阵子有事。” 掌柜叫伙计算过价钱取来灵石,眼角笑出褶子,“收购玉石的那位客人都来了两次了,我还怕您再不来了。” “怎么会。”江荇之状似随意地问道,“是同一位客人收的?” “既然是一整套,自然是同一人收购。拆开了价值不是大大折损嘛。” 江荇之笑笑,“可不是吗。” 很快伙计递来了灵石,江荇之掂了掂口袋,比他预计的价格已经高出两倍。他照例留下一句“工作加油”,转头出了当铺门。 绕过屏风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一位进门的客人。 看着衣着普通,相貌平平,身上带了些修为,但有种遮遮掩掩的古怪感。 擦肩不过一瞬,江荇之收回目光迈出当铺门。明盛的日光从头顶射来,他眯了眯眼:好像是个魔修。 · 难得进了趟城,江荇之逛了一圈买了些零嘴才回归雪门。 回去时夕阳西下,钟酩正坐在院子里。一身玄墨长衫鎏银束腰,昂藏七尺。 身侧的月季这些日子被滋养得繁盛,绽放似不灭的烈焰。他听见动静侧头看来,金色的余晖给人勾勒出一圈灼目的金边,双色交织下如画一般浓墨重彩。 “去这么久,逛了些什么?”钟酩长腿一放起身。 江荇之把怀里的零嘴捡出几个分给他,“买了点磨牙的。” 钟酩接过来,丢了两块冰糖山楂到嘴里嘎嘣嚼碎,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味蕾。他舌尖扫掉齿尖的糖渣,“汤池已经修好了,要不要去泡泡?” 江荇之眼睛一亮,看他的目光充满赞赏,“你速度真快!” “……”钟酩按下某些微妙感,揉揉眉心。这不带门把的嘴和粗壮无比的神经,什么时候才能给治治。 “池底用阵法维持着水温,你去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我给你调。” “嗯嗯嗯。” 靛蓝色的长衫哗啦一翻,江荇之已经喜滋滋地跑回屋里放了零嘴准备去汤池。 林间的汤池大概两丈长宽,不算太大,但修得精致。门主要泡的汤池,无芥、诛严等人自然不会共用,就江荇之一人来说足够他翻腾。 四周的林木原本枯黄,现在被钟酩不知从哪儿引来的灵泉脉温养着,重新焕发了生机。正值入秋时节,大片金光的叶子簌簌掉落,挑染着火红的叶尖,煞是好看。 清汪汪的一池泉水冒着袅袅热烟,池边铺满了圆润的鹅卵石,江荇之赤脚踩上去,竟然也是热乎的。 “好舒服……”他发出一丝喟叹,雪色的中衣和浅蓝色外衫披在肩头。 钟酩站在他身后,在这金光一片的林中,江荇之绰约的身影恍如谪仙。 映入眼底,光景绝旖。 哗啦、蓝白相映的身影没入水中,墨发在水面散开。江荇之浑身裹在热水中,舒服得靠在岸边眯上了眼。 钟酩走过去,在池边单膝蹲下,看向仰脸而来的人,“水温合适吗?” 江荇之睫毛沾了水,湿漉漉地闭着,喉头模糊地滚出一声“嗯哼”。 钟酩看他被泡得酥酥软软,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走,就半蹲在一旁垂眼把人看着。从清隽的眉眼,到贴着湿发的侧脸,从仰起的脖颈,到被水浸没的颈窝…… 一切都让他心生喜欢。 好几百年的喜欢,持续到现在竟然还有增无减。 江荇之没有感受到头顶的视线,他应过一声就闭眼放松下来。过于舒适的环境下,他竟然脑袋一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在混混沌沌的意识中,又浮现出那日皓生门花园里的情景。 四周是熟悉的布景,石桌前坐着他、无芥和楚昀。无芥说,“贫道觉得江长老更需要算算姻缘。” 他摆手,“这个不用算,本尊就算有姻缘,也隔得老远。” 接着便听无芥道,“不远,近在眼前。” 话音一落,玄色的身影绕出假山朝他们这方走来。他抬头看过去——来者近了,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竟然是墟剑。 江荇之惊得愣在原处。 大概是觉出他的呆滞,墟剑低眼笑了笑,一手伸过来覆在他的颊侧,指腹温柔擦过,“在想什么,荇之?” ……荇之。 江荇之心头怦然一跳,啪地就站了起来! · “哗啦”水面晃动。 钟酩蹲在池边,看江荇之似受惊般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顺着池边就往水里滑下去。水面瞬间漫过了下巴,而这人居然还没醒。 钟酩,“………”真够厉害的。 他一跃跳入水中,眼疾手快地托住了面前这粗神经的人。手掌覆在后者颊侧,指节把在颈后,用力一托轻巧地将脸托出水面。 入手的触感细腻如玉,一缕缕墨发勾缠着他的手腕。 钟酩垂头看去,一俯一仰的位置很适合接吻。只要他俯身而下,就能衔住那湿润的唇细细含吻…… 他指尖一颤,将人叫醒,“江荇之。” ……荇之。迷糊之中,江荇之耳边传来低唤,脸颊上覆着带了剑茧的手掌,和梦中的触感一模一样。他眷恋地没有睁眼,顺着心意扭头一翻。 噗通。细细的睫毛蹭过掌心,半张脸埋入了钟酩的怀间。 第25章 藏剑阁主 江荇之半张脸埋了进去, 嘴唇就紧贴在钟酩的心口。 钟酩有一瞬脑海里是空白的,四周没了声音,只剩自己一声急过一声的心跳响彻耳际。噗通、噗通…… 直到贴在心口的地方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声响, “墟……” 他手下陡然一紧。 “唔!”江荇之蓦地被一只大掌捏住脸颊, 嘴都挤成了一个“O”型。他眼睫一眨睁开,视线里出现钟酩近在咫尺的脸。 他瞳孔一缩, 嘴还被捏着, “喔?” 钟酩将他“哗啦”一声托出水面,呼吸急促, “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江荇之处在状况之外,顺着对方的问话回想梦境……墟剑? 卧槽!墟剑。 他在梦里把柏慕换成了墟剑, 怎么会这样? 带了薄茧的手掌还蹭在他脸颊上,一阵刺痒。不知是不是受到热气的蒸腾, 江荇之脸上热得发烫。 他该怎么解释?“墟剑”?柏慕又不知道墟剑是谁。况且叫着墟剑的名字滚到柏慕怀里,怎么想都不对。 他把脸从钟酩手里拔.出来, “我是说…” “什么?” “嘘, 别吵我睡觉。” “……” 两人贴得很近, 江荇之说完发现自己的发丝还缠在对方的手腕上,丝丝缕缕, 剪不断理还乱一般。 他赶紧伸手捞回来, 心头砰砰的。 钟酩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脸红, 耳朵红,连眼角都是绯红的春色。也不知梦里是谁, 梦到了什么。 明明站在水中, 钟酩喉头却干涩得厉害。 他问, “你做什么梦了?” 什么梦?江荇之哪能回答。 在他梦里, 墟剑摸了他的脸, 叫了他的名字,眼神还那么……草!他光是想想就浑身发烫,觉得自己好不知羞耻。 “梦到赚大钱了。”江荇之低头看着水面,荡漾的波光映在他眼底。 “赚大钱?” “嗯。”他想着那美梦,忍不住发出一丝真心实意的喟叹,“简直赚翻了……” 头顶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 这会儿日头已经落山,只有稀薄的光线从灿金色的树叶间斜落进林中。 四周凉了下来,水面上下截然两个温度。 两人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湿哒哒的。钟酩问,“还泡吗?” 江荇之暂时没了泡温泉的心思,只想回屋念会儿清心咒。 他摇头,“回去了。” 钟酩“嗯”了一声,转过身先他一步“哗啦”从水中上了岸。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脚下,打湿了金黄的落叶,从叶缝间隙沾湿了圆润的鹅卵石。 江荇之抬头看过去,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被裤筒包裹着,透出下方隆起的肌肉。 身上的水汽一瞬蒸干。钟酩背对着他没有回过身,只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脸,“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来。” 声线透着一点低哑,他说完踩过枯黄的落叶大步离开。 玄色的身影片刻消失在林木之间。 江荇之拍拍脸从池中浮起来,啪、啪。 袭来的冷气冲醒了大脑。他缓缓舒出一口气,被蛊住的怕不是自己。 … 回了屋,江荇之没有点灯。 卧房内清冷漆黑,好像能降下他皮肤上的温度,却又好像能勾起他体内的燥热。 江荇之翻身坐上了床榻,盘腿在心中念起清心咒。浅蓝色外衫如水银倾泻,散落在他身侧,连同披在身后的长发一起,蜿蜒出一抹清绝的颜色。 念了半晌,心情渐渐平缓下来。 江荇之呼出一口气,睁开眼。一睁眼,便看有一指宽的月光从窗缝漏进屋中,雪亮的一道,如剑光料峭。 脑中瞬间又浮出梦里墟剑擦过他颊侧的触感,粗糙的,温热的…… 刚压下的燥热瞬间回升。 靠!江荇之揪了一下自己的头毛,揪得一撮翘起。 他红着脸抿着唇“扑通”跳下床榻。 完了,好想他。 · 深夜,无芥的屋中多了个人。 江荇之坐在他对面,双手揣进袖间,肩上还披着傍晚泡汤时的浅蓝色外衫,眉间尽是惆怅,“大师。” 无芥闭着眼坐如古钟,“门主。” 哐当,两枚灵石毫不吝啬地搁了过去。 “我有个想见的人,快帮我算算,我还能见到他吗?” “当然能。” 他回答得太快,江荇之眉间的惆怅一下都散了。坐直身子狐疑地看向他,“……你算了吗?” 无芥卡了一下,“咳,真的能。” 天天就在你跟前晃悠,和你蜜里调油,这还用算? 江荇之姑且信了,摸摸心口,“那就好。” 墟剑应该已经收到他热烈的“告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惊讶吗,感动吗? 会和他化干戈为干柴烈火吗? 嘿嘿嘿嘿嘿…… “门主。”一道悠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式遐想。江荇之抬眼看去,只见无芥坐在他对面开口,“请勿在深夜发出这种阴森的奸…低笑。” 江荇之惊讶:喔,自己笑出声了啊。 “抱歉。” “没关系,客户就是上仙。” “……” 心头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江荇之忖了忖又迟疑地开口,“大师,再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蛊?” 不然怎么梦里梦外隔三差五就把柏慕和墟剑搞混。 无芥说,“没有这种事。” “那我为什么会这样?”江荇之眉心拧起,半晌刷地睁大了眼,“我该不会在搞什么替身文学吧!” 无芥,“……” 无芥又没忍住,“哈哈!!” 爆.裂的笑声冲破了空气,桌案上的烛火都摇曳了两下。 阴影晃在江荇之眼底,他定定地看着无芥,忽然明白了柏慕想打人的感觉。 无芥收起肆虐的笑容,适可而止,“没有。”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外表会骗人,但灵魂会相认。 江荇之,“那我为什么会常常产生错觉?要怎么才能停止这种心理暗示?” 话题已然由算命变成了心理咨询,无芥技多不压身,收了灵石敬业地疏导他,“你再仔细想想,多类比,多深究……” 江荇之完全没被疏导到,“类比什么?” “贫道不能说更多了。” “好,我再回去想想。”江荇之揉了揉额角起身,出门前又转回来对无芥道,“下次再来找你。” 无芥,“……” 多么熟悉的送别场景。 他揣下灵石,“慢走,不送。” …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江荇之出了屋子,没走出几步便迎面遇上了沐着夜色而来的钟酩。 两人站在院门口四目相对,“……” 原来都是掉进消费陷阱的人。 一种难言的心照不宣在两人之间蔓延,江荇之率先别开眼,“散散步。” 钟酩顺着他的话头应声,“嗯,我也是。” 话落两人又沉默了。 江荇之还处于将人混淆的自我怀疑中,没有留下来多聊。他飞快地看了钟酩一眼,在对上后者的眼神时,将微敞的外衫一拉低头匆匆溜走。 “我先回去了。” “好。” 发丝和外衫自身侧翩然轻擦,带起一阵林泉气息的风。 浅蓝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只余刚才那昏黑中对视的一眼,印刻在钟酩脑海中。 微微挑起的眼尾像把钩子挠在他心口。 那双眼眸光清亮,如云散月出。 钟酩心头又动了一下,随即挂着钱袋走向前方那间烛火未熄的小屋。 · 第二天,江荇之起床时眼皮都是重的。 他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都没想明白无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类比什么?把墟剑和柏慕对比,还是把其他人拿来和他俩的谁类比? 为此他还专程叫出江狼嚎,询问后者“类比”这个词精准的定义。 但江狼嚎好像还在生“没开智”的气,毛一炸说了句“哼~既然都是‘类’比了,你说呢~”说完翻了个身钻回他的储物袋里。 于是后半夜,他的头更痛了。 …… 江荇之推门而出,朝阳已经升起。隔壁院落里传来一道道劲风的呼呼声。 他转头只见那熟悉的身影在院中翻身挥袖,衣袍猎猎生风,手臂划破空气,带起院前渠水飞洒出一片水珠,齐刷刷浇落在院中秾艳的月季上。 平心而论,相当养眼。 正看着,练功的男人停了下来。钟酩见他起了,几步走过来,“没睡好?” 江荇之没想到自己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会被对方一眼察觉,“有点。” “有心事?” “……” 江荇之就看了眼面前的始作俑者。 虽然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总把柏慕和墟剑搞混,但至少已经明确了:他还能见到墟剑,也没搞什么“替身文学”。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前一个问题,慢慢想总能想出来。 他调整好心态,随口扯了个由头,“没什么,就是梦里和人打了一架。” “谁这么能耐,还能和你打架?” “我仇家。” 仇家钟酩,“……” 江荇之说完看对方沉默了,怕人不信,他探头过去,“要听细节吗?” “不用。”钟酩抬手把这张气人的脸推回去,在影响到一天好心情之前,及时换了个话题,“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江荇之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去哪里?” “今早问了诛严,九州之内有个最大的藏剑阁,我想去挑一把剑。”钟酩说着声音放轻了点,“你陪我一起去吧。” 最后那句话尾音低徊,像是在哄着人。江荇之压下这莫名冒出的既视感,投去几道打量的目光,“你不是有本命剑吗?” 他记得自己之前外出,柏慕用本命剑给这山削出了石阶,诛严还见过那把剑。 钟酩说,“是有,但或许没有再用的机会了。” 也不能算完全没有。 只是他不能在江荇之面前拔剑。眼下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去玄箜秘境,秘境之中危险重重,他若无剑怎么护得住江荇之。 江荇之不懂,“为什么?” 钟酩的视线在他身上定了几息,缓缓移开,看向远方的日出云海,“因为一个人。” 江荇之:??? 一个人,谁?总不能是因为自己。不过柏慕这人秘密太多,大概又是一段不可追忆的往事。 他没多问,只点头道,“行,我同你去。” … 诛严说的藏剑阁位于九州中原的临玺城,别名“三千冢”。 传闻阁中铸剑尽数藏于一处,全是无主之剑。品质或高或低,只要交付三千枚灵石,就能进去任意挑选一把降服。 若降服不了,三千灵石不退;若降服得了,哪怕镇阁之宝也能随意带走。 两人飞身落到城中街头,远远已经能看见藏剑阁的八角楼。 江荇之同钟酩合计,“一会儿你就挑那把最贵的镇阁之宝。” 钟酩没忍住笑,“又不一定适合我。” 江荇之说,“那就先挑一把适合你的,再撬掉那把镇阁之宝。然后用六千灵石反卖给藏剑阁,赚回的差价刚好抵消你挑剑的钱,相当于白得一把宝剑。” 钟酩听得眉梢一跳,“然后等没钱了,再过来撬一遍?” 江荇之羞涩,“看来你已经掌握赚钱的精髓了。” “……” 这套黑心肠的循环赚钱法很快被两人压在了良知底下。 他们到了藏剑阁门口。阁中伙计尚不知自家刚刚逃过一劫,热情地将两人迎入阁中,“贵客请进。” 阁中似乎有某种阵法,入阁才知内部空间之大。 江荇之和钟酩跟着伙计走上二楼。 钟酩道,“听诛严说,阁主是出窍后期修士,或有可能已至分神。” 江荇之,“那也算是当世强者之一了。” 两人都没用传音,领路的伙计听着身后传来的一言一语,语调平淡得像在点评座下门生的课业。 他在前方走得心惊胆战:敢这么说话,不是大佬就是疯批。 走进二楼接待的厢房,屋内候着一名微胖的男子。江荇之扫过他的修为——不是阁主,应该是阁中管事之类的人。 藏剑阁管事冯缘迎上来,“三千灵石可进一次藏剑冢,二位准备好了吗?” 江荇之闲哒哒地揣手站在一旁,钟酩将一袋灵石递过去,“我进。” “没问题。若是准备好了,在下这会儿便可带阁下过去。” “带路吧。”钟酩道。 冯缘领着两人从厢房一侧的隐藏门中进了一条通道,随行的还有四名护卫。 江荇之跟在一旁,“我也能一道旁观?” 冯缘很好说话,“自然可以,只是不能出手帮忙。” “那感情好。” 过了几道机关阵法门,藏剑冢的全貌映入眼中——巨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圆球的内部被掏空,头顶脚下悬挂、倒插的全是各种长剑。 一条狭窄延伸的石道如蛇信探入其中。 江荇之正缓缓扫过一片横七竖八的长剑,身侧便传来钟酩的声音,“你帮我挑一把?” “你要用的剑,还是你自己挑吧。” 钟酩笑笑,“那你觉得哪把适合我?我听一下,不一定挑它。” 江荇之就往藏剑冢里一望,目光锁定在“蛇信”正对的那把长剑上——剑身古朴,锋藏鞘中。透着一股桀骜狂霸的气息,在一片明晃晃的剑光中如帝君睥睨。 他抬手一指,“它吧。” 钟酩弯唇,心情很好的模样,“还是灯灯懂我,我也看上了它。” 两人身侧,冯缘骇然看向那把镇阁之宝。 开玩笑的吧,自剑阁成立以来,殒于那把古剑之下的修士不知凡几。 他提醒,“此乃镇阁之宝,极凶极煞,阁下量力而行。” 居然真挑中了镇阁之宝?江荇之惊讶,随即遗憾,“可惜,不能卖了。” 钟酩轻笑一声。 冯缘听不懂:?不能卖什么?? “等我拿它回来。” 钟酩对江荇之说完,侧身转向正前方,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神色。他一手紧了紧护腕,挺直了背脊看向那柄隐隐发出剑鸣的古剑。 身影一动,刹如出鞘的霜剑划破了视线。 · 结界外,冯缘和护卫们紧张地看向藏剑冢。 也不知是怕钟酩殒命,还是怕镇阁之宝被人带走。 亦或是二者都有。 比起他们几人的焦灼,江荇之则随意许多,整个人已经摊在了圈椅上,吹着茶水等钟酩薅走人家的镇阁之宝。 甚至掏出了零嘴咔嚓咔嚓…… 深入藏剑冢的那道身影如雷霆疾风,快得只余一片残影,恐怖的威压之下,上千把藏剑都如战栗一般抖动着。 哐哐哐哐……千百道剑身颤抖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整个空间。 冯缘等人已经看呆了,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仿佛在那道凌空而立的身影前,唯有臣服才是万剑朝向。 ……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轰隆!交织在一起的人影与剑影剧烈冲撞在一起,荡开的余波将“蛇信”寸寸折断。 钟酩悬立在半空,看向跟前已毫无还手之力的古剑。在后者蓄力发动最后一次攻击时,他避让的动作顿了顿。 突然抬手迎上,直接握住了剑刃! 呲,利刃划破掌心。 “柏慕!?” 身后传来江荇之惊疑的声音。 钟酩唇间弯了弯,低头看向自己掌心被彻底镇压的古剑剑灵。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滴落,剑身被他的无上神识烫得发出求饶的嗡鸣。 他随手将血珠一甩,转身折回,落到结界外。 结界外,江荇之几步迎了上来,“你的手怎么样了?” 钟酩没管一旁瞠目结舌的藏剑阁众人,低头看向神色担忧的江荇之。想了想,他开口,“好疼。” 被他的血烫得发抖的古剑:…… 娘的,有我疼? 鲜血还在沿着剑身“啪嗒啪嗒”一路滴落。 江荇之看得心惊肉跳,“让我看看。” 钟酩就将古剑换到另一只手,摊开掌心伸到人跟前。 宽大的手掌正中,斜里划拉出一道剑伤。也不知怎么回事,伤口看着不深,血却止不住一般地流。 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江荇之赶紧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止血散来,也暂时顾不得其他,拉过钟酩流血的手给人撒上药粉,“你怎么会被伤着,这把剑有这么厉害?” 被有意无意拉踩了一把的古剑:…… 娘的,这是几个意思? 没理会手中气得瑟瑟发抖的古剑,钟酩的目光落在江荇之蹙起的眉心上。后者给他撒药的动作很细致,像是怕弄疼了他,还鼓起腮帮子吹了吹。 温热的风拂过掌心,像一把羽毛挠在了他心头,酥酥痒痒。 钟酩尽量压着嘴角不要翘起,另一只手食指已经愉悦地敲在了剑身上。嗒、嗒、嗒~ 江荇之低着头给人摆弄伤口,“问你呢?” 钟酩语气轻缓,像是真的有多疼,“最后那一下恍神了,再加上这剑煞气太重。” “喔…”江荇之不疑有他,低头给人上好药,看血慢慢止住,总算松了口气,“以你的体质,应该很快能好。” 他上药时另一只手就摁在钟酩的腕上,免得人乱动。正待松开,那只受伤的大掌忽而一缩,指节收拢——他的指尖便被钟酩捏在了掌心中。 钟酩按了按他指尖,“谢谢灯灯。” “……” 江荇之一下缩回手,目光审视,“看你手指灵活,好像也没多痛。”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痛?” 两人拉锯间,进入藏剑冢的那道机关门忽然“咔嚓”一声打开。 从刚才起就一直候在旁边冒汗的剑阁众人一个激灵,转身朝着门口齐刷刷半跪而下,“阁主!” 江荇之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抬步走了进来,手上摇着把折扇,一张纯白面具覆脸,面具眉心处绘一金色倒悬剑。看那只手透出来的皮肤和骨形,面相应该很年轻。 他同钟酩传音,“刚突破分神期,诛严的情报还挺准。” 钟酩,“嗯,修为能排上前十了。” 两人正暗搓搓地点评课业,便听人道,“听闻阁下收服了藏剑阁的镇阁之宝,本尊……” 话音蓦地一顿。 江荇之和钟酩抬眼,便看对方的目光停驻在江荇之身上。对方哑了半晌,突然开口,“阁中有一宝剑同阁下极为相配,要不要试试看?” 话落,两道戒备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暗搓搓的传音同时在识海中响起—— 江荇之,“他想诓我花钱。” 钟酩,“他在勾搭你。” 两人对视,“……?” 第26章 神爱世人 江荇之的眼神很复杂, 钟酩的眼神也很复杂。 传音还在继续: “你在胡说什么?” “是你太天真了。” 江荇之,“又不是谁都像你……” 钟酩忽地一下笑了,“像我什么?” 靠!江荇之懊恼地止住了话头。 对话被“哗啦”一收折扇的声音打断。 游苏青握住扇骨, “阁下是不是对本尊有什么误解?” 江荇之顺势将刚才的口误搁置一旁, 回应道,“承蒙好意, 我已有本命剑。” “可惜了……”游苏青叹息, “那柄剑真像是为阁下量身打造,本尊第一眼便有这种感觉了。” 剑气萧索的藏剑冢前, 面前之人一身蓝衣浑然如新雪洗尘,泠泠清举。 真是, 像极了那柄藏剑。 一旁冯缘开口,“阁下, 我们阁主是真正的爱剑之人,藏剑阁定下这易剑的规矩也是为了替每一把剑寻到它的有缘人, 并无别的图谋。”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钟酩, 他握剑的手一紧, 向江荇之靠近了半步,传音道, “连‘有缘人’都出来了, 还说不是在勾搭你。” 江荇之, “……” 他问,“你一向这么断章取义?” 钟酩, “是会抓重点。” 游苏青看两人似乎在私下商量什么, 进一步争取道, “本尊不作强求, 阁下不如先看看再说?”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 “行。” 就看看,又不会掉一块肉。 反正这世上还没人能套路他江荇之。 … 游苏青说的藏剑不在藏剑冢内,而是单独收到了他阁楼顶层。 江荇之和钟酩随前者上了阁楼,游苏青屏退了除冯缘以外的其他人。门一关上,他转入屏风之后的密室,再出来时手中捧了个剑匣。 “便是这把。” 剑匣打开的一瞬,剑光泠然。 江荇之心口蓦地一悸,一柄细薄雪亮的长剑落入眼底——剑身薄如雪、透如翼,剑柄中央缀一靛蓝,银纹缠踞。 和他的本命剑初霁竟然有几分相像。 钟酩目光微动。 江荇之问,“为什么单独收起来?” 提到这茬,面具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最开始这把剑也是放在了藏剑冢里,但后来发现它一进去就四处拱火,引得四周藏剑打成一片……无奈之下只能把它束之高阁。” 江荇之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钟酩的戒心瞬间减去了一半,看向游苏青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果然是为江荇之量身打造的。 这到处拱火看热闹的秉性,和人如出一辙。 似乎感受到同类的气息,闸中长剑忽而飞起,悬立于江荇之跟前,发出一阵剑鸣:嗡嗡嗡…… 游苏青讶然,“这是在认主?” 江荇之心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他看向面前这柄长剑,忍不住问,“它叫什么?” 清越的剑鸣声中,只听游苏青道,“庭雪。” “皑皑庭前雪的‘庭雪’。” 轰!脑中一震—— 江荇之直接怔在当场。 · 一段缘分相合到这种地步,几乎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江荇之动摇了,他看向面前这把剑名同自己尊号一模一样的长剑,在心头暗道: 初霁啊,别生气。它不是来拆散我们的,它是来加入我们的…… 正想着,忽听身旁钟酩开口,“多少灵石?” 游苏青道,“依旧遵循阁中规矩,不多不少三千灵石。” 面前的“庭雪剑”品质上乘,虽说比不上江荇之现在这把极品本命剑初霁,但在藏剑阁的上千把剑中也能名列前茅。 三千灵石,已是极大的惠赠。 江荇之为自己先前的揣测感到惭愧,“阁主大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说完低头掏了掏储物袋,灵石翻动,哗啦哗啦一阵。扒拉了几下,江荇之忽而羞赧,“差点忘了,最近开销略大……” “我来吧。”钟酩说着掏出一袋灵石递给候在旁边的冯缘,“结一下。” 江荇之看前者脸不红气不喘地连掏六千灵石,还能日日光顾无芥的生意,嘴都张大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钟酩结完账,转头同他弯唇,“存的媳妇本。” “………” 江荇之咳了一声,“你先垫着,等我有钱了还你。” 不能耽误人娶媳妇。 钟酩未置可否,倒是对面的游苏青摇了摇折扇,似是新鲜,“道侣之间还分这么清?” 江荇之猛地呛住,“不是道侣。我们只是同伴、同门……” 折扇停下,游苏青又看了钟酩一眼。随即了然,他道歉,“误会了,抱歉。” 江荇之摆摆手。 这把“庭雪剑”很快被他收入囊中,三千灵石一把上品宝剑,算他承了对方的情。 他看向对面悠悠摇扇的游苏青——这还是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分神期大能。修为够高,入秘境足矣。 “七日之后,有一秘境将会开启,不知阁主有没有兴趣?” 游苏青果然来了精神,背都挺直了几分,“详细说说?” 江荇之还没开口,倒拐肘就被人暗搓搓捏了一下。识海里响起钟酩不情不愿的声音,“你想邀他同行?” 江荇之拿倒拐肘把他的手撞开,“我只是分享资源,还对方一个人情。” 钟酩的手就撤回去了,“嗯。” 游苏青等了好几息没听到江荇之说下去,透过面具便看对面两人在那儿视线交流、胳膊碰手,“……” 同伴、同门? 嗯??? 把身旁无理取闹的男人支开,江荇之总算安静下来,向游苏青分享了秘境的消息。他分享完又提醒对方——秘境凶险万分,不要大肆传播消息、入境之前记得准备万全。 游苏青欣然应下,“本尊知晓了,多谢阁下慷慨之意。不如互换一下传讯,届时也好联系?” “当然。” 传讯石交换完毕,钟酩食指嗒嗒敲了敲刚入手的古剑,倚在一旁看着两人,“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江荇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同游苏青道别,“游阁主,下次见。” 游苏青正张嘴打算回他,视线瞥到一旁把人看得绑紧的男人,话到嘴边忽而一转,“好,江兄,我们下次见。” 敲剑身的动作果然顿住。 钟酩倏地看过来,对他这副措辞相当敏感。 江荇之还没觉出味儿来,点点头就叫上钟酩离开,“柏慕,不是说回去了,你还杵着做什么?” 一道凉嗖嗖的目光就落在游苏青身上。钟酩再转向江荇之时,眼睫垂落又恢复如常,“刚刚手突然痛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手痛?”江荇之一边出门一边低眼去看,“不是已经止血了吗?” “可能煞气还没散吧。” “我看看……你最近怎么如此脆弱了?” 两人的对话间踏出了厢房门,机关门自四周合拢的前一刻,一道传音落在游苏青识海: “‘还’不是道侣。” 咔哒、机关门紧紧锁上。 游苏青一下笑出声,“噗哈哈哈!”这两人的关系,真是相当有趣。 他摇了摇扇子,开始期待七日之后的秘境之旅。 · 从临玺城飞回归雪门。 那把古剑暂时被钟酩收回了储物袋中。江荇之看向他空荡荡的腰间,总觉得不像个绝世剑修,“怎么把剑收起来了?” 钟酩,“太沉。” 这么大一把横在腰间,把江荇之都支得离自己老远。 被搁在储物袋里的古剑冷冷一笑:呵呵,背了这么大一口锅在身上,能不沉? 江荇之感叹,“你最近果然很脆弱。” “嗯,我……” “脆成这样,到时候还能去秘境吗?” 添油加醋的嘴一下合拢。钟酩顿了顿重新开口,“我昨晚也没睡好,今天短暂地脆一脆,明天就好了。” 江荇之被他的说法逗笑,咯吱咯吱地问,“你该不会也梦到了和仇家打架?” 钟酩瞄向前者那张毫无自觉的侧脸,临走前游苏青的那句“我们下次见”又萦绕在了他耳边。他牙关紧了紧,“是啊,尤其跟着他的人,相当欠打。” 江荇之感觉一阵凉风吹过,他脖子一缩,“那你的确比我累得多。” … 刚飞近洵阳城城郊的地界,远远便看归雪门结界外立了乌泱泱一片人。 江荇之身形一刹,叫住钟酩,“等等。” 两人立在半空,绝佳的视力让他们能清楚地看见一群身着灰色短褐的修士立在山前。众人上方,伫立了一道裹着皮披风的身影。 熟悉的打扮。 江荇之说,“七绝楼的人。” 说完就看钟酩把剑掏出来了。 他,“……” 他按住躁动的钟酩,“不急,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钟酩,“什么大的?” 江荇之低头翻动起腰带下的长老牌。他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这么点人,我一个就够了。” “柏护法,我们要可持续发展。”再抬头时,他眼底又盈满了熟悉的光亮,“是时候将归雪门发扬光大了!” “……” 不多时,各大宗门通知到位。 神灯再次降下神谕,叫众人去到洵阳城城郊观摩神迹降临。 尤其撰书于世的碧云,被特意叮嘱多带点人。 安排好接下来的看客,江荇之同钟酩化作两道暗光飞身回了山头。 山头,望台。 诛严和诛绪神色严肃,正翘首等待着江荇之两人回来。 旁边坐着悠闲的无芥,纱袍被风吹得一股一股,像个无底洞。 江荇之一落到山头,诛严便几步上前,“门主!七绝楼楼主真的来了。还有楼中一半的顶尖杀手、二十余名门众!” 江荇之拍拍他肩头示意冷静,“多高的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七绝楼楼主是跑了媳妇。” 诛严,“……” 诛严转头看见自家弟弟又要往小本本上记,顿时一阵恶寒,“不准瞎记!” 诛绪遗憾停笔,钟酩往那本子上瞟了一眼。 诛严解释,“名声在外的七绝楼,三番五次还杀不了一个‘叛徒’,实在是有损颜面。” “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损失的。”江荇之点评完一句,又鼓动起众人的积极性,“不是说我门中冷清,要多招点人?” 他啪一下拍手,“今日,我们便要打响自己的名声!” · 白雾缭绕的山前,旷野一望无际。 七绝楼楼主贺笒立于结界之外,耐心已然耗尽,浑厚的声音透过神识在辽阔的郊野间响起: “本尊还当是何方神圣,不过是一群野耗子在这山林间躲躲藏藏,装神弄鬼的不敢出来!” 外放的挑衅正好被四方赶来的各个宗门听了个清楚。一行人停在半空: “这是七绝楼?” “贺笒竟亲自来了……” “那神灯大人说的神迹又是什么?” 贺笒转头看四周全是名门正宗之人,不由冷笑,“搬救兵?能找这么多人来,倒是有些能耐。但三界之内,谁敢动我七绝楼!” 话落,四野皆静,无人反驳。 也不是不敢,只是谁都难保有找人办事的时候。 况且他们今天也不是来挑事的,是来观摩“神迹”的。 贺笒说完看无人应声,心头底气更足。他手持长戟指向结界,“连吱都不敢吱一声的废物!本尊今日便夷平你这破山,哈哈哈哈!” 嗤—— 一道气流倏地冲破蒙蒙白雾直击贺笒面门。 速度之快,几乎无影无形。叫后者心头陡然生凉,堪堪一躲开,笑声戛然而止! 围观众人间起了些躁动:来了来了,神迹来了。 贺笒冷不丁差点被击中,还没来得及羞恼,又看一道气刃如扇面扫来。 刷——带来的下属瞬间如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半。 悠悠的声音自白雾弥漫的不识面貌的山中传来: “此乃通天之地,百神居所,岂容尔等来犯!” “通天之地,百神居所!?” 四下哗然。 结界内,白雾后,江荇之再接再厉: “天降神谕,自当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即日起,凡被无辜追杀的良善之人,都可向神使求助,得百神庇护。” 他语调流畅,即使是凭空捏造,也完全不卡壳。 江荇之说完还转头叫上钟酩,“该放雾了。” 钟酩负手而立,浑然的气势配合地外放。随着江荇之话落,四周白雾“砰”地绽开,落在众人眼里如神仙向世人敞开了胸怀…… 江荇之满意夸赞,“不愧是柏护法,气氛担当。” 旁观的诛严不敢吱声:天底下敢把柏护法这一身修为拿来造气氛的,恐怕只有他们江门主。 …… 结界外,贺笒一番叫骂没引出对方,反倒是自己被激得两眼通红。 ——还“被无辜追杀的良善之人”,就直接说跟他七绝楼作对得了! 贺笒气得咬牙,挥戟便刺向结界。 噌!一声尖锐的鸣响,只见他手中的地阶法器“绝乱戟”在碰撞间截截寸断。而贺笒自己也被一股压迫力弹得倒飞而出! 如断线风筝一般,向着远方扑通坠落。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神迹啊,出窍后期就这么被弹飞了。 碧云弟子赶紧“刷刷”撰书。 江荇之杵在白雾后面,一边继续发布“神谕”,一边挥出灵力将山前七绝楼的人搅得人仰马翻。 钟酩适时地扑散浓雾,好让他的灯灯仙气十足。 无芥看得眼皮子抽抽,眼睑下的薄金都簌簌掉落了一层:不愧是天作之合。 那金粉太闪,江荇之挥斥方遒间一下被抓住了视线。他转头盯着无芥,看后者眼睑下的薄金很快又生出了一层,眸光一亮。 无芥被他看得倒退了一小步,“门主。” “大师。” “……呃?” 江荇之目光灼灼,“这金粉是人造可再生的?” 无芥的嘴张了张,身后突然横过一道高大的人影挡住了他的退路。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好好,大师真好。”江荇之喜悦地指指上方,“一会儿你就把咱们宗门的名字映上去,要金灿灿的那种,一看就特别神。” 前有狼,后有虎。 无芥夹在两个大乘巅峰中间,艰难地点了点头。 结界外的七绝楼众人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江荇之清了清嗓子,做着最后的结语: “欢迎各方正派人士加入我百神之巅,维护这三界九州之内的公序良俗!” 白雾一砰。 “如诸位所见,七绝楼在神迹之前不堪一击!凡求庇护者,可带上灵石前来投奔。” 白雾又一砰。 “钱不在多,心诚则灵。 三界九州,当知吾名——” 最后一波白雾绽开,金粉勾勒而成的大字缓缓自白雾上方升起,神光熠熠。 在众人被神迹震慑的目光中,凝聚成型。 江荇之嘴角挂着一抹逸然出尘的微笑,抬头看向上方的宗名。只见金光闪闪间陈列着八个大字: 「神爱世人,唯吾昆仑。」 笑容骤然凝固。 江荇之刷地看向一旁“沙拉拉”挥洒金粉的无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什么昆仑!我们是归雪门!” 第27章 太穹幻境 江荇之气得、气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张罗了半天的, 那——么大一个归雪门呢?怎么就变成昆仑了! 无芥还在尽心尽力地撒金粉,“嗯?不是昆仑吗?贫道前些日子不才听门主说此山更名为‘昆仑’。”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衬着头顶“昆仑”两个大字愈发明亮。 “那是我开玩笑的!” 江荇之包着泪花, 扑过去就要逮着无芥的肩膀使劲摇晃!衣袖在空中“哗啦”跹翻, 一只胳膊半路拦截在他跟前。 “灯灯。”钟酩一把捞住他,“别激动, 叫外面听见我们众神吵架。” 江荇之, “……” 他丢了道隔音屏障,继续“呜呜呜”地往无芥身上扑! 无芥赶紧往后跳了一步。 钟酩低声哄道, “没事,问题不大, 不生气。” 江荇之欲哭无泪,“我的归雪门都变成昆仑了!问题还不大吗?” 钟酩一下想笑, 但思及后果忍住了。他把还在扑腾的江荇之稳稳捞在怀里,一只手拍了拍人的胳膊, “一个名字而已, 从今日起我们归…昆仑就声名大噪, 顾客盈门,财源广进, 睥睨众生……” 大概是“财源广进”触动到了江荇之的神经, 他终于冷静了一点, 跟着钟酩的思路细想: 换个名字,好像是不耽误他赚钱。 而且现在也没有昆仑, 仅此一家, 至少忙活一阵没给别人做嫁衣。 钟酩看他垂着眼不动了, 闷笑一声, “还气吗?” 一只疲惫的手朝着两步之外站如青松的无芥摆了摆, 就此作罢,“算了!” 无芥松了口气,合掌道,“多谢门主。” 江荇之缓过劲儿来,才发现钟酩的胳膊从自己身前环了过去,几乎是将他抱了满怀。 他赶紧坚强地直起身子,将人推了推,“可以了。” 钟酩看了他几息,唇角带了点笑。 江荇之侧头对上前者的神色,那笑意带着纵容和轻松——就好像弄错了宗门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本来还半堵着的心口蓦地一松。 他拍了一下钟酩的胳膊,“还不快松开?” 钟酩松开他,退了半步,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外面,“七绝楼撤了。” 江荇之顺着他的视线往外一看,只见七绝楼的人已经远远离去。而被请来的各宗门还在往他们这边打量,试图一窥神迹。 “七绝楼怎么就撤了?” “不记得了吗?”钟酩温声细语地带他回忆,“你刚刚特别激动的时候,手里团了好大一团的灵力,咻地一下就扔出去了。” 那道拟声词从钟酩嘴里说出来略显俏皮,旁听的诛严三人却是一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江荇之,“然后呢?” 钟酩,“七绝楼楼主正好重振旗鼓地冲过来。” 江荇之懂了:后者也就咻地一下被击飞了。 他看了眼对面的无芥,心说自己还是善良的,哪怕这么想打人都知道下意识把灵力往外扔。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无芥的金粉又簌簌掉了一层,意有所指,“神爱世人。” 江荇之宽厚地不再计较。 · 名声大噪的目的达到,江荇之领着众人回到山头。 外面一圈围观的各宗之人瞅了半天没瞅出名堂,三三两两地回去了——还带着“神降昆仑”的消息。 无芥正要从一旁的小道溜走,飘飘忽忽的身影一下被江荇之锁定。他回头,对上后者的目光,蓦然福至心灵,“贫道回去给门主开张月卡,以后算命有优惠了。” 目光转而和善,江荇之轻轻催促,“快去吧。” 无芥起死回生,诛严和诛绪也转头去准备接下来招人的各项事宜。 山头只剩江荇之和钟酩,江荇之想起自己新得的“庭雪剑”,对后者道,“我去看看那把剑。” 钟酩说,“一起,我也看看。” 这话说得模糊,也不知道是看庭雪剑还是古煞剑。江荇之指了指院后进山林的路,“我们去温泉池那里坐着看。” 他还记得那里环境舒服又漂亮。 下意识觉得庭雪剑应该也喜欢这种地方。 两人穿过山林到了环抱如镜的池水边,池面落了几片金红的树叶,热气缭绕在四周。 江荇之褪了鞋袜坐在池边,将脚伸进池水里暖着,一手掏出了庭雪剑搁在膝头。 钟酩站在他身侧,低头看一双形状漂亮的脚踩入池水,衣摆堆叠在膝盖和腿边。细长的庭雪剑映亮了江荇之的眉眼,宛如照镜一般。 他心头一动,轻声开口,“庭雪。” 坐在池边的人倏地抬头看来。 反应了一下,江荇之又看向手中的剑,“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在叫他。 钟酩抬眼,“以为什么?” 他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声藏着悸动的低唤真只是在叫剑名。 “没什么,你觉得‘庭雪’这名字如何?” 钟酩对上江荇之眼底的期待,压着笑,“好听。” 江荇之立马喜滋滋的,“我也觉得甚是动听。” 手中的庭雪剑“嗡嗡”个不停。 也不知道是和他一样被夸得欢心,还是对这四周安逸的环境心满意足。 感受到庭雪剑的激动,江荇之踏水而起,挽了个剑花。 轻细的剑鸣声中,被纯寒剑气扫过的空气结了一层霜雪,池水“哗啦”漾开几圈涟漪。 浅蓝色身影在池面上凌波而舞,仿若绽开的雪莲。 剑过三式,立在池边的玄衣男人忽而动了——钟酩如疾燕掠向江荇之身侧,赤手迎上了对方的剑招。 掌心扣向手腕,手刃斜向肋下。 对招间无人在意距离过近或是过远——钟酩欺身而来,靠近江荇之身后,一手握住对方持剑的腕,偏头间嘴唇几乎能碰上那半透明的耳尖。 “我帮你试剑。” 磁沉的嗓音震动着耳膜。 江荇之在惊了一瞬后很快适应,反手划开身后的桎梏,两道身影在水面上交缠起来。 …… 一盏茶的时间后。 钟酩一手握住江荇之的侧腰,锢住后者的行动。在那庭雪剑斜刺而来的同时,用受伤的右手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 剑势一刹! 江荇之吓了一跳,“柏慕,你干嘛!” 下一刻便被人掐着腰旋身带回了池岸边。两道身影同时着地,砰!脚下的落叶被震得倒飞而起,刹那是漫天金红。 江荇之站定后抬眼,隔着簌簌飘零的落叶,和面前的男人对上视线。 庭雪的剑光映在后者眼底,又被落叶的阴影翻割成细碎的星芒。 周遭好像安静了几息。 有种难言的张力在二人之间紧绷着,是默契,也是势均力敌。 片刻,落叶又堆叠在了脚下。 视线空明,江荇之回神。他后退一步,拿起剑柄就往钟酩的肩头一砸,“砰!”一声闷响。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钟酩“嘶”了一声。 如果说就是想逗他、想看他紧张,会不会被打死? 江荇之目光犀利,钟酩被他盯得后背绷紧。 半晌,“你该不会是在碰瓷?” 钟酩,“……” 钟酩点头,“对,想讹你劳伤费。” 一提到钱,江荇之底气又弱了下来:他还欠了柏慕三千灵石,人家存的媳妇本儿。 而且很快就要去秘境了,万一自己真的回了一千年后,岂不就成了携款潜逃? 他想了想伸手拍拍钟酩的肩,“不用讹。以后我的收入就是你的收入,我的宗门就是你的宗门。” 潜台词:若我啪地消失,这归…昆仑就是你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没听出他的潜台词,钟酩翘了翘嘴角,补充道,“你的月卡也是我的月卡。” 江荇之,“……” 江荇之,“好好好。” · 秘境现世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算着大概还有三日,江荇之向各个宗门传去了通讯,叫他们带上天材地宝到山谷前集中,再由他带领进入幽魄湖。 诛严和诛绪也会一道随行,届时托付给皓生门门主楚昀照看。无芥婉拒了江荇之的邀请,主动留下来守着昆仑。 离行前日晚,江荇之又叩响了无芥的屋门。 咚咚、两声。 屋门应声而开,无芥桌案上已经习以为常地备好了茶点,等候江荇之的到来。 “自从办了月卡,门主来得是越发频繁了。” “毕竟要物尽其用。”江荇之坐下。 “今日又是问什么?” 一只手拿了椿茶饼干咔嚓咔嚓地啃着,江荇之问,“这趟秘境之行,可否顺利?” “这就要看门主对顺利的定义是什么了。” “我能得偿所愿吗?” “一半一半。” 这还能一半一半? 找到机缘出错的原因,回到一千年后,再见到墟剑……这不是环环相扣? 江荇之稍稍坐正了,“那我有什么要注意的?” 无芥掐了掐指,眼睑底下再生的金粉闪闪发光,淡色的眉在光洁的额前舒展,透出一股慈爱与关怀。 “注意安全。” 烛火噼啪,混着饼干的烘香。 江荇之赞叹,“大师,你好温馨啊。” “……” 两人还在屋里咔嚓着烛光饼干,屋门忽然又被咚咚敲响。江荇之挥一掌风将门打开,钟酩伫立在门外。 “你今天来得好早,我还没结束。” 自从心照不宣之后,两人达成了共识——什么时辰轮到江荇之来,什么时辰轮到钟酩来。换班的时候再一起划个月卡,共享半价优惠。 钟酩扫了眼两人的深夜茶话会,抬步走近,“明日还要早起,你要不要回去睡了?” 江荇之起身,“也是,要睡够四个时辰。” 他说完将月卡递给无芥,待对方灵力划过记下账,又抓了两块饼干出门。 咔哒,屋门关上。 无芥感慨,“门主是贫道见过作息最规律的大乘。” 钟酩眼皮未抬,“你见过的不就两个大乘。” 无芥阖着眼笑了笑没应声,转而开始了今日份的给人算命。 … 翌日辰时。 江荇之和钟酩站在望台前,带上诛严两兄弟和江狼嚎准备出发去往无还谷。 江狼嚎对即将开启的秘境充满期待,已然将先前的小生气抛之脑后。 它站在江荇之的肩头蹦跶,“祖宗~秘境里面有什么?” 没等江荇之回答,一道凉嗖嗖的目光落了过来,“有专吃器灵的妖兽。” “……”咻!江狼嚎飞速钻回了储物袋。 江荇之看向钟酩,“你吓它做什么。” “警醒罢了,免得它进去之后乱跑。” “也是。” 将昆仑暂且托付给无芥,江荇之掏出桃木舟,载着几人一道飞向无还谷。 无还谷外已聚集了大批修士。 由各个宗门掌门或长老带队,来的全是三界之内新一代的天赋弟子。 玉花宗凭澜三人跟着商陆行的队伍,他们站在其中还有些别扭。斐音翘首望向天际,拽着凭澜的袖子,“江仙君怎么还不来?” 头绳上的小铃铛“叮铃铃”的,凭澜抿抿唇,“你就知道江仙君。” 斐音转过来撞了他一下,“哎呀~师兄你怎么变得跟柏仙君一样,老爱瞎吃醋呢?” “……” 两人正耍着情侣间的小把戏,被他们提及的人便乘着桃木舟出现在天际。 人群蓦然嘈杂:“神灯大人来了!” 随行的一批弟子大多未曾一睹“神灯”的风采,眼下纷纷向着天际眺望,目露神往。 只见那桃木舟瞬息近了,落在山谷空地前。 为首的青年蓝衣银袖,丰神如玉,抬眸间眼波如湖光潋滟。惊艳自众弟子心头升起,还未多看两眼,四周空气陡然冷了几分。 玄衣的俊美男人从青年身后走上来,腰间古朴的长剑煞气凛然。 钟酩转头似说了句话,江荇之没听清,“什么?” 钟酩便微微俯身凑近了些,低声道,“没事,我问你冷不冷,待会儿我替你去湖底查探。” 说话间距离拉近,透出几分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投过去的视线收回了大半,众弟子心头多了几分自觉。 “不冷。”江荇之回完,又莫名地看了对方几眼。压着声音说话做什么,直接传音不就好了? 但钟酩很快直起身,恍若无事发生。 “神灯大人,灯座大人。” 一众领队的大能纷纷抬手招呼。 江荇之一一回过,顺带将诛严、诛绪送去皓生门的队伍。 “江兄。”一声招呼从旁边传来,江荇之转头对上那纯白的面具。游苏青摇了摇折扇,瞥见他腰间的庭雪剑问道,“还用得顺手吗?” 江荇之回味那感觉,“浑然一体。” 游苏青清清朗朗地一笑。 钟酩定定地看过去,同江荇之传音,“他为什么只和你打招呼?” 江荇之觉出他的不悦,料想是因为后者受到了冷落。他鼓励道,“想和人交朋友,你就主动一点。” 钟酩,“……” · 一群人不好在山谷外滞留太久。 江荇之没多耽搁,叫各宗之人照看好自家队伍,便和钟酩一道领着众人穿过浓雾进入无还谷。 白蒙蒙的雾气遮掩了视线。 江荇之在前面走着,隐隐听到后方传来几声议论: “这白雾,好眼熟。” “像不像前几日昆仑山外的……” 咯噔、江荇之心头一跳。 钟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说: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江荇之清清嗓子,谨慎的声线透过白雾传遍后方的整个队伍,“山中雾气或会轻度致幻,静心凝神,不要分心!” 后方的声音骤然消失。 钟酩,“……” 他有一瞬竟想在这修真界内提倡反对迷信。 在江荇之的带领下,一行人顺利进了山谷,抵达明镜般的幽魄湖边。 众弟子早被门中长辈提醒过湖外侧是弱水,这会儿全离那湖岸站得老远。只有钟酩和江荇之立在岸边,望向湖中心的方向。 钟酩说,“你安顿好他们,我下湖去看看。” 江荇之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钟酩同他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随即转过身,在四周一片惊呼声中稳稳掠过了弱水,转眼扎入湖心! 噗通、湖面荡开一圈水波。 江荇之回想着前者刚才那一笑……自己是说了什么让人高兴的话吗?不就一句“注意安全”,柏慕要喜欢听,回头让无芥同他日夜叮嘱。 身后传来一阵“叮铃”声,江荇之转身看见斐音溜过来,“江仙君,好久不见!” 江荇之对这个张口就来的小姑娘印象深刻。他回了一声,又问了问玉花宗现在的情况,得知一切都稳定了下来,也算放下心。 聊完正事,斐音忽然往他脖子上瞅了一眼,“仙君,你那红玉佩怎么没戴了?” 江荇之顿了一下。 自从知道柏慕喜欢自己,为了避嫌他就取下来了。 “秘境里状况百出,先收起来了。” 斐音机灵的眼珠子一转:喔~情侣玉佩,怕弄丢先珍藏起来了。 眼看湖心传来动静,她嘻嘻一笑,“我先回去了!” 玄色的身影破水而出,很快回了湖岸。 钟酩灵力一震烘干了湿衣裳,对江荇之道,“花快开了。” 江荇之扫过四周一圈严阵以待的三界修士,点头道,“准备布阵。” … 箜玄秘境的开启,需要按照五行六爻排布阵法。 不同的天材地宝分列阵中各宫,以湖心为阵眼,汇天地之灵力于花苞之中。 江荇之飞身立于湖心阵眼上,其余各宗分布八方祭上法宝,钟酩在阵外护法,确保整个阵法的运转万无一失。 耗时整整三日,湖心的花苞终于徐徐绽开—— 巨大的能量漩涡汇聚在江荇之的头顶,半空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了一道豁口,上方黑云密布,谷底中央蓦然起了疾风。 众人衣袍猎猎,望向逐渐开启的秘境入口,向往与惊惧交织在心头。 豁开的入口下方,那道蓝色的身影看着相当渺小,仿佛随时会被吞没。但随着入口大张,覆盖了山谷上方整片天空,江荇之纤长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 真如无上天神。 阵眼上空,江荇之看秘境入口顺利打开,缓缓舒出口气。 他还没忘记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万众瞩目之下,江荇之微微仰头,眉心聚起一团金光。 悠远的声音传遍谷地,“隐藏着千年材宝的秘境,本尊以上古遗灵的血统命令你——现在开启!” 狂风呼啸中,下方众人虔诚地瞻仰着上古的风姿。 除了人群之中清风阁的人。 迟御风一听“上古血统”四个字,喉头下意识腥甜,他按了按心口,勉强压下那一阵气血翻涌。 秘境正式打开,江荇之飞身回了岸边,同众人道,“可以进去了。有秘境的吸力,弱水可渡。” 各宗门纷纷相携,陆续进入秘境。 待所有人都进到了秘境中,湖边只剩江荇之和钟酩两个人。 江荇之看了钟酩好几眼,“你真要跟着我?我进去是有别的事,也不打算寻宝,跟着我你什么都薅不到。” “还用问?”钟酩定定地看向他,“我又不是为了寻宝才到秘境来的。” 头顶的入口逐渐缩小,钟酩不再多说,一把拉住江荇之的手腕飞身而去,“别走散了。” 进入箜玄秘境的时候会经历一段颠簸,然后被随机分配到不同的落点。 江荇之也怕走散,便没有挣开他,“嗯。”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在没入秘境的前一刻,眼前出现了大片的白光。江荇之微微眯眼,忽而思索: 柏慕怎么知道一进去就会被分散? ·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随着白光点点散去,眼前似是一片稀疏的林地,大片朦胧的雾气扑面而来。 江荇之心底突了一下。 太穹幻境! 居然一进来就被丢到了这个地方。 “太穹幻境”会放大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因此很多修士进入幻境之后便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江荇之感觉拉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柏……”他顾不上提醒钟酩保持清醒,便一下被拉入了幻境深处。 另一头,松开了江荇之的钟酩也被拉入了幻境中。 他之前破除过太穹幻境,因此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在破障前心念忽而一动,想看看这次会在幻境里看见怎样的场景。 眼前白茫茫的雾气淡去,新的场景浮了出来。 钟酩定下神后,环顾四周。 竟然是相当熟悉的环境——昆仑后山的那片金灿灿的树林间,一池温泉腾着热烟。 他正赤膊站在池水中,幻境相当逼真,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水温,以及池水细小的流动。 身后一阵窸窣响动。钟酩转头,只见江荇之赤足站在岸边,依旧是当日那身雪白的中衣,披着浅蓝色外衫。 透白的足背能看见浅青色的血管,足弓形状精致,踩在落叶覆盖的鹅卵石上。 果然,看见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钟酩喉头一攒,“……江荇之。” 江荇之“哗啦”下了水,衣摆和墨发都在水面散开,睫毛沾了水汽,就像浸润的鸦羽。他朝钟酩这边浮过来,停在了距人一拳远的地方。 钟酩低头看去,面前的人仰着脸,和那日几乎是一样的情形。 明知是幻境,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覆在江荇之的脸颊上,指腹擦过。 “你做梦梦到谁了?”他问。 江荇之仰头看着他,脸红耳朵红的。忽然间又倾身而来,搂着他的腰扑入他怀中。微凉的脸贴着灼热的心口,钟酩指尖一抖。 他抬手环住江荇之的肩,下巴蹭着后者的头,“梦到谁了,让你是那种表情?” 怀里的人动了动。 下一刻,柔软的触感贴在了他的下颌。 轰!钟酩脑海里的一根弦猛地崩断。 他呼吸和心跳全乱了,握在江荇之肩头的手一下收紧。 任由江荇之吻着他的下巴,辗转咬上他的喉结,唇瓣贴着他的皮肤,声音含糊, “我梦到你了,墟剑。” 第28章 异境同梦 浑身的血液在一瞬冲上了大脑! 钟酩心跳雷动, 呼吸乱得不成样子。他忽而凶狠地扳起江荇之的脸,视线紧锁——面前的人大胆又主动,还带了点情窦初开的青涩。 拇指情难自禁地揉上对方红润的唇珠, “梦见我如何对你?” 柔软的唇瓣被按得变形, 舌齿若隐若现。 钟酩眼底沉着暗色,“你说, 我都给你。” 江荇之眼睫颤抖着闭了闭, 像是难以启齿。一只有力的胳膊就钳住了他的后腰狠狠一带,两人紧紧贴合。 钟酩呼吸一沉, 对着面前这张好似默许的脸俯身而下。拇指从唇上挪开,等待着别的替上来。 呼吸交缠, 毫厘之间。 下方忽而传来一丝微弱的,“不行……” 动作刹住。钟酩睁开半阖的眼, 看向江荇之,声音嘶哑得厉害, “怎么?” 江荇之, “会出不去。” “………” 理智缓慢回升, 钟酩这才想起:这是幻境。 太穹幻境,若沉溺其中, 任你大罗神仙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眼前的美梦终于清晰了。 他头疼地皱了皱眉:色令智昏, 差点就栽在这幻境里了。 但在这种关头, 幻境里的江荇之还能如此不解风情地提醒他一句“出不去”,也是有够逼真的。 拥在怀里充盈的感觉太让人眷恋, 钟酩甚至有一瞬都想着, 干脆困死在这幻境里得了。但仅存的理智又叫他清醒—— 不能被困在这里, 因为幻境外面真正的江荇之还等着自己。 钟酩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唇, 真要吻下去, 恐怕就停不下来了。 他咬了咬牙,狠狠一闭眼,“江荇之,你真能折磨人。” 说完松开禁锢着人的双手,朝后退开一步。一只手掌凝起太虚剑意,狠下心来斜里一挥——嚓! 幻境瞬间破裂如碎镜。 在出境的前一刻,钟酩还是没忍住睁开眼,灼灼地看了幻境中的江荇之一眼。 … 另一头。 江荇之在一片白雾消散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熟悉的山头。 这里是墟剑的主峰,伏清山。 虽说外界都道墟剑圣君的主峰禁制颇多,无人能闯,但江荇之估摸着是自己实力够横,每次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因此当这布景映入眼帘,他几乎能一瞬认出这是伏清山的小前院。 江荇之有些惊喜:自己这是回了一千年后? 而且这幻境还那么懂事,直接给他空降了墟剑的主峰,都用不着他去寻! “墟剑!”江荇之两袖一甩,兴冲冲就往钟酩平日练剑的林中跑去。 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次,这次就大胆一点! 靛蓝色的身影匆匆穿过挺直高大的林木,倾斜的日光在林间穿梭出一道道树影。 薄霭之中,隐隐透出锋利如剑的背影。 江荇之脚步慢下来,心跳忽而加速,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前方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是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 江荇之稳了稳心神:这是幻境,没事,自己还能再放肆一点。 就像在梦里一样!对人这样那样~ 他想着就快步冲了过去,走近却看墟剑神色不似往常清冷。 正打量着,对方喉结一动,低唤了一声,“……江荇之。” 江荇之被这声叫得心神荡漾,一只手突然抬起来覆在他脸上,如同梦里那次,温柔地摩挲了两下,“你做梦梦到谁了?” 轰!热气一下蒸腾上来。 幻境本就滋生于意识识海,他的梦境在其中无所遁形。 江荇之感觉那令人害臊的梦就这么直白地摊开在了“墟剑”跟前。 他把心一横,随即鸵鸟似的扑过去,将脸埋进人胸口,一把搂住墟剑紧实的腰身。 对方顺势搂了上来,略硬的下巴在他头侧蹭了蹭,低沉好听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梦到谁了,让你是那种表情?” 江荇之被问得羞耻心爆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仰头就往墟剑下巴上亲过去。 搂着他的人果然僵住。 江荇之微阖着眼,顺着下巴移下去,找到了那凸起的喉结,张嘴一咬。 喉结在他齿间滚动了两下,他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了墟剑又急又重的心跳。 是他从未见过的墟剑——褪去了冷静自持,全身心的情绪都被他左右。 莫大的满足感填满了心头,他含糊道,“我梦到你了,墟剑。”他正含着对方的喉结沾沾自喜,一只手突然将他的脸扳起来,带了股狠劲儿。 “梦见我如何对你?” 粗糙的指腹按上他的唇,墟剑垂眼,暗潮在眼底汹涌,“你说,我都给你。” 江荇之的嘴被按着,一时发不出声音。 背脊竟然因为这一句话变得酥麻,他紧了紧搂着人腰背的手。 给他,给他什么? 他不敢往深了想,干脆闭眼由着对方动作。 腰后被蓦地收紧,按入了对方怀间。面上拂过急促的热气,再难忍耐一般俯身而来。 江荇之手抖唇也抖,在预感着事态即将不可控之前,他心头一跳,“不行……” 动作停顿,“怎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自我提醒,“会出不去。” 大概是头脑清醒了点,面前的幻象也不动了。江荇之睁开眼看过去,正对上男人凶狠又隐忍的神色。 “江荇之,你真能折磨人。” 说出的话咬牙切齿,却和以往打架时的针锋相对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江荇之后腰又抖了一下。 他心说到底是谁折磨谁啊,你就是个幻境,我才是正儿八经深有体会的那一个。 对方说完,真就顺着他的心意放开了手。江荇之抓紧着最后的一点时间盯着墟剑的脸—— 该出去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荡出一道灵力,震开了幻象的盘绕。碎裂的场景中,他最后看了墟剑一眼。 视线相交,对方竟也直直地看向他。 眼底灼灼,烫得他心口发热。 · 重新回到白雾弥漫的林地。 钟酩心头的情绪还没完全压下来。掌心残留着那微凉如玉的触感,以及带着热气的一瓣柔软。 该亲一下的。 不然对着那耳垂咬一口再走也行。 淡淡的懊丧过后,体内的燥热总算平复了大半。钟酩转头环顾一周,却发现没见着江荇之的人影。 他急急迈出脚步,“江荇之!” 隔了不远的一处巨石背后。 江荇之正蹲下.身子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小脸通黄。 墟剑,墟剑最后那一眼也太…… 一通清心咒从嘴里叭叭念出来,江荇之捂着脸念叨了好一会儿,便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还伴随着呼喊,“江荇之!” 靠,是柏慕。 他赶紧拍拍脸冷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色无异。 他虽然脸皮厚,但也不是完全不要脸。 整理好情绪,江荇之站起身迎着人来的方向应声,“柏慕。” 声音一出口还有点荡漾,他一口气倒吸回嗓子眼儿,差点呛一下。脚步声很快走近,钟酩的身影映入眼中。 江荇之朝钟酩看了一眼,却见那深邃的眼底似有余热。 他刷地别开视线:自己怕不是还没从幻境里清醒过来…… “怎么跑这里来了?”声线带着细微的嘶哑。 江荇之满脑子还是刚刚经历过的刺激幻境,没心思去深究对方那一点异样。他越过钟酩往山林外走,“在幻境里梦游过来的。” “嗯。” 对方不知在想什么,轻易接受了他这胡扯的借口,似乎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正合他意。 江荇之循了个方向,匆匆启程,“往那边走。” … 当年桓玑君曾经说过:箜玄秘境内,天方地圆。 脚下能踩实的地面不分南北,天上却有明确的方位。 江荇之记得他和墟剑去寻机缘的地方在北面一处通天殿中,但进入通天殿的入口是某片下陷的沙漠。 “先找一处流沙。”江荇之在长久的沉默后重新开口。 身旁低低应了一声。他没忍住转头看去,只见男人侧对向他,目不斜视。 “柏慕,怎么了?” 难不成是反悔了,还是想去寻天材地宝又不好意思开口? 江荇之善解人意道,“你若想单独行动,可以随时……” 钟酩一下转过头来,目光犀利,“我不想。” 那目光在江荇之脸上停留了几息,又微微侧移,落向发丝间莹白的耳垂。 刚刚在幻境里,就该咬一口再走。 江荇之看他意志坚定,便收回了话头。正要说点什么,又见对方似乎在盯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你在看什么?” 钟酩掩去神色,“没什么。” 江荇之揣测,“可你刚刚的眼神,就跟我看到小零嘴儿的时候如出一辙。” “……” 钟酩问,“怎么,你吃零嘴儿还带照镜子的?” “我有自知之明,可以自行体会。” 话题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开始偏移。 两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间,飞速掠过了下方的大片山川。 秘境内地势千变万化,江荇之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寻过去,却又不太确定。 “先等一下。”他叫住钟酩停在半空,把江狼嚎从储物袋里掏了出来。 “祖宗~”一撮毛砰地炸了出来! 江狼嚎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打了个转,“到秘境了吗!” 江荇之示意它看看四周。江狼嚎俯瞰而去,惊叹道,“真是一片大好河川!” 随着它话音落下,隔了不远一条巨大的三头蟒翻滚着“轰隆隆”压垮一片山林。 江荇之下意识看了钟酩一眼:看来警醒并没有起作用。 钟酩嘴角一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江狼嚎恍若不觉,“我们是刚进来吗?” “进来一会儿了。” “那怎么才把人家放出来呀~” “……”江荇之嘴张了张。 他们刚进来就被拉入了幻境,没来得及放出江狼嚎。 回想起刚才的幻境,他面上又开始发热。 他不答,江狼嚎就在他面前蹦跶,声音叽叽喳喳立体环绕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钟酩朝江荇之看了一眼,见那清俊的脸上带了点青涩的羞赧,正如同他幻境里看到的那般。 心头悸动的同时,又忍不住嫉妒出现在江荇之幻境里的人。 ——如果是自己就好了。 那句“我梦到你了,墟剑”真像是一场美梦。 在钟酩垂眸不语时,江荇之已经岔开了话题,向江狼嚎描述自己要寻的地点, “要找一片沙漠。但刚刚朝着空气干燥的方向去,沿途的景观并不熟悉。” “不熟悉?祖宗来过这里?” “……嗯,毕竟是上古遗灵,自然来过。” 江荇之说这话时偷偷瞄了钟酩一眼,后者从沉思中抬眼看来,似乎笑了笑。 他又故作冷静地转回去,继续同江狼嚎对话,“你看看,该往哪个方向走?” 江狼嚎笔尖一挥,“据古籍所记载,天下秘境不在乎五种形态。祖宗不是说从沙漠陷入地下,能到达空中的大殿?说明此秘境为乾坤颠倒那一类。” “既然是颠倒,一切就要反向思考。沙漠处不一定干燥,我们往湿润的地方飞去看看。” 江荇之,“言之有理。” 他又征询钟酩的意见,“你觉得呢?” 钟酩难得没有反驳江狼嚎,“那就往湿润的地方去。” 他也隐约记得那沙漠入口并不干燥。 只是他两人当初寻宝,一路上吵吵闹闹,别说江荇之这个神经大条的,就连他都快忘了具体的情形。 两人便带着江狼嚎调转方向,飞身而去。 · 还没飞出几里,前方的沼泽地传来一阵动响。 江荇之远远看见无数藤蔓自沼泽中窜出,袭向上空那道身影。 一把折扇挥转间,大片藤蔓节节寸断。 “是游阁主。”江荇之认出人来,“出手还挺利落。” 有那么利落?钟酩抿了抿唇。 下一刻,在空中盘踞的藤蔓瞬间“砰”地炸开!而出手之人身形未动。 江荇之觑向钟酩,惊叹后者竟也有主动帮忙的时候。 他眼含深意:柏慕果然是想和游苏青交朋友。 前方,游苏青看着脚下被轻松解决的三阶肆鬼藤,暗自心惊于钟酩深不可测的实力。他转身对上飞至跟前的两人,“多谢。” 钟酩负手不语,江荇之看他如此傲娇,替他应道,“不客气,柏慕一向古道心肠。” 钟酩,“……” 游苏青忍不住往钟酩脸上看了好几眼,你确定? 江荇之看游苏青手上还拿了一把形状奇特的摆针,有点像“寻龙尺”,指针晃动,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他问,“游阁主,这是?” 游苏青,“这是本尊用来探寻宝剑的法器,不然藏剑阁中何以得来如此多的藏剑?” 江荇之惊叹了一番,随即惭愧地同钟酩传音,“他找剑找得这么辛苦,我们居然还想过赚他黑心钱。” “……”钟酩一手握在古剑上,食指敲了敲,“只是想想,不为过。” 江荇之顺梯子一滑,“嗯!” 三人准备重新上路。 掠出一截才发觉他们居然顺路。 游苏青摇摇折扇,这不巧了?他同江荇之道,“正好和二位同行。” 江荇之,“游阁主不介意就好。” “与江兄投缘,自是不介意。” 话落,钟酩的目光就如约而至一般移过来。江荇之见钟酩直盯向游苏青,传音提醒,“你不是想和人交朋友?还不主动点。” 钟酩,“……” 他看了眼立在江荇之另一侧戴着纯白面具悠悠摇扇的男人,顿了顿,“好。” 说完侧身卡入了两人中间。 游苏青动作一停,“柏…兄?” 钟酩看着他,缓缓开口,“我站这里,方便和新朋友聊聊天。” 隔着面具,游苏青无声地张开嘴:哈哈哈~ 江荇之欣然,大手一挥,“对,四海之内皆朋友!” “……”钟酩就瞥了他一眼。 皆个屁。 他差点都栽幻境里了,谁他妈要和你做朋友。 第29章 被惯坏了 一只手捞起江荇之的胳膊, 钟酩飞身往前,“走了。” 江荇之扭头看了眼落后半步的游苏青,提醒道, “等等你的新朋友。” “……”钟酩咽下一口气, “行。” 那纯白面具就抖抖抖地跟上来:噗噗噗… 速度稍缓,三人并排同行上路。 游苏青手中持着“寻剑尺”, 江荇之肩头横着江狼嚎, 随着方向偏转,二者的指向居然达成了同步。 江荇之新奇地隔着钟酩扭了个脑袋去瞅。游苏青见状, 大方地同他介绍手中的“寻剑尺”。 两人一左一右托着旋转小“指针”相互比较,仿若老来得子出门溜孩。钟酩隔在中间, 有好几次差点被扫到胸口,他忍了一段距离开口, “江荇之。” 江荇之,“嗯?” 钟酩低眼看着胳膊两侧的螺旋桨, “你们是要给我插上梦想的翅膀?” 江荇之和游苏青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对不起。” 游苏青手中除了“寻剑尺”就是折扇, 虽说是藏剑阁阁主,腰间却空空荡荡。江荇之问道, “游阁主的本命法器是扇子?” “不算是。”游苏青说, “不过用得顺手的就是这把扇子了, 本尊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的确是宁缺毋滥,江荇之点头, “希望这次秘境之旅, 游阁主能有收获。” 掌心的“寻剑尺”发出清越鸣响。 游苏青在面具后笑笑, “借江兄吉言了。” 三人速度很快, 不多时, 空气越发潮湿。 眼前的景象逐渐由山林变为荒野,谷地中遍布石砾,江荇之看了游苏青一眼,后者似乎也没觉出这微妙的不合理之处。 他嘀咕,“难怪……” 空气湿度的差异比起周遭的妖兽、灵宝感应来得细微,很容易就被忽略。 再加上当时他和墟剑同行,一颗心都丢墟剑身上了,现在回忆起来,都忘了沿途的好多细节。 “你在嘀咕什么?”钟酩问。 “没什么,想起点以前的事。”江荇之环顾四周。 眼前的场景逐渐眼熟,这片山谷好像还是他和墟剑一路打着飞过去的。 他当时恶作剧,冷不丁一剑划过去,差点没把墟剑腰带挑开——也难怪墟剑看他的眼神像要吃人。 想起那个眼神,江荇之眉心突然皱了皱。好熟悉的既视感,就像…… 咯噔、他心头一跳,看向身侧的钟酩:就像柏慕盯自己耳垂时的那个眼神。 江荇之的视线太强烈,钟酩被他瞅得呼吸一屏。身侧的手不自觉蜷了蜷,“想起了什么事?” 江荇之得出结论,“我和仇家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钟酩,“那就不必说了。” · 又往前飞了一段,大片土黄色映入眼帘。 江荇之精神一振,“是沙漠!” 寻剑尺直直指向沙漠中央,游苏青说,“看来又要同路了。”他说完转向神色冷峻的钟酩,“柏兄不介意吧?” 钟酩唇线平直,“朋友之间不说这些。” 江荇之大加赞赏,“我就说了!柏慕是个热情的人。” 一句夸赞,除了江荇之以外的两人都没当真。 隐隐有股斥力从沙漠边缘传来,江荇之说,“进入沙漠前有一道结界,分神以上都能进去。” 游苏青暗自苦笑了一下。 以他的修为,在这三界内本都算是屹立巅峰的存在,没想到在这秘境之中,只是刚好达到某些地方的门槛。 说话间,已至结界前。 钟酩和江荇之飞身而入,轻松得就像穿过空气。江荇之转头看游苏青还停留在结界外,想起后者刚突破分神,便挥出一道轻薄的灵力。 结界处大半压力被卸去,游苏青赶紧跟进来,站定后擦擦额角,“多谢江兄。” 江荇之不太懂他隔着面具能擦到什么。 他视线还在上面停留,随口回道,“朋友之间不说这些。” 钟酩,“……” 大片的沙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破绽。江荇之拿不准方向,他问江狼嚎,“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江狼嚎扭扭哒哒,“祖宗,人家又不是万能的。” 游苏青看他们定不下方向,便道,“不如先跟着我这寻剑尺走?” “也好。”江荇之说。 钟酩看了眼寻剑尺,顿了顿没有反驳。 随着寻剑尺的指引往沙漠深处飞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忽然有细微的空气流动。江荇之低眼看见细沙底下似乎有什么动静,抬手一拦,“等一下。” 与此同时,一只胳膊也拦在了自己身前。 江荇之和钟酩默然看向对方,“……” 他们在原地相互交成了一个叉,把对方叉在安全区,无人遮拦的游苏青却已经冲了出去。 江荇之反应过来,对着前面的人叫道,“游阁主,先等等!” “怎么了?”游苏青停下转身。 他话音刚落,脚下却变故突生—— 安静的流沙像是活了一般,瞬间陷落如深邃的漩涡,一股不可抗的吸力拉拽着游苏青,将人狠狠拖入地底! “游阁主!” 江荇之一惊,抬手从储物袋中甩出一条鲛绫,“嗖”地裹住游苏青一直胳膊。 黄沙快速将人吞没,只剩一条鲛绫从沙地上方支出来,江荇之被那力道拽得往前冲出半步。身后胳膊一勾,钟酩一把捞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带回身前。 地下传来的力道之大,远超乎修士的力量。 江荇之背靠在钟酩宽敞的怀间,一手攥着鲛绫,手背青筋毕现。 钟酩低头看了一眼,皱着眉伸出另一只得空的手裹住江荇之的手背,将人圈在怀间。 他轻声,“松手,我来。” “我可以。”江荇之暂且顾不上什么姿势。 他都快被拽进沙地里了,总不能还矫情地回头嗔怪:不拉手手,拉衣摆。 鲛绫眼看快被绷到极限,江荇之想了想,“不如我们跟着一起下去。” 不知是哪个字眼取悦了钟酩,他往漩涡中心看了眼,尾调上扬,“好。” 一旁的江狼嚎也适时地收拢毛毛,往江荇之怀里一钻。咻! 对抗的力道就此卸下。 钟酩搂紧江荇之的腰身,两人顺着那股吸力一瞬没入了流沙。 扑哧。 黄沙如深渊巨口,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几息过后,沙漠又恢复了平静,仿若无事发生。 细沙裹挟着身体一路下坠。 江荇之能感觉到的只有身侧流动的沙体和身后紧紧护住自己的人。 一声破沙的轻响从下方传来,紧接着是空旷的坠地声。 下一刻,江荇之和钟酩也从沙里掉了出来,噗通落在空荡荡的一方洞穴中。 平稳落地后,钟酩松开了他。 江荇之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声“谢谢”。 好在鲛绫上传来的动静拉回了二人注意力。 游苏青落从两人不远处站起身,面具柏兄。” 随着他说话,又一抔黄沙“噗噗”地炸开。 江荇之嘴角扭了一下,出于友谊没有笑。 钟酩没这么客气,直接哼笑了一声。 游苏青挥挥扇子把沙拂开,江荇之打圆场,“还好游阁主戴着面具。” 不然吃沙都吃饱了。 挥动的扇面偏折了一下,钟酩轻声开口,“你没怎么安慰过人吧?” 江荇之,“……” · 破坏团结的话题很快翻篇。 三人整顿一番朝着洞穴深处走去,寻剑尺指着前方,说明方向没错。 江狼嚎也从江荇之衣襟间钻了出来,小嘴叭叭的,“此乃底下洞穴,因乾坤颠倒,故而流沙能汇聚在头顶上空。” 钟酩看了眼它钻出来的地方,微敞的襟口下,隐隐能看见瓷白的皮肤。他眉心蹙起,“你是不是把它惯得太没分寸了?” 江荇之侧目,眼底意味深长:呵,我还没逮着机会说你呢…… “是啊,和某人一样。” 话落却不见人羞恼。钟酩笑了一声看向他,“一样被惯坏了?” “……”江荇之懊悔地咬牙。可恶,措辞有误! 旁边的游苏青悠悠走着,仗着面具遮挡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出酸腻的大戏。 洞穴里似乎灌了风,越往前走,风渐渐大了起来。 江荇之轻薄的外衫被吹得掀起,墨色长发在身后飞舞散开,衣衫紧贴在身前,显出身体流畅的轮廓来。 冷白的面容在飞扬的发丝衬托下,浓淡相宜,钟酩看了他会儿,抬手扔出一道阵法挡在两人跟前。 外衫和发丝不飞了,乖乖垂落在人身后。 江荇之正沉浸在这股桀骜不驯的气场中,疾风戛然而止,他不解地看向钟酩:? 钟酩顺手把他滑下半截肩头的外衫拎上去,“我怕风大,吹灭了你这盏明灯。” 江荇之,“……” 两人都已经衣衫整齐,另一边的游苏青还在风中狂飞乱舞。江荇之示意钟酩,“给你的好朋友也挡挡。” 游苏青动容,开口的声音迎着风,被吹得如江狼嚎一般荡漾,“江兄~” 钟酩抬起来的手又放下,他瞥向游苏青那把风流倜傥的扇子,“他不用,他最喜欢吹风。” 江荇之,“……” 游苏青,“……”哈。 最后还是江荇之大发慈悲,将钟酩的阵法挥手扩大了一点,挡在三人跟前。 在疾风刮得整个洞穴深处都是贯耳风声时,三人脚步停下来,终于看见了黑洞洞一道出风口。还没等他们上前查探,“叽喳”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就从风洞里传来。 钟酩抬手挡在江荇之跟前,视线紧锁。 “呼啦”一阵拍翅声瞬间逼近,眼前蓦地飞出成群的蝠鸟。锋利的剑气快如闪电,迎风破空而去,横断入蝠鸟群! 血雾弥漫,被斩断的蝠鸟很快再生,朝着江荇之他们这头张开獠牙扑过来。 “二阶妖兽。”江荇之挥袖拍飞几只。 江狼嚎一听“妖兽”就吓得几哇乱叫,“祖祖祖宗!你的血统,上古血统呢!” 江荇之一经提醒想了起来,从怀里摸出月衔珠,释放出凤凰血的压制力来。 叽嘎! 同族血统的威压更为明显,一群蝠鸟飞散乱窜着很快消失在他们跟前。 场面重新安静下来,游苏青摇着扇子没有多问。掌心的寻剑尺却忽而一转,发出剧烈的鸣震声。 “在那里面。”游苏青看向风洞。 江荇之意会,三人在阵法的庇护下飞身闪入洞中。漆黑的风洞里唯有尖锐的风声刺耳,待他们掠出一截,疾风渐弱,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一处地下山谷映入眼中。 垂直陡峭的山壁高耸入天,往上不见天日。寻剑尺指向山壁中层层叠叠的嶙峋怪石,莹莹幽光透出石缝。 江荇之定神看去,“那里……” 话音未落,石缝外“轰隆”被剑意震碎,一柄长剑刷地飞来,竟直直停在了游苏青跟前,嗡鸣之间好似认主。 游苏青胸口悸动,放下寻剑尺,若有所感地握住长剑。 噌!剑光明灼,自倒垂的剑端往上汇聚于剑柄之间,流光一转,缓缓印刻出金色龙纹。 熟悉的剑纹出现在三人眼前,江荇之和钟酩同时屏住呼吸。直到完整的剑纹落入眼底—— 赫然是玄天剑。 玄天剑宗? 江荇之惊喜地扭头,“你…!” 钟酩心头蓦地又哽了口气:! 第30章 眼中绝色 江荇之一脸惊喜地看向游苏青:玄天剑啊!那不是蔺何那小子的祖宗剑吗? 游苏青莫非就是玄天剑宗的开山鼻祖? 游苏青喜提本命剑, 转头就对上江荇之的表情——后者看上去居然比自己还惊喜。 ……?他不理解。 “怎么了,江兄?” 江荇之被这么一问,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 他稍稍收敛了神色, 嘴角还是不自觉扬起,“没什么, 替你开心。” 游苏青怔然:江兄开心得如此真情实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纯纯的友谊? “江兄……”他又动容了。 两人围着一把剑, 气氛温馨热烈。 钟酩立在一旁冷眼看着,攥紧了腰间的古剑, 心头哽得厉害:又来了,又来了!哪哪儿都有玄天剑宗! 一把剑就让人激动成这样, 江荇之就这么喜欢那狗崽子? 他在这头酸得冒泡,那头江荇之观赏完玄天剑, 转头看他远远站着,就叫他过来, “柏慕, 你不是当世最厉害的剑修吗?快来看看这把剑。” 最厉害的剑修。 钟酩稍稍被安抚了一点, 自动忽略了“当世”这个附加条件,走过去看了一眼, “嗯。” 嗯?嗯什么嗯??江荇之说, “快评价一下。” 钟酩开口, “不错。” 这两个字透出浓浓的敷衍,江荇之替他向游苏青找补, “从柏慕嘴里说出来的‘不错’, 就是极好的意思。” 游苏青理解, “以柏兄的实力, 是有资格这么说。” 江荇之看着玄天剑, 试探问道,“游阁主有没有成立宗门的打算?” “为什么要成立宗门?本尊有藏剑阁足矣。” “使命感。”江荇之定定地注视着他,“你握着这把剑,难道没有一种兼济天下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 游苏青沉吟片刻,不知是不是对面传来的目光太坚定太明亮,他居然真的动摇了,“有点。” 话落,他手中的玄天剑也发出泠泠剑鸣,恍若赞成。 江荇之见怂恿成功,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蔺小何,等我回去你得谢我。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我哪有你? 他笑意发自内心,眼底亮亮的。钟酩看着他,实在没忍住,吃味地拨了下他胳膊,“你在想谁?” 钟酩觉得自己也是有病,心底明知道答案,还自虐似的去问。 江荇之回神,抿抿唇,“说了你也不认识。” 钟酩便不说话了。他怎么不认识? 他虽然和那剑宗的小子不熟,却还是知道这么个人的——常常和江荇之混在一起的,没哪个他没关注过。 尤其那小子,他还遇见过好几次。踏青时节和江荇之一起打过马;画舫也次次有他;上次去箜玄秘境也是,江荇之本来跟那小子走在一块儿,要不是自己过去拿剑柄敲了江荇之脑袋一下,把人激得追杀过来,说不准一路同行的就是他两人。 钟酩想着,就轻轻哼了一声。江荇之包容地看了他一眼:再“哼哼”你也不认识。 这头,游苏青已经照着江荇之的提议,开始握着玄天剑构想怎么建宗门。 钟酩看江荇之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前者身上,思绪流转间开口,“现在成立的宗门,不知到了千年之后会是什么样。” 江荇之注意力被拉回来,“说不定就是天下第一宗了。” 钟酩不动声色,“嗯,说不定我们也是。” 江荇之气势豪迈地一挥手,“必须的,我们归——”他话音一顿,突然怔住。等等,他的归雪门似乎被传成了“昆仑”,若是照此流传下去…… 卧槽,该不会…… 莫大的不真实感浮出江荇之的心头——不会吧,那可是被尊为“天下帝都”、“百神所在”的昆仑!和他们那光秃秃的山旮旯天差地别,更别说现在传出的“昆仑”还是因为他三言两语的口误。 江荇之想着想着,蓦地又沉默了一下。 那句“百神所在”听着怎么如此耳熟?好像他那日装神的时候,就是这么传的。 “………” 哦豁。 三人一路往前走。 江荇之陷入了自我怀疑,游苏青思索着成立宗门,钟酩本来就不爱说话,队伍一时间安静下来。 直到走到了那陡峭的山崖之下。 山崖高耸入天,四周是封闭的石穴,往前的路似乎只有这一条。 江狼嚎从江荇之肩膀背后冒出头,“祖宗,你不是说要去的地方名为通天殿?喏,这不就通天了?” 江荇之暂时从自我怀疑中抽回神,抬头看了看一片灰蒙蒙的上空。 他们刚刚为了捞游苏青,顺着流沙就下来了,虽然和记忆中去通天殿的那条路不一样,但大方向是往上没错。 “通天殿?”游苏青也回神。 “我去那里有些私事要解决。” “原来如此。” 钟酩没浪费时间,“走吧。” 三人灵力运转,提身而起,顺着峭壁一路向上。压迫感再次从上空传来,随着高度攀升越发强烈。 轰隆!突然一声巨响,碎裂的石块落下来。 大片的阴影遮盖了头顶,江荇之抬头便看一蛟身破壁而出,翻滚之间血盆大口正对他们,细长的獠牙滴下粘稠的毒液。 “当心……”江荇之话音刚出口,一柄凶煞的古剑便从身侧掷出,“砰”地打歪了蛟头。 钟酩一个加速冲上前,玄色的衣衫翻飞间,硬生生削掉了一只蛟角。 嗬啊——!刺耳的蛟鸣响彻山谷。 江荇之一把拽过修为稍低的游苏青,抬眼看向上方的人。微晞的天光透过蒙蒙云雾落下来,玄色的身影和青黑色的巨大蛟身缠斗在一起。 以天为席,剑破青穹—— 视觉的张力着实令人震撼。 大乘巅峰的剑修,果然都是撼天动地的存在。 江荇之拽着游苏青后背绕过翻腾的蛟身,庭雪剑随心意而动,如流水裹住蛟龙。 在后者片刻的凝滞间,古剑出鞘,映得四周雪亮一片。 嚓!蛟身断为两截。 钟酩侧身将剑入鞘,喷溅的血液毒汁被灵力罩挡开,额间鬓发随风扬起,垂眸是冷然随意。 游苏青不自觉头皮发麻。 随手便可斩蛟,实力是何等高深…… 江荇之感觉到手下的身躯变得僵硬,开口安抚,“剑修都这样,习惯就好。” 他的口气像是已经习惯。游苏青头皮麻了又麻:别闹了,除了柏兄世上哪还来的这种剑修? 障碍清除,钟酩飞身回了江荇之身边。他看了眼后者拽在游苏青背部的手,眼底眸光一沉。 游苏青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凉意,赶紧从江荇之手底下撤身! 呵呵,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挑战柏慕。 “走吧。”钟酩收回目光,对江荇之道。 庭雪剑又流回江荇之腰间,他拍了拍得心应手的长剑,“好。” · 三人向着头顶不知名的天霭而去。 在感受到压迫力时,江荇之团结友爱地朝游苏青看去。正打算搭手,玄天剑忽然从后者腰间飞出,剑身变大,载着游苏青赶上江荇之两人。 游苏青不禁赞叹,“好剑!” 玄天剑欣然回应。 江荇之侧目看向这一剑一主,心说果然是剑随主人,一千年前的玄天剑也这么憨。 冲破云霭,眼前一片开阔。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云海,两条路自脚下左右分开。 往左隐隐看见一道结界,和他们进沙漠时的结界差不多;往右是一道殿门,门后透出巨大的能量波动,显然通向另一个空间。 熟悉的感觉从门后传来,江荇之视线穿透殿门:看来真的是另一条去往通天殿的路。 玄天剑在空中晃来晃去,示意游苏青走左边离开这里,似乎对右边的殿门颇为忌惮。 游苏青看向江荇之二人,“江兄。” 江荇之懂了他的意思,“看来不顺路了,我们就此别过。”说完他又拎起江狼嚎递到游苏青手里,“拜托游阁主照看一二。” 他还不知道进了通天殿会发生什么,江狼嚎可是得还给玉花宗的。 江狼嚎抖毛毛,“祖宗~为什么不让人家一起?” 江荇之哄它,“里面有专吃笔灵的妖兽。” “……!”江狼嚎立马怂怂地蹿到了游苏青身后。 游苏青应下,识海里又传来江荇之的声音,“若我此行未归,麻烦游阁主将它还给玉花宗。” 他愣了愣,随即郑重,“好。” 一人一笔转头消失在结界后。 广阔的云海之上,江荇之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清了清嗓子,最后一次提醒,“柏慕,进了那道殿门处处凶险万分,而且什么宝物都薅不到,你现在出门左转还来得……” 话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拽住他的鬓发扯了扯,截断了他剩下的话。 钟酩催促,“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江荇之,“……” 见对方执意跟来,江荇之只能叮嘱,“若有危险,你记得先把自己护好。我……我们走吧。” 他本来想说“我不想欠你”,又觉得说出来大概会让对方伤心,便吞了回去。 罢了,相识一场,且行且珍惜。 钟酩没有应声,只抬步走向右侧的殿门,“跟上。” … 两人并肩跨过那道由念力形成的殿门。 穿门而入的一瞬,并不陌生的气场充斥着四周,江荇之心跳加速:找对地方了,他们已经进入了秘境的核心,机缘传承之地。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 两人身处一片池水之中,水面没过膝盖。大片如烈火烧灼的彼岸花竟直立于水中,开遍整片池水,像是不灭的地狱之火。 层层叠叠的烈火红花延伸向远处,一道天阶自渺渺花海之后朝着虚空尽头支出,正通往金云缠布的大殿。 江荇之来过这里,和墟剑一起。 他提醒身侧的钟酩,“柏慕,一会儿你千万要……” “要如何呀?”一声娇婉的声音蓦然响起。 前方的池水“哗啦”破开,水花四溅,沾湿了周围的彼岸花。 一名容貌绝艳的女子浮在池水中,唇若芙花,肤如凝雪。她一出现,竟压得漫池彼岸花颜色都逊了几分。 一双媚眼盈盈看来,瞳中运转着摄魂术。 江荇之开口,“艳鬼。” 艳鬼惑人,更别说是这无上传承中的艳鬼。若是一不小心被勾去心魂,就等着变成这满池彼岸花的养料。 他上次来时身边还站着墟剑——他哪还有心思看这艳鬼?一颗心全提了起来,生怕旁边的墟剑被勾了魂。他当即就挥剑朝艳鬼砍过去,动作利落得像是砍菜瓜。 按照后来墟剑的形容就是:你那股劲儿,连鬼都怕。 但今非昔比,江荇之看了眼身侧的男人,“柏慕,你要当心别被艳鬼蛊惑,不然我就算杀了对方也救不了你。” “哎呀,仙君生得这般俊,怎么不懂怜香惜玉呢?”艳鬼笑了笑,娇娆的声音竟让人觉得十分动听。 身侧忽地落下一声低笑。 江荇之心惊胆战地瞅向钟酩:这人怎么开始和艳鬼对着笑了,莫不是已经被蛊惑了? “柏……”下一刻,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转了个身。 哗啦,水花溅出一圈水帘。 绽放如火的彼岸花轻微抖动着,江荇之被钟酩拉到跟前,背对着艳鬼。 “柏慕?” 煞气幽冷的古剑入手,剑锋自他身侧抬起直指向背后。 两人站在池水中面对着面,江荇之向着对方的神色,却见那眼底映着他的身影,衬着一片地狱火。 钟酩低头看着他,嘴角弯起,“怕我被蛊惑了?” 江荇之不明其意,仰头“嗯”了一声。 钟酩嗓音沉沉,“那你得帮帮我。” “怎么帮?” 在江荇之看不见的背后,剑光凛然无情。 钟酩盯着面前这人好看的眉眼,四周漫无边际的彼岸花竟也夺不走他半分视线。他低声,“江荇之,别离开我的视线。” “让我看着你的脸。” 第31章 兑现承诺 钟酩的视线一瞬不眨, 仿佛透过他的双眼看进了他的灵魂。 身后艳鬼倏地动了。 江荇之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要转过身去,刚一动却又被钟酩拉着转回来,同后者面对着面。 钟酩执着地低眼, “别动。” 说完持剑的手一挥, 纯粹的剑气划破空气迎上艳鬼。 泠泠悦耳的笑声中,四周彼岸花被削掉了一层花瓣。嚓!在江荇之身后, 扬扬洒洒飞溅得漫天都是。 落在钟酩眼底, 才真恍若天地绝色。 他说,“你看, 这样就能行了。” 江荇之不敢拿对方的性命开玩笑,只好由着他, “那你当心。” 钟酩盯着他,唇角弯了弯。 艳鬼见状轻轻“啧”了一声, “好个不解风情的。” 回应她的是寒若玄冰的剑光。 钟酩抬眼看过去,直直迎上那双媚眼中的摄魂术, 脑中浮现的却尽是幻境中轻咬他喉结的江荇之。 他的一解风情全给了身前这个人。 剑光清冷, 向着艳鬼毫不留情地划去—— 招招死手, 花海间残影一片。艳鬼看对方眼神分明清醒得可怕,还要在青年面前作出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不由轻哼: 这臭男人, 还有两副面孔呢。 她想着, 忍不住顺着钟酩的目光把关注点放在了江荇之身上——真想知道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叫那冷性薄情的剑修如此专情。 媚眼一眨, 摄魂术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搜魂。 几幅画面闪过, 艳鬼忽然“咦”了一声。 在她恍神的刹那, 森然剑气在她胳膊上留下一道口子, 肃杀直蹿入骨髓。艳鬼却蓦地笑了,“呵呵呵呵呵……” 江荇之面对着钟酩,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这笑声,心头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便听妖娇的声音问,“不受我蛊惑…那这样呢?” 握在江荇之胳膊上的手猛然收紧! 江荇之见跟前的男人整个僵住,顾不得其他,刷地转头—— 瞳孔蓦地一缩。 只见池水水面上,没有了那道媚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身姿。 靛蓝长袍,银边束腰。墨色长发高束于身后,那身影背对着他们,初霁剑挎在腰间,俨然是江荇之在玄台渡劫前的一幕。 衬着周围一片花海,入眼是如血般刺目的猩红。 江荇之也愣住了。 前方的背影突然回头。 同江荇之一模一样的脸转过来,目光直看向钟酩。隔着不远的距离,琥珀色的眼底骤然发动了摄魂术! 江荇之心头一惊,“柏慕!” 身侧的男人震了一下。江荇之反手便挥出庭雪剑,剑意如薄霜刺去——哧!与此同时,另一道浑然的气势从他身侧蹿出,如游龙裹挟着花与水,“轰隆!”冲向了前方化作自己模样的艳鬼。 “唔啊!”艳鬼万没想到,一下被击中。幻影消散,她化回自己的样子哗啦没入水中。 水面只余一圈圈涟漪。 江荇之赶紧转头看向钟酩,“你怎么样?” 钟酩眉间隆成一道沟壑,他紧闭的眼睁开,眼眶带着未散的猩红,眸光却是清明。 江荇之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中招了。” “不会。” 一只手忽而抬起,抚上他的下颚。钟酩自那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幕中缓缓平复下来,指腹情不自禁擦过江荇之微凉的脸颊,像是确认着存在感。 钟酩抿紧了唇,看着他,“没人能替代你。” 江荇之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眼底藏了很沉重的感情。他本该躲开对方的手,却一下被定在了原处。 半晌,他动了动唇别开头,按着心口缓神,“你的眼睛好像反射了摄魂术……” 钟酩,“……” 两人正相对无言,水声又“哗啦”响起。 艳鬼再次浮出水面,身上的伤在彼岸花的滋养下已经全然恢复。 江荇之立马握剑,目露戒备。 艳鬼嘴里发出响亮的一“啧!”足以表现出她有多不满。她摆摆手道,“我不勾你男人了,别拿剑指着我。” 江荇之哽了一下,正打算澄清那不是他男人,就听艳鬼俏生生一笑,“不过你也是有趣。” 她说着随手摘下一朵彼岸花,身形一晃出现在江荇之跟前,手如柔荑搭上江荇之的肩。 钟酩手中寒剑一瞬出鞘。 艳鬼半个身子倾在江荇之身上,彼岸花掩在跟前,朝钟酩嗔了一眼,“我也不弄你这心上人,只是有好东西赠他。” 钟酩冷冷看去,剑未再出鞘,却也没收回。 江荇之偏头避开艳鬼,“艳姑娘,你好好说话。” 艳鬼,“……”她不姓艳。 她跳过对称呼的纠正,附耳过去轻声,“彼岸花,赠故亡人。” 江荇之猛地怔住。 艳鬼兀自说完,将花茎往他怀间一插,赶在钟酩忍到极限之前迅速撤开身。 钟酩皱着眉看向江荇之怀间那簇花,眼底总是晃过刚刚艳鬼幻化出的那一幕。 满眼猩红刺目。 他开口想叫江荇之把花丢了,唇一动,那娇娆的声音就传来,“这可是好东西。” 钟酩和江荇之看向她。 艳鬼指指江荇之,“这位仙君神魂有损,拿着这彼岸花出去找人炼化,能填补残魂。” 钟酩便不言了,江荇之问,“为什么送花给我?” “瞧你俊呢。”艳鬼说完看钟酩又一副要砍鬼的样子,迅速补充,“仙君要记得我的好,下次见了,可得手下留情。” 下次?江荇之不解其意。 随着她话落,漫池彼岸花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水路。 艳鬼背过身去,雪白的胳膊自花间拂过,细细打理着她的宝贝花簇。 分开的水路直通向远方的天阶。 钟酩率先抬步,叫上还在出神的江荇之,“走吧。” “嗯。” 江荇之应了一声跟上去,心里却还在想着:下次是哪一次?按照时间的先后,难道是一千年之后他砍鬼的那次? 但对自己来说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为什么现在出现了因果? 两人踏水而去,背影渐渐行远。 艳鬼拨弄着丝丝花瓣,往那头瞅了一眼。 终于走了,这对臭情侣,哼! 手中的彼岸花缀着水珠,水珠沿着细长的花瓣滑落池面,在空中映射出一幅幅斑驳的画面…… · 通向大殿的天阶自池水之中延伸而出。 江荇之踏上天阶,身旁传来钟酩的声音,“还走神?” “在思考人生。”他深沉。 “别思考了。”钟酩去拍他狗头,“反正也思考不出什么花样来。” “……” 江荇之愤然拍开他的手。 有了钟酩的打岔,江荇之暂且收敛了心神,将注意力放回眼前。 脚下的天阶层级递升,每一百零八阶为一道坎,近两千六百级台阶,最后一阶唯有大乘后期可以通过。 江荇之和钟酩都在大乘巅峰,一路聊着天就上去了。 到了殿前,两人停下脚步。 江荇之来过通天殿,老道地同钟酩传授经验,“殿门背后就是无相传承,踏入其中的一瞬会进入传承之地,荒野无垠,雷霆风雨……不过没关系,你我联手不在话下。” 钟酩耐心地听他叭叭,一副受用的模样。 江荇之叭叭完,缓了口气又道,“破了传承之障,就会见到殿中无相神像。那神像上藏着……藏着一道机缘,你不要去拿。” 他说,“可能是有问题的。” 钟酩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顿了顿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它有问题的?” “什么?”这问题太突兀,江荇之都被问得思路一断。 毕竟正常人如果有疑问,也是问“你如何知道殿中有传承?”“为什么不能拿机缘?”,甚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有问题?”,都比这个无关紧要的疑问切中要害。 “算了,没什么。”钟酩又收回了提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要脱口而出,潜意识里又是在等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还能是什么时候?当然是机缘出错、导致江荇之渡劫失败的时候——总不能是刚见到这机缘就觉得它有问题了,不然没道理还要去拿它。 见江荇之还愣在自己刚刚的提问中,钟酩抬起剑柄往人脑袋上一敲,乓。 “诶!”江荇之一下捂住脑袋,瞪过来,“你……” 钟酩不自觉弯唇。 江荇之怔了怔。钟酩说,“还进不进去?” “喔。”江荇之又多看了他两眼,压下某些不该有的既视感。 ……替身文学,退散! 殿门被推开。 两人并肩跨入殿中的一瞬,眼前场景骤然变换。 果真如江荇之所说,四周是一片灰暗的荒郊野岭。枯石耸出地面,头顶是乌沉沉的天幕,隐隐透出几团电光,好似藏着雷鸣。 风大了起来。 江荇之外衫翻动,抬头看向天际,长剑入手,剑锋一震。噌! “柏慕,要来了。” “嗯。”煞气盘绕的古剑举了起来,钟酩胳膊比江荇之长一些,隐隐将人护在剑身之后。 两柄长剑一银一玄,剑锋齐平。 话落四野里狂风大作,卷起云幕碎石形成巨大的漩涡,裹携着撕裂虚空的气势,直直冲向旷野间的两人。 下一刻,两道身影同时飞身而起。 大乘巅峰的修为如长风破浪毫不避让地冲入旋风之中。 …… 风、雨、雷电、地动、潮汐。 传承之地中轮番变换着天地间能量最为浩大的几种天灾。 一剑霁雪破光,江荇之劈开当头打下的滔天巨浪。滔滔海浪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昏沉天幕之后忽隐忽现的亮光。 ——像是要落下惊雷。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道银色的巨蟒穿云而来,将天穹撕成两半!惊雷的落点直冲向江荇之所在的位置。 恍惚之间,像极了他渡劫的那天。 江荇之正要迎上,心头莫名一绞!他下意识按住心口,“嗯……” 手像是失控般拿不住剑。哐当、庭雪落在了脚边,江荇之呼吸急促,钻心的绞痛如潮汐淹没了识海。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江荇之!”钟酩很快注意到他的异样。 巨大的惊雷瞬息就要落到眼前,钟酩身形一动挡在江荇之跟前,提剑迎上。剑意出鞘,在两方能量碰撞在一起的刹那,钟酩便意识到这惊雷气势之骇人,恐怕不比渡劫天雷弱上几分。 除非他尽全力使出太虚剑意,方可打回天雷。 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江荇之,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几道符阵法器丢了出去,钟酩一个回身把人带入怀中。 轰隆——!法罩破裂,土崩石碎。 宽阔的后背挡下了所有的惊雷,唯有怀间一隅密不透风。 江荇之从剧烈的绞痛中睁开眼,眼前是灼目的白光,耳畔传来一道闷哼。钟酩抱紧了他,那双拿剑的手吃不住压力般抖动。 “柏慕!”江荇之心口一窒。忍着绞痛一把抓起脚边的庭雪剑,目力冲破灼灼明光寻见了云幕后的核眼。 持剑之手指骨毕现,江荇之用尽全力朝能量核眼中一掷—— 哧!流光没入云后,轰然惊雷被一击冲散。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风声也停了,场景不再变换。一剑破障,他们出来了。 “柏慕。”江荇之赶紧看向身前的男人,“你怎么样了?” 沉重的呼吸扑在他颈窝里,宽厚的肩头耷下来。钟酩还维持着搂他的姿势,只是在听见破障声响时呼出一口浊气,将头靠在了江荇之肩上。 太痛了,从四肢百骸到识海深处,痛得他青筋都快暴起。江荇之渡劫时是不是也这么痛? 钟酩伏在江荇之身前,呼吸打着颤。 有一股温和的灵力覆盖在他背后,替他缓解了痛苦。他稍微缓过劲来,却不想起身,不但不想起身,反而收紧了胳膊把江荇之搂得更近。 时间真是快。从他找到江荇之,到他和人表露心意,再到现在——统共不过两个月。 眼下破了障,前方的大殿里就是机缘。 万一江荇之真的回去了,他该怎么办? 最不想叫江荇之回去的是他,帮人挡雷破阵找机缘的也是他。钟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矛盾,但凡他再自私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贪恋着最后一丝温存。 …… 江荇之用灵力替钟酩缓解了一阵,看人好像没在抖了,勒他的胳膊还怪有劲儿的,便说,“你要不要起来,背对着我,我再给你看看伤。” “不要。”闷闷的声音从他颈窝里传来。 江荇之一时无措。 他该把人推开,但又无法把人推开。 钟酩比他高半个头,俯身搂着他的时候,腰腹就拱出了一道弯。江荇之试探地推了推那道弯,没有推动。 他又拍拍对方的肩头。 “江荇之。”钟酩忽而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痛,嗓音还哑着,“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江荇之记忆回笼,想起那日在洞穴里,柏慕替自己驱寒疗伤,他是欠了对方一个还没兑现的承诺。 他应了声,“你说。” 剧烈的心跳从贴近的胸口处传来。 钟酩抱紧了他,“那就别推开我,再让我抱一下。” 第32章 替人解愁 江荇之想过很多回报对方的方式, 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 说的话可以骗人,心跳却做不了假。 钟酩的心脏跳得又急又重,他一手揽着江荇之的肩, 一手圈住江荇之的腰。动作间毫无狎昵, 只有纯粹而热烈的喜欢。 江荇之好像都被烫得磕巴了一下,一只手抬在半空, “你你要不, 换一个。” 他神灯的许愿可是一诺千金,哪有人会像柏慕这样要个拥抱的。 “但我想要的只有这个。”钟酩说。 他固执得要命, 要的却又不多。 江荇之推拒的手一停。 他感觉自己做不到狠心把人推开——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承诺”,或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而负伤。而是一些更深层的原因…… 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也想不明白。 就好像现在推开了柏慕、伤了对方的心,自己肯定会后悔似的。 江荇之便放下手, 默许了对方的要求。 拥了会儿,紧贴他的心跳逐渐平复, 从汹涌澎湃转为贪恋温存。低沉的嗓音问他, “你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你刚刚状态不对, 剑都拿掉了。” 一提到这个,江荇之就心有余悸, “不知道, 可能是应激反应吧。”他料想说了对方也听不懂, 便结束了这话题,“现在已经没事了。” 钟酩拇指按在江荇之背后摩挲两下, 将惜一般, “那就好。” 轰天惊雷下摇摇欲坠的身形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觉得自己恐怕也快有心理阴影了。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两人间又恢复了安静。 钟酩搂了片刻, 从江荇之的肩窝里转过头,一只莹白的耳垂落入他眼底。他似乎对这临头放弃的耳垂生出了执念,目光一瞬不眨地盯了会儿,忽而微微倾身—— 距离拉近,嘴唇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刹住。 热气却没憋住,一下呼了过去。 江荇之一抖,立马察觉到身前这人暗搓搓的小动作! “柏慕。”他偏开头,发出质问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修长的脖颈因为避让的动作,反而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钟酩眼皮底下。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到冷白的皮肤下青红纤细的血管,像精致雕琢的玉石一般。 钟酩按在人腰间的手紧了紧,“没什么,看看你的命脉。” 江荇之,“……” 他把脖子伸得老长,不信这鬼话,“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神医了?” 钟酩,“……” 江荇之看他开始得寸进尺,便伸手将人一推,“柏医师,你抱好了吗?” “没有。”钟酩把头埋了回去。 江荇之哽了一下,正打算把这个厚脸皮的男人拎开,一道流光便自上方落了下来。 脚边“哐啷”一声,赫然是那把雪亮的庭雪剑。 随着长剑归落,四周荒芜的场景散开。 两人又回到了大殿之中,面前正是巨大的无相神像。神像金光熠熠,却看不透真貌,唯有一丝熟悉的气息蕴敛在其中。 江荇之呼吸蓦地屏住,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拉了过去。 期待了很久的事在此刻终于要等来结果。 这次轮到他心跳加速了。 … 江荇之全神贯注间竟也忘了叫钟酩松手。 “砰、砰”的心跳从相贴的心口传给了后者,一下下的像把锥子凿在钟酩心头,凿得他舌根都泛了苦。 搂着人的手终于松开。 钟酩苦嗒嗒地想:搂得再紧有什么用?江荇之的情绪还不全都被“另一个人”牵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道,“还坐着?” 江荇之这才回过神,拾起庭雪剑站起来。 他心头急不可待,朝着神像走出两步,又转头叮嘱钟酩,“柏慕,你退后几步等我。” 钟酩看着他,“好。” 江荇之定了定神,灵力运转,蓝色的身影在下一刻疾驰而出! 呲呲…在穿过神像法罩的一瞬,烧灼感直达识海。江荇之精准地寻到那机缘,挥手一抓反身落回地面。 噗通、身形站定。 他顾不得残留的痛感,就要凝神探入那机缘深处——啪、手腕被一把握住。江荇之转头正对上钟酩的目光。 “怎么了,柏慕?” 他语气急切,仿佛片刻都等不下去。 钟酩定定地看了他一息,垂眼松开手,“你去吧,我替你护法。” 急切的心情有一瞬顿住。 江荇之指尖动了动,“谢谢。”他说完阖目冥神,意识沉落融入了金晃晃的机缘之中。 传承机缘,若实若虚。 像是一道感知力,又像是一条通天索。 江荇之神识探入其中的刹那,很快发觉这道机缘和千年之后叫自己魂飞魄散的那道有些许不同——像是还处在初生的阶段,一切尚未完备。 给自己带来微妙感官的那丝异样也寻不见。 他心头不由着急,神识延展而出,细细搜查着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钟酩就站在江荇之身侧,属于大乘巅峰的护法罩环绕在两人四周。他的视线落在江荇之身上,紧张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后者。 箜玄秘境共开启七日。 殿内的时间好似细沙般悄无声息地流逝。 钟酩估摸着七日就要过去,正打算开口叫醒江荇之,后者眼睫便颤了一下。 眼睛睁开,琥珀色的眼底还蒙着薄雾,显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江荇之?” 听见身旁传来的声音,江荇之这才缓缓回神。 整整六天多的时间,他的神魂和机缘融在一起,试图找出让自己魂飞魄散和重生到一千年前的原因。 但他就是找不到。 这道机缘和一千年后的根本不一样。他像是在混沌初生的天地间无尽地徘徊,焦急和茫然充斥着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虚无的天地间才传来一声:等。 等什么?等多久? 什么都不说叫他怎么明白!焦灼的心情盘踞在心头,他想问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紧接着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推拒了出去。 …… “怎么样了?”钟酩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不知道…什么鬼东西,根本就不说清楚!”江荇之抿着唇,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委屈和烦躁。 到底是什么意思,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切事故的开端,却依旧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灯灯。”忽然有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眼角,钟酩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湿润,“不哭。” 江荇之这才发现自己被急哭了。 他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但莫大的希望一瞬扑了空,就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一千年的时间,他可以硬捱;但错位的时空里,他不一定还能再遇见墟剑。 江荇之一想到这里,眼泪花又冒出来了。 钟酩看他眼角泛红,睫毛沾着泪水,忍不住捧着他的脸给人把泪点点拭干。 他大概猜到了,江荇之没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他应该高兴的,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江荇之把脸别开,背对着钟酩自己抬手抹了抹眼睛。 钟酩手指蜷了一下,开口道,“没事,我……” 我可以陪着你,陪你一千年,回到你想回去的地方。 话要出口却又止住。 他陪着江荇之有什么用呢?真正让江荇之难过的是他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钟酩就改口,“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江荇之擦去眼泪缓了缓,回头看了钟酩一眼。他虽然有时候神经是粗了点,但不至于不通人情——柏慕是不想让他走的,现在却还安慰他。 他也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江荇之就深呼吸两下,调整心态把眼泪缩了回去。 缩了缩没完全缩回。 他还拿灵力烘了烘,把眼眶烘得干爽无比,“我没事。” 钟酩,“……” 钟酩神色复杂,安慰的话都迟疑了一下,“你不必…不必如此压抑自己。” 江荇之摇了摇头,“走吧,该出去了。” 他本来打算将手中的那道机缘找个地方存起来,心念一动,却见机缘已化作一抹金光没入了腰间的庭雪剑。 庭雪剑震了一下,像是蓦地被填饱,打了个圆润的饱嗝。 江荇之:? 钟酩没忍住多看了那剑几眼:真是连吃饱喝足的样子都像极了江荇之。 他往外看了一眼,“先出去再说。” 秘境关闭的时间快到了。江荇之便收了庭雪剑,“好。” 两道身影如流光飞逝转瞬离开了通天殿。 · 从秘境出来的落点也是随机的。 江荇之和钟酩出来的时候正值黄昏,两人置身于九州以南的山岭外。他们没多停留,先飞回了宗门——也就是更名之后的“昆仑”。 落到山头,诛严和诛绪还没回来。 江荇之虽然在通天殿里强行缩回了眼泪,但情绪依旧不高。他和钟酩打了个招呼,转身回了屋。 屋门“嘎吱”关上,掩去了浅蓝色的背影。 钟酩看向那紧闭的屋门,眼前是江荇之难得一见泛红的眼眶。他站在院落前定了会儿,接着转身大步离开。 … 江荇之回屋后把自己团在被窝里睡了一觉。 浑身的疲惫裹挟着一路风尘,他阖眼后脑海里还反复回放着自己行走在天地混沌中的一幕幕。 思绪沉浮翻滚,紧蹙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 睡了一两个时辰,日头没入山峦。 外面的天色全黑了,夜风吹开床幔,拂过江荇之隆起的眉间。 屋外好像传来了一阵动静。 江荇之眼皮动了动,随即睁开。他起身推开屋门,只见升起的一轮皓月之下,梨树的树影晃动在院落中。 钟酩站在树下,身形挺拔,“休息得怎么样了?” 江荇之走过去,勉强打起精神,“还行。” 钟酩垂眼看了会儿他的神色,忽然说道,“一醉解千愁,若是还不开心,要不要去喝酒?” 第33章 满堂花醉 “喝酒?” “我找无芥问了一处酒楼。”钟酩说, “那家酒楼专开给三界修士,叫做‘不醉仙’,要不要去看看?” 江荇之望了眼天上的月亮, “现在?” “月下对酌, 岂不正好。” “我……”江荇之正想说算了,转头却对上钟酩的眼神。眸光沉转间, 像是在担心他。 他话头顿了一下, 转而道,“那就去吧。” 钟酩弯唇, “好。” 两道身影向着皓月,飞身而出。 … 无芥所说的“不醉仙”开在中原, 玲珑的酒楼悬浮于半空之中。 他们没多久便到了。 江荇之站在楼外,几片花瓣忽而从头顶飘下来, 落在他肩头。他仰头看去,只见一轮银盘下, “不醉仙”的楼顶支出一棵繁盛的桃花树, 明明已是入秋时节, 桃花却如三月里常开。 钟酩注意到他的视线,“喜欢?” 江荇之点了点头, 钟酩就说,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两人这会儿正跟着小二走进酒楼, 江荇之狐疑地扫了钟酩几眼,传音道, “柏慕, 你可不要有什么奇思妙想。” 他还记得对方随手把上古凤凰血弹进他月衔珠里的模样, 生怕这人把人家的桃花树也给挖走。 钟酩似是洞察了他的想法, “你放心, 我是带你出来散心的,不是犯事给你添堵的。” 江荇之忙表达信任,“当然。” 随着小二一路上楼,楼中清静,纱幔飘飘,乐音袅袅。厢房之间隔得很开,互不干扰。 钟酩要了坛桃花酿,和江荇之一道进了间靠窗的厢房。雕窗正开着,几片桃花瓣随风打着旋落进窗台。 江荇之的视线又被吸引过去。 正好小二端了酒进屋,“这是仙君要的桃花酿,名为‘三千醉’,二位慢用。” 他说完退下。 门一关上,钟酩一手拎起酒坛,一手拉住还在走神的江荇之,“走吧。” 江荇之转头疑惑,“走哪儿去?” 回答他的是腕间传来的力道。 再回过神,钟酩已带着他从窗口踏月而出。哗啦!两人的衣衫逆风翻动,江荇之吓了一跳,“我靠!” 两人很快飞到了屋顶,脚下踏上实地。 一棵巨大的桃花树蓦然闯入眼帘,月色之下恍如梦境,视觉的冲击叫江荇之一下怔在原处。 钟酩自前方回身,叫了他一声,“灯灯。” 江荇之回神,“嗯?” 钟酩宣布,“你喜欢,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好……”好强盗。 钟酩说完拎着酒坛坐到桃花树下,“砰”地蹦开坛盖儿。丝丝醇香从坛口蹿入鼻尖,酒未饮而意微醺。 江荇之看他一副霸道而不讲理的样子,堵了半天的心头反而一松。 算了,今天什么都别管,就是来放纵一回的。 “柏护法,上酒。”他大手一挥走过去,靠着粗壮的桃花树干席地而坐。 钟酩给他斟上了酒,精巧的杯盏盛着清冽的酒水,江荇之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口感醇厚回甘。 这样的酒,一般后劲儿都足。 他嘬着酒水问,“我待会儿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钟酩坐在他一侧,拎着酒坛看向他,“那不正好,醉了才好忘记烦心事。” “也对。”江荇之很快嘬完了一小杯,手一晃把杯子伸到钟酩眼皮子底下,“来,给本灯满上!” 钟酩笑了一声。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三界之内恐怕没人敢这么使唤他,但江荇之这样他却觉得很可爱。一口一个“本灯”,气焰嚣张的模样。 像只猫张开了爪子,挠在了他的心上,阵阵刺痒。 他就拎起酒坛给人满上,由着人折腾,“好。” 汩汩酒酿滚入杯中,江荇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酒杯,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上,几滴清酒溅起来沾湿了指尖。 混着酒香,钟酩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了醉意。 “你慢点喝。”他放下酒坛,叮嘱道,“‘三千醉’和凡间的酒不一样,灵力很难催解,当心宿醉起来头疼。” 说话间,江荇之已经一仰而尽,舔着唇看过来,“什么?” 钟酩,“……” 还是只选择性失聪爱贪嘴的猫。 江荇之又把杯子伸过去,“再来一点。” 钟酩无奈给人倒上。他倒着酒,江荇之问,“你怎么不喝?” “我若喝醉了,谁把你搬回去?” “你怎么没点信心?”江荇之不赞同地皱眉,“我们好歹是大乘巅峰,难道就不能一起飞回去?” “……”钟酩抬眼,觉得他怕是已经不清醒了。 江荇之看他不喝,也不勉强,“你酒量好不好,有没有喝醉过?” 扣在坛沿上的手顿了顿,钟酩眼睫垂下,指尖感受到酒坛内壁粗糙的质感,“不清楚。只喝过一次,那一次就醉了。” 江荇之说,“那就是酒量不好了。” 钟酩不置可否,轻声道,“喝你的。” 眼前的人便顺从地继续喝了起来,刚刚的话题轻易翻篇。簌簌桃花下,江荇之的脖颈仰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攒动着。 钟酩在一旁看着他:这人大概想不到那一次自己喝了多少。 那是他刚发觉自己喜欢上江荇之的时候。陌生的情感来得猝不及防,汹涌而酸胀。克制的他第一次碰了酒,一杯杯酒下去,情.潮却更加清晰,眼里梦里全是江荇之。 这身影在他脑海里,一晃就是几百年时光。 …… 旁边传来的视线太专注,江荇之放下酒杯,清清嗓子打岔,“那你喝醉了是什么样?” 钟酩说,“你不会想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底暗藏了火光。 江荇之呛了一下,攥着酒杯咳起来。被酒沾湿的唇光泽莹润,随着咳喘微微启张。 钟酩盯了一眼转开视线,他若是喝醉了,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忍着。 他对这人的念想已快疯魔,全靠一丝理智压着。 · 酒一杯接着一杯下去。 酒香掺着花影,花影糅着月色。 江荇之靠在树干前,酒劲儿渐渐涌上来了,他脑海陷入滞缓,抬手落手间外衫滑下一截也没发现。 发丝顺着脖颈滑入敞开的襟口,露出漂亮的锁骨。他耷拉着眼睫,又伸手去够快见底的酒坛。 一只大掌裹住他沁凉的手腕,钟酩将他的手拿开,“醉了?醉了就不喝了。” 江荇之抿抿唇,目光迟缓地看向他。 钟酩,“……”好了,看来是醉得不轻。 他伸手替江荇之拢好散开的衣衫,指尖擦过泛红的脖根时轻轻一颤,花了好大定力才压下那些趁人之危的想法。 江荇之却不依他,手腕挣了挣又蹭起身来,要越过钟酩去拿酒喝。 酒这东西,一喝上了头根本停不下来。 他半边身子压在钟酩怀里,带着微醺的热意。钟酩搂着他的腰身,忍了忍道,“江荇之,别闹。” 江荇之定定地看着酒坛,酒香像是勾人般从坛口钻出来,诱他再喝一口。 他自钟酩胳膊上偏头,和人据理力争,“你说的,一醉解千愁。” 声音沾染了酒气,都比平时气人的调调软了几分。江荇之没有别的意思,落在钟酩耳朵里却像是在撒娇。 钟酩受不了他这样,搂着人的手又紧了紧。脑子里乱作一团,顿了半晌只会重复一句,“别闹。” 江荇之扑腾了一下,一脚踹在了树干上。 砰的一声,头顶细碎的桃花瓣簌簌掉落,撒了两人满身。 钟酩半抱着江荇之,后者墨色的发丝间,不仅花瓣是粉的,耳尖也是粉的。 或许是因为脸颊太红,江荇之仰头看来的时候,眸光更显得清亮。 钟酩呼吸一窒,突然咬紧牙根一把将人按入怀里,不去看这张动摇他理智的脸——这人天生就是来降他的。 “唔!”怀里的人被按得闷哼一声。 钟酩胸口起伏着,下巴抵上了江荇之的头侧。 他原本想着,只要一直陪在江荇之身边,来日方长,总能叫江荇之为他停驻视线。但没想到江荇之早有了喜欢的人,还喜欢得要命。 就好像,一丝机会也不留给旁人。 “不给我机会,却又总是叫我有机可乘……” 钟酩一手捏上江荇之柔软的耳垂,低头间咬牙切齿,“江荇之,你真能折磨人。” 话落,怀中的人突然静了。 下一刻又像是被什么触发了一样,“啪!”地从钟酩胸前抬起头来。动作太猛,撞得他下巴都是一痛,“嘶……” 江荇之却恍若未觉,只顾抓着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钟酩酝酿的情绪都被这一下打破了,他揉着下巴,“什么?” 江荇之却不说话了。 实际上,他这会儿脑子已经浑浑噩噩的不清醒了,像是一团浆糊。但在这团浆糊中,那句熟悉的话又一瞬扯动了他的神经。 让他回想起在太穹幻境里的那一幕—— 墟剑抚着他的脸,低头而来时,语气隐忍,“江荇之,你真能折磨人。” 灵力催不散的酒精麻痹了神经,江荇之有片刻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甚至在对上面前男人同样隐忍的目光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梦里那个人了。 他抬手捧起钟酩的俊脸,捏了捏。手腕很快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握住。 “江荇之。”钟酩嗓音嘶哑,“你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来了?” 江荇之定定地看着这张脸,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只凭借本能开口,“我想看你舞剑。” 带了薄茧的指腹贴着他手腕内侧擦了擦,“要求真多。” 话是这么说,钟酩却起身抽出古煞剑,低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好,自己也该冷静一点。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挥手而出,剑光在月下清冽。 …… 江荇之靠坐在树干前,看向沐浴着月光舞剑的玄衣男人。 一招一式,熟悉而又陌生。眼前的身影和脑中的身影时而重叠,时而分裂。 他挥手抓来了酒坛,就着坛子仰头而下,视线依旧落在钟酩身上没有移开。醉人的桃花酿滚入喉头,汩汩溢出顺着下巴脖颈流淌而下,浸湿了衣襟。 剑风带起细碎的桃花瓣,一式间倒飞而起。轰! 映入江荇之的眼底,扬扬洒洒绽了漫天——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鼻尖突然一酸,轻轻闭上了眼,睫毛颤了颤。江荇之觉得自己肯定是醉得厉害,想借着酒劲暂时忘掉的人,在脑海里反而越发清晰。 剑风停下了,脚步声靠近自己身前。 一只手往他眼角蹭了蹭,“……江荇之。” 这次指尖却是干的。 江荇之没哭,只是心头酸胀得厉害,泛滥的情绪被酒精发酵,全都漫了出来。 他抬手覆住颊旁这只带着剑茧的手,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线里,面前的人逆着月光,轮廓仿佛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心中所念。 低沉的嗓音问着他,“你又在想谁,江荇之。” 月高风清,酒色惑人。 江荇之再忍不住,半眯着一双醉眼,“一个人。” 他说,“我心中装了一个人。” 第34章 他不快活 他说这话时, 半眯的眼中氤氲着雾气,脸颊乖顺地贴在钟酩掌心里。 钟酩另一只手攥紧了,指尖掐进掌心肉里, 有种清醒的刺痛。江荇之又在想那个人, 想剑宗的那个…… 他咬着牙,却不忍心打断, “谁?”指腹擦着脸颊, 入手的触感细腻温热。 江荇之睫毛耷下来。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唯有那道身影如长剑破开了雾霭, 清晰得令他心口悸动。他缓缓开口,“是我喜欢了几百年的人, 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抚在他颊畔的手蓦地一僵。 钟酩心头不知为何“砰、砰、砰…”急促地跳了起来。明明江荇之先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同。 四周空气混着醺人的酒气, 钟酩脑子里跟着乱成一团。 他喉头一动,哑声问, “……然后呢?” 江荇之嘴角翘了翘, 一副相当喜欢的模样, “世人都说我两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想来他也是讨厌我的。” 钟酩脑子里嗡!的一声。 江荇之却还在继续往下说, 轻阖着双眼, 像是分不清年岁, 分不清梦与现实一般, “可惜我二人打打杀杀几百年, 也不知我死后他有多快活……” “唔。” 按在他颊上的指腹骤然用力! 一滴热泪“啪嗒”落了下来, 沾湿了江荇之的眼睫, 就像是后者哭了一样。 那指腹揉开了泪痕, 细细擦过他的脸, 黑发落在他红唇边。 钟酩眼眶发红,呼吸都打着颤,“他不快活。”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他不快活,江荇之。” 手心里捧着的人却像是彻底醉了,没有回应他。手上传来的力道太大,江荇之皱着眉往他手心里埋了埋。 钟酩再也忍不住,一手按上了那双湿软的唇,俯身而下—— 在要吻上那双唇时,江荇之忽然又把脸一偏,眯着眼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墟剑……” 钟酩动作顿住,汹涌的情.潮缓缓退却,心底蓦地软了下来。 他垂着眼看了人半晌,“嗯。” 随即在那唇角落下一吻。末了,又不甘心地一吮。 · 江荇之第二天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醒时已是正午,大亮的天光照进屋中。他撑着床榻坐起来,脑仁儿直痛。 “三千醉”的威力果然很猛。 ……等等,那他是怎么回来的? 江荇之揉着脑袋细细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就断在了他扑着要去抢酒坛的时候——他被柏慕半搂着,哄小孩似的不让喝酒。 我靠!江荇之脸上突然一阵害臊。 他都在柏慕面前干了些什么?衣衫不整的,醉酒,贴着人……最要命的是他还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 江荇之一个激灵“噗通”就下了榻,推开门往外冲。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门外有人。拉门的一瞬,门正好“吱呀”一声打开,江荇之差点扑出去。 近在咫尺的汤碗迅速移开,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的胸膛和牢靠的胳膊。 钟酩一手稳稳环住他,低眼的时候没忍住笑,“急什么?” 胸腔愉悦地震动着,江荇之却被搂得心惊胆战:他昨晚难道是做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他从钟酩怀间起身,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的神色,“昨晚,我应该没有放浪形骸吧?” 钟酩挑眉,“记不得了?” 江荇之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这话问得,就像他该记得什么似的! “……记不太全了,我没做什么吧?” 钟酩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昨晚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江荇之搬回来,还特别君子地给人塞进被窝,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 当然,回去也是一宿没睡,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江荇之酒后吐出的真言——对他来说如梦一般不真实。 为此他还三更半夜去敲了无芥的屋门,花了三倍灵石向人求证。换来一句“柏护法钱多没事做,贫道还是要休息的”。 他这才踏踏实实地回自己屋去了。 …… 江荇之被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搞得心里没底,色厉内荏道,“你笑什么!” “看你心情变好,我也开心。”钟酩压下翘起的嘴角问他,“那你还记得什么?” “就断在我去抢酒喝了。” 原来是断在这儿了。钟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真会断,给自己的表白一句都不记得。 哦,表白。 钟酩想着嘴角就又翘起来了。 他端着解酒汤转身回到院中的石桌前,招呼江荇之,“先把解酒汤喝了,不然头一直疼。” 江荇之现在就觉得头疼。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他甚至觉得如果是自己耍酒疯、在人家屋顶上丢人都没什么,就怕和柏慕有了点什么!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方今天看自己的眼神,柔和得像一汪清波…… 他捧着解酒汤,喂到嘴边又挪开,“柏慕,我昨晚没有轻薄你吧?” 钟酩差点听笑,他说,“没有,快喝你的。” 江荇之勉强松了口气,捧着解酒汤咕嘟咕嘟,从碗沿后面露出两只眼睛,“我断片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把酒言欢,对月畅谈。” 听着还挺正常,“谈什么了?” 钟酩缓缓开口,“你说你喜欢的人叫‘墟剑’。” 噗!江荇之一口汤就喷了出来,他咳了两下,脸都涨红了,“我,我说了吗?” “说了,你还说你喜欢了他几百年。”钟酩看着江荇之绯红的脸,“是真的吗?” 江荇之被问得两颊都快要烧起来:娘啊,他昨晚到底扒着柏慕说了些什么……别是还剖析了自己几百年暗恋的心路历程吧。 钟酩还在问他,“是不是真的?” 江荇之坦诚地“嗯”了一声。 他应完又想着,柏慕是为了开解自己才带他出去喝酒,结果被拉着听了一通自己对墟剑的表白,会不会太伤人了? “柏慕,你……”江荇之说着抬眼看向对方。 却正好撞见那张冷峻的脸直冲着他,笑得露出一口豁白的牙。他:??? 江荇之一瞬提心吊胆,“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钟酩赶紧收敛了笑意,“怎么会。” 他嘴角拉平了两息,没绷住又一下翘起来。 江荇之,“……” 完了,柏慕是不是疯了。 江荇之试着开导,“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得不到的爱情就像握不住的流沙,松开手,放掉也罢。” 话落,就看钟酩眉心一下蹙起,“不许胡说。” 还倡导移情别恋? 不行,必须专情!握紧!永不放手! 江荇之:??? · 喝过醒酒汤,江荇之的头疼总算缓解了些。 今天日头正好,又是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院落,隔了两道院墙,钟酩院中的月季花迎风摆动着。 曾经凋零的花瓣,现在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 是很适合晒太阳的天气。 钟酩给江荇之摆了张躺椅,又煮了清香的热茶,还端来了各种小零嘴放在桌上。随后自己搬了张石凳,坐到江荇之旁边给人烹茶。 江荇之看他好似比以往更加粘人,忍不住道,“柏慕,你今天真的怪怪的。” “哪里奇怪?”钟酩悠悠替他剥好坚果仁。 一堆整整齐齐的坚果仁摞成小山包,江荇之赶紧止住他,“可以了可以了,我自己来就好。” 钟酩问,“为什么,不想接受我对你的好?” 江荇之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毕竟……” “毕竟什么,你说,不必顾忌我。” 他说这话时,手上还在剥果仁儿,流畅得一点不像接受不了的样子。江荇之看了眼,委婉道,“毕竟我无法给你想要的回应。” 他知道柏慕对自己好。 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吊着人胃口,该说清楚的时候还是得说。 钟酩又咔咔剥了两颗松仁,那只拿剑的手灵活翻动间透出种纡尊降贵的味道,“哪怕有个对你这么好的人,你也还是喜欢他?” 江荇之点头,“嗯…喜欢。” 心跳陡然快了几拍。 这番对话若放在一天以前,钟酩肯定又是舌根泛苦。但他现在听着,只觉得心头像淌了蜜一样甜,简直治愈了他这段时间来所受的“情伤”。 他从没见过江荇之这么坦诚的模样。 他两人花了几百年的时间为自己穿上厚厚的盔甲,别扭地找着各种借口向对方靠近。别说表白,在自己面前这人就没说过一句动人的话。 这些话放在以前,他做梦都不敢想。 若是,若是他没有把江荇之救回来…… 这些话大概就永远地消失在了轰天雷劫之中,再也传达不到自己这里。 钟酩剥松仁的手突然一顿,又想起件事来。 “江荇之,你说你临…临走前给你喜欢的人留了一大笔钱。那是怎么回事?” 江荇之不是把钱留给剑宗那小子了吗? 也正是因为他那句话,害自己误会了老半天。 提到这个,江荇之忽而羞涩起来:这可是他最初的表白,唯一一个能传达给墟剑本人的心意。 “我买了个保险,若是我一不小心背井离乡,那笔钱我就拜托朋友交给他,作为告白的心意。” 末了,他还腼腆又期待地发出两声笑,“嘿嘿~” “………”!!!! 钟酩差点把摞成小山包的坚果仁弄洒! 江荇之…!江荇之这人真的是! 钟酩一手抵着额心,胸口起伏了好几下,花了好大功夫才压下几欲爆.裂而出的情绪。 他若是还听不懂那笔钱是什么,他就是真的傻——丧葬费!江荇之怎么会想到用丧葬费给自己表白? “你怎么了,柏慕?”江荇之忧心地凑过去,“还是聊不了这个话题吗?我早说了换一个,你非要问我。” “江荇之。”钟酩骨节都攥白了,“你脑子是不是……”是不是装了洪水。 江荇之看他情绪激动,宽容地顺着他的话道,“对对,我脑子是比较迟钝,我们不聊他了。” 钟酩抵着额头缓了会儿。 半晌,他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方抬眼,深深地看了江荇之一眼…… 他本来想着,再多听江荇之说几句甜蜜的情话就向人坦白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来挖掘一下,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小惊喜。 · 悠闲的午后时光中止于从山阶下冒出的那颗溜圆的头。 无芥踩着午后山风拾级而来,看向院中二人,“门主,柏护法。” 江荇之转头看见那颗撒了金粉的光头,目光立马犀利!他翻身而起,幽幽开口,“大师……” 无芥似是没察觉到他眼底的幽怨,晃着两道袖子进了院中。江荇之看着他那堪比无底洞的袖口,就感觉自己的灵石全打了水漂。 无芥算得根本一点都不准! 说什么姻缘近在眼前、此行能有一半的得偿所愿,一个都没实现! 江荇之起身质问,“你给我算的卦不准,是不是可以退钱?” 无芥瞥向他身后稳坐如山的钟酩,“哪里不准了?柏护法,你要替贫道做主。” “你找他算什么了?”钟酩站起来,侧头问江荇之,“跟我说说,我来主持公道。” 江荇之说,“你还是不要听了。”刚受过刺激,听了更伤心。 一道探究的视线就落在无芥身上。 无芥顶着压力,假巴意思地守住一半的职业道德,“没什么,只是去秘境前找贫道算了一卦。” 这几乎就是明示,钟酩一下听懂了。 他目光柔和下来,仔细看还盈了点笑。他一只手拉回雄赳赳气昂昂的江荇之,好声宽慰道,“说不定只是时间问题,不要着急。” 江荇之闻言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庭雪剑。 通天殿中的一线机缘被带了出来,就存在庭雪剑中——混沌中的那道声音还叫自己“等”。 或许,也不是没有转机。 他定了定神,姑且放过无芥,“好,那就再等等看。” 无芥松了口气,隔着眼皮朝钟酩投去感激的一瞥。 钟酩点头,“无碍,我倒觉得大师算得挺准。” 他说着没忍住感叹,“特别是‘合于水’。” “什么合于水?”江荇之疑惑。 “没什么。” 酒水酒水,酒也是水,果然是水利万物。钟酩心想,感谢水。 无芥看他一副尘埃落定的模样,眉毛奇怪地扭动了一下:等等,这段姻缘还没进行到“合于水”的阶段。 他开口想提醒,“柏护……” “咦?诛严和诛绪回来了。”江荇之忽而朝结界外一看,“他们在外面徘徊什么呢?” 钟酩拧眉想了想,“你的仙气太浓了?” “……!”江荇之恍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本门主亲自去接他们。” “我同你一道。” 两道身影形影不离地离开了山头。 无芥揣着袖子站在原地,悠悠望天:罢了,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啊。 反正这缘结得死死的,现在到了哪个阶段有区别吗? … 两道流光从山头飞身穿过白雾。 江荇之和钟酩很快带回了进不了自己家门的诛严、诛绪二人。后两者看上去收获颇丰,好像修为都长进了一截。 诛严心情激动,“这秘境要是天天都有就好了。” 江荇之说,“物以稀为贵。” 诛严立马受教,“门主说的是!此行也算收获不小,该知足了。门主和护法大人此行如何?” 江荇之顿了一下,“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至少把机缘带出来了。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穿过白雾回到昆仑山,江荇之同两人吩咐,“回宗门的路你们多熟悉熟悉,改天再修条暗道作为备用。” “是!” 两兄弟先行离开。 江荇之和钟酩站在半山腰,正好吃饱喝足闲来无事,他对钟酩道,“我慢慢走上去,散会儿心。” “我也散散。”钟酩说。 两人便沿着石阶往山上走。 这山原本是光秃秃的一片,杂草丛生,自从被诛严打理出来,加上有无芥改造风水、钟酩引来灵泉灌溉,愈发生机蓬勃。 道两旁栽种的树种类繁多,有的已经金黄泛红,有的仍四季常青。 阳光穿过青黄交加的林叶,在两道徐徐登山的身影上留下斑驳树影。 江荇之微微仰头,闭着眼感受阳光和山风。 眼睑下是睫毛细碎的影子。 钟酩转头看着他,不管多少次,视线还是无法从这人身上偏移。往石阶上方走了会儿,钟酩开口,“你刚说‘散心’,心情还是不好?” 江荇之闭着眼懒懒道,“好多了,多谢你带我喝酒解闷。” 钟酩笑了笑,“你若喜欢,再带你去。” 江荇之眼睛倏地睁开,摸着胸口心有余悸,“还是算了。喝醉酒真是太可怕了。” 天知道他拉着柏慕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还好没动手动脚,不然真的可以原地把自己埋了。 钟酩轻飘飘道,“是吗,我觉得还好。” 醉了多好,又诚实又可爱。要不是昨天江荇之喝醉了,他现在还在醋自己。 钟酩思绪一顿:等等,他好像不仅醋了自己,还骂了自己…… 冷峻的眉蹙起,忘记,忘记。 “而且我现在也不急着回去了。”江荇之说。 “为什么?”钟酩的注意力猛地被拉回来,一颗心悬起,“你不喜欢他了,不想见他了?” “怎么可能。”江荇之咳了一声,“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了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悬起的心又放下。 钟酩心头痒痒,“你怎么同我说的,就怎么同他说。” “那不一样。”影影绰绰的日光下,江荇之目光飘忽,耳尖竟然红了,“他这个人一本正经的,我那些想法怎么好跟人直说?” 钟酩看着那红红的耳尖,心想自己可一点都不正经。 他就走近半步,垂眼低声问,“哪些想法?不如先和我说说。” 第35章 点点挖掘 江荇之转头, “和你说做什么?” 他一转过来,钟酩才发现他不仅耳朵红,眼角也绯红, 斑驳的日光下,眼波漾如一池春水。钟酩心头痒得更厉害, 哄他道, “剑修最懂剑修,你和我说说, 我帮你参谋参谋。” 江荇之的表情一下变得诡异:……这是什么闺中密友似的对话? “你要给我参谋?” 钟酩说,“也正好了解一下你的喜好。” “……”江荇之可耻地动摇了。 他把暗恋藏得太深,还从没跟人聊过感情方面的话题。反正…反正柏慕跟他是两个时空的人,这些话再怎么也传不到墟剑耳朵里。 不如, 就说来听听? 他清清嗓子, 目光移回前方的山阶, “想一起赏月看花,对酒游船。最好搂着抱着, 亲密一点。” 钟酩眸光微动,“嗯, 然后呢?” 江荇之故作淡定地往上走,“还喜欢他的手, 很宽很热, 带了点剑茧。想要…摸摸我的脸,叫我的名字。” 他尽力作出镇定的模样,但磕巴那一下还是暴露了他一点也不镇定的心情。他又想起了太穹幻境里的情景:墟剑搂他搂得那么紧,心跳是快的、手也好热, 粗糙的指腹擦得他心脏都一阵酥麻…… “还有什么?”旁边传来的声音有几分嘶哑。 江荇之没有注意到, 依旧沉浸在回忆中, 满脑子都是墟剑晃动的身影,“他身材好…还要一起泡汤池,坦诚相见。” 他有次冲进伏清山,正撞见墟剑没穿上衣,赤膊在瀑布底下练剑。他晃眼瞥见对方的身材,腹肌紧实,线条流畅,一看就知道腰腹藏着股爆发力。 可惜他当时为了掩饰羞臊,提剑就朝人挥过去,墟剑很快裹上外衫和他打起来,那腹肌也就惊鸿一现。 下次见了一定要戳戳看,看手感弹不弹。 …… 两人沿着石阶慢慢走着。 钟酩侧头,看江荇之的脸比刚才还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后者抿了抿嘴唇,垂落的睫毛漏下丝丝春光,情思涌动。 钟酩喉头一动,突然哑声问,“结为道侣,想不想?” 他声音磁沉动听,像是在撩拨人。 江荇之心跳一快,下意识回道,“当然想,不然怎么——” 钟酩,“怎么?” 江荇之,“……没什么。” 钟酩却忽而笑了,仿佛会读心,“不然怎么亲吻拥抱、这样那样?” 我靠!这句话是他之前用来拒绝柏慕的借口。 现在被重新提起,还精准切中了他的心思,江荇之感觉自己脸都在烧。 他刷地转头盯向钟酩,企图用音量掩盖自己害羞的事实,“你参谋得怎么样了,剑修喜欢这些吗!” 钟酩看他炸毛,压着唇角安抚道,“剑修特别喜欢这些。” 江荇之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钟酩目光软下来,看着他说,“只要是喜欢的人想要的,他肯定都喜欢。” 江荇之闻言忧郁,“那看来不行了,他又不喜欢我。” 胡说八道,明明就喜欢得要命。钟酩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他每次见面总和我打架,还嘲讽我。” 有吗?钟酩皱眉,“嘲讽你什么了?” 江荇之,“他说我脑子里有水。” 钟酩脱口而出,“这又不是嘲讽。”是事实! “………” 林间山阶上静了片刻。 钟酩,“……”完了。 他开口找补,“这是污蔑。” 一道幽深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半晌。宽阔的袖口“哗啦”一挥,江荇之转身踏上石阶,留给他一个孤冷的背影。 “退下吧,柏慕。” 天下剑修果然都一个样! · 钟酩的自我狡辩一直持续到两人晃上山。 山腰以上,未及山巅处修了一片圆形的道场,供人练功切磋。 江荇之拐进道场时,无芥、诛严、诛绪三人正围在一块儿商量着什么。听见动静,他们齐齐转头,“门主,柏护法!” 无芥看江荇之脑袋上有几撮毛发翘起,一副炸毛的样子,心底了然。他暗自觑向跟在一旁的钟酩: 都还没合于水,也不知道在造作些什么。 “在讨论什么?”江荇之走过来。 “回禀门主,在讨论招人的事。”诛绪手里的小本本翻开,上面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在我们去秘境的这段时间,已经收到七、八封投名状了。” 江荇之伸手接过小本本扫了几眼,“那就尽快安排一场入门测试,人招好了我们也好接单。” 他说着往四周望了一圈,“看我们穷得,家徒四壁。” 身侧靠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钟酩开屏,“我有钱,灯灯。” 江荇之教育他,“那也不能坐吃山空,财富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 钟酩顺着他,“说得真好。” 他说完伸手把那小本本抽出来还给诛绪,“快记上,我们门主口吐箴言了。” 诛绪刷刷埋头。 江荇之,“……”还会不会说话了? 招人一事全权交给了诛严兄弟两人。 诛严先前待在七绝楼,有过管理宗门的经验。无芥身兼数职,不但要内供还要外包,这次暂不参与招人事宜。 虽然不参与,但也有任务在身。 江荇之合计,“大师,你出门给人算卦的时候,顺便也宣传一下我们昆仑,号召大家都来加入我们。” 这提议相当假公济私,无芥却应得很顺溜,一副势要将昆仑发扬光大的样子,“当然。” 江荇之欣慰,“大师是个明白人。” 门中事务皆已安排下去,江荇之晃了一圈正打算离开,又被钟酩叫住,“等等。” “怎么了?” 钟酩转向无芥三人,“三界中最好的炼药师在哪儿?” 江荇之去瞅他的脸色,“你病了?难怪今天不对劲。” “……”钟酩都快被这人搞得没脾气了,他无奈地看了江荇之一眼,“给你补全残破的身子。” 江荇之恍然:彼岸花补残魂! 无芥回道,“贫道只听说万药谷谷主医术高超,缥缈宫的悯霜君是有名的丹药大师。” 诛严细细想了想,“这就要看门主是炼哪种药,一些特殊的丹药只能由魔修和鬼修炼制。” 江荇之一听都犯懒,“这么麻烦。”他拿胳膊捅捅旁边的钟酩,“要不算了,我看那株花用来当观赏植物也挺好的。” 他也就随口一说,说完却看钟酩皱眉,“胡闹,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对面三人中,无芥看不出表情。 诛严和诛绪暗搓搓对视一眼:对门主百依百顺的柏护法,居然也有板着脸的时候。 钟酩扫了他们一眼,随即拉上江荇之离开。 江荇之被他拉走,不明白他为什么比自己还严肃,“反正除了体寒,也没别的什么。” 钟酩抿着唇没说话。 他拉着人出了道场往山上走,沿途的树林都在身侧倒退——他真是怕极了这人再出什么事。偏偏江荇之天生心大,实力又强,普通的告诫根本无法让人提高警惕。 “怎么了吗?”江荇之问他。 思绪运转了几瞬,钟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江荇之。石阶形成了高低的落差,那颗翘了几根毛的脑袋正齐平他胸口,扰乱他的心神。 钟酩握着人的手紧了紧,“你就不怕因为魂魄残损,回不去想回的地方?” 江荇之被问得一愣。这推测虽然毫无佐证,但万一呢? 他赶紧道,“要回去!” 握着他的手便松了几分力道,钟酩轻声,“那还要不要去找人把花炼了?” 江荇之点头,“要炼,要炼。” 那几撮翘起来的毛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钟酩抬手给人一顺,“这就对了。” · 回去之后,江荇之率先联系了缥缈宫。 魔修和鬼修实在不好打交道,他和万药谷也没什么交情。在缥缈宫里他好歹有个挂名长老的职位,也算半个“自家人”。 他同缥缈宫宫主应琉仙传讯时,就躺在院中躺椅上,金灿灿的斜阳映得他脸庞发光,相当神圣的模样。 对面应琉仙神色崇敬,“神灯大人有所求,本宫主必然竭力相助。只是……” 江荇之问,“只是什么?” 应琉仙说,“悯霜君前些日子出门寻灵草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江荇之摸了摸下巴,十分随意,“不急,那就等……” “等什么。”正说着,传讯画面中出现一道玄色的身影。钟酩站在江荇之身后,俯身而来,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落入应琉仙的眼中。 江荇之转头,差点来个脸贴脸。他往后仰开一点,“柏…阿座,悯霜君不在门中,得等段时间。” 钟酩温声细语,话是对着江荇之说的,凌厉的眼神却侧向传讯,“灯灯,时不待人。早些养好你这缕残魂,你的神光也能早日普泽这片九州大地。” 应琉仙惊讶,“这么严重的事,大人早说便是!本宫主这就传讯把悯霜君叫回来。” 说完也不给江荇之反应的时间,“啪嗒”挂了传讯。 院中又恢复了安静。 灿金色的斜阳铺满院落,一片美好静谧。 钟酩看着江荇之,江荇之看着钟酩。 江荇之目光定定,他发觉这人胡编乱造起来根本不输给自己。 … 在日落时分,缥缈宫便传回消息,请江荇之三日之后上门。 江荇之道了声谢,挂掉传讯后也同钟酩说了一声。钟酩正在隔壁院落里打理月季花,闻言抬眼看来,笑了笑,“好。” 那艳红的花太衬他,勾唇时美得令人心悸。 江荇之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他对美的欣赏一向不在皮囊,更多的是气质和骨相,几百年来能让他停驻目光的,柏慕还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墟剑。 他正出神,又听对面的男人问,“你这几天有什么打算?” 江荇之“嗯?”了一声,视线聚焦,正对上钟酩带了点笑意的目光。他从躺椅上坐直,“去藏剑阁找游苏青。” “……”笑容倏地消失。 钟酩幽幽,“喔,那个玄天剑……”话到一半,他又反应过来,不对,江荇之喜欢的不是玄天剑宗那小子。 这醋吃的,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江荇之没听出他的酸味,点头道,“对,就是那个被玄天剑认主的游阁主。” 钟酩放平心态,“找他做什么?” “之前把江狼嚎托付给他,也不知道他是还给玉花宗了,还是依旧带在身上的。” “不是留了传讯方式。” 江荇之说,“还是亲自去看一眼比较好,不然对狼嚎太不负责。” 钟酩失笑,“你还真把它当你子孙了?” 江荇之盯了他一眼。 钟酩无奈,“好了,我同你一起去。” … 说好了去藏剑阁,两人第二天早上就准备出发。 江荇之出门时,看见钟酩正等在他院落门口,挺拔的身姿在朝晖下如破晓长剑,锋芒毕露。 他迟疑地走过去,“你像是要去兴师问罪。” 钟酩气势稍微收敛了一点,“你看错了。”又不小心习惯性戒备了。 江荇之不再深究,叫上人一道飞出昆仑。 他们抵达藏剑阁时,游苏青没在,迎接他们的是管事冯缘。冯缘将他们迎进贵客堂,“阁主正巧外出,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江荇之说,“没事,我们等等。” 待端上来的小零嘴吃了一半,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隐约听见冯缘的声音道,“阁主,江仙君和柏仙君已在贵客堂等候多时。” “好,本尊这就去。” 江荇之“啪啪”拍掉手上残渣,起身准备迎接他蔺小弟的老祖宗。 他这人向来懒哒哒的,很少有主动放下零嘴迎接人的时候。 钟酩见状,立马跟着站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对玄天剑宗有了应激反应,他看着江荇之一副欣然相迎的模样,又有些吃味儿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往人身上一怼,“灯灯。” 江荇之猝不及防,被怼得都往前蹦了小半步。他回头,目光如炬,“做什么?” 钟酩醋唧唧地问,“你该不会对所有剑修都有好感。” “胡说什么。” 江荇之心说,你这么大个剑修天天在我跟前晃,我不也坚守本心了? “喔。”钟酩抿着唇角,“那是什么?” 江荇之说,“其他人是不是剑修,对我来说都一视同仁的。” 钟酩心痒痒,“那你对谁不一视同仁?” 江荇之看了他几眼,对谁还用说么?柏慕这两天怎么回事,一直问这种自虐的问题。 钟酩还在追问,“对谁?” 江荇之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几句话间,游苏青的脚步声已经朝着这边靠近了。钟酩又怼了他一下,一副一定要听到答案的样子,“对谁?” 江荇之又被怼得一跳,“………” 他忍无可忍,转头道,“墟剑!除了墟剑还能有谁!” 钟酩就压着嘴角退回去,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第36章 烟火祈愿 江荇之还没来得及问他在搞什么名堂, 屋外脚步声就渐渐近了,游苏青的身影在下一刻转入堂门口。 “江兄,柏兄, 让你们久等了!” “游阁主。”江荇之暂且放下这茬,同他说, “是我们没提前打招呼。” 游苏青摆摆手,又问,“江兄刚刚是在说什么剑?” 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透出一名剑痴对天下藏剑的向往。江荇之咳了一声,“不是剑…是个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的人?”钟酩暗搓搓地问。 “……”江荇之侧头看了他几眼,实在拿捏不准这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说吃醋也不像是吃醋,看着还怪期待的。 游苏青听不懂他俩的哑谜, “什么?” 见钟酩还眼巴巴瞅着自己, 江荇之忍了忍, “对,我心上人。” 回应他的是轻飘飘的一声“嗯”。 游苏青:???江兄有心上人? 他惊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了几转:这是什么三角恋剧情?柏兄这又是什么反应? 江荇之清清嗓子拉回话题, “对了游阁主,我这次来是想问问, 江狼嚎还在你这里吗?” “那只笔灵?”游苏青适时地收回目光, “江兄还要找它吗?不巧我今日刚把它送回玉花宗,这会儿正是从玉花宗回来的。” 怕人不信,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质地不错的试剑石,石底刻着玉花宗的标志, “这是宗主岫垣真人赠的谢礼。” 江荇之点头, “不找它了。送回去就好, 有劳游阁主。” 游苏青感叹, “不过那小笔灵当真是舍不得你, 回去路上还哭唧唧的。” “哭?”江荇之一时想不出一支毛笔怎么哭。 “一路都在滴水。” “……”有画面了。 江荇之正想着,身侧的人就轻轻撞了他一下。钟酩低声道,“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嗯?连只笔灵都粘你。” 大概是想着“就算这么多人都喜欢江荇之,这个人喜欢的也是自己”,钟酩这次没吃味,心里反而喜滋滋的。 江荇之没从他嘴里听出酸味,权当钟酩是心理不平衡。他回忆起这人惹火自己的点点滴滴,斜去一眼,“不要羡慕,先反省一下自己的为人处世。” 钟酩,“……” 钟酩说,“我又不羡慕。” 他才不稀罕别人的喜欢,他只稀罕江荇之。 回应他的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眼神。 游苏青耐心等面前两人嘀嘀咕咕完,摇了摇扇子发出邀请,“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多坐一会儿,体验一下阁中的特殊项目。” 话落,江荇之和钟酩同时戒备,“有多特殊?” 游苏青,“……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折扇哗啦一开,他悠悠道,“剑舞。” “……?” · 藏剑阁阁楼最顶层是一个单独的隔间。 江荇之和钟酩随游苏青在席间落座,只见地面中空,下方正是藏剑冢。 啪、啪,两声击掌。 在游苏青的示意下,一排藏剑排着队浮了上来,自行在空中舞起了剑花。或凌厉或优美,样式颇多。 江荇之看得啧啧称奇,“果然特殊,这是多久有的项目?” 游苏青,“从庭雪离开剑冢之后。” 少了个拱火的,排练起来就方便多了。 “……”江荇之垂头抿了口茶。 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庭雪剑,但他还是生出一股羞涩。腰间的庭雪剑也跟着耷了耷,像是在颔首。 钟酩的目光在庭雪剑上落了几息,又转向下方剑光涔涔的剑阵。 游苏青看钟酩神色满意,开口问道,“柏兄觉得这表演如何?” “不错。”比那些漂亮姑娘、俊秀少年拿着剑一顿挥好看得多。 “来——”折扇一开,游苏青招来那队藏剑,“难得能入柏兄的眼,我叫它们离近些给两位看看。” 一排藏剑漂浮而来。 在即将来到钟酩跟前时,却骤然一刹!剑身一阵抖动,停在半空止步不前。 江荇之问,“怎么了?” 游苏青也愣住了,“没见过这种情况。不对,也不是没见过……” 他视线不动声色地转向钟酩。 江荇之怔了怔,也反应过来。他刷地转向身侧的男人,“你……” 却见钟酩只是随意坐着,修长的手指松松搭在杯沿上,抬眼而来,“怎么了,灯灯?” 江荇之回想起来:那日在藏剑冢,也是万剑齐鸣,众生臣服。他那时只当是威压所致,但这会儿柏慕并没有放出一丝压迫感来。 这种既视感,简直就像是…… 对面传来的视线太强烈。 钟酩淡定地指了指,“应该是它们怯场了。” 江荇之,“……” 游苏青狠狠一哽。 藏剑阁里的藏剑被吓得厉害,表演被迫终止,江荇之两人同游苏青道别之后离开。 跨出藏剑阁,正午的日光从头顶落下来。 江荇之眼睛眯了眯,他记得墟剑不仅是剑灵体,还修得一身纯粹剑魂,神魂可震万剑,如剑界帝君驾临。 他又朝身侧的男人看了几眼,目光越发狐疑。 钟酩转头,“总看我做什么?” 江荇之试探地开口,“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相,钟酩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你说。” “你是不是墟剑……” 脚步猛地刹住!钟酩垂在身侧的手一颤,在那双明澈眼眸的注视下,几乎就要应声。 江荇之,“的祖宗?” 钟酩默然几息,皱眉,“……什么?” 江荇之暗自揣测,这难得一见的剑道造诣、吸引他视线的骨相气质、同样气人的话术,不是一脉相承都说不过去! 他越想越有道理,忽而听人冷不丁开口,“我和你喜欢的人,是差了多大年纪?” 江荇之一下回过神:差点忘了,柏慕不知道自己是一千年后的人! 他找补,“谁知道你是不是活了几千年?” 钟酩简直服了这人的脑回路!他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正要否认,思绪陡然一转——再开口时,话语逼真又自然。 “嗯,说不定呢。”钟酩看向江荇之,那张深邃冷厉的脸在四周尘嚣十足的街景人潮下相当突出。他嗓音低沉带笑,“那你若是和他结为道侣,不就得叫我一声祖师爷?” 我靠!要脸吗柏慕? 江荇之一把推开那张俊脸——但更令他羞恼的是,自己居然因为那句“和他结为道侣”而心头发热。 他色厉内荏,“你这是以下犯上,柏护法!当按门规处置。” 钟酩爱极了他脸红的样子,心动得厉害,顺着他道,“好啊,随你处置。” ……比自己还变态的大乘巅峰,他处置个屁! 江荇之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愤然向人潮中走去。 · 两人走在街上,江荇之头顶的毛又炸开了。 钟酩买了一大堆零嘴同人赔罪,这才把江荇之的毛顺好。 江荇之啃着零嘴,气头过了之后开始纳闷:柏慕占自己的口头便宜,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零嘴吃完,他拍拍手打算回去。扭头却发现今日街上好像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前方不远处甚至搭起了戏台。 “这是有什么活动?”江荇之问。 钟酩四下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名堂,便随口叫住一个路人询问。路人看他俩的目光像看异界人,直到江荇之解释,“在仙山闭关已久,不知凡尘。” 那路人赶忙崇敬道,“原来是仙君!” 他解释,“今日是一年中的祈岁日,秋收时节祈求粮食丰收。原本叫做‘祈穗’,后来改为‘年岁’的‘岁’,范围更加宽泛,祈祷整年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原来如此。”江荇之明白了,看来是个重大节庆日,难怪这么热闹。 告别了路人,他同钟酩说,“那今天就不回去了,看看祈岁日有什么好玩儿的。” 钟酩求之不得,“好。” 两人便朝节日氛围最浓的闹市走。 祈岁日的街头,有卖节日小糖人儿的摊贩,江荇之叫人照着自己画一个。钟酩就站在他旁边,低眼来看。 那摊贩看他两人并肩而立,都生得俊美非凡,一派仙家气质,便说买一送一,在江荇之那小糖人儿旁多勾了一个钟酩的形象。 两个糖人栩栩如生,递到江荇之手里。只一根竹签,金麦色的糖人粘在一起,江荇之看了看,“这要怎么下口?” 正瞅着,一只手握着他的腕拉到自己跟前,钟酩低头在江荇之的那半糖人上咬了一口,正对着脸蛋,啪嚓。 他唇间叼着糖渣,朝江荇之抬眼一笑,“有什么不好下口的?” 江荇之瞪大眼,“你吃我的糖!你还咬掉了我的头!” 他报复性地朝钟酩那半糖人上张嘴一咬,直接咬掉了脑袋。他一边示威地看向钟酩,一边在嘴里嚼得嘎嘣脆。 钟酩看着他嘴角的残渣,没忍住笑。 糖在嘴里化了,他舌尖扫过齿间的糖丝,甜意直沁到了心口。 好可爱,他的灯灯。 … 最后江荇之把糖人掰成了两半,画着自己的那半被咬过了,他就整个分给了钟酩,他则啃着钟酩形象的那半糖人吃了一路。 街上还有不少节庆的吉祥物,做成麦穗状的挂坠、一些祈愿用的灯花火烛。 江荇之买了不少,又低头细分。 钟酩看他把买来的东西分成两堆,心念一动问道,“怎么分开装?” “这堆我准备带回去给诛严他们玩儿。”江荇之说着又将另一堆装进储物袋,“这些是送人的。” 祈岁日在一千年后已经消失,他打算回去之后带给墟剑,让人瞅个稀奇。 钟酩问,“送谁?” 江荇之就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给你的墟剑,是不是?” 咳!江荇之猛地被口水呛住,什么…什么“他的”墟剑。柏慕这人说话都这么没皮没脸的吗?真是……再多说一点! 他抿着唇也没否认,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还问。”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四周灰麻麻的。街道上亮起了零零星星的橘色花灯,在江荇之眼底映出柔和的波光。 钟酩看着他,故意道,“他一个人要得了这么多吗?不如你分我几个。” “怎么要不了。”江荇之把礼物往储物袋里塞了塞。考虑到今天过节不想叫柏慕扫兴,他又把给诛严他们的礼物掏出来,“柏护法也算劳苦功高,这样吧,特许你在本门主给众门人的礼物里先挑几个。” 钟酩笑了声,抬手推回去,“还是算了。” 江荇之都给他买了这么多,他还和诛严几人抢什么?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节日的氛围也更浓了。 他们本来走在街道上还没觉出什么,一出闹市到了河道边、广场外,才发现祈愿活动已经开始了。 高台奏乐,河舫笙歌。 结着麦穗的花灯顺流而下,星星点点地流淌在整条河道之中,随波亮了一片,如天水映星河。 男女结伴过桥,童叟对烛祈愿。城中最大的一棵祈愿树下有商贩卖着银丝花火。 百姓手持花火,在烟火棒燃尽之前阖目许愿,江荇之朝周围望了一圈,四下尽是一片璀璨银光。 他正看着,从旁边便递来一支烟火棒。 钟酩拿着烟火棒对他说道,“去祈个愿。” 江荇之被他逗笑,“你还信这个,说不定烟火还没本灯灵。” 那烟火棒被直接塞进他手里,钟酩把他往树下人少的地方一推,跟了上去,“来都来了。” “……”这话说得,叫人怪难拒绝的。 祈愿树正好背面靠河,江荇之和钟酩站在靠河的一侧,余光里便是点点流淌的花灯。 大概是二人气场不凡,四周喧闹的人声都不禁小了些,没人上去叨扰他们。 江荇之就举起烟火棒,凭空一簇火倏地将烟火点亮。银花噼啪作响,映亮了江荇之的眉梢和眸光。 他正要闭眼祈愿,就看对面的钟酩正望着自己。隔着盛放的烟花,后者眼底光芒熠熠。钟酩轻声,“有什么心愿,我都帮你实现。” 江荇之笑了,“你能怎么帮?” 他若是许愿墟剑喜欢自己,柏慕要怎么帮他实现?又不是真的墟剑祖宗,把喜欢自己刻在神识里祖传下去。 钟酩说,“就是能,你快许愿。” 江荇之权当他是逗自己开心,不再深究,赶在烟花燃尽之前闭上了双眼。 他在心底默默祈愿: 如果真的能实现,那他的愿望就大胆一点——要墟剑喜欢他,还要主动亲亲他,抱抱他,陪他把那些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然后结为道侣,天天这样那样! 就是不知道如墟剑这般禁欲又正经的人,面对自己的道侣会是什么样? 第37章 狐疑丛生 江荇之许过愿睁开眼, 眼前的花火还没有燃尽。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钟酩,钟酩也正看着他,一双眼比夜色还要深沉, 仿佛能洞穿他的想法。 ……差点忘了,这人会读心。 江荇之有种后知后觉的燥意,他放下手中的烟花棒,恰此时烟火也已燃尽,只残留了一点硫磺味在指尖。 隔岸的风拂过来, 带着微微的凉意降低了江荇之脸上的热度。 他又瞥了钟酩一眼, “看我做什么?” 钟酩朝他弯弯唇,“灯灯这么好看,我为什么不能多看两眼。” 呸, 巧言令色。 江荇之不回他,转而问道, “你怎么不许个愿?” “我不用。” “为什么?”江荇之把他的原话还回去, “来都来了。” 钟酩说,“许了和没许都一样。” 江荇之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想和人结为道侣,再把那日从江荇之嘴里挖掘出来的小心思全都付诸行动。 他说这话时就看着江荇之, 眼底的柔色不加掩饰。 江荇之愣了一下,紧接着心底一个咯噔:该不会因为是许愿和自己……知道自己不能回应他,所以说许了和没许一样。 他脑子里正转成一团,想着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形, 对面的男人便从他手中抽出烟花棒往回收篓里一丢,“那边好像人很多, 我们去看看?” 话题陡然一转, 江荇之思绪被打断, “哪里?”随即他顺着钟酩的视线看向河对岸。 隔着隔岸的某处场地前果然是人潮涌动, 还有不少人结伴往那头走去。 他来了兴趣,“那就去看看。” 钟酩欣然,“好。” … 过了桥跟着游人往前走了一截,锣鼓声更加清晰地穿破嘈杂的人声。 转过一道弯儿,一处高大的阁楼映入眼中。 四周天色昏暗,阁楼的飞檐下悬了一排红灯笼,灯笼口垂下的璎珞全是一条条金黄的麦穗儿。 乌泱泱一群人聚在阁楼前的空地上,阁楼三楼站了好几个人,拿着铜锣的,手捧金纸花的,中间的中年男人手持一簇麦穗扎成的花球,场面一派喜庆。 江荇之混在人群中,“好像民间选亲的时候抛绣球。” 钟酩跟在他身后,灵力罩护在四周,替他隔开拥挤喧闹的人群,“估计就是从抛绣球演化而来的,图个吉利。” 周围的人都盯着那花球,眼底跃跃欲试,面上喜气洋洋。 江荇之随口问旁边的姑娘,“若是接到了花球会怎样?” 那姑娘转头看见江荇之的脸,乌麻麻的天色也掩不住后者俊秀的面容。她晃了下神,直到江荇之又叫了一声,“姑娘?” 她回过神,面上微红,“那花球叫做‘圆岁’,意为岁岁圆满。自戌时起、子时终,每半个时辰抛一次,接到的人能得赐福,由上面两位吉官撒上金纸花图个吉利。” “原来如此,多谢。”江荇之应完转头同钟酩道,“整点马上就到了,难怪这么多人过来,我们也抢一次。” 钟酩依他,“好。反正来都来了,是不是?” 江荇之羞赧,“那可不是?” 钟酩就看着他,没忍住笑了笑。 旁边那姑娘偷偷瞄过去,她刚刚被蓝衣青年惊艳了一瞬,没想到青年身旁的玄衣男人也是相当俊美。这会儿青年背对着她看不见神色,但她能看到玄衣男人目光柔和,一副相当宠人的模样。 她不禁揪起自己的袖口:喔!这该死的爱情,好令人心悸! 那视线轻易就被察觉,钟酩抬眼看去,正对上小姑娘火热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又有人喜欢他的灯灯,紧接着便看小姑娘眼含祝福,还伸手在他们两人之间比了个心。 钟酩,“……” 钟酩一下就笑了。江荇之正和他说着话,冷不丁看他笑开,“你在干嘛?” 说完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回一看,就看到那小姑娘。 江荇之一阵惊奇:柏慕居然对着一个小姑娘笑了,还笑得如此真心实意!那可是柏慕,看万物如看地里白菜的柏慕! 他刷地转回头,细细盯过去,“你被夺舍了?” 钟酩收回目光,低头看向他,“你别多想,我是看她在看你。” 什么多想,这话说得跟自己介意似的。江荇之摆正面色,“我只是觉得不像你,没别的意思。” 钟酩同他笑,“喔,那就是我怕你多想。” 江荇之话头一哽。他搜刮了半天措辞勉强憋出一句,“你才多想。” 回他的是一声轻笑。 江荇之,“……”他算是发现了,人不要脸果然天下无敌! 两人说话间,那姑娘已经自觉溜去了别的地方:她还是,还是不要打扰小情侣搞暧昧了~ · 好在话题刚结束,头顶一声锣鸣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铛! 江荇之抬头看去,只见阁楼上的吉官高举起“圆岁”,周围的人一阵沸腾。在气氛带动下,他也不禁跃跃欲试:抢不抢得到无所谓,主要是凑个热闹,重在参与! 铛!随着又一声锣响,金光的穗球被高高抛了出来,在昏暗的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穗球正巧是往江荇之这边飞来的,江荇之仰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咚”地贴上一道胸膛。 一只手稍微在他肩头扶稳,钟酩低笑,“这么想要?” 江荇之转头,“我……” 那只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截断了他后面的话,“好好接着。” 话落,空中的“圆岁”微妙地偏转了一下轨迹,正朝着江荇之所站的方向落过来。周围的人随之往这头挤,却又被无形地防护罩隔开。 飞至半空往下坠时,突然凭空刮起了一阵风,那穗球便再次偏转了轨迹,像被某股力量拉扯到了另一头去。 钟酩皱了皱眉,感觉到隔了不远处人群中传来的细微灵力波动。 他指尖一动,风向忽转,又将穗球拉回江荇之这边。球体抛落不过几息时间,这么一拉一拽,它就直直落在了江荇之怀里,噗通! 江荇之捧着“圆岁”,显然也感受到了两股力量的暗自较劲,他转头看向钟酩,“刚刚还有个人在抢。” 钟酩却丝毫不在意另一人是谁,朝着江荇之哗啦把屏一开,“你想要的,都给你。” 江荇之,“……” 很快,四周人群的哄声便将他二人的对话淹没。“圆岁”入怀,见者同喜——百姓的祝福声闹闹哄哄,阁楼上的吉官走下来,将手中金纸花往江荇之身上一撒。 “岁岁圆满,福禄加身!” 细碎的金纸花落了满头满身,江荇之身如玉树,面容出尘。他捧了穗球,暂且放下刚才那茬,十分应景地一笑,面带喜气,立在人群真如携瑞下凡的仙人。 惊叹声远远近近地响起,却都只是憧憬地看着,唯恐稍有磕碰亵渎了仙君。 这一轮抛穗球结束,下一轮在半个时辰后,人群停驻了会儿便渐渐散去。 人们离场时还不禁频频回头,看向场中身姿卓绝的两人。 …… 江荇之身上落了一堆灿亮的金纸花,他也没抖落,任这好彩头挂自己满身。他扭头正要同钟酩说话,就看对方盈着笑把自己看着。 好像只要自己高兴,这人便心满意足。 江荇之话头一顿,目光又转开。 他指尖抠了抠穗球凹凸不平的表面,随即把穗球往钟酩怀里一放,“你抢的,也一道沾沾喜气。” 钟酩没有拒绝,抱着穗球说,“有福同享,灯灯真好。” 这脸皮厚得,江荇之瞬间就想把穗球又抱回去。 不过没等他付诸行动,不远处传来的动静便将二人的视线同时吸引过去—— 逐渐散开的人群中,一名男子穿过来往的游人朝他们这头直直走来。血衣如火,在沉沉夜色中十分惹眼。 但他这一路走来,过往的行人都没朝他身上多看两眼,显然是特意掩饰过自己的存在感。 江荇之眯了眯眼。 来者几步走近了,停在他两人跟前。 江荇之看面前的男子身形同柏慕差不多,面容有种邪性的俊美,垂下的鬓发间有一缕挑红,和那身血色衣衫十分相衬。 张扬,邪气,像是副为所欲为的性子。 对面本来是直直盯着钟酩,大概感受到江荇之的视线,又偏头看来。他目光在那挂着碎金的墨发薄衫上停留了几息,忽而挑唇。 “本座还当是谁非要抢那穗球,原来是为了博美人欢心。” “美人”二字语调微扬,像是亲昵调笑。 钟酩倏地抬眼,锐利的剑意自眸光中破空而去——男子反应极快,瞬间侧身避开,垂落的鬓发却依旧断落了几丝。 “呵……”男子侧目看来,眼底隐隐浮出血红。 两人直直对视着,森然冷风忽地自脚边而起,隐隐撑开一道气场。 场面剑拔弩张间,陡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江荇之转头同钟酩小声逼逼,“阿座,他也是‘本座’。” 钟酩,“……” 男子,“……” 钟酩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那又不一样。” 自己可是灯灯的灯座,对面……他管对面是个什么座。 男子闻言,眼底猩红缓缓褪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两人。钟酩对上那目光,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一股戒心,他侧身一挡。 宽阔的肩背遮挡了江荇之的视线,他从钟酩肩头冒了个脑袋,“你们又在交流什么?” 钟酩转头想把他按回去。 手刚抬起来却听男子开口,“本座不过是想看看谁在同我抢东西,现在看来——” 他话头一顿,看着江荇之脑袋上的碎金,摆摆手,“圆岁配美人,罢了。” 说完衣衫“哗啦”一翻转头离开。 一抹血色转眼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带了点危险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街头,江荇之收敛了方才瞅热闹的神色,同钟酩道,“魔修。” 他说,“尽量别扯上关系,麻烦。” 钟酩压着醋意,“看你这么感兴趣,还以为你不知道。” 江荇之挑出后半截,“你在看不起我。” 钟酩否认,“你敏感了。” · 偶然遇到的魔修对江荇之来说只是个不重要的小插曲,他很快将话题翻篇,挂着一身金纸花朝街上走。 碎金窸窸窣窣落了一路,钟酩看见,动动手指让即将掉下的金纸花虚虚拢在江荇之周围,真如神灯一闪一闪。 他打理完自家灯灯之后很满意,又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江荇之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好像没什么活动了,我们找个地方歇脚。” 他没说回宗门,钟酩自然求之不得,“好。” 两人找了间条件不错的客栈,楼梯口正好位于大门一侧,钟酩叫江荇之在这儿等他,“上次房钱你给的,这次我去订。” 他说完走去柜台那头。 江荇之在楼梯口等了会儿,钟酩便折返回来,带着他上了楼。待钟酩拿出钥匙开门进屋,江荇之才觉出不对,“你只订了一间屋?” “省钱,而且装得下。”钟酩侧身让出屋内情形,“再说,我又不和你抢床。” 江荇之瞅了一眼,确实宽敞,他走进来带上门,“好吧。” 进了屋,他低头看自己还挂着一身金纸花,就用灵力抖了抖,抖落一地。钟酩眼底流露出惋惜,“怎么不挂了?” 亮闪闪的多可爱。 “我要上榻了。” 正好身上抖干净了,江荇之翻身上了床,把自己团进被窝里。钟酩站在桌旁没动,视线落在江荇之身上。 江荇之被他看得脑袋一缩,“你看我做什么?” 钟酩戏谑,“那我看什么,看有没有能装得下我的浴桶?” 江荇之,“……” 他赶紧跳过这个不占理的话题,“谁叫你非和我挤一间,你又不是没钱。” 钟酩坦然承认,“嗯。” 江荇之目光犀利,“那你和我挤什么?” 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搭着,“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 江荇之就哽了一下,实在没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但你不是…不是有个羽化了的心上人?” 钟酩差点气笑了,“谁告诉你……”话头猛地一刹,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停住。 屋内安静了几息,江荇之看前者忽然垂眸不语,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完了,还真的有。他是不是不该提这个话题? 正想着,钟酩又转头看来,轻声催促,“你困不困,要不要睡?” 江荇之赶紧说,“特别困,马上睡。” 他说完翻了个身缩进被窝。刚窝好,屋里的烛火就熄了,屋内倏地陷入一片黑暗。 床幔隐约映在墙上,影影绰绰。 江荇之盯着那影子,心想以后还是别问了,免得触及柏慕的伤心事。 他想着,闭上眼沉沉睡去。 细微的呼吸声渐渐均匀,钟酩站在桌前朝榻上看了一眼,隔着床幔,鼓鼓囊囊的被窝下透出可爱的轮廓。 良久,在心头积蓄起的那一丝郁气缓缓消散。 是了,是羽化过。 但他已经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 翌日早晨,江荇之被一股香味勾醒。 他睁眼看见男人的背影笼在晨光中,混着食物的香味,高大而神圣。 江荇之“咕咚”咽了咽口水,就听前方传来声音,“醒了?买了些早点,应该是你喜欢的。” “我只睁了个眼皮你就发现了?”江荇之惊叹地起身。 钟酩淡淡忙活着,“咽口水的声音太大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买来的早点热气腾腾,软糯可口。有咸口也有甜口,不会叫人吃腻。 江荇之果然喜欢,几乎将桌上的早点一扫而空。估计是吃得不好意思,他还要客客气气地问钟酩一句,“你怎么不吃?” 钟酩看透他的本质,笑了一声,“不想吃。” 江荇之就把最后一口也解决掉,“那还是我吃吧,主要是浪费粮食不太好。” “嗯,你品质真美好。” 投喂完某盏大食人间烟火的灯,钟酩同他一道出了客栈,“有什么打算?” 江荇之本来想说回宗门,脚步顿了顿,“先去趟当铺好了。” 他差不多快要囊中羞涩。这段时间在无芥那里花了太多灵石,昨天又买了好多纪念品,是时候去收割一波了。 “那就去吧。”钟酩说。 两人飞身朝洵阳城而去,不过片刻便落在商家当铺门口。 钟酩随着江荇之一道进了当铺,掌柜在看见江荇之时先是眼前一亮,视线偏转对上一旁的钟酩,他瞬间露出忌惮之色,“这位客官……” 江荇之看掌柜浑身写着“戒备”,不由感叹自己的明智——还好第一次来时没叫柏慕跟着。 “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 又一枚玉石递过去,当铺伙计已经娴熟地算好价钱去换灵石了。在等待的这一小半会儿,江荇之忽然问,“买主是什么人?” 掌柜,“这……不便多说。唉,实际上我也不清楚。” 江荇之抓住字眼,“不清楚?” “毕竟来的应该不是买主本人,看打扮可能是哪位大人门中的小厮。” “这样。” 灵石很快换好,江荇之接过来放进兜里,叫上钟酩一道离开。刚出当铺门,他就被人捅了捅胳膊,“你问买主做什么?” 江荇之脑中总莫名浮出上次擦肩而过的魔修,“没什么,关心一下客户。” 钟酩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嗯。” · 换过灵石,两人返回宗门。 一回去,江荇之就叫上门中三人来分礼物。山腰上方的道场旁正好有块大桌台,他“哗啦”往石桌上散开礼物,“本门主带回来的特产,快来瓜分!” 诛严和诛绪来得很快,江荇之往山阶上瞅,“无芥大师呢?” 诛严摇头,“可能是在打坐算卦,不知道人在哪儿。” 江荇之说,“那你们先挑着。” 石桌上的小礼品大大小小摆开,琳琅满目。 诛严做了好多年杀手,祈岁日上的纪念品只存在于他儿时的记忆里,现在看了不免生出一丝怀念,“多谢门主。” 诛绪年纪不大,正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的时候,见状就要伸手去挑。手伸到一半忽而被自家兄长“啪”地一下拍回去,“咳,没规矩,让柏护法先挑。” 诛绪立马站直,像只乖巧的小鹦鹉道,“柏护法先挑!” 钟酩没动,江荇之想起昨天这人已经拒绝过了,便说,“不必顾忌他,这些是给你们三个人的。” 诛绪实诚地开口,“那柏护法没有吗?” 江荇之默了一下。 他的沉默落在两人眼里,已然等同于默认。 两道目光便同时转向钟酩——目光中透出拼命掩盖却依旧盖不住的小心翼翼和怜悯。 柏护法,居然没有门主送的礼物…… 钟酩本来没打算参与这个话题,眼下被两人瞅着,尤其诛绪,后者闪烁的目光中好似为他谱写了一篇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 他额角青筋一跳,“不用,我已经有了。” ——他的灯灯专、门、给、他买的! 两道目光赶紧收回去。 诛严、诛绪齐齐点头,“嗯嗯。” 江荇之看无芥还没来,神识一动扫过整片山头,很快寻到了林中打坐的那道身影,“本门主去把大师叫来,你们先看着。” 说完身形一动消失在山阶间。 石桌前一时只剩下钟酩、诛严和诛绪三人。 那两道目光又迟疑地落到了钟酩身上,似还在怀疑后者刚刚是在挽尊。诛绪甚至委婉地示意,“柏护法要不要一起挑?” “……”钟酩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自证,“不用,我有。和你们的不在一堆,是荇之特、意、为我挑的。” 两个字的重音混着山风,刻意中带了一丝显摆。 诛绪忙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 钟酩就矜持地“嗯”了一声。 没过片刻,山阶前传来一阵动静,江荇之带着无芥回来了,“你们都挑好了吗?” 诛严说,“等着大师一块儿挑。” 无芥站到了石桌前,扫过桌上纪念品,阖目笑得云淡风轻,“门主有心了。” 三人到齐,开始瓜分桌上的礼物,气氛热火朝天。钟酩看没自己的事,便同江荇之说,“我先回去了。” 江荇之还守在这儿,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家门众分礼品,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嗯。” 钟酩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片刻走远,衣摆在走动间飒然翩翻,带起一阵爽利的风,转瞬就拐入山阶。 无芥转头只见得一片玄色的衣角消失在视线。 “柏护法没挑礼物?” 诛绪说,“柏护法不挑,他已经有了。” 无芥点头,“也是,想来柏护法昨晚就买了。” 江荇之闻言忽然拧了拧眉,扭头看去。 山阶前一片空空荡荡,早已没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他细细回想:不对呀,柏慕昨天有买纪念品吗?没有吧,他两人不一直在一块儿吗? 江荇之狐疑:那他说有了,是从哪儿来的? 正想着,就听诛绪同无芥纠正道,“不是柏护法自己买的,是门主专门给他挑的!” 第38章 初露端倪 江荇之刷地抬眼:还有这事儿??? 自己什么时候专门给柏慕挑过礼物了, 他那是给墟剑挑的好不好! 诛绪话落,石桌前安安静静。三人没听见江荇之的回应,转头一看却见后者神色微妙。 “门主?”诛绪小心翼翼, “……没有吗?” 三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江荇之一下回神。他顿了顿正色道, “嗯, 有。” 虽然没有,但柏慕的面子还是要留。 他说完准备离开, “你们慢慢挑, 本门主先回去了。” “门主慢走!” 蓝色的身影转身消失在山阶上。 石桌前又静了片刻, 诛绪和诛严对视一眼,“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无芥捞起一条麦穗编绳, 金灿灿的颜色和他眼睑下的金粉相得益彰。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有。” … 江荇之一瞬回了山巅。 落到院前时,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坐在一方打坐石上盘腿拭剑。古剑藏光, 被一指擦过剑身, 寒光凛凛。 似是感受到身后的动静, 钟酩回头, “回来了。” 江荇之狐疑地盯着他, 几步走过去,“柏慕。” “怎么了灯灯, 这么严肃?” 脚步片刻绕过院门,走到钟酩跟前。江荇之发出质疑的声音, “你和诛绪他们说, 我特意给你挑礼物了?” 噌!剑身被一股没控制好的力道擦过, 一声嗡鸣。 “……”完了, 好像显摆过头了。 江荇之看他抿唇不语,追问道,“是不是?” 钟酩默了默,随即定下心神抬眼看来。那双眼如沉寒星,对视间江荇之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惴惴之感。 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一划而过。 没等他抓住,面前的男人便开口道,“那两个小子一直追问,我总要找个借口。” 钟酩语气轻缓,落入耳中还怪可怜的,“不然大家都有,就我没有,岂不是很尴尬?” 江荇之没被他可怜的表象蒙蔽,“你还会在意这个?” 明明脸皮比谁都厚。 钟酩,“你被那种怜悯的眼神盯半天试试。” “……”江荇之代入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尴尬。 但也不用说是自己专门给他挑的呀。 他现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柏慕说的每句话似乎合情合理,又似乎哪里不对。 江荇之纠结得抠了抠脑袋——只要不涉及赚钱,他这脑瓜子就转不起来了! 正抠着,手腕就被抓开。 钟酩放下长剑起身,另一只手把他抓得拱起的头发捋下去,温声道,“别抓了,头发一拱会显得像脑袋有包。” 江荇之,“……” 他一把拍开钟酩的手,简单反击,“你脑袋才有包!” 钟酩发出一声惬意的轻笑。 江荇之忍不住瞅了他几眼:被骂还那么高兴,果然是脑袋有包。 · 今天天气正好,入秋后的日光反而比夏末还要盛大。江荇之沐浴着阳光,脑子里乱飞的思绪都被清理了一些。 他感觉自己最近太敏感了,总是作出一些莫名的联想。 好像都是从温泉池里那令人脸红的梦开始…… 江荇之忽而一顿,心里痒痒。 温泉池不错,那梦也不错,就这么闲置一旁,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看钟酩还在阖目打坐,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找来,便脚步一转,兴冲冲地穿过树林奔向温泉池那边。 山间林叶比起上次来时要红了许多,但也稀疏了不少,从缝隙间投落下来的日光更为大片。 温泉池下的阵法日夜运转,任何时候都是热气缭绕,维持着适宜的水温。 江荇之将外衫褪了,随手扔在池边。靛蓝的布料堆叠在赤红的落叶上,仿佛是这漫山遍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哗啦,雪色身影入水。 江荇之先靠着池岸暖了暖身子,接着翻身趴在岸边。他挥手在池岸上落了道禁制——只要有人来,禁制就会将他从梦中叫醒。 做完准备,他这才枕着胳膊闭上眼。 散开的发丝沿着后背的弧度没入水面,江荇之特意在脑中想着墟剑,放任自己慢慢沉入识海…… 意识随心念而动,他很快出现在梦境中。 江荇之本来以为自己想着墟剑,会像上次在幻境中一样出现在对方的伏清山。但周遭模糊的景象缓缓清晰时,却是一簇银色的烟花映入眼帘。 耳边落下一道声音,“有什么心愿,我都帮你实现。” 江荇之倏地拿开挡住视线的花火,只见祈愿树下,点点河灯映亮了面前墟剑的脸。 他半晌没回过神,哑然看了对方良久。 这是在梦里,漂浮的思绪不允许他独自思考太多,但潜意识告诉江荇之,这梦好像不对。 恍惚之间,墟剑却已握住他的手,将烟火重新拉回正面,“还不快许愿。” 好听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江荇之未经思考便顺着对方的话闭上眼,许下了愿望。直到花火燃尽,再睁眼时墟剑对他笑了笑,抽走他手中用过的烟花棒扔掉,顺势又牵了他的手往桥边走,“去那头看看。” 江荇之“嗯”了一声,懵懵地被牵着。 牵着他的那只手就如他记忆里的一样,温热干燥,剑茧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相当亲昵。 江荇之想:他这是在和墟剑约会? 他又侧头朝人看了一眼,墟剑腰间一抹浅黄晃动,赫然挂着自己买的流苏坠。 在他努力搞清状况时,梦境中的场景还在不断往前推进着。他们在昏暗的天色和拥挤的人潮中抢穗球,墟剑贴在他身后,半搂着他的肩,用灵力为他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喧闹的人声如潮汐远去,只能耳边的声音依旧清晰: “这么想要?” “好好接着。” 低沉宠溺的声音混着热气,好像都有了别的意味。 江荇之脸上蓦地红了,穗球在下一刻入怀,他怀里抱着金灿灿的穗球转头去看墟剑,后者低头笑着吻了他的唇角。 模糊的嗓音自相贴的唇间传来,“你想要的,都给你。” 那吻温热轻柔,叫他心跳快得不行。 …… 梦中场景不停转换着,不重要的过场都在脑海里飞速快进。 再定下神来,江荇之已经到了客栈里。 他窝在床榻上,轻薄的床幔半掩下来,墟剑的身形朦胧不清。他听见自己问: “你不是有个羽化了的心上人?” “嗯,是有。” 江荇之心底一下酸溜溜的,“你还喜欢别人。” 床幔外的人就走了过来,一只手掀开幔帐,墟剑坐在床沿看着他,“没有别人,我心上人不就是你?” 江荇之眨了眨眼,是自己?喔,他好像是羽化过。正想着,对方便抬手覆在他脸上,倾身而来,叫着他的名字,“荇之。” 幔帐里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江荇之拽住墟剑的衣襟,被人搂在怀里。他对接下来的事隐隐有了预感——毕竟是他自己的梦境。 他紧张又期待,但还要矜持地问,“谁让你上来的?” 拥着他的人一下笑了,“不是你许愿说,想要这样那样的?” 热气轰然蒸腾上脸颊!江荇之羞臊地闭上眼。 一片黑暗中,醉人的梦境却蓦地一阵晃动,戛然停在了这样那样之前。 …… 林间池岸边。 钟酩垂眼看着池面上不断浮起来的泡泡,咕嘟咕嘟……他总算知道了江荇之的脑子是怎么进水的。 其实他在打坐时就知道江荇之跑去泡温泉了,但看人一副狗狗祟祟的样子,便贴心地没去打扰。结果一直等到这会儿天黑,人还没回来,钟酩实在忍不住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事实证明,江荇之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看这泡泡冒得圆润,也不知道这人在水底睡得多沉。 也幸好江荇之是大乘巅峰,泡一会儿不至于泡出问题来。 钟酩盯了那泡泡半晌,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唇边滑落。 他抬步走过去,正欲下水捞人,便感受到一道禁制波动——紧接着水面“哗啦”一响!江荇之从水下浮了起来。 水花四溅中,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 江荇之脸颊酡红,眼神迷茫,好像还没从美梦中回过神。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他脸颊发丝滴落下来,没入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没了外衫,雪色的里衣被水浸得湿透。 钟酩呼吸一促,垂在身侧的手指曲起,沉声叫道,“江荇之。” 这一声好似唤醒了水中出神的人。 江荇之睫毛一抖清醒过来,突然往水下一沉!他朝后滑出一截,挥出一道灵力把池边站着的钟酩往外推,“你回去,回去!” 钟酩被那股力道推得倒退几步,他垂着眼看向面上显出几分慌乱的江荇之,“怎么。” 江荇之又把他推了推,半张发烫的脸都埋入池水中,嘴里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反…反正就是快回去!” 推拒的那股灵力不强,至少对钟酩来说,轻而易举便能抵抗。 但他看江荇之露在水面上的半张脸全红了,急得眼角湿意更重,忍了忍还是顺着那力道离开了山林。 罢了,他要站着不走,估计江荇之会气得几天不理自己。 …… 看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江荇之终于松了口气,咕嘟咕嘟地浮回池岸。他刚才真是又臊又急,生怕被柏慕察觉出自己的异样来。 梦境的最后,猝然刹在了墟剑抱他的一幕——他这会儿回想起来心头还砰砰直跳。 里衣单薄,又浸了水,根本掩不住分毫的情动。 江荇之盯着水下懊恼:丢人!呜呜。 他平复了会儿心情,这才“哗啦”从水中起身,挥手捞起堆叠在岸边的一身外衫,披在身上化作一抹流光瞬间回了庭院屋中。 · 夜色笼罩着昆仑的山巅。 没点灯的屋内,江荇之盘腿念着清心咒。 并不陌生的场景——上次泡汤做完梦回来,他也是念了好半晌的清心咒。 他甚至怀疑那汤池里灌的怕不是迷魂汤,他只想单纯地梦一梦墟剑,怎么最后是这种走向? 几遍清心咒念完,江荇之混混沌沌、春意盎然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大半。他刚才满心满眼都是梦醒前的最后一幕,以至于没能静下心来思考梦中叫自己困扰的疑问。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会把和柏慕一起经历的事换成墟剑?只是因为柏慕有时候太像墟剑? 他觉得不应当是这样。 修仙之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凡人做梦常常遗忘,修仙者却能再从自己的识海深处打捞出来。 江荇之细细回溯着梦境中的一幕幕,墟剑牵了他的手、挂了他买的流苏、在人潮中低头和他接吻…… 还有,还有在客栈中的那番对话: “你不是有个羽化了的心上人?” “嗯,是有。” “你还喜欢别人。” “没有别人,我心上人不就是你?” 噗通!心头猛地一惊,江荇之这会儿心跳比刚醒来时还快上几分。 羽化了的心上人。 仔细想想,他也确实是符合的。 但在现实里,默认这句话的人是柏慕。比起对方真的另有一个“羽化的心上人”,自己这个“羽化过的心上人”多少显得有点生拉硬套。 况且柏慕也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了。 江荇之心里想着,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两股想法拉扯着,半是合理半是荒唐。 他正在脑中天人交战,屋门突然被“咚、咚”扣响了两声。 能在这个点敲他门的人,根本不需要作他想。 江荇之稍微收拢了点思绪,起身打开屋门。“吱呀”一声,门外的人载着月光而来,锐利如剑的眉眼又让他一阵晃神。 “明天是去缥缈宫的日子,明早别忘了起来。” “嗯。”江荇之应了一声,别开视线,“我知道了。” 钟酩说完却没走,“怎么不看我?” 江荇之嘀咕,“你一张脸逆着光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的?” 钟酩就笑了,“我还以为是我吵醒了你的美梦,你生气了。” 噗通、心跳又是一快。 他不提还好,一提江荇之就想起那旖旎的梦境,还有梦醒时正对上对方的尴尬情景。 “谁跟你说是美梦了。” “不是吗?我猜的。” 钟酩看着他。 江荇之的脸正对着月光,面上那羞赧的神色被照得一清二楚,根本无从掩饰。 分明就是梦到了什么。 他不禁想起在太穹幻境里的那声“我梦到你了,墟剑”,或许这不是他思念成疾生出的幻想,而是真的。 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荇之一手把着门框,他没看钟酩的脸,过人的耳力却能听见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 近在咫尺,从对方胸膛里传来。 “你还有事吗?”江荇之抬眼瞥他,“没事我就……” 逆光的情形下,钟酩垂眼看他的视线沉眷温热,叫他一瞬回想起梦境中墟剑俯身亲吻他的神色。 话头猛然刹住。 “怎么了?”钟酩看他话说一半又开始飘忽。 江荇之按在门框上的手紧了紧,忽然低头在储物袋里掏了起来,“等一下。” 很快,他就在准备送给墟剑的那堆纪念品里找到了一条浅黄色的流苏坠——和梦里墟剑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 这流苏坠可以挂在玉佩下,挂在折扇上,挂在剑柄上……当然,也可以单个地挂在腰间,就像梦里的墟剑。 只是放在现实里,这么挂着多少有点莫名其妙,还透出几分显摆的味道。 浅黄的坠子搭在他掌心,并不名贵,却看着可爱又温馨。 钟酩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去,“你拿这流苏做什么?” 江荇之也不知道自己掏出这流苏坠是想去印证些什么,只是顺着直觉这么做了。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他就能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所有疑惑。 他把流苏坠往钟酩跟前一递,“你不是没收到礼物吗,给你的。” 他倒要看看柏慕是怎么戴的。 第39章 步步试探 那流苏坠儿横在两人中间, 钟酩目光紧紧附在上面,却没有伸手去接,“给我的?” 江荇之, “嗯。” “这不是……”钟酩喉头动了动, “不是给你的墟剑买的?” 江荇之把他的话还回去,“反正他都有这么多了, 不如就分你一个。”看对方半晌没动, 他作势要收回来,“你不要就算了。” “要。”钟酩一把接过来收下。 他拇指在流苏上细细摩挲了一下, 自己分自己礼物的感觉有些微妙…但他就是拒绝不了。 江荇之看钟酩没有立马戴上,也不催他, 一手拉上门,“我要睡了,你快回去吧。” 钟酩的视线从流苏坠回到他身上,“嗯。夜安, 灯灯。” “夜安,柏慕。” 屋门“吱呀”关上, 收束了地面上尺宽的月光。 … 翌日, 江荇之推门而出。 天际浮出一线瑰金, 看样子今日又是大好天气。 他目光一晃, 却晃见了另一抹浅黄,比天际的朝阳还要显眼夺目。 江荇之转头就看钟酩站在院前,一条流苏坠赫然挂在了腰上——单个儿挂着,和他梦中墟剑悬挂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心头陡然一跳。 他知道有些感觉来得毫无根据, 就算挂的位置一样也无法真的说明什么问题, 毕竟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但冥冥之中, 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江荇之的视线太强烈, 钟酩转头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腰间,立马朝人开屏,“灯灯送的,我特意挂上了。” “怎么挂这儿?”江荇之还在盯。 “挂在这里显眼,好让大家都看到。”钟酩说着语气幽幽,“特别是诛绪。” 看他还敢不敢再用怜悯的目光看自己。 江荇之,“……” 钟酩揣测着他的眼神,“不合适?” 江荇之又打量了他几眼。面前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衫,透出一股肃杀料峭的意味,腰间却坠了枚堪称可爱的流苏,一眼望去十分突兀。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梦里的墟剑也这么挂着,叫自己挺心动的,江荇之觉得也不算怪异,只是看着……有种反差萌。 他说,“还可以。” 钟酩就望着他笑了笑。 江荇之咳了一声,“还走不走了?” “嗯,东西你带上了吧?”钟酩提醒他,“彼岸花。” “带了。”江荇之一直塞在怀里的,他闻言低头翻开衣襟确认。 衣衫翻动间露出一截锁骨,火红的彼岸花露出来,衬得襟口上方的皮肤更白。钟酩视线落在那一小片皮肤上,心跳微微加速。 江荇之确认好了正打算塞回去,手却被一把拉住,啪。 江荇之:? 钟酩垂眼,“你放储物袋里吧。” 要是等到了缥缈宫,江荇之还这么翻来翻去,那不就被其他人看了去? 江荇之说,“储物袋里东西太杂,不好掏。” 钟酩抽出那株彼岸花往他储物袋里塞,好声哄道,“好掏好掏…你用灵力专门隔出块地方来,还能保鲜。” “……” 无意义的拉扯只会浪费时间。 江荇之没再纠结,顺着他的意思塞储物袋里了。 · 做好准备,两人一道上路朝着缥缈宫而去。 缥缈宫位于九州北,殿如其名,耸立在九重云海之中,恍若仙境。 江荇之和钟酩到时,缥缈宫宫主应琉仙亲自在宗门外迎接。四周候着一众门人,门中女修居多,放眼望去皆身着纱裙手挽披帛,姿容清丽。 唯一一名男修便格外引人注目。 “应宫主。”江荇之落地后招呼。 应琉仙同两人施了一礼,“神灯大人,灯座大人。”说完她视线一晃,落在钟酩腰间那枚相当显眼的流苏坠上。 她目光微凝:……这是什么三界新风尚? 感受到对面打量的目光,钟酩主动开口,“灯灯送的。” 应琉仙反应极快,夸赞了一句,“真是合身。” 钟酩罕见地同人弯了弯唇角,“嗯。” 上扬的尾调透出几分愉悦。江荇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把流苏送人…… 静默的场面中,应琉仙轻咳一声拉回几人注意力,向江荇之和钟酩介绍身侧的男修,“这位便是悯霜君。” 江荇之暂且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前方的人。 悯霜君一脸淡然,瞳色很浅,整个人看着比缥缈宫还要缥缈,“见过二位长老。”他对上江荇之的目光,“是这位大人需要炼药养魂?” 江荇之适时地将自己透明度调低了点,“嗯。” 钟酩侧目,“……” 悯霜君又看了看钟酩,“那这位大人又有什么病?”他整个人一副超脱世俗、并不了解外界是非的模样,连说话用词都不讲究。 应琉仙惊了一惊,忙觑向钟酩的神色。 江荇之没觉得有什么,柏慕最近好像是挺有病的。 大概是先前夸奖流苏坠博得了钟酩欢心,他面色未有不虞。 应琉仙松了口气,解释道,“灯座大人是陪同前来的。” 悯霜更为不解,“为什么要陪?” 应琉仙小声,“因为配套。” “……” 江荇之闪了闪神光,打断他们一点也不小声的小声逼逼,礼貌问话,“应宫主,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应琉仙赶忙侧身,“这是自然,二位快请进。” 缥缈宫内纤云飘飘,仙乐袅袅。 江荇之和钟酩随应琉仙入了春隽庭,庭院打理得精致优雅。虽说现在是入秋时节,整座春隽庭却依旧如初春般生意盎然。 江荇之一路走一路观赏,识海里轻飘飘落下钟酩的声音,“你喜欢这种?” “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昆仑也可以这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8 0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说这话的人似乎没觉得让整座山四季如春有多么费劲。江荇之侧头正想同钟酩说声“不必”,就听应琉仙说,“请入座。” 传音就此打断。 几人落座后没多寒暄,直奔主题。 “毕竟只是一缕残魂,辗转几千年总会有一些损耗。”江荇之道,“听说彼岸花能补全魂魄,悯霜君可能炼化?” “彼岸花!?”悯霜君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我还没真正见过此花,得先看一眼再说。” 江荇之,“好说。” 一株艳丽的彼岸花从储物袋里掏出,单是一株拿在手中,就仿佛有种慑人的吸引力。 对面应琉仙和悯霜君同时一滞,目光竟无法移开。 咚、指尖轻点在桌案上的声音像是打破了魔怔,叫对面两人回过神。应琉仙惭愧,朝敲桌的钟酩道谢,“多谢灯座大人。” 钟酩只关心结果,“怎么样,能炼吗?” 他身形坐得挺直,问这话时指节朝里一蜷,看着比旁边坐没坐相的江荇之还要紧张。 悯霜君抬手虚搭在彼岸花前,托出一道灵力环绕四周,似是在查探。 江荇之任他摸索了一会儿。 不消片刻,对面放下手摇摇头,“彼岸花生于阴界,魔障太重。强行叫我炼化是可以,但效果不好,浪费了这罕见的彼岸花。” 江荇之心底有些遗憾,却也没抱太大希望,“无碍。” 正将花收回囊中,便听身侧的钟酩沉沉开口,“那要何人能炼?” 江荇之转头看去,只见后者面色冷凝,眉心拢起深深的沟壑。悯霜君对钟酩道,“可以去万药谷问问,如果不行……也不必拘泥于正道。” 钟酩眉心稍微松了些,“好。” 他说完察觉到江荇之的视线,扭头安抚道,“不急,灯灯。” “……我不急。”江荇之倒觉得是他比较急。 · 此行未能得偿所愿,应琉仙歉意,“还是没能帮上神灯大人。” 江荇之说,“有劳宫主、悯霜君费心了。” 他说着和钟酩一道起身准备辞别,对面的悯霜君忽然叫住他,“大人面色看着有些虚弱。” 江荇之顿了顿,不,应该是自己调低了透明度。他就把透明度调回来,整个人又实实在在地站在了悯霜君跟前,“现在呢?” 悯霜君却依旧道,“不是这个问题。我刚好会些医术,看大人神色疲惫,应是睡觉多梦,没休息好。” 睡觉多梦,没休息好。 这几个字放在人均三月不休的修真界,不论哪个字眼都透出一股荒唐的味道。 更别说所用对象是实力莫测的江荇之。 话落却见江荇之眼睛一亮,“对对,你怎么知道?” 他这段时间被梦里梦外的人影拉扯得都快分裂了! 悯霜君从袖中掏出一饼安神香递过去,“此香可凝神安眠,一夜无梦,特赠与大人。” “这么好?多谢你。”江荇之欣然接过。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香上,紧随自己的手收回储物袋间。 他转头对上钟酩眼巴巴的目光,“你也想要?” 钟酩,“……” 他说,“我不用。” 江荇之又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不便多说,只同应琉仙二人道别,“下次见。” 两人就此拜别,离开了缥缈宫。 回昆仑的路上,江荇之迎着风目视前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身侧好似频频传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待他转头看去,钟酩又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很快,他们回到了昆仑。 落到山顶后,江荇之和钟酩打了个招呼就走回屋中。屋门“砰”地一关,隔绝了身后跟来的视线。 悯霜君送的安神香大概有巴掌大一饼。 据前者所说,每次只用取一小撮置于香炉“隔火”上,这么一饼大概能用上好几十次。 江荇之记得自己有个香炉,但他翻遍了储物袋却没找到,便起身出门打算置办一个。 推开屋门,抬眼就见钟酩还杵在自己院子跟前,半步都没挪。 “柏慕,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江荇之走过去。 那双线条分明的薄唇动了动,“没什么。”钟酩说完又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屋里没有香炉,我出去买一个。” “你要点那个香?” “我……”江荇之本来也没想立马点上,只是想着万一自己哪天打算睡个纯洁清静的觉,再点上试试。但他现在看着钟酩微微发紧的眼神,话头蓦地一转,“当然。” “为什么?” 江荇之忧虑,“我近来总是梦见他。” 钟酩呼吸轻微地乱了几拍,“你不想梦见他了?” 他这语气透出几分难以掩盖的急切,若要理解为“期待江荇之赶紧移情别恋”也可以,但好像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成分在里面。 江荇之默了默,随即眼睫一垂,把语调放得又轻又缓,“万一我补全不了魂魄,回不去想回的地方……总不能一直陷在这段感情里。” 跟前的人好像屏住了呼吸。 江荇之说着抬眼看去,“阿座,你觉得呢?” 第40章 左右为难 钟酩心头有一瞬被巨大的慌乱所笼罩,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不行!不能把他忘了!” 但在对上江荇之清亮的眼神时,他又将几欲出口的话硬生生压了下来。 他掩去面上那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冷静,冷静……江荇之这么说代表他还是喜欢自己的, 不要自乱阵脚。 钟酩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 自己这段时间哄着江荇之说了好多直白热烈的情话,颇有种“恃宠而作”的味道。 若是早点主动脱马还能给人惊喜,但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扒掉马甲……按对方的性格肯定会恼羞成怒。 尤其江荇之还在犹豫要不要忘了自己,会不会一气之下真就不要他了? ——不行, 不能不要他! 他绝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掉马。 万千思绪在几息之间飞速运转,钟酩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将小马甲一裹。 他故作镇定地先叫了一声,“灯灯。” 江荇之仰脸看向他, 态度宽容又鼓励, “你可以说心里话, 我不生气。” “……”不,你肯定生气。 钟酩微微吸了口气, 酝酿措辞, “我觉得, 你这么喜欢他,短时间也没法轻易放弃是不是?” 江荇之没反驳, “是啊。” 钟酩心头的石头稍微落下来一点,思路逐渐流畅,“不如就顺其自然, 强行扭转自己的感情只会更辛苦。” “那你是希望我不要移情别恋?” “我……”钟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希望你快乐。” 这话听上去还挺深情, 挺大公无私的。 江荇之抿着唇细细看了他几眼, 总觉得柏慕这表态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但涉及感情, 人多多少少也有不像自己的时候,姑且还算是合理的。 直到钟酩被盯得快要冒汗,江荇之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阿座果然很为我考虑。” 钟酩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轮试探暂时结束,江荇之回到先前的话题,“我去城中买个香炉。” “我和你一起去。”钟酩赶紧道。 “买个香炉而已,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 “我正好也想逛逛。” 钟酩巴巴地跟上去,像是生怕江荇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跑了似的。 江荇之侧目,“你什么时候有了逛街的爱好?” “……”钟酩诚恳,“不知不觉就培养起来了。” “那走吧,要鼓励你的爱好。” “灯灯真好。” 两人说完,蓝色的身影飞身掠出望台,钟酩落后一步随之飞身而出。 他按下心头躁动的情绪,自我安慰: 没事,短时间内问题不大。江荇之不会这么快就不喜欢他,只要赶紧和人一起回到一千年后,他就能重拾“墟剑”的身份,和他的灯灯正大光明地甜甜蜜蜜! 至于“柏慕”这个马甲……丢了就丢了吧! · 两人片刻落到洵阳城里。 卖香炉的小店很好找,江荇之随口一问就打听到一家。他没多闲逛,直奔目的地而去。 两人气质衣着出挑,刚跨入店中,店主便热情相迎,问过江荇之的要求后给人推荐了好几十款。 江荇之低头挨个挑着,钟酩跟在他旁边瞅:有没有哪个小一点,一次烧的就少一点。说不定效果没那么显著,还能让江荇之多梦梦自己,给岌岌可危的爱情加固。 他看准江荇之摇摆不定的时机,伸手指了个最小的,“灯灯,这个如何?” 江荇之皱眉,“这也太小了,不够大气。” “够了够了。”钟酩低声哄劝,“这个精致可爱,和你一样。” 一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荇之凝视着他,“你觉得这个形容会让我很喜悦吗?” 钟酩,“……” 钟酩奋力找补,“我以前从没夸过人,你是第一个,我夸得还不熟练。” 他言辞恳切,江荇之便收回目光,大度地原谅了他。 挑了半晌,江荇之最终选了个大小适中、做工精致的。钟酩帮他拿着,他则去柜台结账等人找零。 背对着的那道身影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钟酩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捧的这鼎小香炉,心念微动。他想悄咪咪做点小手脚,让这香炉焚烧效果不那么好,但又怕被江荇之察觉到。 他纠结得手指都收紧了,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怂的时候。 一转眼,江荇之已经付好了钱回来。 他看面前的男人手捧香炉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得像是在陵墓前奉香,“……柏慕,你在做什么?” 钟酩痛失良机,却还要不露声色,“在认真地等你。” “也不用认真到这种程度。”江荇之神色复杂地接过香炉揣回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香是奉给自己的,“我们走吧。” 那香炉一晃没入储物袋,钟酩眼神追过去,“喔。” 两人出了店门回到街头。 江荇之问,“你想逛什么?” 钟酩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江荇之耐心提示,“你最新培养起来的爱好。” “……”那不过就是个借口,他这会儿哪有心思闲逛。只想赶快和江荇之回到一千年后,把他的马甲摘了。 “好像又没那么爱了。”钟酩说,“还是补全魂魄的事要紧。缥缈宫解决不了,我们再找万药谷问问。” 江荇之:柏慕的爱果然是来去匆匆。 他没再深究,顺着对方的后半句叹了口气,“可惜我和万药谷没什么交情。” 钟酩说,“回去问问无芥,看他客户里有没有万药谷的人。” 江荇之恍然夸赞,“你可真伶俐。” … 两人立马结束了闲逛,回到昆仑直奔无芥的小院。 这会儿接近黄昏,无芥正巧从外面算完卦回来。他打开门,看江荇之、钟酩两人齐齐站在门口,眼皮一抽,“门主和护法真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贫道留。” 钟酩对无芥还算宽容,他就候在门口盯着人说,“你现在喘吧,大师。” 无芥,“……” “哈。”他短促地喘了口气,感觉还不如不喘,心头憋得更厉害了,“罢了,二位有事直说。” 江荇之开门见山,“大师和万药谷有交情吗?” “万药谷?”无芥说,“正巧,贫道前几日才给万药谷的左护法算过一卦,替人促成了姻缘,也算是有恩。门主若是需要,贫道可帮忙联系一二。” “需要需要,多谢大师。”江荇之欣然。 无芥效率很高,看得出来的确是有恩于人,三言两语间对面护法便帮忙向谷主递了口信,约好翌日便可上门。 打过招呼,传讯挂断。 江荇之的注意力慢慢偏转,“大师,你替别人促姻缘见效这么快,怎么到我这里就不太灵?” 无芥隔着眼皮子看了旁边钟酩一眼,“这可不是贫道的错。” 是命中注定要来这么一出起承转合,当然,都是作出来的。 他阖着眼,江荇之看不见他的眼珠往哪儿瞥,钟酩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饱含深意,仿佛语末还缀了声“呵呵”。 钟酩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催促江荇之离开,“我们就不打扰大师了。” · 出了无芥的院子,正碰上从山阶下走上来的诛绪。 “门主,柏护法!”诛绪兴冲冲地打了个招呼,突然看见钟酩腰间挂着的那条流苏坠,显然是祈岁日的纪念品。 想到自己曾经对柏护法的质疑,诛绪立马找补,“护法大人果然是有礼物的!” 他补完一句还觉得不够,不禁大加赞赏,“门主真是厚爱护法大人,看这流苏坠,和大人是多么相配!” 钟酩蹙了蹙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若是放到半天前,他说不定还要沾沾自喜。现在他却有了一丝丝警觉:为什么江荇之愿意把送给他墟剑的礼物分给他柏慕? 难道…对他的感情从那会儿就开始变淡了? 钟酩心头不淡定了。 诛绪夸完抬眼看去,却见对面脸色更加深沉。 他,“……”柏护法的心思,还真是难懂。 江荇之不知道柏慕又被诛绪戳到了什么开关,反正这段时间柏慕一直活得像个未解之谜似的。 他本着人美心善的原则,出声拯救不知所措的诛绪,“招人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是,门主!”话题翻篇,诛绪忙翻开小本本向人仔细汇报。 一通汇报下来,江荇之觉得没什么问题,又问了句考核的时间,确认自己能参与——他这几日都在为炼化彼岸花而奔波,但还是想参与宗门招人的考核。 他听完挥挥手放人走,“安排得不错。” 诛绪看了眼还在兀自深沉的柏护法,行了一礼赶紧开溜。 江荇之带着一脸思考人生的钟酩回了山顶,日头已经在山巅沉落。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他没去打扰沉思中的男人,转头回了自己屋中。闲暇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没过多久月上梢头,又到了入睡的时间。 江荇之摸出今天刚买的香炉摆在案头,取了一小撮安眠香放在“隔火”上。 他倒不是真的不想再梦见墟剑,就是有些好奇效果到底如何。 反正就算不做梦,他也不会真的把墟剑给忘了。 哧!一簇火凭空烘在炉底,幽幽香气自镂空的铜盖间四溢出来,满室生香。 袅袅细烟盘绕在空中,桌案上方正是开了道缝隙的雕窗,丝丝幽香钻出窗缝,融入山头夜间清冷的空气,足以让隔了不远的人嗅见。 江荇之点完香翻身就睡,心底莫名平静下来。 竟是真的一夜无梦。 …… 翌日,江荇之起床出门。 推门而出的刹那,隔壁院中的男人立马转头看来。 江荇之见钟酩今天居然没有练剑,也没有打坐,好像就只是单纯坐在那儿,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看他起了,钟酩三两步走过来停在他跟前。 江荇之身上还残留着安神香的味道,幽幽沁香萦绕鼻尖,就是这股香味,昨夜弥散了大半个山头。 钟酩压下自己的心慌意乱,“你这么快就点了?” 江荇之说,“我就是试试效果。” “效果如何?” “一夜无梦,睡得可好了。” 钟酩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江荇之揣测着他的神色,“我睡得好,你好像不开心?” “……怎么会。”钟酩勉强牵起嘴角,“我只是,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说完顿了顿,没忍住又问,“你不梦见他,就叫睡得好?” 江荇之心说至少醒来之后感觉挺好,不用再叨叨那堆清心咒,“是啊,毕竟天天做梦还是很折腾人的。” 一想到自己恐怕把几百年的清心咒都念完了,江荇之忽而语气幽幽,“如果让我知道自己是受了什么无妄之灾……” 什么叫“无妄之灾”,懂的人自然能懂;若是他多心了,听不懂也就罢了。 钟酩心头一提,尾椎紧绷,好像被揪住了尾巴似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平淡,“……你要如何?” 江荇之迎着天际初升的朝晖,笑得温和,“我定把他皮扒了。” 钟酩,“………” 完了,他这马甲真的撕不下来了。 第41章 渡川映魂 江荇之说完, 看身旁的人没有吱声,转而关切道,“怎么了柏慕, 是因为我太凶,把你吓到了?” 钟酩这会儿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却还是滴水不漏,“怎么会?” 他慢慢放缓声调, “你的凶又不是针对我的。” 江荇之笑笑,“当然, 我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嗯…”钟酩喉头干得发痒,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不提他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天际的圆日已经在几句话间跃出云海, 金光落了满山, 好似前方有无限希望。 江荇之点头,“那走吧。” … 万药谷位于九州以南最大的一处山谷,距离洵阳城不算太远,两人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万药谷前。 昨日早有约定,今日到时便有万药谷的人候在门口。 左护法殷冉见了江荇之和钟酩,几步迎上来。大概是刚刚喜得姻缘, 他面上容光焕发,十分热切。 “二位如何称呼?” “江某。”江荇之说完看钟酩没开口,又替人介绍,“柏兄。” 万药谷常年深居简出,还不知道他们“上古遗灵”的身份。但有无芥引荐,殷冉没有怠慢, 侧身引两人入谷, “江兄, 柏兄。谷主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江荇之随着他一路进去,只见沿途多是栽种的灵植草药,种类繁多。 殷冉介绍,“我万药谷中的灵植品种乃三界之最,谷主更是遍览各界灵植,没有他不认得的植株。” 江荇之问,“那彼岸花他见过吗?” 殷冉猛地停下脚步,严肃皱眉,“不得放肆!” 彼岸花乃往生花,那都是要转世投胎前才能看到的——不管对方是何人,也不可诅咒他们谷主! 江荇之,“……” 他轻轻从储物袋里拎出那株艳红的彼岸花,“格局打开一点。” 不是只有死人才能看到这花。 殷红的花瓣随风摇曳,魔障一瞬笼罩了四周,灵植草药受到的影响似乎更大,全都无风而动。殷冉一下怔住,像被这花摄了魂。 同样的场景一天前也发生过。 这次钟酩却没给人破障,江荇之不由侧了他一眼。 钟酩给他侧回去,“他刚刚凶你。” 江荇之,“……”他发现柏慕这人真是相当幼稚——不是特意表露出来的那种,而是不经意间真实流露出来的。 很难想象这人居然是大乘巅峰的剑修! 他先前的疑虑陡然减少了几分。 毕竟他的墟剑成熟又稳重,可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江荇之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魔障一破,殷冉蓦地回了神。他这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连忙惭愧道歉,“是我太敏感了。” 江荇之宽容,“无碍,每个人都是有点小敏感在身上的。” 钟酩背在身后的手指一曲,仿佛精准中了一箭。 · 芥蒂消除,殷冉很快把他们带到了芝兰堂。 “谷主,两位客人已到。” 江荇之看向堂中等候的男人,看面相约摸三十几,一身素衣,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莫名令人定神。 万药谷谷主沈阙起身抬手,“请坐。二位所求何事?” 江荇之和钟酩落了座,他开门见山,“听闻彼岸花炼化之后能补全残魂,沈谷主可能炼化?” “你有彼岸花!”沈阙惊叹,“可供一看?” “这是自然。” 彼岸花被沈阙拿在手中细细查探,江荇之也不催促,靠在椅子上耐心等待。 他等着等着觉得嘴里空闲,四下扫了一圈却看案上只奉了茶水,指尖不由寂寞地一捻。 “哗啦”,旁边倏地捧来一堆零嘴。 江荇之转头便看钟酩朝自己扬扬下巴,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色,“吃吧。” 江荇之,“……” 见鬼了,柏慕怎么知道自己馋了。而且这些零嘴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沈阙也跟着抬眼:? 客人来访还要自备零嘴,多多少少让他有些过意不去——虽然他确实没见过哪个客人上门拜访还有心情吃零嘴的。毕竟病重到了需要向自己求医的程度,多半都是半截入土。 沈阙朝堂外吩咐了一声,“拾颜,给客人备些点心来。” 外头传来清亮一应,“是。” 话落,江荇之敏锐地察觉到候在旁边的殷冉神色微动,目光往外瞥了几眼。 不等他观察更多,对面沈阙就开口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彼岸花。” 钟酩沉声,“不能炼?” 江荇之听他声线发紧,似乎比在缥缈宫时还要急切。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就跟自己时日不多了似的。 沈阙安抚,“莫急。花草间药理相通,要如何炼化我已经知晓了。只是……” 江荇之问,“只是魔障太重?” 对面点点头,似有些惭愧,“若沾染了魔气,恐一不小心伤及道心,如果两位有‘那方面’的渠道,我可以将炼化方法告知,你们另寻更合适的人。” “有方法就好。”钟酩没有为难他,“剩下的我们会再找人。” “如此甚好。” 沈阙很快提笔在纸上写下炼化的步骤。 江荇之品着他和悯霜君的措辞,感觉当下的正魔两道好像并非全然对立的关系。 他还记得在一千年后听说过的传闻:传闻正魔两道曾经发生过剧烈的冲突,后来不知何种原因平息下来达成了协议,两道自此互不干扰,才让三界和平持续至今。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识海里就响起钟酩的传音,“在想什么?” 江荇之还沉浸在思考里,“我在想魔修……” 对面声线陡然一紧,“你还惦记着他!” “他?”江荇之从思考里抽身,疑惑转头。他看钟酩一脸戒备的神色,记忆忽而回笼——是说祈岁日那晚的魔修? 江荇之深深看去,“你敏感了。” 钟酩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他缓缓移开目光,“毕竟,每个人总有点敏感在身上……” “柏护法果然记得本门主的每句话。” 说话间,一名女子端了茶点进来,放到江荇之跟前的桌案上,“二位请用。” 江荇之顺势抬头看了她一眼,正看见她和旁边的左护法殷冉对上眼神,略带羞涩地一笑。 ……喔。江荇之恍然,看来这就是大师给人促成的姻缘。 “好了,就是这些。”沈阙说着递来一纸炼药方子。他看江荇之注意力放在了别处,笑了笑道,“见笑了,我门中左护法正处于热恋期。” 沈阙态度十分开明,拾颜又同殷冉相视一笑,这才退下去。 江荇之羡慕地咬了块小点心,香甜的味道沁入舌尖,“谈恋爱真好。” 一旁的钟酩看着他向往的神色,心虚地抿了抿唇:是啊,谈恋爱真好……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披马甲? 他恨! 沈阙闻言,半开玩笑道,“以江道友的条件,不愁没有追求者。若是找不到合眼缘的,我以后也可以帮忙留意一二。” 话落,一道警惕的目光刷地落了过去。 钟酩捏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收紧了:留意什么留意,江荇之喜欢的人是自己! 他想赶紧把沈阙的提议推掉,但又发现以他现在的身份,似乎没这个资格。 钟酩就不说话了,只幽幽地盯向江荇之。 他意念传递:不可以移情别恋,不可以。 “多谢沈谷主美意。”江荇之想也没想就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忽而停住,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某道无法忽略的视线。 他顿了顿,话头一转,“日后再说。” 日后再说。可以理解为婉拒,也可以理解为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旁边传来的视线似乎产生了轻微的震荡。 沈阙哈哈一笑,暂且搁置了这个话题。 … 在万药谷待了没多久,江荇之和钟酩便起身辞别。 那张方子被他收了起来,接下来只需要找能够炼化的人。 出了万药谷,两人同时往九州最南面飞速行进——那里有通往魔界的入口,夜渡川。 呼呼的风声中,江荇之的声音依旧清晰,“看来还是得找魔修。” “嗯。”钟酩的回答听起来心不在焉。 江荇之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钟酩一双唇抿成了直线,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又好似气恼地开口,“你若是真的很想谈恋爱,比起别人,不如先考虑我。” 江荇之仔细揣摩着他的神色,“你真是这么想的?” 钟酩没看他,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管他“柏慕”还是“墟剑”,反正不能让江荇之把目光看向其他人。 江荇之神色有些奇异: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柏慕会说的。 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先前和沈阙说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但若“柏慕”真的只是“柏慕”,自己的态度就不能这样暧昧不清了。 默了几息,江荇之重新开口,“婉拒的说辞罢了。” 算是否认了自己急着恋爱的说法。 钟酩稍稍松了口气,却还得作出一副失落的神色,免得一不留神被扒掉一层皮,“喔。” 江荇之往他那张低落的侧脸上瞥了好几眼。 · 夜渡川。 三界内唯一可去到魔界的通道。 原本依照江荇之两人的修为,一剑劈开人魔两界的结界穿过去更为便利。但想到自己是登门拜访、有求于魔,江荇之还是没用这么没礼貌的方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桀骜不羁的柏慕居然也愿意老老实实地走夜渡川,没说出“直接拿剑劈了”这种话。 两人落到夜渡川外的永夜谷。江荇之转头夸赞他,“你这次很有礼貌。” 钟酩没有反驳,“毕竟不能给灯灯添堵。” 江荇之嘴张开一半,又善良地闭上,没去细数这人先前给自己添过多少堵。 永夜谷正如同它的名字,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处于夜晚。 头顶的夜幕是漆黑的,隐约还能在天际看见一丝红线,如同业火永燃。 江荇之和钟酩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路的尽头,尽头是一块石碑,上方堂而皇之地刻着“魔界”两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魔界入口。 江荇之记得一千年后去往魔界不需要这么麻烦。 而且道路四通八达。特别是在正魔两道签订协议后,还特意设下了东西南北中五大传送点,供两界修士往返穿梭。 江荇之这还是第一次来夜渡川。 到了石碑前,面前突然传来一阵禁制波动。 一缕半透明的魂魄自石碑上方升起,缓缓凝结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淡淡的魔气从它身上传来,江荇之开口,“魔化器灵。” 碑灵发出细细尖尖的笑声,一缕魂魄绕来绕去,像是打量着面前二人,“人修,人修……又来了人修,桀桀桀桀。” 它转了一圈又道,“看上去还是两个好厉害的人修,难怪敢闯魔界。我总归也拦不住你们,便放你们过去好了。” 话落,石碑发出一阵猩红的光芒,一道虚幻的结界之门从后面显现出来。 “去吧~”碑灵轻飘飘地让道,“进了魔界,是生是死,都由不得人。” 透过结界,隐隐已经能看见门后泛着幽光的夜渡川。 钟酩没理会那碑灵的风凉话,抬步就朝结界走去,“走吧。” 江荇之也无所谓那夜渡川——当下的修真界灵力稀薄,早已经决定了某些危险的上限。 他抬步跟上钟酩,顺道和人讨论,“一会儿要不要放条船,我们慢慢荡过去?” 钟酩由着他,“都行,看你喜欢。”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 从石碑旁擦身而过的一瞬,那碑灵忽而又开口了,“对了,夜渡川是为了防止外界之人伪装成魔修扰乱魔界而设,渡川之人的神魂会被那河水映得一清二楚。” “二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喔。” 脚步猛地一刹! 江荇之转头看向突然停在原地不动的钟酩,“柏慕?” 第42章 适逢其会 男人高大的身形直挺挺地杵着,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江荇之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咕咚,钟酩喉头上下一动。他心底慌得一批, 面上却稳如老狗,生怕被江荇之看出什么破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感受到前方传来的目光逐渐带上了怀疑, 钟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迈出一步, “没什么,刚刚突然心悸了一下。” “是吗?”江荇之半信半疑。但想起上次在通天殿中自己没由来的心悸,还是关心了一句,“你现在感觉如何?” 钟酩说,“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江荇之放心了,转头往结界走去, “那我们上路吧。” 上路?钟酩指尖一颤, 内心在此刻变得无比敏感:这话听着多不吉利。 他抬步跟上,感觉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好似有千钧之重。两人的身影在几步之间跨过了石碑,就要没入结界。 虚化的碑灵在空中绕过几圈, 饶有兴趣地目送着两道背影离去,发出一阵清脆的“桀桀桀桀”…… 呼,结界之门重新关上。 江荇之和钟酩踏入结界, 脚下是狭窄的河岸, 两步开外则是白茫茫一片的夜渡川。 静幽幽的水面上起了薄雾, 远处的情景笼在浓郁的雾气当中看不清楚。河面上远远近近漂浮着萤蓝色的火簇,清晰地倒映在河水中, 竟是一团团魂魄。 渡川映魂, 果然名不虚传。 江荇之抬手往河岸边放了一叶扁舟, 单薄狭窄的一片,却是千金难求的地阶法器。 他率先踏上小舟,“柏慕,快来。” 喊了一声无人回应,转头却见男人紧靠在结界处,远离了水边,神色似凝重而不安。 江荇之皱了皱眉,“你别是,晕船?” 钟酩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薄唇翕动间模糊地应了一声,“没有……你转过去吧,我这就上船。” 他的态度透着十足的诡异,江荇之狐疑地扫了他两眼,还是转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柏慕在搞什么鬼。 刚转过头,背后倏地贴上一道温热的身体。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一黑,两只手掌覆住了他的双目,甚至用上了屏蔽神识的结界。 与此同时,脚下的扁舟飞一般地划破了水面! 江荇之:??? 他一把拽住面前的手腕,“柏慕,你在做什么!?” 背后紧贴的胸口传来“噗通、噗通”剧烈的心跳声,那双手掌还死死捂住了他的双眼。发丝被疾驰的风带得向后飞起,江荇之试图掰开那双手,“柏慕!” 这人,这人实在是奇怪!!! 钟酩两只胳膊几乎把江荇之圈在了怀里,他心跳又急又凶,心头却毫无绮念,只有无尽的后怕,还有识海深处一声高过一声的:“救救我!救救我!” “灯灯,别抠我手。”他开口稳住前面这人的情绪,灵力却催动着脚下的小舟疯了般冲出夜渡川。 “那你捂我眼睛干什么?”江荇之犀利,“是在和我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钟酩哪敢玩这个游戏,被猜出来可是要掉一层皮。 他温声细语,“不是,不是……我有难言之隐,还不能告诉你。” “什么难言之隐?” “都难言了,你叫我怎么说?” “……”江荇之直觉他肯定有重大的秘密瞒着自己,先前的猜疑又重回心头,随着眼前捂紧的双手越发浓重。 他直言,“柏慕,你不想叫我看见你的神魂,是不是?” 指尖轻微地一颤。 贴着眼皮,清晰地传递给了江荇之。 身体的反应约等于默认,钟酩稳了稳心神,“也不是不能让你看。但神魂这么私.密的部分……我只给我未来的道侣看。” 钟酩心跳渐渐缓下来,低头道,“你若愿意做我道侣,我现在就松手给你看。” 江荇之,“……” 神他妈“神魂这么私.密的部分”!按这说法,柏慕给自己驱寒疗伤的时候是在糟蹋自己的清白吗? 耳边的声音还在问,“你愿意吗?” 愿意个鬼! 江荇之明知道这人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又没有直接的证据——毕竟从一开始这人就神神秘秘的。万一是自己想错了,柏慕的秘密和那个人毫无关系,他总不能真的和人结为道侣。 “你少来。”江荇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抠在人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是放弃追究的信号。 贴在他背后的心跳便稳了下来。 钟酩大难不死,垂眸看了眼面前莹白的耳尖,心头微动,圈着江荇之加速朝夜渡川尽头飞速赶去。 · 在疯狂的灵力催动下,冲出夜渡川不过几息。 出了夜渡川,才发现整条河流都是从魔界的天上淌过,夜渡川的尽头似瀑布自高空垂落,“哗啦啦”流入一方深渊。 钟酩携着江荇之下了舟,离了那川流老远,这才松开捂住人双眼的手。 他力道太大,松开的一瞬就收获了一道幽幽的目光。 江荇之眼底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狐疑、都要幽怨、都要犀利,“你帮我看看,我的眼珠是不是凹陷了许多?” 钟酩心虚得厉害,连忙哄他,“不会,依旧是明亮饱满的。” 江荇之明亮饱满的眼中就浮出两个字:呵呵。 钟酩,“………” 正对视着,前方便传来一声招呼,“入我魔界的外来者,来此处登记方可进入。” 江荇之转头,只见距离夜渡川垂落的深渊不远处,高大的城门耸立着。城门口守着一列魔修,为首的应当是护卫统领,修为大概在元婴期。 钟酩轻声催促,“走吧,炼化彼岸花要紧。” 江荇之暂且将这茬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抬步朝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的统领对他们“人修”的身份好像并不见怪,熟练地登记了姓名,取了两块腰牌递过去,“刻上神识自己收好,再留一道神识在我们这里。” 这种方法在一千年后依旧沿用,便于魔界安保。若是有外来者在魔界捣乱,也能第一时间查出这人的身份。 江荇之没有异议,正接过腰牌,就看护卫统领疲惫地揉了揉肩,“最近来魔界的人修还真多。” 江荇之好奇,“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子夜游集’,你们不知道?”护卫统领看他们的眼神立马疑惑,“那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江荇之默了默,“来旅游的。” 护卫统领,“……” 他看了两人一眼:感情是小情侣新婚燕尔,到他们魔界度蜜月来了。 他嘴角一抽,“你们可真会找地方旅游。不过正巧赶上‘子夜游集’,有兴趣可以去凑个热闹。行了,快把神识刻好。” 江荇之若有所思,刻下两道神识让到一边。 他刻完轮到钟酩,却见那宽厚的肩背一挡,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钟酩飞快地刻好神识,缓缓移开身子。 江荇之的目光再次如有实质: 捂得还真严实……你最好祈祷你瞒着我的不是我想的那件事。 背对着人的钟酩肩胛骨一僵,深觉如芒在背。 江荇之走上去,伸手往他僵硬的肩头拍了拍,“走吧,阿座。” 轻飘飘的一句话拂过耳畔。 前者的身影已越过他走在了前头。 以前钟酩听他叫自己“阿座”只觉得亲昵又可爱,现在却有种微妙的既视感——毕竟江荇之在去叩月宗、清风阁、玉花宗之前,都是如此温和。 他暗中安慰自己“不要太敏感”,勉强收敛了心神跟上前面的江荇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城门。 守在门口的护卫统领照例将留下来的神识印刻扔进一旁的测灵池里。灵力沿着测尺一路蹿升,突然“砰”地一声冲开了测尺顶端! 吱——椅凳朝后撞开,护卫统领震惊地站起身来。 测尺是魔尊大人亲自留下的,测尺的顶端就是魔尊修为的上限。也就是说,刚刚进去的两个人修,境界远远高于了他们的魔尊大人! “你们在这儿守着,我有要事去禀报魔尊大人!” 护卫统领飞快地朝身侧下属下达完指令,化为流光飞逝离开。 … 江荇之尚不知晓城门口发生的事。 进了城中,他打量起四周环境来——千年前的魔界,和千年后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地形地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城中的布局比千年后更为规整。 甚至规整到了一种堪称“对称”的程度,也不知道规划布局的究竟是何人。 城中魔气充斥着四周,沿途走着,毫无魔气的两人格外引魔注目。 江荇之随手薅了个看上去比较面善的魔修,对方似乎还吓了一跳。敦厚健壮的大男魔双手交叉捂住胸口,“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江荇之神色复杂,“我就是问问,魔界中最有名的炼药师在何处?” 钟酩杵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向一副“良家妇男”样的魔修:呵,他就知道,这些个魔修脑子里装的都是不正经的东西。 不枉他冒着被扒皮的风险也要跟着江荇之。 某道血色的身影浮出脑海……钟酩皱了皱眉:没错,尤其是这个人,此行最好不要碰到。 “你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他的思绪。钟酩回神,只见江荇之站在自己跟前,拧眉看来,“这表情,跟防贼似的。” “没什么,出门在外总要当心随身财物。”钟酩看面前的良家男魔已经不见了,问道,“打听到了?” 江荇之指了个方向,“说是在主城城东,有个炼药师叫做‘樊朽’。” 钟酩点头,“走吧,去问问。” · 两人顺着指引到了一家店铺前。 店铺门近看奇形怪状,远看好似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三头犬。江荇之夸了一句,“这审美绝对是走在了时尚前沿。” 说完同钟酩走进店门。 进入门中,扑面而来一股丹药的味道。气味和人界的丹药有所不同,更为辛辣甜腻一点。 硕大的炼丹炉旁,悠悠坐着一名魔修,手里衔着一杆水烟,吭哧吭哧抽得厉害。见到二人进门,樊朽眼皮子一抬,“哦?人修。” 江荇之走过去,“人修的生意做不做?” 咵啦,摇椅一晃。 樊朽站起身,“只要钱到位,谁的生意我都做。说说吧,要做什么?” 江荇之就欣赏这种清纯不做作的生意人,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三言两语将情况一说,对面显然来了兴趣,“炼化彼岸花补魂?万药谷还开了方子?我看看。” 方子递过去,樊朽扫过一眼,啧啧称赞,“妙极,妙极……能炼倒是能炼,但还缺个东西,我可得提醒你。” “什么东西?”江荇之问。 “彼岸花本就是往生花,再经过魔灵炼化,多多少少沾染上了魔气。你一个纯粹的人修,不想堕魔最好去寻一个法器,叫做千樽铃。此物溶于水后可彻底洗涤魔气,将炼化后的魂丹转化为你人修所用。” “要去哪里寻?” “魔尊大人诸多藏品中,就有这千樽铃。” 江荇之皱眉,难不成还要去找那什么魔尊?这么麻烦,果然还是当作观赏植物…… “不过。”樊朽话头一转,“有小道消息传闻,前些日子魔尊大人藏殿失窃,千樽铃被盗走。如果消息是真的,极大可能会在‘子夜游集’中脱手。” 江荇之懂了,他道了声谢,“我们会去寻。” 水烟杆子一搭,樊朽扬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去了。 江荇之和钟酩转身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江荇之又转身看了樊朽一眼,有些好奇,“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避免我不小心堕魔?” 缭绕的烟雾中,樊朽老神在在,“职业道德。” 他说着又瞥了眼玄衣男人极具威胁性的眼神,心里嘀咕:况且若是害了人,旁边这剑修恐怕第一个把自己宰了。 江荇之恍然点头,“业界良心……!” 他夸完和钟酩一道跨出门去。 … “子夜游集”是魔界一年一度的匿名竞拍交易集市。 无数难以脱手的珍稀宝物都会在集市中卖出。 大概是人界和魔界有时差,江荇之两人刚进入魔界时正值黄昏,这会儿天全暗了下来。漆黑的天穹上只余一轮红月,集市入口被千百盏魂灯映照着。 钟酩看江荇之目光落在上面,适时地凑过去找话题同人闲聊,“这是和夜渡川上一样的魂灯。” “原来如此。”江荇之抚掌惊叹,“阿座知道我没看见,特意和我分享,真是贴心。” “……” 钟酩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忘了自己在夜渡川上捂了江荇之的眼睛? 他赶紧把人往集市入口的方向推,“走吧,我们去找千樽铃。” 江荇之被推得险些踩到下摆绊一跤,又被钟酩堪堪捞住。他稳住身形朝人看了一眼,进入魔界前那番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毕竟不能给灯灯添堵。” 嗯……真是好令人舒心的柏慕。 · 两人到了集市入口,才知道“子夜游集”还有特殊的规矩。 为了防止交易人信息泄露引来杀身之祸,凡进入集市者,皆需佩戴特殊的纯白“无面”面具,戴上之后无人可识得相貌,就连衣着也会变成相同的暗红色。 江荇之一手接过入口处魔修分发的面具,感叹道,“这规矩还挺缜密的。” 那魔修说,“这是魔尊大人定下的规矩,毕竟我们魔族天生不受道德约束。” 他说完看面前的人容貌清秀,净如一纸素帛,忽而戏谑一笑,显出几分邪性与恐吓,“这就是魔族血脉里传承的掠夺和贪欲,在你们人修看来,如何?” 江荇之摆弄着面具头也不抬,“尊重,祝福。” 那魔修,“……” 离开入口处,钟酩凑近江荇之,趁机说魔修的坏话,“你看,这些魔修就会些幼稚的恶作剧。” 江荇之转头看见他眼底的睥睨,脑中瞬间浮出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他把人看了几息,轻声道,“把面具戴上吧,柏慕。” 好好一张俊脸,别再糟蹋了。 钟酩,“……” 两人一道戴上面具,身上倏地化为同样的暗红服装。周围全是相同着装的人,自动掩去了气息和身份特征,就这么混入茫茫魔海中,果然难以辨认身份。 江荇之往前走了两步,又被钟酩扯住袖摆,“我们牵着,别走散了。” 一道看破的目光落在那牵着袖摆的手上,江荇之拽回自己的衣袖,“上次听见这话,还是在我牙牙学语时,我娘亲同我说的。” 钟酩,“……” 话虽如此,江荇之还是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条黄色的麦穗装饰带,一头递给钟酩,“牵这个吧。” “好。”钟酩牵着带子,跟着江荇之往前走。 “无面”幻化下,两人皆身着暗红衣衫,两只手从宽大的袖摆下伸出来,一齐牵着条麦穗长带。钟酩垂眼看着,心说要是换成大红花簇就更合适了。 待以后他和荇之结契,也要穿得这么红红火火。 江荇之在前面牵着麦穗,叫了两声“柏慕”发现无人回应,转头正捕捉到身后之人步伐飘忽像在神游。 他一下刹住脚,“柏慕,你在想什么呢?” 钟酩回过神来,张口就夸,“在想这身红衣很适合你。” 江荇之诚恳发问,“衬得我面具白是么?” “……”钟酩扯了扯麦穗,“我们快去找千樽铃。” 子夜游集规模庞大,各个摊市竞拍买卖规则各有不同。江荇之和钟酩一路打听,循着隐约模糊的信息向着集市深处走去。 不知寻了多久,忽而听见另一头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动静,魔力的波动从那方传来,好像乱成了一团,还夹杂着惊呼声。 “去看看。” 江荇之叫上钟酩,两人飞身去往混乱中心。 到时,只见四周摊位歪歪倒倒,围观群众远远躲开。两道身影打了起来,其中一人手里捧了只盒子,对战两人势均力敌,相互争夺着。 江荇之随手薅了只吃瓜魔,“他们在抢什么?” 吃瓜魔说,“千樽铃。” 江荇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事关他补全魂魄,江荇之也按捺不住了。他往打得激烈的场中看了一眼,跃跃欲试,“那现在是进行到什么阶段了?谁抢到算谁的?” 话落,场中又是“轰隆”一阵剧烈的碰撞。 吃瓜魔迟疑,“呃,也可能是谁活着算谁的。” 江荇之大手一挥,袖摆哗啦扬起,“那本灯要了!” 他们站的地方离战局不远,处于激烈打斗的其中一人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江荇之没注意到,飞身就往场上扑—— 连带着麦穗另一端的钟酩,也被他硬生生拽入了场中,“……” 乱成一团的场面里陡然多了两个人,大张旗鼓地杵在中间,格外显眼。 争夺的二人暂且停下,朝他们这方看来。 江荇之打了个招呼,“我也要千樽铃,加我一个。”说完挥手打出一道灵力,直冲向抱盒子的那道人影,嘭! “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老沉的声音低骂了一句闪身躲开,却在下一刻,被对面缠斗已久的另一人劈手夺走了盒子。 那人夺下盒子迅速拉开距离。 江荇之见状正要转移目标,对方忽而朝他看来。隔着面具,似能感受到一道考量的目光。 打量之间,被抢走盒子的人身形蓦地动了。 与此同时,倏——! 装着千樽铃的盒子破空而来,“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到了江荇之的怀中。江荇之猝不及防拿到千樽铃,整个人都懵了懵:什么情况? 钟酩眉心蹙起,盯向对面的人。 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对面之人的面具背后传来,“走。” 江荇之看他这意思,好像并不执着于抢占千樽铃,而是为了避免千樽铃被另一人抢走。 “谁都别想走!”老沉的声音厉然响起。 两枚破甲针冷不丁从他袖中射出——一枚对着抢盒子的男子,一枚对着江荇之。 速度之快,空中几乎连残影都看不清。 江荇之对此人的修为有了估量:分神期大能。 广袖一晃,那枚破甲针在刺破江荇之面具之前,被钟酩挥手轻易打落。 嗤。细微的声响自对面响起。 江荇之抬眼,却看扔盒子给他的男子被破甲银针刺破了面具—— 纯白的“无面”自中间断裂开来,掩藏的效果随之消失,暗红色外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飒飒血衣。 一缕挑红的鬓发自半截面具后飘扬。 头顶是一轮赤红的圆月。 男子那张邪性张狂的脸从半截面具后露出来。似乎不满江荇之两人还留在原地没走,他自齿缝间发出一声,“啧。” 第43章 二选其一 面前这张脸辨识度极高,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江荇之还是很快回忆起来,“是另一个‘座’!” ——祈岁日那晚和他们抢“圆岁”的魔修! 钟酩闻言牙根一酸, 扯了扯着麦穗,同江荇之咬耳根道,“什么另一个,我们奉行一灯一座。” 江荇之只当他是不愿被抢走尊号,小声解释, “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可以编个编号, 他是路人一号。” 两人的话题逐渐偏移, 场中的气氛却依然凝滞。 “果然是你……”老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显然也是认得对面的人。 血衣猎猎,一只修长的手摘掉那半截面具,随手抛在脚下。 红月之下,男子整张脸露了出来, 挑衅一笑。 整个场面安静了几息。咚,不知谁率先跪拜了下来, 周围人像是惊醒了一般,全都齐齐朝着悬在半空中的血衣男子跪倒—— “参见魔尊大人!” 宿尤垂眼一瞥,“嗯。” 他说完抬手挥袖, 血色袖摆“哗啦”一声。隐藏在人群中的几十名护卫一瞬将面具摘下, 迅速包围了抢夺千樽铃的男人。 看这阵势,竟是早有准备。 江荇之看这局势瞬息万变、精彩纷呈, 他捧着木盒子正打算找个好位置吃瓜, 宿尤便斜来一眼。 “还不走?” 老沉的男声狠狠道, “看来你知道他们是谁……想让人先带着千樽铃离开?” “不知道。但那又怎样?”宿尤懒洋洋, “反正就是不给你~” 他的姿态看着让人十分火大, 场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江荇之有些犹豫,自己这么走了真的没问题?他正思考要不要插手,便听一道漫不经心的传音落入自己识海。 “别凑热闹,拿着东西赶紧走。” 他抬眼看向宿尤,对方也正好看过来,挑起的眉峰催促般地压了压。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着本座。” 江荇之:……那行吧。 对视不过一息,手中的麦穗带子又被拽了拽,身侧的男人凑近了,目光幽幽,“你们在说什么?” 江荇之拽上他转身离开,“没什么,我们先走。” 钟酩就瞥了宿尤一眼,“嗯。”随即任由江荇之把自己拽离。 两人飞速离开了子夜游集。 场中那男人见状想要追上去,却被宿尤的人拦在了后面。 · 两道身影隐匿了气息,化作流光落在某处偏僻的小巷子里。 巷道尽头是死胡同,整条小巷空空荡荡、杳无人烟。远离了热闹喧哗,两人摘 江荇之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男人便低头看来,闷声问道,“他同你偷偷摸摸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偷偷摸摸……”江荇之抬头看去。 巷道幽深,光线昏沉。钟酩深邃俊美的五官半掩在阴影里,两人离得很近,面对着面,有种暧昧不清的氛围。 江荇之哽了一下,忙往后退开一步,后背差点抵上墙,“就是让我们别插手,带着千樽铃离开。” 钟酩酸唧唧地看着他,“怎么就只和你传音?” 江荇之揣测,“因为我捧着千樽铃?” 他不提还好,一提钟酩更酸。忍不住伸手抚上江荇之怀里的木盒,指腹在光滑的边楞处摩挲,“他干嘛把千樽铃扔给你,无事献殷勤……你可得当心。” 低沉的嗓音丝丝入耳,江荇之听他嘀嘀咕咕地一通“阴谋论”,无语得快气笑,“嗯,是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钟酩顿了一下,辩解道,“我不一样,我是光明正大地追求灯灯。” 况且他们都已经两情相悦了,怎么能叫无事献殷勤?他明明是有正当理由献殷勤。 江荇之看透了他:歪理真多,一套接着一套的。 他跳过这个话题,将关注点拉回正轨,“这个千樽铃该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樊朽把它炼了,不然怎么办?” “那个魔尊又没说把千樽铃让给我们。估计是两方有所牵扯,与其落入对方手里,不如先扔给我们两个局外人。” 钟酩才不管别人的事,霸道又不讲理,“给你了就是你的,走吧,赶紧去炼了。” 江荇之,“……” 他没钟酩这么强盗,“好歹问过一声再说。”他说着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早知道就稍微插手一下,说不定……” “说不定如何?” 头顶蓦地落下一道声音。 江荇之抬眼,只见大片的血色映入眼底,遮盖了头顶的红月。衣衫翩动间,来者一瞬立在了两人跟前。 钟酩面无表情地盯过去:无事献殷勤的人来了。 宿尤身上无伤,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江荇之还捧着人家的千樽铃,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魔尊。” “叫宿尤也行。”宿尤说完看钟酩眉心一跳,哼笑一声继续同江荇之道,“美人,真是有缘。” 他说话间尾音上挑,似带了种亲昵的调笑。 哐。一只手握上了古剑,钟酩眼底沉沉,“你再胡乱叫一声试试。” 宿尤反问,“那叫什么,丑鬼?” 江荇之,“……” 他真想把这两个人的嘴全都缝起来。 “姓江,江荇之。”他开口给了个合适的称呼。 实际上他自己都被这声“美人”叫得头皮发麻。以前周围的人要么尊他一声“圣君”,要么叫他“荇之”,被叫“美人”还是第一次——大概是重生之后他整个人看着苍白了几分,总给人一种纤弱的错觉。 宿尤从善如流,“原来叫江荇之,荇之…好名字。” 钟酩握剑的手又紧了紧。这调调,实在让他想砍人。 江荇之抬手按住他,传音提醒,“我们还抱着人家的千樽铃,要文明,和谐,懂礼貌……” 事关江荇之的神魂,钟酩指节动了动,随即松了握剑的手。 他看向宿尤,“姓柏,名慕。” 末了,又追问一句,“如何,这名字好不好?” 宿尤也看向他,“挺好,但不如‘荇之’好~你觉得呢?” 钟酩一字一顿,“荇之的名字,当然是最最好。” ……不得了,还“最最”好。 江荇之不懂这顿夸奖为何来得如此莫名其妙。眼看这个话题还有延伸下去的趋势,他没忍住轻轻开口,“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什么?” 两人同时一默,“……” 话题重回正轨。 宿尤收起了玩笑的姿态,看向江荇之怀里的木盒子,“你要千樽铃?” 江荇之点头,“我愿意出高价买它。” “这可不是高不高价的问题。”宿尤眼底神色不明,有一瞬透出危险的气息。话音一止,却未透露更多。 他顿了顿又问,“用来做什么的?” 江荇之,“我病入膏肓,用来救命。” “……” 小巷子里安静了片刻。 江荇之话一出口,自己都品出几分道德绑架的味道。 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是请求。” 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息,接着收了回去。宿尤缓缓,“本来,这事儿没得商量……不过对本座来说,好看的人总有几分特权在身上。” 他伸了伸手,把千樽铃暂时要了回来,揣进怀里。随即哗啦转身,血衣一晃。 “走吧,随本座回宫详谈。” · 说是详谈,但江荇之也不知道宿尤要和他们谈什么,只能随着对方一道去往魔宫。 宿尤的魔宫修在一片地势倾斜的矮山上。 远远看去,宫墙围成的形状竟如同一簇对称的火焰,正中央的地方便是主殿。 江荇之跟在宿尤后面,看着整个宫殿的布局品了几息,试探道,“该不会整个魔界的城池规划都出于你之手?” 前面传来一声肯定的“嗯哼”。 江荇之:……果然。 胳膊被碰了碰,钟酩叽叽咕咕地传音,“这你都知道了,研究得这么仔细?” 江荇之,“不需要研究,整个魔界的布局都透着一股强迫症的气息。” “……” 随着宿尤沿宫路往前走,一路遇到的魔族宫人纷纷行礼,“魔尊大人。” 在看向他身后的江荇之和钟酩时,众宫人眼中又带上几分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眼神? 江荇之问,“魔宫中没进过别的人修?” “当然进过。”宿尤冷笑一声,“不然千樽铃是怎么失窃的?” 江荇之懂了,难怪宫人是这副眼神——刚有人修窃取了千樽铃,魔尊转眼又带了两个人修进宫,还大摇大摆的,难免让人迷惑。 “你说的人修,就是刚才那名分神期修士?” “嗯。” “人抓住了吗?” “跑了。” 跑了!江荇之顿时痛心疾首,“那你刚刚叫我们别插手!” 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还以为早就布下什么天罗地网了。 嗤笑声从前方传来,“虽说对面是个窃贼,但也是人修。怎么,你们要帮着我魔族对付人修?” 江荇之愣了愣,原来是立场问题。 他一时不知宿尤是在替他们考虑,还是信不过他们人修的身份,抑或是都有。 但立场问题重要吗?大概是千年之后正魔两道相处还算融洽,他对魔修没什么偏见——况且是非对错,也不是靠是人是魔来评判的。 “无所谓。”一道声音蓦地从身旁落下。钟酩淡淡开口,“立场如何,很重要?” 江荇之怔了一下,朝他看去,心头忽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钟酩察觉到他的视线,低眼问,“怎么了,觉得我想得不对?” “不。”江荇之摇摇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钟酩看着他,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前方的宿尤闻言刹住脚步,转头细细看来,“你们真是这么想的?” 问话的对象陡然换了一个人,钟酩立马收起了自己的温情款款,皱眉道,“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质疑的必要?” 宿尤嘴角一抽:这脸变得可真够快。 他又将两人看了几息,转头朝前方走去。 走出一截,从旁道突然快步走来一名近卫统领打扮的魔修,到了宿尤跟前低声汇报了几句消息。宿尤脸色严肃下来,“本座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同江荇之二人道,“我还有要事处理,你们先在宫中歇下,待我事情办完再说。” 江荇之点头,“你忙。” 宿尤便招来一行宫人,吩咐她们带两人去专门待客的殿院休息。在两人走前,他又开口道,“你们身份特殊,若没有别的事,最好别在宫中乱跑。” “当然,若是乱跑了,我也会第一时间就知道。”宿尤拍了拍腰侧。 “嗯,不会。”江荇之好奇地看向他腰侧,“那是什么?” 宿尤,“你们入城时留下的神识印刻。” 江荇之:! 钟酩:!! 两道目光瞬间紧锁在他腰间,宿尤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窒息。他退后半步,稍稍撤开迎面两道压迫力:……搞什么? 江荇之盯着他腰侧,与此同时感受到身侧的钟酩也微微绷紧了身子。 他问,“宿尤,我们的印刻怎么会在你这里?” 宿尤说,“好歹是冲破了测尺的修为,怎么可能不交给本座亲自看着。” 江荇之恍然:难怪在子夜游集上,对面一下就认出他和柏慕的身份来了。 宿尤不懂为什么这两人看到他们自己的神识比看到千樽铃时目光还要炽热。旁边的近卫统领已经在小声催促,他转头离开,“本座先走了。” 两道紧巴巴的目光便随着他的离开,一直消失在宫路尽头。 待宿尤离开,原地只剩下江荇之、钟酩和一行宫人。 江荇之和钟酩对视了一眼,后者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我们走吧。” … 魔宫内有一处专门接待宾客的殿院。 院中有足够的厢房,失去了“省钱”的借口,江荇之和钟酩便各自一间。 魔界的生活相当悠闲奢侈,屋内装潢更是奢华精致。江荇之二人好歹是魔尊亲自接来的客人,宫人的态度相当恭敬。 江荇之进屋后,宫人便询问是否需要沐浴洗尘,他说了声“有劳”,顺手将想要进屋闲聊的钟酩关在了房门外。 如出一辙的拒绝回了过去,“沐浴这么私.密的事情,只有我未来的道侣可以进屋。” 钟酩,“……” 屋门“哐当”关上,回绝了他的进屋申请。 江荇之在屋中好好泡了个澡,沐浴完了出来就坐在案前随手翻着小话本解闷。 翻了会儿,屋门忽然“咚咚”两声被敲响。他心说柏慕来的可真是时候,便起身打开屋门,“你……” 话音一顿,肆意的血色衣衫在月下翻动着。 宿尤站在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荇之看他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侧身道,“请进。” 入了屋中,屋门关上。宿尤随意地往桌案前一靠,环臂看来,“你好像很在意那道神识印刻?” 江荇之目光一紧。 看他这神色,几乎等同于默认。宿尤挑眉,“怎么,想把自己的神识印刻要回去?” “不,也不是。”这机会千载难逢,江荇之摸摸鼻尖又朝他腰侧看了一眼,“我就是想看看柏慕的……” 宿尤:? 他不解,“就想看一眼?怎么,你们结为道侣都没见过对方的神识?” 江荇之猛地一咳,“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宿尤面上浮出几分惊讶。但很快,这份惊讶便收敛起来,转而变为趣味盎然的神色。他思绪一转,看着江荇之眼巴巴的样子,挑唇笑了笑,“若我给你两个选项,二选一,你要哪一个?” 江荇之从他腰侧移开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什么?” 宿尤说,“是要一个得到千樽铃的机会,还是要看一眼柏慕的神魂?” 第44章 危机讯号 江荇之眼底产生了剧烈的震荡:这两个, 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试探道,“成年人是不做选择题的。” 宿尤哼笑,“成年人的这套在我们成年魔面前是行不通的。” 江荇之, “……” 他发出厚颜无耻的声音, “不是说好看的人有特权?” “二选一就是给你的特权。”宿尤扬扬下巴, “来吧, 快选。” 江荇之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得到千樽铃的机会,或者看一眼柏慕的神魂。二选其一, 就像是一场赌注——而且宿尤说的只是“机会”, 不一定真能得到;但神魂看了就是看了。 可万一柏慕只是柏慕,那自己岂不是血亏? 江荇之犹犹豫豫, “不然,还是千樽……” “怎么?不想看柏慕的神魂?”宿尤说着从腰侧掏出那枚神识印刻。 他将神识印刻攥在掌心挡得严严实实, 伸手在江荇之眼前一左~一右~地晃悠着。 “……!”江荇之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去, 脑袋随着他的手左摇右转。 宿尤陡然生出一股逗猫的乐趣,他攥着钟酩的神识高高举起, 又“咻!”地藏在背后—— 江荇之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咚地踢到了桌脚。 一声轻响叫他回过神来!他盯着宿尤这张意趣盎然的脸眯了眯眼, 忽然觉得手心痒痒……柏慕是对的, 他也有点想砍点什么。 视线相交, 江荇之的目光堪称死亡。 一时间, 两人谁也没再动。桌案前的月光洒进屋中,在江荇之蓝色的衣衫上勾勒出一圈莹莹浅红, 衬着那张带了些恼意的脸, 生动得令人惊艳。 果然是美人。 宿尤正低眼欣赏着, 门口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 屋门被一股大力震开, 门框都抖落了几缕粉尘。钟酩站在门口, 目光沉冷地看向屋中——窗前月下,两人离得很近。江荇之一手撑在桌案上微微倾身,宿尤则嘴角带笑地看着他。 血液逆流轰然冲入大脑:三更半夜!这个“无事献殷勤”的男人居然跑到他灯灯的屋里来了! 钟酩一瞬出现在江荇之身侧,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气得脑仁都在痛,“你怎么让他进屋了?” 他说着又瞥向屏风后面的浴桶,试图判断水凉了有多久,“什么时候让他进来的?” 可别是还在桶里的时候就进来了,明明说了只有“未来的道侣”才可以进屋! 钟酩后槽牙咬得叽嘎作响,像是猛吨了一口陈醋。 江荇之一看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澄清,“我在桌前看小话本的时候。” 自己早就泡完澡了好吗,他可是很有分寸的! 胳膊上的力道这才稍微松了几分,那只手掌却依旧把他攥着。 “我说~”悠闲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宿尤看着钟酩,“你们俩又不是道侣,你管荇之这么多?” 钟酩身形蓦然一僵。 他张了张嘴,又硬生生闭上,一口气哽回了肚子里。钟酩心头着急,却又无法明着反驳:他“柏慕”是没资格,但他“墟剑”可就不一定了! “我作为护法,有责任保护荇之的安全。”钟酩盯着宿尤,“倒是你,大半夜闯进来做什么?” 宿尤背在身后的手就绕到了跟前来,“我看荇之对你们留下的神魂印刻很有兴趣……” 他话音未落,屋中骤然晃过一片雪光! 再低眼,出鞘的长剑便已横在了跟前。钟酩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危险,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如一头蛰伏的凶兽。 ——好像只要不是面对着江荇之,他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锐利的剑锋晃在眼底,宿尤在心底“啧”了一声,面上却不显。他抬眼看向江荇之,“怎么样,确定了吗?要选哪一个?” 江荇之赶紧说,“我还是选千樽铃。” 先不说这种情况下选“神魂”是有多拱火,他权衡一二之后还是觉得“千樽铃”更保险一点。 无论如何,他都要补全神魂、见到墟剑。 “嗯,行吧。”宿尤将钟酩的神识印刻揣回了腰侧。 摇摇欲坠的马甲重新穿回身上。钟酩放下了手中长剑,却没有完全放松。 他收了长剑转向江荇之,挡住前后两人视线相交的空间,低头轻声道,“你别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都是用来蛊惑你的。” 钟酩抬手勾住江荇之的袖摆,“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荇之直白,“我想要看你的神魂。” “……” 钟酩,“那就做我的道侣。” 他这话说得相当流畅。从一开始的“心虚应付”到现在的“熟练运用”,俨然已是一回生,二回熟。 “呵呵。”江荇之伸手把他从面前刨开,继续和宿尤谈条件,“你说的‘一个得到千樽铃的机会’是什么?” 话归正题,钟酩没再打岔,跟着转过身看向宿尤。 宿尤环臂而来,眉峰轻挑,“你们不是说不在意立场——” “那就帮本座抓住那个窃贼,千樽铃直接送给你们,如何?” 江荇之看了对方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我要先了解整件事情的经过。” 虽然他对魔修没有偏见,但也不是无条件支持对方立场的。 宿尤勾唇,“行啊。不过说来话长,你是想明天详谈,还是今晚细说?” 钟酩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时间,“明天再说,荇之晚上是要睡够四个时辰的。” 宿尤:???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分神期以上的修真者需要睡够四个时辰。宿尤神色微妙,“这是治疗绝症的副作用?” 江荇之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天生养成的,只能低头轻声,“嗯。” 宿尤,“……看来你确实病得挺重。行了,那你早些休息。” 他说完不再多留,约了个明天上午详谈的时间,血衣一招转身离开屋中。 宿尤走了,钟酩却还留在屋里。钟酩转头同江荇之细细叮嘱,“以后别放危险的人进屋,尤其是大半夜。” 江荇之默然看着他。 钟酩,“我不危险,我负责守护你的安全。” 一只手推着他的胸口,将他一路推出门外。江荇之把着门框下逐客令,“呵,鬼话连篇。” 砰!屋门关上,带起的风扑得钟酩额发一扬。 “……” · 翌日,江荇之和钟酩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议事殿中。 主座上坐着血衣如火的宿尤,他身侧还候着几名魔界统领。江荇之一看这种严肃正经的氛围就犯困,下意识打了个哈欠。 黑洞洞的嗓音眼儿迎着宿尤的目光晃进殿中,四周统领都静了一瞬。 宿尤嘴角一抽,“副作用?” 江荇之羞赧地合上嘴,“嗯,时不时发作。” 钟酩看了他一眼,“……” 两人落了座,宿尤也收起了闲聊的姿态。在一众下属跟前,招摇的血衣竟透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这两位是来了解千樽铃失窃一事的。”宿尤同一众下属指了指江荇之,“本座的朋友。”指尖一转又对向钟酩,顿了几息似在思考定位。 他冷淡,“朋友的朋友。” 众下属,“……”好勉强的朋友。 一通开场白结束,宿尤切入正题。 千樽铃失窃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只不过涉及对方如何混入魔界,又如何里应外合……整个过程颇为曲折,讲完时间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江荇之问,“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宿尤点了点桌面,“知道千樽铃是做什么用的?” “洗涤魔气。”江荇之说完就停住了。 等等,那千樽铃岂不是魔族的克星?单从这点来看,魔界在“千樽铃被盗”这件事上,的确处于被动防守。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建议,“不如赶紧拿给我直接炼化掉,你们也能免去后顾之忧。” 宿尤还是头一回见人把“空手套白狼”包装得像个锦囊妙计,他半是玩笑道,“看在荇之长得好看、合本座眼缘的份上,本座不计较你这番胡言。” 江荇之遗憾作罢:看来魔尊还是没那么好忽悠。 宿尤问,“如何,听完决定接受这个提议了?” 江荇之思绪微转,“行。” 他转而问道,“想要抓人,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宿尤悠悠,“本座都全权委托给你们了,还需要自己想计划?” ……有道理。 这副誓要压榨受雇者浑身价值的嘴脸并不陌生,江荇之仿佛照了个镜子,同理心之下选择了包容理解。 宿尤看他那表情,笑了笑提醒,“不过那窃贼没拿到千樽铃,定然不会轻易离开魔界。分神境的修为在你们面前应该无所遁形,多找找总能找出来。” 吱——椅子支开。钟酩起身道,“走吧。” 江荇之也没再耽搁时间,跟着他一道站起来,“那我们先走了。” 宿尤打量着他二人,“想到计划了?” 江荇之笑笑,“计划不至于,但至少知道该去哪儿了。” … 出了议事殿,江荇之看了钟酩一眼,“你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单独面对着江荇之,钟酩的神色又柔和下来,弯弯唇角,“当然。”他侧头看向主城城东,“有能耐窃取到千樽铃的人,自然能打听到我们的行踪。” 江荇之说,“走吧,就看谁先守株待兔。” 话落,两道身影倏地消失在殿门前,流光一现转眼出现在城东巷头。 樊朽的店铺和昨晚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江荇之和钟酩走进去,缭绕的烟气中,樊朽还在煨着炼丹炉。 “准备好来炼药了?” “还没有,没拿到千樽铃。”江荇之觑着他的神色,“除了我们,还有没有人来向你打听过千樽铃的事?” “嗯,是有。”樊朽叼着水烟坦然承认,“就在昨晚半夜三更。” “你如何说的?” “如实说的。” “……” 江荇之看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心说:看出来了,是挺如实的。 江荇之和钟酩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既然那人已经打听到了樊朽这里,想必也知道了他两人会再回来。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下一刻,门口便出现一道身影。 老沉的男声响起,“拿了千樽铃还想跑哪儿去?交出来,放你们一条生路。” 江荇之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门口,面相看着五十出头,眼角有了细纹,下颚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宇文恭两句话间已经走了进来,属于分神期的威压一漾而开,像是一种威慑的信号。 炼丹炉下火焰晃动了一下。 樊朽皱眉,“要打出去打,别影响我这炉好丹药。” 宇文恭面上浮出几分轻鄙与不屑,“区区小魔,当本尊稀罕来你这破屋?” 一道屏障挥出去挡住了炼丹炉。 江荇之收回手,皱眉看向对方,“工匠精神,你懂什么?” 他来之前也有自己的打算:单凭宿尤的一面之词还不好判断是非对错,等见了窃取“千樽铃”的人再决定要不要把人抓住。 现在看来,对方一言一行都让他生出反感。 樊朽盯着恢复平静的火焰吹出一口烟,抬起眼皮看了江荇之一眼。 自己释放的威压被轻易挡住,宇文恭脸色变了变,“你们究竟是何人?” 江荇之,“询问他人之前,不如先自报家门。” 宇文恭傲然,“哼,没听过我‘梵尽尊者’的名号?” 江荇之在记忆里细细思索……这是谁?一千年后没留下过这人的传说,一千年前拜会各门各派时也没听人提起过。 看样子是不归属于任何门派的独立修士。 修为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部分修士是会选择独立出来,不再归属任何门派——比如他和墟剑,都是独自美丽、逍遥快活。 江荇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梵尽尊者”:但这人可不像是逍遥快活的样子,这人看上去野心大着呢。 他正打量着,旁边的钟酩就转头问他,“这谁,你听过?” 江荇之摇摇头,“没有。” 两人的对话落入宇文恭耳中,赫然是一种挑衅。他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盘绕的软鞭就朝两人挥来,“找死!” 啪!为了一击毙命,他还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然而凌空一鞭劈开了空气,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大掌徒手抓在了手中。 宇文恭骇然看向钟酩,“怎么会…!” 江荇之定定看向对方,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你拿千樽铃是为了什么?” 宇文恭闻言,鼻翼两侧的脸皮动了动。他似乎也不惮于被人知晓目的,神色中显出几分野心勃勃,“魔族这种肮脏的血统就该彻底消失……” 他说着看向江荇之两人,“你们不是人修吗?只要跟着本尊做事,日后血洗了魔族,这片无主之域可分尔等一城,如何?” 他这话说得信心十足,仿佛掌握了无法抗拒的筹码一般。 江荇之,“……” 原来是做着这种无聊的春秋大梦,那没事了。 他开口,“阿座。” 话音落下,钟酩便松开了软鞭。 没人看见那玄色的身影是如何出现在宇文恭身后的——砰!干脆利落的一掌劈在对方后颈,竟将分神境大能硬生生给劈晕过去。 噗通,宇文恭健壮的身躯倒在地上。 钟酩就着对方的软鞭将人捆得像个粽子,面无表情地提溜起来:废话真多。 江荇之啪啪给他鼓掌,“柏护法雷霆手腕,真厉害!” 钟酩,“走吧,回去交差。” 他可是急着给他的灯灯补全残魂,早日回到一千年后恩恩爱爱。这马甲在身上多披一天,都让他心惊胆战。 · 钟酩那一掌没用全力,宇文恭刚被提溜回魔宫就醒了过来。 他被自己的本命法器绑着,不知钟酩在上面下了什么禁制,竟让他无法挣开。 宿尤为钟酩两人的效率惊叹了一番,又背着手弯腰打量起地面上动弹不得的宇文恭,“啧啧啧~居然有人会被自己的本命法器捆住,本座真是长见识了。” 宇文恭看他们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魔修都流着低贱恶心的血!居然会有人修助纣为虐,简直是正道之耻、自甘堕落的叛徒!” 嘭!宿尤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冷笑道,“看来你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说完转头叫上侍卫,“将人带下去,审。” 无能狂怒的骂声渐行渐远。 宿尤掏了掏耳朵,似乎并未被激怒。江荇之感叹了一句对方心态真好,接着就听钟酩开口,“千樽铃呢?” “啧,真急。”宿尤说着从怀里掏出木盒子,往他跟前一抛,“本座说到做到,拿去吧。” 钟酩接住木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哐”地关上。 他叫上江荇之,一刻也没耽搁,“走吧,去找樊朽把它炼了。” “嗯。”江荇之应了一声,两人转瞬离开。 … 宿尤看着他两人马不停蹄的背影,环臂转身朝地牢走去。 魔宫幽深的地牢中,幽微的光线穿过头顶砖瓦的空隙,一束束投落在湿冷的地面。 血色身影立在牢门外,宿尤垂眼看着牢中的宇文恭,“说吧,对魔界做了些什么。交代清楚,本座可以给你个痛快。” 宇文恭垂着头,面容藏在阴影中。他不说话,宿尤也不催,好像有十足的耐心同他耗着。 半晌,牢中落下一声狞笑,“晚了。” 宿尤声线一凛,“什么意思?” 低低的笑声在阴冷的地牢中响起,如同蝮蛇蜿蜒盘过潮湿的铁栏与地面。 “已经开始了……嗬哈哈哈哈!” 散开的发丝遮盖了宇文恭眼底的疯狂与得意。 他要封住魔界的出口,让夜渡川从天穹塌陷,淹没整个魔界! 第45章 马甲脱落 魔宫地牢中发生的对话, 江荇之两人无从得知。 他们到了樊朽的店铺,后者还在烟雾缭绕中煨着炼丹炉,好像没有受到先前事故的惊扰。 江荇之在心底感叹了一句“魔修心态是不是都这么好”, 接着递上千樽铃和彼岸花,“东西齐了。” “嗯。”樊朽搭了搭烟杆接过来看了一眼, 说好了炼药的价钱,又转身从里屋搬出个新炉子来, 架起炼丹火,“本来得三天后才能炼好……” 江荇之看着他劳作的背影, “那现在呢?” 樊朽头也不回, “你们明天上午来拿吧。” 江荇之好奇, “新炉子功效好?” 樊朽转头瞥了他一眼, “不, 只是让你插队了。” “……” 江荇之没想到自己一届人修, 居然能在魔界有这种优待!他转头同钟酩小声逼逼, “难道又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特权?” 钟酩想起方才江荇之随手给人落下的屏障, 看了眼已经开始炼药的樊朽, 没有解释,“走吧, 我们明天来拿。” “那我们先回魔宫?” “好。” 两人并肩出了店铺, 声音渐渐远去。 屋内, 樊朽抽着水烟仔细炼着丹药, 半晌傲娇地“哼”了一声。 … 回了魔宫, 江荇之两人在宫路上慢慢溜达。 心头大事解决了一件,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钟酩看着他愉悦的模样, 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接着抬手在他腕间探了一把。 “等补全了残魂, 你就不会这么畏寒了。” 握着他的手又糙又热,江荇之这才想起自己因为魂魄有损而体温偏低。若不是对方提这么一句,他这些日子都快习惯了。 他缩了缩胳膊,“嗯。” 怕冷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别耽误他回一千年后了。 钟酩还握着他手腕没松,江荇之正要叫对方松手,迎面便走来一人。 血色的身影在暗色的宫墙间十分抢眼。 宿尤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嘴角一抽,“你们还真有闲心,大白天在本座的宫中遛弯儿散步?” 江荇之抽回手,“刚从樊朽那边回来。” 宿尤没再追究这个话题。他想起刚刚牢中宇文恭那嚣张得意的笑声,皱了皱眉问,“你们还打算在魔界待多久?” 这话听着像是逐客令。江荇之揣测,“是我早膳吃得太多了?” 宿尤哽了一下:这人居然还吃了早膳? “本座是提醒你们,事情办好了就尽早离开。” “暂时不行。”江荇之说,“丹药最快明天才能炼好。” 宿尤“啧”了一声。 钟酩觉出他神色有异,“魔界怎么了。” “没什么。”宿尤默了几息。就一天而已,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他扫了眼对面两人:况且以这两人的实力,就算出事也不会被殃及。 “魔界从此刻开始戒严,你们也待在屋里别乱跑。” 江荇之懂了,“你是在担心我们?” “呵。”宿尤面上的凝重褪去,又恢复了往日嬉笑的神色,“毕竟本座一向爱惜美人~” 钟酩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叫上江荇之回屋,“走吧,看他那样,魔界也不像是要出什么事。” “……” 一路往暂住的殿院走,江荇之低头回想。 他还记得一千年后记载了一次“人魔两界混战”,该不会这次的事件就是开端? “在想什么?”身侧落下一道声音。 江荇之问,“如果魔界出事了会怎样?” 钟酩淡定地看向前方,“怎样都危及不了我们,别担心这么多。”他顿了顿又放柔了声线,“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会保护好你。” 这个句式一听就很像在立旗。 江荇之心头涌上淡淡的微妙,他朝前者看了一眼,“不用了,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钟酩淡然一笑,无所畏惧。 · 正如宿尤所说,整个魔界都处在了戒严之中。 不仅是魔宫,就连宫外也多了许多巡逻的护卫,挨家挨户提醒着魔界紧急避险场所。 这种紧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江荇之去樊朽那里取丹药时,后者似也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氛围,抬眼提醒,“你们就是来求药的吧,丹药拿到了就赶紧离开。” “嗯,是。”江荇之低眼看向掌中的丹药。 浅红色的丹药静静置于他的掌心。 钟酩不看他吸收掉总觉得不放心,“先吸收了再走,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江荇之点头,“那我们回魔宫把它吸收了就走。” 樊朽挥挥手送客,“随你们。” 飞回魔宫的路上,下方城内巡逻队似乎在向着一个方向汇集。 江荇之顺着那方向看去,“那头好像发生了什么。” 钟酩带着他加速往魔宫赶,“无所谓,至少魔宫内暂时是安全的。你吸收丹药的时候,我在旁边替你护法,那头的危险波及不到我们。” 迎面的风拂过钟酩的鬓发,江荇之转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侧颜衬着远处的兵荒马乱,沉稳而淡然。 他安心道,“那就拜托你了。” … 很快,两人回到江荇之的屋中。 屋外设下了结界,江荇之盘腿坐在榻上,钟酩坐在他身后。 淡红色的丹药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江荇之双手一上一下置于身前,丹药在两掌之间悬浮,被灵力牵动着丝丝缕缕没入心口处。 残缺的魂魄被一点点补全……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江荇之只觉识海重新变得充盈,一股热意煨着他的脑海,热烘烘的,叫他浑身卸了力气。 噗通,身体一软顺势倒在了身后的怀抱中。 钟酩将人抱了个满怀,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江荇之。后者紧闭的眼没有睁开,应该是还在识海中梳理神识。 他伸手在人腕间探了一把,体温终于热乎了起来。钟酩缓缓松了口气,视线落在江荇之面上,细致地描摹起他清秀的眉眼。 自上而下的视角,显得那眉眼更加清晰,鼻梁高挺,唇形美好。 心跳怦然快了几分。 钟酩没忍住收紧了胳膊,目光落在微启的红唇上,情不自禁地微微低头拉近了距离。 微凉的发丝滑入江荇之敞开的襟口,江荇之眉心一蹙,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似察觉到他的醒来,靠近的动作一下停住。江荇之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懵了一瞬,忽而惊觉自己正靠在人怀里。 视线相交,上方的目光像温着一团火,落在他唇上…… 就像是想要亲他一样。 心头猛地一突!江荇之抬手就推开头顶的下巴,直起身来转头看去,目光锐利,“柏慕,你在干嘛?” 钟酩的胳膊还环在他身侧,下意识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垂眼看过去,叫了他一声,“灯灯。” 江荇之不给他糊弄的机会,将他的胳膊抖开,“你刚刚是不是……” “我就看看你。”钟酩说,“凑近点看得更清楚一点。” “呵呵,少来。”江荇之正要追究,屋外便传来一阵巨响。轰隆——! 他话头停住,两人齐齐起身推开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似乎乱成了一团,有宫人慌慌张张跑来,“天、天塌了!” 钟酩皱了皱眉,“冷静点,多大的事就天塌了。” 宫人摇摇头,急得一跺脚,“唉!是真的天塌了——”她指着入城口的方向,“天上的夜渡川全陷落了,看样子快把魔界给淹了。” 钟酩顿了一瞬:夜渡川?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卧槽!夜渡川!!! 喔,夜渡川……江荇之深深地看了钟酩一眼,“柏护法,你说要保护我的。” “……”钟酩面上再不复先前的冷静淡然,看上去慌得一批,“我们先离开魔界!” 他转头问宫人,“魔界的出口在哪里?” 宫人被他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伸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但是……”钟酩顾不得听完她剩下的话,一把抓住江荇之的手腕就往外冲,身形快如闪电,转瞬消失在魔宫! 只留宫人在原地喃喃,“但是出口被封住了……” · 整个魔界都处于混乱之中。 夜渡川从魔界入口处开始泛滥成灾,淹没了城池店铺;远离入口的天穹也如同被凿开了口子,河水如注,从天幕跌落倾颓。 哗啦!无数道水柱破开天云垂落下来,映现了满城明明暗暗的神魂。 城中乱作一团。 谁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夜渡川会从哪里倾落。 …… 江荇之被钟酩抓着手,疯一般地穿梭在天穹之下。 疾风扑面而来,刮得人脸上生疼。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快要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地由对方牵引着在空中乱飞。 江荇之的声音被疾风吹得凌乱,“柏…慕…” 他这盏灯快被吹灭了。 然后前方披荆斩棘的男人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浑身修为都用来探查下方哪里有夜渡川泛滥、上方的天穹哪里又有水柱快要倾坠。 江荇之,“……” 也不知柏慕的神魂到底是藏着多大的秘密。能让人怕成这样,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两人正朝前飞着,远处汹涌的水流突然破开城墙拐了个弯儿直冲而来—— 钟酩的身形在半空中陡然一刹! 他忙带着江荇之一个紧急大转弯,刷地离开了河水,远远绕去另一头。江荇之盯着前方玄色的背影,轻声叹息,“柏慕,我们逃跑的姿势好狼狈。” 回答他的是一串敷衍的“嗯嗯嗯”。 轰隆!又一道水柱猝不及防落下。 离得不远,足以映出两人的身影。江荇之扭头就要看过去…… 钟酩瞳孔一缩!拽着江荇之原地一个转圈——哗啦,衣衫翻动。他将人背对着水柱的方向,横着一波带走。 江荇之眼前一花,感觉自己整个神魂都在脑子里打转。他看向两人面对面横向移动的姿势,“柏慕,你不觉得你把我摆弄得有些过分?” 对面的人紧张得好像都不会呼吸了,“嗯。” 一双深邃的眼四处放远,如同戒备的探照灯,“我可以道歉。” “……” 好在魔界的出口正好和魔界的入口一南一北遥遥相对。 上天似乎眷顾着钟酩,两人远离了夜渡川垂落的魔界入口,下方的洪流还没席卷过来。而这方的天空稳稳当当,没有河流坠落的倾向。 钟酩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被自己猛拽了一路的江荇之,“灯灯,我们走……” 幽深的目光截断了他的话头。 江荇之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扒皮,“呵,我在你这里已经没有灯权了。” “……”钟酩心虚又心慌地哄他,“有什么账要算,等离开魔界再说。” 再多唠几句,夜渡川就要追过来了! 江荇之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灵魂,他定定地将人看了几息,直到对方喉头一动,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咕咚。 “走吧。”他这才松了口。 一口绵长的气息缓缓舒出来,钟酩转向出口的方向,“嗯,我们走。” 两人飞身而去,江荇之落后他半步,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眼远处隐隐翻滚的夜渡川。 可惜了。 他总觉得就这么离开,自己一定会错过什么重要的…… “站住!”前方突然落下一道声音。 江荇之转回头,只见一队魔修护卫持戟拦在他们前方。领头的魔修看着面生,他们并未见过,想来应是专门把守出口的护卫。 “人修?”那领头的护卫皱眉,“身份可疑的人修,通通不许离开魔界!” 钟酩这会儿正是心急火燎,顾不得和他们慢慢掰扯,无上威压轰然释放,“让开。” “唔!”一队魔修瞬间不堪重负,几人甚至噗通从半空落下。 领头的护卫神色大变,“如此高深的修为,果然身份不简单!快去禀报魔尊大人!” 钟酩眼底的神色更加深沉。 江荇之头疼地按住额角:算了,反正他是不急着离开,等宿尤来了就能解释清楚。 双方正对峙了几息,就在钟酩打算硬闯时,凌空突然落下熟悉的声音。 “啧……行了,都住手。” “魔尊大人!” 一袭血衣翩然出现在两方人之间,宿尤转头遣散护卫,“他们与此事无关。” 他说完又转向江荇之和钟酩,“别激动,你们就算从这里通过也是出不去的。” “为何!”钟酩神色一紧。 “呵。”宿尤面上浮出几分冷厉,“自然是因为那该死的……他们把魔界的出口给封住了。不知道搞了什么鬼把戏,本座刚才试了试,贸然打开恐怕整个魔界的天穹都会瞬间陷落。” 钟酩咬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宿尤看了他们一眼,“魔界有个护法大阵,需要元婴后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开启。我魔界统领忙着疏散群众,人手不足,反正你们出不去,不如来帮个忙。” 江荇之助魔为乐,“可以啊。” 钟酩刷地转头:可以什么可以!此地不宜久留,还不赶紧走! 宿尤笑笑,“荇之真是人美心善。” “不,我们……”钟酩皱了皱眉。 他正要拒绝,宿尤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东西南北四个阵角,我们各占一方,等开启了护法大阵说不定能试着打开魔界的出口。” 钟酩心头蓦地一动。 江荇之点点头,拿胳膊捅了钟酩一下,劝说道,“举手之劳能救很多魔,柏慕你……” “好。”钟酩干脆应道。 江荇之:? 钟酩说,“我就占这一方的阵角,你们去别处。”他说完叮嘱江荇之,“你占完赶紧回来同我汇合。” 他态度转变得相当之快,江荇之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喔,好。” 宿尤已经在催促,“走吧,荇之。” “嗯。” 两道身影转身离开,一眨眼消失在视野里。 钟酩心头的石块终于落了地:差点忘了,想要离开魔界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本命剑全力劈开结界,硬生生闯出去。 正好把江荇之支开了,方便他大展拳脚。 一只手便越过了腰间的古煞剑,伸入储物袋中一掏——刹! …… 江荇之飞身而出,掠出一截之后越想越不对劲。 柏慕这么心急火燎地想要离开魔界,居然愿意留下来帮宿尤开启护法大阵,还突然答应得那么干脆! 简直就像是……另有所图。 他身形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折返原处。 四处的景象在身侧飞速倒退,远处的场景不断在眼前放大清晰。远远的,已能看见那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立于昏黄的天穹之下。 突然一刹,刷—— 一道清寒的剑光劈开了青天,划破了他的视线。 噗通,心跳骤停。 江荇之悬在半空,目光落向那柄让他无比熟悉的,属于墟剑的本命剑。 第46章 清算旧账 流窜的魔气很好地帮他隐匿了气息。 江荇之远远立在那道玄色的身影之后, 浑身血液如逆行般轰然冲入脑海中! 一时间,浩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柄雪亮的听寒剑。 心跳在胸腔里“砰砰”一声声跳得剧烈。 虽然先前就隐隐有过猜测,但真正看到熟悉的本命剑时, 他依旧被巨大的冲击震得愣在了原处,脑中有一瞬是空白的。 几息之间, 玄衣男人已劈开了结界,反手收回长剑。 江荇之缓缓回过神。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钟酩一眼, 随即“哗啦”转身奔向阵角。 先把魔界的事处理好了,他再来慢慢清算。 … 开启护法大阵的方法并不复杂。 有了修为的支撑, 加上宿尤的远程指示, 四个阵角同时启动, 护法大阵撑起了天穹。 江荇之开启阵法之后没多停留, 调头就去找钟酩汇合。结界已被后者一剑劈开, 他们不用等到出口打开就能离开魔界。 返回原处时, 钟酩正毫无所觉地等在天穹底下。 头顶被撕开的豁口黑洞洞的, 像是会漏风。 钟酩见江荇之回来, 立马向人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试图邀功,“我已经把结界撕开了, 我们快走吧。” 江荇之朝他投去一瞥。 质问的话在舌根转了一圈又被堪堪压下, 江荇之顿了顿, 不动声色地看向头顶的豁口, “嗯。” 两人一瞬出了魔界, 回到人界之中。 明媚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一派暖意融融。 大概是彻彻底底远离了危险的夜渡川, 钟酩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 还伸手替江荇之拢了拢肩头滑落一寸的外衫。 手指隔着衣料蹭过锁骨, 江荇之下意识一颤,肩头往回一缩。 钟酩解释,“我只是帮你理衣服,没想别的。” 江荇之,“……” 江荇之神色陡然有些复杂,他听着这没皮没脸的话,实在很难将对方和墟剑联系起来。 柏慕真的就是墟剑吗? 墟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要改变外貌瞒着自己?而且,而且还说喜欢自己…… 有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哪怕已经有了无数证据指向某个结论,临到头却依旧让人不敢确认。 江荇之感觉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那柄听寒剑真的能证明柏慕是墟剑吗,游苏青不也有一柄和蔺何一样的“祖宗剑”? 况且他之前就怀疑过,柏慕会不会是墟剑祖宗,万一真是他弄错了怎么办。 江荇之暗自懊恼:早知道,用强的也要把柏慕掼进那夜渡川! …… “怎么了,灯灯?”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钟酩看江荇之皱着眉没有回话,小心地觑向他的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我的生气?” 生气?他这么一说,江荇之就想起来了:自己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在疾风中狂飞乱舞。自己是该生气。 江荇之便重整神色,“嗯。” “那你罚我吧。”钟酩态度良好,甚至微微低头凑过来,一副任凭他发落的模样,“想怎么罚都可以,灯权至高无上,我听灯灯的。” 江荇之看着面前这张相对陌生却俊美无俦的脸。对方在看向自己时,冷锐的剑意全从那眉峰褪去,只留眼底一汪柔波。 这样注视着他的人,真的是墟剑吗? 江荇之垂下睫毛,抿了抿唇。他要再做最后一次确认。 “那就罚你陪我喝酒吧。” “什么?”钟酩一愣。 “我说让你陪我喝酒。” 睫毛抬起,江荇之再看向钟酩时,嘴角带上了温和的笑意,“我又不是只记仇。你陪我恢复了神魂,我该谢你。”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你。” “……?” 幸福来得太突然,钟酩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本来还在担忧自己的马甲,担忧自己会被扒皮;担忧若是江荇之追究起来,自己该怎么掰扯——就算不追究神魂的事,他拉着人一路狂奔乱窜,江荇之也该生他的气。 但没想到,现在全都被一笔勾销! 他的荇之不但不追究,还要邀他一同喝酒。 这是梦吗?这是仙界吧? 江荇之看钟酩似在怔神,又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要去!”钟酩一下回过神,声调都放软了几分,“我都随你。” 江荇之便又看了他一眼,“嗯。” · 江荇之选的地方依旧是“不醉仙”。 到了酒楼,桃花瓣和上次一样打着旋洒了满肩。 江荇之说这次由他来请客,就让钟酩先上去等着。所谓的“上去”是上哪里,对两人来说不言而喻。 待钟酩转头离开,江荇之同小二吩咐了几句,一坛酒很快端了上来,他亲自拎着飞身上了楼。 今天来得比上次稍早一点。皓月刚从云幕背后露出一角,月光薄薄地铺落了一层,映得提酒而来的人眉眼温柔。 坛盖儿“砰”地蹦开,醇香的酒气萦绕在空气中,气味相较上次有细微的不同。 钟酩问,“换了一种酒?” 江荇之在他身侧坐下,“换个口味。”说话间,他抬手拿起酒杯要替人满上,下一刻就被钟酩阻止。 “我酒量差,还是不喝了。”钟酩说,“我看着你喝就好。” 他现在是相当谨慎。 毕竟喝酒误事,万一像江荇之一样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脱掉了马甲,恐怕就要乐极生悲了。 钟酩推拒的同时还有点遗憾:看来只能等以后恢复了“墟剑”的身份,再和他的灯灯不醉不归。 江荇之说,“你不喝,怎么能算是我请的?” 钟酩指指头顶,“不是请我月下赏花了?” 江荇之抬头一看,月光清幽,桃花簌簌,的确是千金难求的美景。他闻言不再勉强,似乎并不执着于让钟酩喝酒。 “那我就一个人喝了。”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一仰而尽。 修长的脖颈在月色下仰出一道好看的线条,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攒动,看得人心跳怦然。 钟酩在一旁看着他,心口清晰地传递出每一分悸动。 一杯杯酒酿下肚。 江荇之今天喝得很快,话很少,凶猛的势头像是在饮牛。钟酩看那坛酒一下少了大半,开口提醒,“慢些喝,别又像上次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了。” “嗯?”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了薄红,江荇之眼波一转对向他,沾湿的唇绽开一抹微醺的笑意,“那你带我回去不就好了。” 钟酩眼底蓦地深了几分。 说出这种不设防备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挑逗他。 他朝江荇之脸上打量了一番:这张脸看上去确实是红了,眼神都迷离了几分,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应该是醉了。 他就知道,若江荇之还清醒着,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灯灯,不喝了好不好?”钟酩伸手拿开他手中的酒坛。 江荇之似下意识般“嗯”了一声,手指却依旧紧抠着坛沿没有松开。 柏慕来抢他酒的时候,就代表对方认为自己已经喝醉了。 但实际上,他这会儿的思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酒精被他的灵力烘烤着一点点分解到体外,显得他身上酒意更浓,面色酡红。 坛中装的是这家酒楼中唯一一种可被灵力分解的酒酿。酒味类似于“三千醉”,却并不醉人,倘若钟酩尝上一口一定能发觉这两者的不同。 但钟酩没有,钟酩心中只有他的马甲。 看人只应声而不松手,钟酩又将酒坛拉了拉,“说好的不喝了呢?” 江荇之忽然任性地把酒坛往自己怀里一搂,“要喝。” 钟酩无奈,“灯灯,别闹。” 江荇之像是蛮不讲理,“你谁啊,你管我。” 钟酩就去掰他手指,“我是你的专属护法,来监督你不要宿醉的。” 江荇之“啪”地拍开他的手,“胡说八道!我好几百年都没待过宗门了,哪来的护法?” 动作一顿,钟酩收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地问,“你还记得你是谁,你在哪儿?” “我是庭雪…江荇之。”江荇之抬头看了眼头顶桃花树巨大的树冠,迷迷糊糊道,“这棵树这么大……是不是蔺何带我去过的‘怀琼坡’?” 庭雪,蔺何,怀琼坡。 那都是一千年后的人名和地名。 钟酩皱了皱眉:什么蔺何、怀琼坡?怎么喝醉了脑子里还想着剑宗那小子,难道不该想起他墟剑吗? 他纠正,“不是,这里是‘不醉仙’。‘不醉仙’你还记得吗?” 江荇之适时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钟酩看他这样,恐怕是把这里当做了一千年以后。 醉得还真厉害。 他扶稳了江荇之的身子,“你喝醉了,我们回昆仑。” “为什么要回昆仑?”江荇之眉心紧蹙,突然刷地站起身,“我不要去昆仑,我要去伏清山!” 钟酩心口噗通一跳,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人。 皓月渐渐从云层后展露出来,江荇之一袭蓝衣立在桃花树下,身影被蒙上一层清晖,像是盈盈波光晃动在他心头。 伏清山,那是他住的地方。 江荇之在想他。 钟酩心头发热,情难自禁地伸手将人拉了下来,搂在自己身前。鼻尖嗅着浓浓的酒意,他看着江荇之,嗓音低哑,“为什么要去伏清山,是不是想见他?” 江荇之一手正抵在钟酩的胸口,感受到下方心跳逐渐加速,“……”呵。 他微微低头,“嗯。” 钟酩喉头一动,垂眼将他搂得更近了一点,“那就去,你想去就去。” 江荇之稳了稳心神,眼前之人的身份在那加速的心跳中基本已呼之欲出,只剩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佯作不解,“但他们都说伏清山上设下了无人可破的结界,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进去?” 钟酩的情绪被他牵动着,在后者“醉酒”的庇护下,全然放松了警戒。一只手抬起,轻轻覆在他脸颊上,指腹擦过一片滚热。 “若是把你拦在外面了,还要怎么常常见你?” 噗通!这个回答。 江荇之克制住微快的呼吸,低着头继续问,“为什么要见我?他喜欢我?” 钟酩温情款款,“嗯,他喜欢你。” 江荇之的手猛地一抖,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墟剑! 不然怎么能对一千年后的那些、只有墟剑本人知道的事对答如流? 难怪,前些日子柏慕的反常、各种微妙的既视感、以及反复出现的梦境……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江荇之的手指下意识揪紧,揪起了钟酩胸口的一片衣襟。 而且这个人……还哄自己说了那么多情话。他居然当着墟剑本尊的面说想和人“这样那样”!!!这、也、太羞耻了吧!!! 江荇之低着头死死揪住钟酩的衣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羞臊得浑身通红,看着倒真像是酒意蒸腾上来了。 钟酩被他揪得胸口一凉,抬手裹住那指骨发白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说、呢! 江荇之低头咬着牙,耳垂红得像能滴血。他揪着钟酩的衣襟兀自平复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冷静,冷静,江荇之…… 只要墟剑更尴尬,自己就能不尴尬。 想到这里,他思绪突然一顿。身前的男人已经拎开酒坛准备把他扶回去,“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江荇之默了一瞬,忽而松开攥紧人衣襟的手,转而环上那紧实的腰身。感受到相贴的身躯蓦地紧绷,他把脸往对方怀里一埋,“嗯。” “抱我回去吧。” 这么爱穿马甲,干脆就别脱了吧。 第47章 毫无所觉 埋在自己怀里的身体温热而带着酒气, 一双手依恋地环着他的腰身,钟酩几乎是一瞬间心跳如鼓。他低头打量着怀里的人—— 江荇之轻轻阖着眼,像是醉得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但除了自己还能是谁?钟酩想, 他的灯灯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墟剑”,不然也不会这样投怀送抱。 不过他本来就是墟剑,他们就该这样抱着。 钟酩想着便心安理得了起来。 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轻轻应了声“好”, 随即抱着江荇之飞身回了昆仑。 … 昆仑的山巅便是他两人的院落。 钟酩轻车熟路地抱着江荇之进了屋中, 像上次一样把人放在榻上。正要起身,搂在他腰上的胳膊忽然一收,又将他拉了回去。 砰!钟酩双臂撑在江荇之上方,低头看向身下的人, “灯灯?” 江荇之偏头躺在榻上, 眼睛依旧闭着,一副醉得迷糊的模样。他伸手勾着钟酩不让人离开,感觉到上方的呼吸逐渐紊乱,又火上浇油地将人拉得更近。 砰、砰的心跳声在昏暗寂静的屋中响起。 嘶哑的声线叫了他一声,“……荇之。” 对方拉拽的力道不大, 钟酩却像是无法抗拒一般顺着那力道俯身而下。他的视线沿着江荇之酡红的脸颊, 移至大片展露的脖颈,最后定格在那透红的耳垂上。 片刻, 没忍住轻轻落下一吻。 略干燥的唇混着灼热的吐息抿住了柔软的耳垂, 只是轻轻的一抿, 却让闭眼装醉的江荇之蓦地打了个颤! 他整张脸轰地一下红透! 好在他脸上本来就红,这会儿也看不出多大变化。 靠!江荇之花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自己弹起来的冲动——墟剑、墟剑真是好不要脸,居然偷偷亲他耳朵! 自己上次醉酒时,这人怕不是也干了些什么。 他攥在钟酩腰后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睫毛颤了颤。很快,他所喜欢的那只带了剑茧的手便抚上了他的唇。 粗糙的指腹按在他唇上揉了揉。 唔……!在江荇之几乎快要忍不住要睁眼时,那只手却骤然撤离。 “这次先放过你。” 钟酩直起身,把江荇之的胳膊拎下来,仔细地塞进被窝里团起来。浓稠的情绪在他胸口发酵,若不及时刹车,他可能会吻下去。 但初吻还是在两人都清醒的时候发生比较好。 钟酩想着又开始悔恨:这马甲真碍事!恐怕只有等自己恢复了“墟剑”的身份,才能亲他的灯灯。 他低眼,只见团在被子里的人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在脖颈 他的灯灯真可爱。 钟酩立在榻前将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了声“夜安”,转身出了屋门。 嘭,屋门关上。 人一走,江荇之立马睁开了眼,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呼…… 脸上温度烫得惊人,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薄唇轻吮的感觉,江荇之咬着牙在心里骂了句“不要脸”。 迟来的羞臊中,他忽然又想起了上次离开太穹幻境时,墟剑看向他耳垂的那个眼神。 江荇之猛地顿悟:原来当时就在觊觎他的耳垂了! 他“噗通”在榻上翻了个身,把被子一裹闭上眼——真没想到,墟剑居然是这样的人! · 翌日,江荇之起床。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心理调节,他已经接受了“暗恋几百年的高冷对象就是面前这个演技超群、脸皮极厚的男人”的现实。 谁让他喜欢上了呢? 不过最好的爱是包容和陪伴,既然墟剑这么喜欢披着马甲演戏,他当然要奉陪到底。 江荇之穿好衣服推门而出,正好遇上对手戏的另一个主角。 钟酩照例端了醒酒汤过来,这会儿刚进院门,见江荇之醒了,立马几步过来叫人把汤喝了,“头痛不痛?” 江荇之捧着汤碗咕咚咕咚,“有点。” “喝了就好了。” “嗯。” 江荇之几口喝完,钟酩接过空碗又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你昨天干什么了?” 呵,来了。江荇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 他问,“我干什么了?” 钟酩一本正经地开口,“你让我抱你。” “咳!”江荇之猛地呛了一下。 什么鬼,这话说得可比他原话暧昧了好几倍!他明明说的是“抱我回去”,虽然也挺那什么……但意思是不一样的好吗? 江荇之否认,“不可能,你骗我。” 钟酩面色不改,“骗你是小狗。”他说完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你还主动往我怀里钻,是不是把我认成什么人了?” 江荇之:呵呵,又开始套他话了。 他看钟酩眼底隐隐含着期待,简直一副赶着给自己当替身的架势。看得他都忍不住在心底怀疑,墟剑脑子没病么? 江荇之偏不上套,故意问,“认成什么人了?” 钟酩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不甘心地追问道,“是不是认成你的墟剑了?” 你、的、墟、剑。 江荇之差点没稳住表情:墟剑自己说这话难道不觉得羞耻? 钟酩还在惺惺作态,“你说吧,我不伤心。” 江荇之就静静看着这人表演:你当然不伤心,你笑都来不及。 眼看这个话题要无休无止,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仰头轻声问,“柏慕,你想让我把你认成别人?” 表演突然中断——钟酩顿时屏住了呼吸,江荇之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四目相对,他都能在江荇之琥珀色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该怎么回答? 钟酩呼吸屏了片刻,“怎,怎么会。” 江荇之柔声说,“这不就是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认成别人,你就是你,你是柏慕。” 钟酩一哽,“……嗯。” 这话是对的。 而且听这意思,好像是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了。 尤其那轻柔的声线丝丝缕缕,像是穿针引线一般给他的马甲缝得严严实实——钟酩觉得自己应该安心,但他这心里为什么总是突突直跳呢? 不等他多想,江荇之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走吧,我们下山去找诛严。” 钟酩问,“找他做什么?” “宗门考核应该快到了,去问问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荇之说完看钟酩还杵在原地,便拉了下他的袖口,“走不走的?” 钟酩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袖口被拉住的地方,这个动作有些亲密,但也在合适的距离。他的灯灯好像对他比之前更亲近了一些? “怎么了吗?”江荇之问。 “不,没什么。” 亲近就亲近,亲近又没什么不好的。 钟酩暂时收敛了心神,“我们走吧。” · 两人一齐下了山,道场已经被布置成了考核场的模样。 正前方搭了个看台,台中央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江荇之这个门主的。 诛严和诛绪在场中忙里忙外,做着最后的确认。他们见江荇之和钟酩走过来,齐齐行了一礼,“门主,柏护法!” 江荇之点点头。大概是他面色显而易见地红润了不少,诛严关心道,“门主前些日子四处寻药,可是寻到了?” 江荇之说,“已经药到病除了,多亏了柏护法一路陪着。” 诛绪不由赞叹,“柏护法对门主真好!” 江荇之便笑了笑,“嗯。”他笑起来时眼底盈着光,唇角翘起,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钟酩跟着弯起唇:看来是因为自己帮灯灯恢复了神魂,所以灯灯心怀感激,对自己也就更亲近了一些。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 正想着,又听江荇之问,“你在想什么,目光都飘忽了。你今天怎么老走神?” 钟酩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没什么,除了想你的事,还能想什么?” 他这话说得温柔又宠溺,旁边的诛严和诛绪就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门主和柏护法这一天天的,还真是蜜里调油呢~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少来。” 钟酩被这一眼瞥得心头痒痒,还完全没意识到江荇之未同自己撇清关系有什么问题。 他心里只想着:灯灯真可爱,真想谈恋爱。 在他兀自甜蜜的时候,江荇之已经转过头,向诛严两人询问入门考核布置的进展。 诛绪细细汇报完,朝江荇之递上第一批参加考核者的名单。他们这会儿正好站在考核场边,诛绪便指着场中的布置一一介绍流程。 “看台上的位置是门主的,属下和兄长全程流动,柏护法在场外监督……” “等一下。”江荇之瞟了眼看台,“以柏护法的修为,不需要站在下方也能监督,柏护法就坐我旁边好了。” 诛绪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喔,当然!柏护法当然要和门主坐在一块儿!是属下疏忽了。” 他说完叫上自家兄长,两人匆匆去添置坐席。 待两人离开,钟酩同江荇之道,“其实不用麻烦,我站在你身后就行。” 江荇之已然看透了这人的小把戏:要真觉得不用,刚刚诛绪还在的时候怎么不说? 他很好说话,“你若不愿意,我就叫他们不改了。” 钟酩赶紧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愿意了!” 他光是想着,届时在所有人面前,只有自己能独占江荇之身旁的位置,特殊又显眼——就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大的满足。 钟酩生怕人改变主意,立马换了个话题,“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江荇之想了想,“过几日就是宗门招新,我也该置套新衣了。你陪我去城中逛逛,怎么样?” 江荇之主动提的邀请,钟酩哪能拒绝,他一口答应下来,“好。” … 柳城的云织坊是九州内最有名的服饰坊。 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三界修士,都偏爱这家坊中织作的服饰——不但用料上乘,做工精细,而且绝无重复的款式。 除了贵以外,可以说是毫无缺点。 江荇之和钟酩踏进门里,只见整个云织坊共五层,阁楼中空,楼道环绕四周,不会遮挡顾客挑选服饰的视线。 里面每套服饰都是明码标价,江荇之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家当,大概刚好够买两套衣服。 他看了眼身侧的钟酩:那就他和墟剑一人一套。 既然墟剑都已经背着他开始体验恋爱了,他怎么能不跟上节奏? 马甲没脱就没脱,情侣装先搞起来再说! 江荇之正暗搓搓盘算着,就听钟酩低头问他,“有看上什么喜欢的?”因为要避让其他的顾客,两人靠得很近,落在耳边的声音震得他的耳膜一痒,耳尖就跟着红了。 江荇之轻咳一声别开头,“我看看。” 他转头时,白里透红的耳尖正对着身旁的钟酩。钟酩低眼瞥见,视线定住,“……灯灯,你耳朵红了?” 江荇之抬手一摸,下意识想要辩解,话到嘴边突然又停下,“嗯。” 他说完转回头继续打量四周的衣服。 钟酩:“嗯”?“嗯”是什么意思??? 江荇之抛下个简单的语气词留他一个人慢慢回味,自己则专心地挑起衣服来。他视线扫过一圈,忽而定在两套款式相近的服装上—— 一套深蓝配苍灰,一套浅蓝配银白,版型流畅修身,很适合他两人。 江荇之转头叫来店中伙计,“那两套取下给我来看看。” “好的客官!” 钟酩顺着江荇之的视线看向那两套款式相近的衣服,暂时将刚刚的不解抛在一边,提议道,“这两件会不会太像了,你再换一套别的?”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动作麻利地把那两套衣服取了过来。 “不换了。”江荇之接过来,他看钟酩还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就把那套深蓝色的朝他身上比了比,“这套很适合你。” 钟酩愣愣的,“我?” 江荇之抬眼看向他,耳尖还是红的,“嗯。你一套,我一套,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座: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灯灯:情侣装,好耶!ovo 此刻的阿座对自己的处境还毫无所觉。 *元旦快乐,这三天在评论区随机撒点小红包~ 感谢在2021-12-30 22:55:20~2021-12-31 22: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沈洛妍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怪·化猫、hanaiag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音 39瓶;饕餮 35瓶;柒柒 31瓶;暮山归、45450838 30瓶;城核胶带 29瓶;訸餻、西柚好好吃呀、爱吃鱼干 20瓶;肖战平安喜乐 16瓶;烧糊的稀饭、21316983 13瓶;藍嵐嵐、某、乔声、whisper、旧年、是真心话 10瓶;笙歌 8瓶;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仔仔、四月、大晚上的 5瓶;竺离笙 4瓶;简白、今天天气真好、知君如知吾 2瓶;木亓、永远是大哥你的人、每天都被自己蠢哭、落日余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你开心吗 钟酩一下怔住: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向江荇之怀里抱着的两套衣服, 这么搭在一块儿……就好像是情侣装。 不不,钟酩想着又立马在心底否认:他的灯灯应该没有那种意思,他现在可是“柏慕”。这个人一向粗神经, 估计只是随手一挑。 不过, 他可以在心里偷偷当成那种意思。 江荇之看他半晌没应声, 又问了声,“你不要吗?” 钟酩脱口, “我要!” 若是他两人穿上这身衣服站在一块儿,看上去真就像是一对道侣一样…… 他一想到那个画面, 耳根都情不自禁慢慢浸红。 “嗯。”江荇之看了眼这人飘忽的眼神和染红的耳根,大概猜到对方又在暗搓搓脑补些什么。他心里一边觉得墟剑真是不要脸, 一边又忍不住甜滋滋的。 瞧瞧, 一套衣服就把你给美得。哼~出息! 江荇之抿着唇角,转头叫伙计结账,“就买这两套。” 伙计很快算好价钱,“多谢惠顾!” 江荇之低头掏着钱袋一顿扒拉,“哗啦啦”抖出一堆灵石,钱袋立马瘪了下去。 钟酩见状忍不住怜惜, “灯灯,还是让我来买。” “不行, 我挑的, 我来。”江荇之说着转头看了他一眼,“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那一眼像只猫爪子,精准地在钟酩心头挠了一把!他心跳又砰砰快了起来,看着人轻轻“嗯”了一声, 不再去争。 灵石很快点清。 江荇之结账时, 钟酩就站在他身侧, 眼神温柔又欢喜。 他看人几乎把钱袋里所有的灵石都扒拉了出来,用来给他两人买了身新衣,薄薄的衣衫好像显得特别有分量,把他的心填充得满满当当。 结完账,店伙计把两套衣服叠好递上来,“要替二位包好吗?” 江荇之正要点头,从旁便伸出一只手——钟酩将衣服接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马穿在身上。 末了还要夸一句,“真好看。” 江荇之,“……” 他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既视感,仿佛自己是个攒了几百年积蓄的老父亲,过年给家里的孩子置了身新衣。 他没忍住又朝钟酩脸上多看了几眼:这壳子底下是墟剑吧,真的是吧? 一旁店伙计见状,贴心建议,“店中有专门的更衣间,二位也可以直接换上。” 倒腾衣服的动作一顿,钟酩转头看向江荇之,眼含期待,“灯灯,我们换上好不好?” 江荇之矜持地说,“你又不是没衣服穿了。” 钟酩,“那又不一样!” “喔,什么不一样?” “这是……”话头猛地一顿,钟酩又红着耳根别开头,“没什么,就是想穿你送的。” 江荇之看他一副心急火燎的神色,就知道这人肯定品出了“情侣装”的意味——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觉出和自己穿情侣装有哪里不对。 江荇之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 钟酩喜滋滋的,“灯灯真好。” · 云织坊最好的一点,就是坊中每套衣服的款式都绝无重复,即使立马换上情侣装也不怕出门撞衫、彼此尴尬。 江荇之很快在更衣间换好了衣裳出来。 他掀开帘子,抬眼就看见同样换好一身新衣的男人已经立在了外面——宽松的外衫绣着流云暗纹,分明是风雅端庄的味道,但偏偏内衫下透出紧实的身形,让人忍不住猜想,若男人褪去这一身温雅表象,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江荇之脸上倏地一红。 墟剑,墟剑这人还真是怪令他心动。 但他羞臊的神色似乎并没有被察觉,对方静了几息,忽然几步走到他跟前停下,垂眼而来的视线灼热而深邃。 “灯灯……” 钟酩低沉的嗓音顿了顿,像是挪不开眼神,“你真好看。” 江荇之被他的目光和声音撩得尾椎一麻,一股电流直蹿上背脊。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的羞臊,别开头道,“花言巧语。” 钟酩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是实话。” 江荇之顿了一下,忽然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有多好看,你说说?” 钟酩就说,“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人。” “还有呢?” “想天天都看着。” “嗯。”江荇之听得心满意足。当面听心上人说情话的感觉果然不错,原来这就是谈恋爱的快乐,难怪墟剑会忍不住背着他偷跑。 他朝钟酩投去一瞥,矜持中又带了点欢喜,“那你就看着吧。” 说完越过后者朝外走去。 钟酩闻言愣了愣:那他就看着,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说“看着吃不着”,但江荇之那神色好像还挺亲昵的。 是允许他天天看着? 江荇之走出一截,看人还杵在原地回味,开口叫了一声,“还不走吗?” 钟酩回过神,“要走。” 他暂时抛开未解的疑惑,几步跟上等在前面的江荇之。不想了,先享受当下再说! … 更衣间在阁楼的顶层,两人换过衣服从上面走下来,出挑的外形和般配的服饰引得周围人频频转头。 店中伙计看他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来,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二位穿着真是相当合身!” 江荇之笑了笑,“谢谢。” 相近的款式同时穿在他们身上,几乎在昭告众人他们关系匪浅,四周投来的目光中又带了几分艳羡。 钟酩感受到,笔挺的背脊后面便“哗啦啦”缓缓抖开了一片尾翎。看吧,看吧,看看他和灯灯是有多般配。 江荇之和店伙计打完招呼,转头看见身旁的男人正一脸满足地开屏,将要出口的话都在喉头一堵。 片刻,他重新开口问道,“你很开心吗,阿座?” 钟酩还沉浸在周围人看“情侣”的目光中,闻言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开心。” “……” 江荇之把他看了几息。 钟酩觉出对方神色有些微妙,打开的尾翎又稍稍一收,“怎么了?”是自己太张扬了? 江荇之收敛了神色,放柔声调,“没什么,你开心就好。” 他说完又问,“还想不想更开心?” 钟酩没想到还能更开心!他瞬答,“当然想。” 一只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袖摆,拉着他出了云织坊。江荇之侧头同他说,“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就不回昆仑了,怎么样?” 两人回到柳城街头,周围行人又多了起来。 更多的视线落到他们身上。 钟酩被突如其来的满足感砸中,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低头看着拽在他衣袖上的手:灯灯对他,好像真的比以前亲近了很多…… “你不愿意?”江荇之问。 “没有。”钟酩赶紧拉回注意力,“不回昆仑,那要去哪里?” 一深一浅两截宽大的袖摆搭在一起,像是联袂而行。江荇之指了指前方,“刚才来时我好像看到有一片游船的湖泊,秋景很是漂亮。” 钟酩一听就觉得开心,“那我们要不要去?” 江荇之笑了一下,转头来看他,“我们不正在去吗?” 钟酩被他笑得心头悸动,“嗯…对。” 今天的灯灯还很温柔。 钟酩下意识转头环视了一周: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天界? · 游船的湖泊是柳城中著名的景点。 这个时节,湖岸正值枫叶红遍,大片大片地倒映在湖面上,沿岸堆积飘落在水面,随细风漾开几道涟漪。 江荇之租了一艘花船,船身不大,正好可供他两人坐下。 船中和船沿四周都扎满了各式花簇,用灵力维持着新鲜娇嫩的状态。两人一踏入船中,便像是坠入了一片浮于湖泊之上的花海。 灵力一动,催着花船推开湖波驶入湖中。 两人相对而坐,四周湖面映着蔚蓝的天空,柔软的云絮漂浮在湖光之中。 江荇之膝头袖摆上撒落了几片花瓣,粉的、蓝的,相当漂亮。他也不拂开,就这么随意坐着,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拎出一小壶酒,“要不要喝?” 钟酩伸手接过来,“哪来的酒?” 江荇之说,“忘记是在哪里买的了,大概是从家乡带来的。不醉人,你尝尝。” 混了点果香的酒味,钟酩低头一嗅便嗅出是江荇之常去的那家,“这是……” “是什么?” 钟酩舌头一绕,差点磕上牙齿!他险险地拢了拢自己的小马甲,“是果酒。” 江荇之似乎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失误,开口夸赞,“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你可真会品。” “……” 花船在湖面上随波轻晃着。 江荇之只拿了酒壶,没带酒杯,钟酩便就着壶仰头倒下一注。他刚放下酒壶,江荇之又接了过去,仰头喝了两口。 两人的嘴都没碰到壶嘴,但钟酩还是心头暗自浸甜。 他们这是喝过同一壶酒、游过同一艘船了。 果然好快乐。 他正兀自甜蜜着,思绪忽而一滞。等等,这个场面既视感,好像有点耳熟……是在哪里经历过还是提到过? “怎么了阿座。”对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江荇之放下酒壶看过来,“你怎么在皱眉,是不是不快乐?” 钟酩立马舒展了眉心,“怎么会?我非常快乐。” 不能让灯灯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和他出来游玩,不然以后恐怕再也不会一起出游。 江荇之便欣然道,“那就好。” 一壶酒很快见底,两人都没醉。只有满船的花香和果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江荇之撑着脑袋支在船沿上,目光缓缓地看向对面的钟酩。放在几个月之前,他哪会想到有一天能和墟剑这样悠悠坐着,把酒言欢,对酌游船。 他想着就叹了口气:都怪他俩个个精于演戏,把彼此演成了仇敌。 一口气还没叹完,对面忽然传来紧张的声线,“你怎么在叹气,是不是不快乐?” 江荇之,“……” 他把那口气重新吸回去,“怎么会?我也非常快乐。” 钟酩松了口气,继续沉浸在这温馨甜蜜的气氛里。一阵风从湖面拂过,吹开了掩在四周的花簇。 一抹蓝色吸引了江荇之的视线。 他看向钟酩腰间的月衔珠——自从他上次送了对方流苏坠之后,对方就把月衔珠换了下来。估计今天是为了搭配这套新衣服臭美,又重新戴了回去。 江荇之不由想起上次自己受了极寒之气,还是墟剑给他驱寒疗伤。 那时候,墟剑在山洞里搂着他,自己的神魂都被对方一寸寸捋了个遍…… 江荇之耳尖又红了起来。 一片湖光花海中,面前的人微侧着头,墨发间露出透红的耳尖。钟酩看着江荇之,感觉果酿的酒意一下醺了上来。 耳尖眼角这么红,肯定是在想自己了。 他想着就清了清嗓子,故作吃味地开口,“灯灯,跟我待在一起,你还在想谁?” 江荇之刚从回忆里抽出神,便看这人又开始惺惺作态,“……” 呵呵,湖上钓鱼,还挺应景的。 钟酩看他不回答,神色落寞地继续抛出诱饵,“是不是觉得这么美的景色,如果是跟他在一起就更好了?” 江荇之,“……” 这苦情戏,换做两天前,他估计都要看得怜惜了。 “别胡思乱想。”他出声打断,自一片花簇中倾身上前,柔声说道,“我说过了,你就是你,你是柏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会想其他人?” 钟酩愣了一下,“嗯。” 这走向,怎么感觉有哪儿不对? 他盯着江荇之真挚的脸,细细揣摩,“……那你在想什么?” 拉近的距离间,能清晰地看见对方每一丝神色。 江荇之撑在钟酩跟前,眼睫低垂,繁花拥簇,目光扫过后者腰间,又红着脸从怀里掏出另一枚月衔珠。 “我在想,这月衔珠确实和新衣相衬,要不我也戴上好了?” 第49章 哪里没对 凑在跟前的脸像是含羞带怯, 衬着周围一片花簇显得春意盎然。 咯噔。钟酩心头一跳,目光落在江荇之指间的那枚月衔珠上——他记得自从自己表白之后,对方为了避嫌就摘下来了, 为什么现在又要戴上? 而且灯灯说没把自己当成别人, 那他是在脸红什么? 方才的甜蜜缓缓退却,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惊疑。钟酩心神不定地揣测着江荇之的神色,整片识海里都覆盖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江荇之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 还将月衔珠递了过来,“你帮我戴在脖子上。” 钟酩接过来, 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江荇之说, “我自己戴总戴歪。” 是吗?有吗?钟酩狐疑地回忆。 看他没动, 江荇之又抬眼叫了一声,“阿座。” 声音温软,叫得钟酩心神一恍,来不及深想抬手就将月衔珠给人系在了脖子上。 为了方便他动作,江荇之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钟酩双臂环在他的肩头, 两人像是交颈相拥,有些许碎发拂在那脖颈上, 钟酩轻轻拨开, 下方的人肩头一颤,“阿座,好痒……” 钟酩呼吸陡然乱了几分,他压着嗓音道, “马上, 马上就好。” 红色的月衔珠坠在江荇之胸口。 钟酩收回手, 直起身。 他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灯灯对他,是不是有点亲近过了头? 他一手捏着自己腰间的月衔珠,出声试探道,“我也戴着月衔珠,你不怕别人误会?” “位置又不一样。”江荇之说着,小心地向他征询意见,“你若是介意,那我就不戴了。” “我不介意!”钟酩赶紧开口,“你戴着吧,戴着好看。” 江荇之就抿唇笑了一下,“嗯,” 他在这头甜滋滋的,对面的钟酩却陷入了纠结:他总觉得不该这样,但又实在忍不住向外人显摆他们关系特殊。毕竟他之前就暗搓搓地搞些“情侣玉佩”、“道侣把戏”,巴不得全天下都觉得他俩是一对。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明明应该开心,但怎么有点笑不出来呢? 正想着,身前就落下一道声音,“阿座,你表情好严肃,是不是不快乐?” 钟酩忙敛去神色,“没有,我很快乐。” 江荇之忧心忡忡,“真的吗?那你笑一个。” 钟酩,“……” 他勉强地牵起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江荇之见状幽幽叹了口气,失落道,“算了,你不必强打精神陪我,你若觉得无聊,我们回去好了。” 钟酩立马将刚才的纠结抛开,“怎么会?我觉得特别有趣、特别快乐。不要回去,我们继续。” 他生怕对方不信,灵力一动催着花船在湖里“刷”地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大片的波浪自两侧排开,就连船身都微微翘了起来。 江荇之长发被吹得迎风飘荡,他扒着船沿惊喜道,“呜呼~真的好快乐!阿座,我们浪起来!” 对面的人迎着风快乐到模糊。 钟酩松了口气,专心致志地催动着小船载着他两人在静谧的观景湖上浪来浪去。 · 两人下船时已接近傍晚。 江荇之踏上岸边,反手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有几片花叶卡在了发丝间,钟酩看到,就抬手给人摘了下来。 几根手指细心地替他理着头发,江荇之仰着头没动,任钟酩摆弄。 钟酩动作顿了顿,先前被放置的微妙再次浮上心头:灯灯为什么没有像以前那样拍开自己的手? 但他又不好问,问出来像是没事找事一样。 头发几下理好。 江荇之看了眼天色,“我们去找家客栈住下。” 钟酩瞅着他的神色,“我们分开住还是住一间?” 江荇之忧愁,“住一间吧,我钱不够了。” 钟酩脱口而出,“我有钱。” “……”江荇之转头看向他,“阿座,你好像在和我拉开距离?” “没有这回事。”钟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上前一步贴过去,竭力找补,“我亲近你都来不及。” 考量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江荇之看钟酩面上的确是情真意切,不像是真的想和自己分开住。他忖了忖:……难道是自己进度推得太快了,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看来还是得循序渐进,不然会被墟剑发现自己已经成功扒马了。 尤其态度不能转得太陡,他可没忘记墟剑是为什么掉马的。 江荇之便重整神色,解释道,“其实是那家客栈比较特殊,我来之前同诛严打听过,听说客房是双人间,庭院自带小汤池,若我们分开住多没意思。” 钟酩怔然,“喔,这样。” … 柳城是九州内著名的旅游胜地,城中客栈各具特色,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家汤池客栈。 两人到了客栈,一路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往里走,道两旁参差地摆着照明小灯笼。 江荇之走在前面,高束的马尾扫在腰间。修长的身形笼在夜色和浅黄的灯光中,影影绰绰。钟酩跟在他身后,心动的同时又不禁细思:这气氛是不是过于好了? 直到江荇之定好了双人间,拿着钥匙回头叫他,“阿座,快走吧。”钟酩这才缓缓回神,应了一声快几步跟上前和人并排走在一块。 穿过门庭,木质的走廊一侧是别致的庭院,廊灯一路明明暗暗。 静谧温馨的气氛下,钟酩一颗心惴惴不安。 虽然目前灯灯对他的举动好像都没有逾越那条界限,但照这大好势头发展下去…… 钟酩一个激灵,不敢深想。 他假装不经意地开口,“对了灯灯,那个香,你还有在点吗?” 香?江荇之反应了一下想起来,“喔~上次点过之后就没点了。你提醒了我,明晚回去我就点一个。” 钟酩急切,“不行!” 江荇之转头看他,“嗯?” “……”他自知失言,稳了稳心神搜刮理由,“万一,那香用多了对身体不好。” 江荇之一下笑出来,“悯霜君可是医师。他送的香,有什么不好?” 钟酩有口难言,只能在心头焦虑:不好,当然不好!这对感情的忠诚度相当不好! 江荇之拍拍他,“没事,我堂堂一个大乘,怎么会被一撮香打倒?” 钟酩艰难地点了点头,“嗯。” 绕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几处公共的大汤池氤氲着热烟,隐隐能看见几道人影舒适地泡在里面。汤池四周还摆放了案几,景观松木修剪得秀美别致。 江荇之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阿座,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他的意思是来都来了,不如绕道去看一眼。钟酩却理解成了对方要进去泡汤,他眉心一下蹙起,伸手拉住想要冲过去的江荇之,“不行。” 江荇之没有挣开他,转头问,“为什么?” 钟酩醋唧唧的,“这么多人,你想被多少人看了去?” 江荇之一听就知道对方又想多了,他故意逗人道,“我也可以看看别人,互不相欠。” 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蓦地收紧。 钟酩这会儿也顾不上是不是过于亲近,拉着人回到自己跟前,低声说,“别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多看看我。” 江荇之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啊,如你所愿。 “好吧,那我们直接回房间。” 他说完调转方向,走回客房。 钟酩的手还拉着江荇之没放,他跟着后者一路穿过走廊,心情怪满足的:又怪,又满足。 灯灯对他亲近是没问题,但问题是……他现在不是“柏慕”? · 两人的客房在一处清幽的角落。 进了屋,才发现屋内空间不小。因为是双人间,所以两张床榻一东一西分置两头,中间以一松梅屏风相隔,十分雅致。 通往庭院的门扇边立有一衣挂,上方搭着两套明衣,专供汤池沐浴。 江荇之几步走过去,拿了一套在手里,入手丝滑,面料似乎还能吸水。他拉开门扇,转头同还杵在屋中的钟酩说了一声,“我在外面换,你在屋里换。” 说完“哗啦”关上了门。 庭院中的汤池四周也布下了地灯,江荇之站在走廊上没有离太远。 清晰的人影被暖光投落在门扇上,钟酩抬眼就能看见门外之人的每一处动作细节——轻薄的外衫倏地落下堆在脚边,抬起的手拉开了衣带,衣襟从肩头滑落下来…… 噗通!钟酩心头狠狠一跳,转头别开了眼。 他一张俊脸烧红,堪堪压下.体内翻腾的情绪,挥手隔空取来了衣挂上搭着的明衣。微凉的面料入手,却丝毫降不了他心头的火气。 江荇之这人……到底有没有点防备心!知不知道他被自己看了去? 钟酩抿着唇飞快地换好了衣服,气恼中带了点庆幸,还有点说不出的酸意—— 也不知道这人在外人面前是不是都这么神经大条,幸好今天和他一起来的是自己……的马甲。 啧,的马甲! 在钟酩思绪纷繁复杂之间,门扇又“哗啦”推开了。 江荇之换了明衣站在廊外,侧身看来,“阿座,你换好了吗?” 钟酩的小情绪还没过头,心说:不知道我换好没有你还开门,若换成是别的男人…… “阿座,你在不开心?”江荇之敏锐。 钟酩调整了一下情绪:算了,没有万一。陪灯灯泡汤的人只能是自己。 他几步走过去,“没有不开心,我……”他视线落在江荇之身上,这才发现这身明衣贴身又轻薄,将对方的身形显露无遗。 钟酩话头顿了一瞬,“我很开心。” 江荇之笑了笑,拉着他的袖子往汤池走,“嗯,你开心就好。” 钟酩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叮嘱,“灯灯,我们不去公共汤池。” “当然不去。太远了,我才懒得去。” 他说着“哗啦”一声飞快地下了水,衣摆和发尾都在热腾腾的水面散开,“阿座,快来。” 钟酩放下心来,跟着一道没入水中,“好。” 庭院自带的汤池不大,因此两人离得很近。江荇之习惯了享受泡汤,这会儿如鱼得水地泡在里面,舒服得就差吐几个泡泡。 他脸上沾了几滴跳下来时溅起的水珠,几缕鬓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魂魄补全之后,脸色比以前红润了不少,看上去少了几分脆弱,多了几分明艳。 钟酩看着他,眸光深如夜色。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能亲近,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正想着,闭目养神的江荇之忽然“哗啦”翻了个面,像条咸鱼趴在池岸边,侧头睁眼朝他看来,“我肩好酸。” “什么?”钟酩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神来。 江荇之的肩头裹在衣衫里,却依旧透出一道弧度优美的线条。他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帮本灯按摩按摩。” 钟酩:……… 钟酩:??? 他向人确认,“你是说,让我帮你按摩?” 江荇之已经重新闭眼枕在了自己胳膊上,神色相当自然,好像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请求,“嗯,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钟酩求之不得,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墟剑,你醒醒!你马甲还没脱! 但只是按摩,按个肩而已。钟酩又想:那些大宗世族里的掌门人,不都有下属给按按肩什么的?他一个护法为什么不能帮门主按按了? 在两道声音在脑中天人交战间,钟酩的手掌已经落在了江荇之的肩上。 他的手掌很大,隔着衣料,几乎能整个裹住江荇之的肩头。钟酩定了定神,提醒自己披着马甲不要太逾越,接着温柔而不失力道地给人按起了肩背。 他按了几下,微微低头,“可以吗,灯灯?” 趴在池岸边的人发出几声模糊而舒服的声音,撩拨着钟酩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 他按压的力道蓦地重了几分,江荇之眉心一蹙,“唔……阿座,疼。” 钟酩指尖抖了抖,要不是……要不是知道江荇之喜欢的是他“墟剑”,对他“柏慕”没有意思,他都要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好,我轻点。”钟酩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开始了自己第无数次的悔恨。 这该死的马甲,真是该死的碍事! 缭绕的热气蒸腾上来,钟酩按摩的手下带了灵力的疏导,体内体外都是令人熨帖的温度,江荇之本来是想逗一逗对方,没想到按得太舒服,困意笼上来,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钟酩在手下一个大力之后,发现身前的人突然顺着他的力道“噗通”滑了下来!他赶紧将人一捞,“灯灯?” 怀里的人靠在他胸口,歪着脑袋睡得安稳。 钟酩失语一瞬,又心态良好地接受了现状。他尽量思想纯洁地把人搂起来,“哗啦”一声出了汤池,踩过一路水痕进了屋。 灵力将两人身上的水一瞬烘干,钟酩把江荇之放到榻上,又给人盖了被子。 后者静谧的睡颜看上去乖巧可爱,只要不开口说话,堪称赏心悦目。 钟酩单膝跪在榻前将人看了会儿,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他脑中回想起这充实的一天:他们头天晚上先是去“不醉仙”喝了酒,今天又一起买了新衣、喝酒游船,现在还在同一间客栈里泡汤,真是相当…… 相当…… 等等!钟酩眉心突然蹙起:这一系列行动串联起来,将他在游船时莫名生出的既视感一瞬勾勒清晰,脑中仿佛划过了一道亮线! 他瞳孔微微一缩—— 赏月看花,对酒游船,在汤池里坦诚相见……不都是江荇之当初吐露的小心愿? 这些要跟他“墟剑”做的事,怎么全和他“柏慕”做了起来!? 第50章 醋意汹涌 江荇之这一觉睡得很好。 他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明光透过纸糊的门扇在木质地板上落下一道道方格。 江荇之刚掀开被子坐起来,屋中的另一人便听到动静绕过了屏风, “醒了, 灯灯?” “嗯。”刚醒的声音带了点迷蒙。江荇之身上还穿着昨天的明衣, 单薄的一件从肩头垂落下来。睡觉时衣襟松散开,隐隐的瓷白遮掩不住。 钟酩心跳陡然快了几拍。 他站在屏风前犹豫了一瞬要不要上前, 最终还是感性压过了理性,几步走过去挥手取来江荇之的外衫给人披在肩头, “你先把衣服换好,我出去给你叫早膳。” 半露的光景被遮挡严实, 江荇之看钟酩耳根都红了, 还克制地替他拢紧了衣衫,忍不住涌上一点羞涩和满足。 墟剑有这么君子吗?明明之前还偷偷亲他耳朵……他想着很快又了然:喔,毕竟还披着马甲呢。 江荇之就说,“你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钟酩念念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衣衫,“嗯”了一声转头出门。 屋门关上, 江荇之很快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将客栈的明衣搭在一边。刚换好, 屋门敲了两声再次打开, 钟酩端着早膳推门进来。 屋中置了一张方形矮几,钟酩将早膳放在案几上,“有你喜欢的蒸鱼。” 江荇之立马欢欣地扑腾过来,端着碗筷埋头享用早膳。 桌上的早膳是一人份, 钟酩没有口腹之欲, 辟谷之后除了陪江荇之吃的那几顿, 很少再吃过什么东西。江荇之吃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把人看着。 他看着江荇之吃得专注的脸,脑中不断浮现出昨日的点点滴滴,像是断线的水珠滴落在他心头,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灯灯为什么要和他做这些? 照这么发展下去可不妙,还是得赶快回到“墟剑”的身份,和人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江荇之吃了几口,正想问钟酩要不要尝一点,抬头就发现对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他放下碗筷,“阿座,你在想什么?” 钟酩搭在膝头的食指蜷了一下,实在坐不住了,“灯灯,你补全神魂之后,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感受?”像是穿回一千年后的冲动什么的。 江荇之瞬如醍醐灌顶! 先前魔界一片混乱,他两人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仔细查探;接着他又被墟剑的马甲抢占了注意力,差点忘了这回事。 他立马放下碗筷,闭眼细细感受起来。 神识自丹田识海翻滚过一圈,经过胃部时还带了股鱼香味……江荇之喉头可疑地一动,咕咚。鱼还没吃完。 对面的视线紧张地注视着他,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咕咚。 直到江荇之睁开眼,钟酩才试探地凑近,“感觉如何?” 江荇之摇摇头,“没有感觉。” 他还记得在通天殿中,那道来自浩渺洪荒间的声音叫他“等”——那就等吧,反正……反正墟剑已经陪在自己身边了。 江荇之想着,又朝对方看了一眼。 钟酩被看得心头惊惧:灯灯这是什么眼神? 钟酩问,“怎么了?” 江荇之气定神闲地收回目光,“没什么,不急。” 不急?怎么就不急了! 钟酩把膝头的衣料攥出几道褶皱:灯灯难道不想快点见到自己!? 在他兀自焦急间,江荇之已经美滋滋地吃完了剩下半条鱼。他擦了擦嘴,“我们今天还要不要去哪里玩?” 钟酩紧张,“不用了!” 江荇之擦嘴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 钟酩感觉自己现在是在忍痛割爱:虽然和他的灯灯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但这些快乐的初体验,还是留着和他“墟剑”一起做比较好。 不然等以后江荇之回忆起来,脑海里岂不全是“柏慕”的身影? 钟酩一想到这儿,又开始神魂俱震。 感受到对面传来的目光不解中带着失落,他忙软下声调,“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 他说完看江荇之张了张嘴,又赶在人说话前好声哄道,“这几天已经够快乐了,剩下不如留着以后我们慢慢快乐。” 以后~我们。 江荇之张开的嘴又合上:墟剑还挺会哄他开心的嘛! 他心里像浸了蜜一样甜,抿着唇羞涩一笑,“那好吧。” 钟酩盯着他翘起的唇角,整个人微微凝固。 · 两人收拾了一下出门。 江荇之掂着干瘪的钱袋,“我灵石快用完了,回去的路上顺道去趟当铺怎么样?” 钟酩品了品:当铺?当铺不暧昧、不浪漫,挺好的。 他应下,“那就去吧。” 两人说话间正走出一道回廊,穿过昨日公共汤池所在的中庭。虽说是白天,这会儿也有不少旅客在中庭泡汤、靠着案几小酌聊天。 他们绕过汤池时,从斜前方忽然绕来两名青年。 对方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挠挠头出声叫住江荇之,“你们也是专程来这家客栈泡汤的?要不要交个朋友,一起坐下聊聊天。” 这话一听就是搭讪。 钟酩见对面的青年一直看着江荇之,眉心一下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正要替人挡下,就听江荇之开口,“多谢邀请,不过我有伴了,我们正要离开。” 他说着还转头看了钟酩一眼,意味不言而喻。 钟酩心头一动。下一刻,身体已经快于思维走了过去,全然顾不上纠结“亲近不亲近”的问题,抬手便揽住了江荇之的腰身,往自己身前一带——这是一副宣誓主权的姿态。 对面两人见状立马懂了,尴尬地道了声“打扰”,转头离开。 低声的议论随风传入他们耳中: “我就和你说了他们肯定是道侣,你还非说是兄弟。” “这不是想着问问看嘛……” 两人几步走远,钟酩的手还握在江荇之柔韧的腰肢上。他慢慢回味着后者方才的话:“有伴了”,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应该只是拒绝的说辞罢了。就像当初他们去玉花宗时,不也假扮了“道侣”?灯灯总不可能真的把他“柏慕”当作伴侣。 钟酩心里想着不可能,手指却下意识收紧。 江荇之被搂得往他怀里轻轻撞了一下,感受到紧扣在自己腰身上的那只手灼热而有力,仿佛不容他挣脱一般。 他心头一燥,忍不住想:若是墟剑像这样掐着他的腰同他接吻,他会不会动也动不了,只能仰着头承受…… 燥热的温度一下袭上了脸庞。江荇之正想着他两人以后这样那样,忽然听耳畔落下一道惊惧的声音,“……灯灯,你的脸好红?” 江荇之回过神,轻咳一声垂下眼,“你,你还不放手?” 握住他腰身的手顿时松开,钟酩赶紧退开两步。 江荇之侧对着他,脸颊像染了一抹天边的晚霞,明艳得让人心动。但钟酩这会儿不敢心动,他的心忐忑得就快要不动。 他替人搜寻理由,“脸红成这样,是不是你的病体又抱恙了?” 江荇之,“……” 脸上的热度缓缓退却。 他幽幽侧了钟酩一眼,“对,被汤池的热气冲昏了头。” 话落,钟酩竟然松了口气,“我就说。” 江荇之轻声,“我病体抱恙,阿座好像挺开心的?” “怎么会。”钟酩赶紧贴过来,作势要伸手探他的额头,“我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啪!探来的手被一把拍开。 江荇之抬步越过他,“你又不是医师,看什么看。” 那一声脆响穿破了中庭里整片缭绕的白烟,打在了钟酩的心上,把那块高悬的石头打落回了肚子里。 对对,这才对! 打得真好,这才是平常的灯灯! 钟酩又安安稳稳地跟了上去。 … 两人出了客栈离开柳城。 返回昆仑的途中,他们落到洵阳城去当铺换钱。 江荇之绕过屏风走到柜台前时,掌柜的神色却不似前几次那般如盼甘霖,反而有些为难,“客官……上次拿来的那枚玉环,还没当出去。” “为什么,那位买主不要了?” “不是,是人还没来。”掌柜算着时间,“按以往的规律,前两日就该来了。” 江荇之忖了忖,“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那就再等等,不着急。” 他说完叫上陪在一旁的钟酩离开。两人出了当铺门,江荇之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上次擦肩而过的那名魔修,而且前几日魔界正好出了乱子…… 想到魔界,也不知道魔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手腕被一只食指轻轻碰了一下。钟酩问,“在想什么?若是怕钱不够,我这里还有很多,随你用。” 江荇之暂时将魔界的事抛在一旁,看了眼低头而来的钟酩,“不用了,等回了昆仑,从大师的算卦钱里抽两成出来就行。” 他还欠了这人三千枚灵石没还呢。 想到这里,江荇之忽然思及对方说这些钱是攒的媳妇本。唉,媳妇本……他脸上又红了,他们还没结为道侣呢,什么媳妇不媳妇的。 钟酩看了眼江荇之脸上慢慢升起的薄红:怎么回事,谈钱都要脸红,难不成真是病体抱恙了? “嗯。”他定了定神,安慰自己是他之前想多了,“如果钱还不够,就让大师再多跑几单。” “……” 江荇之从“媳妇本”里抽回神,不禁开始怀疑这人是怎么攒的媳妇本。他深深地看了钟酩一眼,“你可真是人尽其才。” 钟酩难掩骄傲,“过奖了,灯灯。” · 两人回到昆仑,正好遇见诛严两兄弟。 新换的“情侣装”一深一浅穿在他两人身上,十分夺人眼球。诛严和诛绪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无限深意: 看来他们门主和柏护法这两天,是去外面度蜜月了。 诛绪夸了一句,“好般配的一身!” “嗯。”钟酩被夸得心头暗喜,又忍不住提心吊胆地去看江荇之的神情。 江荇之闻言不置可否,只轻轻训道,“还不快去专注工作。”他说完和钟酩打了声招呼,“我去找一趟无芥大师。” 这态度模糊得让钟酩摸不着底,他应了一声,“你去吧。” 银蓝色的身影几步消失在山阶前。 待人离开,钟酩转头叫住正要去工作的诛严和诛绪,“等等。” “怎么了,柏护法?” 他迟疑,“在你们看来……我和荇之是什么关系?” 诛绪理所当然地比了个心,“不就是内种关系!” “什么时候察觉的?” “属下刚来昆仑就知道啦。” 那些个“你压我,我压你”的,可都在他小本本上记得好好的呢! 这么早?钟酩皱眉:也就是说在别人眼里,他和灯灯的关系就没变过。 难道是他这几天太敏感了? 还是说……他潜移默化得太过成功,弄假成真了!? … 江荇之尚不知晓那头钟酩心中的惊涛骇浪,他这会儿正敲开了无芥的屋门。 屋门一开,无芥的脸出现在眼前。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胸口赤红的月衔珠上,随即了然一笑,侧身让开,“门主,请进。” “大师。”江荇之现在看待无芥的眼光已经截然不同!无芥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无比高大而神圣,就连那眼皮子底下簌簌掉落的金粉都显得十分玄妙。 那是金粉吗?那分明是散播的神谕。 两人在屋中落座,江荇之感激而又羞赧地道歉,“先前是我误会大师了,大师算得真准。” 什么“近在眼前”、“一半的得偿所愿”,竟然都说中了。 “无碍,一切的谶言都会被时间应验。”无芥端坐在座椅上,笑得高深。 江荇之摸出两枚灵石,“那剩下的一半什么时候能应验?” 光滑的灵石搁在桌面上,无芥没有立马收下。他似乎隔着眼皮看了江荇之一会儿,直到把人看得有些莫名,这才抬手将灵石揽入囊中。 唇齿轻启,“等。” 嗡!脑中仿佛被一道渺远的声音笼罩。 江荇之有一瞬离神,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怔怔地在坐在原处,感觉自己出神了好半晌,但待他缓缓回过神时,视线瞥过案头的香炉,见那线香也不过才燃半指节长。 “大师……”江荇之看向无芥,想问些什么,开口却发现不知从何问起。 无芥像是看出他的茫然,“门主若是无所问,便不要问。”他说着话头一转,从桌案底下摸出一把拴了红线的小金片,“不如来看看贫道最新推出的产品。” 江荇之,“……” 江荇之,“什么产品?” 三股编成的红线中间系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金片,细细一看做成了荷叶的形状,看样子是能系在手腕上。 无芥殷勤介绍,“纯手工产品,适合恋爱中的男男女女,支持刻字,把心上人的名字刻在荷叶上,保佑恋爱顺利长久。” 江荇之诚恳发问,“是不是道侣看见都能感动哭?” 无芥淡然一笑,“你懂得太多了,门主。” “你这就是消费陷阱啊大师。”江荇之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幽幽叹气,“况且本门主囊中羞涩,钱不多了。” “但贫道觉得……” “说吧,多少钱一个?” “……”无芥微笑,“不贵,四灵石。门主有内部折扣,三灵石就够了。” 哐啷,三枚灵石摆在桌上。 无芥收了钱,很快挑出一根红绳准备刻字,“刻什么名字,门主?” 江荇之看了眼那指甲盖大小的荷叶片,大概正好够刻两三个字。他想了想:墟剑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叫“柏慕”,那干脆就刻“柏慕”好了,反正都是同一个人,差别不大。 不然他该怎么和无芥解释“墟剑”这两个字? “就刻‘柏慕’吧。” 金钩铁划的两个字在小荷叶上缓缓成型,无芥刻好之后交给江荇之,“戴在手腕上就行了,门主。” 江荇之一边戴一边琢磨,“这小荷叶上的金箔该不会和大师眼皮子底下的金粉出自同源?” “门主说笑了,一个纯金一个镀金,贫道怎么会欺诈客户呢?” “那就行。” 他戴好红线,又将阔袖抖下来遮住手腕。一想到自己把墟剑的名字刻下来戴在身上,厚脸皮如江荇之居然也有点羞臊。 这种恋爱中的小把戏,还挺甜蜜。 江荇之起身道别,“那我先走了,大师。” “门主慢走,下次再来。” 屋门“吱呀”在背后关上。江荇之刚走出无芥的小院,迎面就遇上了钟酩。 对方拧紧的眉心在看见他时很快又舒展开,钟酩几步走过来,敛去了纠结的神色,“刚从无芥那里收完抽成回来?” “没有。”江荇之摸摸鼻尖。他给忘了,不但忘了收钱,还花出去了两笔,“下次再收。” “那是去干嘛了,又算了卦?” “算是吧。”江荇之模糊地答了一句,红线系在他手腕上,有些酥痒。他转头往山上走,“我们回去吧。” 他的态度模糊得可疑,钟酩跟上来,侧头揣测着他的神色,“算什么了?” “就问了问我多久能回去。” “怎么说?”钟酩声线一紧,听着竟比江荇之还在意。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转回头望向上方长长的石阶和满山飘落的红叶,悠然拉长语调,“遥遥无期。” 咯噔!钟酩心头一撞。 江荇之问,“怎么了,阿座?” 在对方的注视下,钟酩牵强地扯起嘴角,“太好了,我舍不得灯灯。” 江荇之看他笑容泛苦,嘴唇动了动没绷住笑,“喔,我也舍不得阿座。” 漫山的红叶在这抹明软的笑意下都成了陪衬。一阵山风穿林,吹起江荇之的长发在身后翩飞着,像是拂过钟酩的心头,让他悸动不已。 钟酩悸动的同时又忍不住焦虑: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小马甲哪比得上他本尊? 赶紧回一千年后和他“墟剑”甜甜蜜蜜不比这更吸引人? 江荇之却好似没看出他的纠结,又转头登上石阶。 他走出几步,钟酩还停在原地。高几阶的落差下,被风吹起的袖口翻开,忽而露出一道细细的红线来。 视线猛地定住! 钟酩呼吸一屏,几步上前“啪”地拉住了那只手腕,在急促的心跳中抬起对方的手—— “阿座!”江荇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看到了,脸上不由一热。 宽大的袖口自腕间滑落下来,堆叠在胳膊肘上,瓷白的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崭新的红绳,小荷叶上的刻字清晰地落入钟酩的眼底。 他握着江荇之的手腕,整个人都震了震。 ——柏慕。 钟酩这次是真的忍不住被汹涌的酸意淹没,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拉着江荇之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咬着牙根低头问,“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灯灯?” 第51章 甜蜜负担 握在他腕上的手力道之大, 丝毫不容他挣脱。 灼热的掌心像是被男人心头的妒火熨烫,火舌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一路舔舐而过,直蹿到了江荇之心头, 叫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江荇之红着脸抽了抽手腕, 逃避的动作却像是刺激到了对方——腕上力道一收,钟酩一把将他拉得更近, 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紧紧锢在了他的腰后。 两人身前一下贴紧,“阿座!”江荇之低呼一声,空出的手抵在了那紧实的胸口。 钟酩低眼细细看过他的脸, 喉头动了动, “告诉我。” 紊乱的心跳从钟酩胸口传过来, 急促的呼吸混着热气拂在他面上。江荇之脸颊越来越红:哦…哦豁。 这该怎么解释呢? 千百般说辞在脑海里转过一圈,他干脆垂下眼眸,抿唇不语:多说多错,不如留给墟剑自已品味。 细密的睫毛遮不住眼底荡漾的春波。 钟酩看怀里的人面若晚棠, 一副心思被撞破的羞臊姿态, 脑子里一时间嗡嗡直响, 连太阳穴都在晕眩发胀: 江荇之…江荇之在贴身的腕间系了自己的名字。这么暧昧, 这么勾人,但为什么是“柏慕”两个字! “灯灯。”钟酩又咬着牙叫了一声,他眼眶发热,俯身凑近了怀里的人, 紧盯着那双含羞带怯的眼, “若我……” 他顿了顿, 像是在做某种思想斗争。 接着,他一字一顿,“若我现在就要吻你, 你会不会拒绝我?” 两人的唇只有一指距离远,暧昧的热气落下来,江荇之直接抖了一下,滚烫着脸颊乱了呼吸。 墟剑…墟剑好强势。 整条长长的山阶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红叶打着旋缓缓落在地面。江荇之感受到搂在他腰身后的手慢慢收紧,他睫毛一颤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这一眼,直烫得他揪紧了钟酩的衣襟—— 对方漆黑的眼底像是蕴着一团无处发泄的火,说不清是被撩出来的心火,还是带了点惩戒意味的恼火。就好像恨不得立刻将他占有,却又顾忌着什么没有动作。 咕咚。江荇之咽了咽口水,心跳怦然加速…… 他在心底暗搓搓地催促:怎么还忍着呢,还不快来强吻我! 大概是他姿态中透出了一股默许的意味,面前的男人眼眶更红,大掌在他腰后狠狠揉了一下,“是让还是不让?” 钟酩觉得自己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不然怎么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摇摆不定的期待中带了些胆怯,想要立马吻上怀里的人,却又害怕后者真的点了头。 若是江荇之真的点头答应了,那他到底要不要和人亲吻? 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在这深秋山林间微凉的空气中,温度一窜而升。 江荇之垂着眼等了半天,没等到钟酩强吻下来。反而是抓着他腕子的那只手力道越来越大,他轻轻吃痛一声,“阿座…你抓得我好疼。” 任谁都知道,大乘巅峰的实力怎么会被抓一下就手疼? 但钟酩听着他宛如撒娇的语气,低眼瞥见那细白的腕上留下了自己浅红的指印,紧握的手掌蓦地一下放松。 “那你和我说说……” 松开的手转而滑了下去,摸到了那片小金荷叶上的刻字。钟酩指腹细细摩挲着“柏慕”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距离重新拉开,冷空气涌入两人之间。 江荇之脸上的燥热降了下来,色令智昏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把问题拋回去,“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钟酩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为什么要在红绳上刻我的名字,灯灯?” “……” 江荇之缓缓别开头,“祈福用的。”祈祷他两人婚姻幸福,没毛病。 “祈福?”钟酩才不信他这鬼话,他故意问,“那你的墟剑呢,为什么不给你的墟剑祈福?” “我们离得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江荇之嘀咕了两句,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拔高音调,“阿座,你老提他做什么?你怪怪的。” 钟酩一下哽住,转头开始警惕自己的马甲。 但江荇之这次却没有追究他的反常,只低头摸上腕间的红绳,“看来是我自作主张了……阿座不喜欢,我还是摘下吧。” 他委屈地耷拉着睫毛,手指翻动间就要将红绳取下来。 钟酩赶紧拉住他的手,“不取不取,我没有不喜欢。我……我只是太激动了。” “真的吗?”江荇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可你刚刚好生气。” “真的,我很喜欢。” 钟酩其实也没有特意说谎哄他。他一半是气恼酸涩,一半又是甜蜜满足。就好像以前幻想的事一下就实现了——虽然是他的马甲实现的。 “你戴着吧,我也去找大师求一个,给灯灯祈福,你说好不好?” 江荇之心头立马甜滋滋的,一口答应,“好啊。” 钟酩的后槽牙就“嘎吱”响了一下。好什么好,那明明就是一对儿的! 但不可否认,这暧昧又撩人的小把戏的确诱惑到了他,让他义无反顾地转身朝着无芥的小屋走去——他要刻一个“荇之”的,以“墟剑”的名义! 望着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山阶下,江荇之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墟剑还没意识到他被自己扒了马甲。 虽然不小心让对方发现自己刻了他马甲的名字…… 想到这里,江荇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刚才手腕被紧握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和强势的力道,他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他心头还有点惋惜,墟剑怎么没对自己用强? 要是、要是之后把人刺激得更狠,会不会直接把他扑倒然后“这样那样”? ……嘶! 江荇之赶紧刹住纷飞的思绪,捧着通黄的小脸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 隔天,钟酩的手腕上果真多了一条红绳。 金色的小荷叶上刻着“荇之”两个字,他似乎也没想遮掩,就这么大剌剌地挂在腕间。 江荇之一眼看到,心头立马热了起来。连同自己腕上红绳的存在感也极速上升,搔得他手腕酥痒。 他走到钟酩跟前,“阿座果然给我祈福了。” “是啊。”钟酩牵起唇角,话语间像是憋着股火气,“毕竟我也想保佑灯灯幸福平安。” 江荇之仿若没听出他的恼火,欣然一笑,“阿座真好。” 钟酩酸溜溜的,“嗯,所以灯灯是要喜欢上我了吗?” 江荇之拿捏着表达的尺度,转头不理他,“说什么呢……我去检查一下他们宗门考核安排得怎么样了。” 银蓝的身影翩然离开了钟酩的视线。 摆动的袖口下红绳若隐若现,好像晃在他的心头。钟酩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江荇之的神色语气,一边估摸着“柏慕”的感情进展,一边又忧心着“墟剑”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 宗门考核就在三天后。 考核的事宜早已准备得当,江荇之审核起来没花多少功夫,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和钟酩腻在一起。 他这几日是难得一见的温软,讨人欢心的小把戏又层出不穷,让钟酩根本拒绝不了。 钟酩感觉自己像在蜜罐和醋坛间反复横跳,整个人都酸酸甜甜的,偶尔还像发酵了一样冒个醉醺醺的泡。 这种甜蜜的负担一直持续到考核当天。 想到接下来他们就要忙于正事,钟酩居然隐隐松了口气。明明这几天他两什么都没做,他却仿佛身体被掏空,人都是飘的。 一口气还没喘匀,又听江荇之的声音响起,“阿座。” 钟酩抬眼,只见江荇之站在自己院门前,“我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不是还有两个时辰就到考核的时间了。” “去趟游阁主那里。” 钟酩立马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去找他做什么?” 江荇之习以为常地牵起他的袖摆往外走,“我前几日找他订了两张面具。我两人对外身份特殊,‘上古遗灵’和‘昆仑诸神’不能是同一人。” 钟酩懂了,“所以以后我们在宗门里都要戴着面具?” “在人前戴着就行。”江荇之顺手划了片区域,“从那片树林到这片山头,其他人不得进来,我们平时就待在山头,有什么事等诛严他们汇报就行。” 钟酩顺着他的指向望了一眼:也就是说,以后昆仑的山巅都是他和灯灯的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 钟酩被这词煨得心头一热,“挺好的,就这么办。” 江荇之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同意。走吧,去找游阁主取面具。” · 游苏青除了藏剑三千,制作面具也是一绝。 他面上的纯白倒悬剑面具就是由他亲手所作。这次江荇之找他定制,他便做了一银、一玄两张面具。 银色的面具眉心嵌有一莹蓝水钻,像极了那柄庭雪剑;玄色面具眼眶处狭长,有种潜藏的压迫感——像是“柏慕”此人给他的第一感。 游苏青备着两张面具等在藏剑阁,没多久便等来了相携而来的两人。 一深一浅两道身影拐入贵客堂,“江……”游苏青打招呼的话头一顿,目光落在那身相当般配的“情侣装”上:? 钟酩对他的目光相当敏感,背脊一挺,载着甜蜜的负担缓缓开屏…… 江荇之恍若未觉,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游阁主,我们来取面具了。” “嗯,喔。”游苏青的视线迟疑地来回了两转,还是没忍住试探,“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江荇之还没想好怎么回,就听旁边传来矜持而又急于表现的一声,“嗯。” “……”他瞟了钟酩一眼。 看来是他这几日的亲近给了对方放纵的资本。 游苏青惊讶了一瞬,很快又“哗啦”展开折扇,呼呼扬起风来,“恭喜恭喜。两位…两位进展还挺快。” 话落,却看钟酩身形猛地僵住。 游苏青折扇顿了顿:他有说错什么? 江荇之心说是挺快,快得墟剑都找不着北了。他出声岔开话题,“我看看面具?” “好,就是这两张。”游苏青转头递来。 江荇之接过来看了看,自己那张精致漂亮,墟剑那张也相当……他目光忽而一定,落在面具的眼形上。他抬手抚过那狭长的眼眶:居然还挺像墟剑本尊的模样。 正抚摸着,一旁蓦地凑来一个脑袋。 钟酩紧盯着他,“你在想谁?” 语气中不乏期许。江荇之转头对向他,换上了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口吻,“当然是你。” 钟酩,“……” 酸酸甜甜的笑容又挂在了他脸上,“真开心。” 游苏青嘴角一抽,出声打断两人的“深情对望”,“江兄,这面具可还满意?” 江荇之收回目光,“自然满意,多谢游阁主了。一共多少灵石?我付给你。” “不必,若没有你们,游某恐怕还拿不到自己的本命剑,这便当做是小小谢礼。况且关于开设宗门一事,之后也还要向江兄请教。”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收 他们出了贵客堂往下走,前方是狭窄陡峭的楼梯。钟酩走在前面,江荇之落后他两步。 江荇之看着前方那道宽阔的背影,心头一动,忽然“嘿嘿”两声飞扑下去——哗啦! 衣衫在空中翻飞。 钟酩听见动静回过头,正看见江荇之朝自己扑过来。他心头一跳,想也没想就转过身飞快地伸手将人接住,一把搂在了怀里。 噗通,江荇之稳稳当当地被人正面抱在怀中。 他本来是想跳到墟剑的背上,没想到对方回身回得这么快,他一下愣住。这会儿他正搂着对方的脖子,双腿跨在了那精壮的腰身上。 看见面前的男人眼底逐渐幽深,江荇之心头咯噔一下! 哦豁,不小心把进度推过了头。 两只手掌抬着他的大腿,钟酩盯了他一息,忽而转身将人往楼梯扶手上一抵——“啊…阿座!”江荇之后腰刚好卡在木质扶手上,两人身前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 江荇之被这力道撞得往后仰了仰,顺势搂紧了钟酩的脖子。 一只手垫在他的腰后帮他稳住了身形。 钟酩就着这个姿势俯身而来。楼道里本就被遮挡了一半的光线,钟酩高大的身躯笼在身前,江荇之整个人都藏进了他的阴影中。 对视间,气氛慢慢变得灼热而浓稠。 江荇之心头也跳得厉害,他攀着钟酩微微动了一下,搂着他的手突然收紧,“江荇之。” 低哑的声线叫着他的名字。江荇之脸上轰然一燥!他感觉到了:和对方那又急又重的心跳一道传来的,还有掩不住的情动。 这是墟剑…… 脑海中只要一冒出这个想法,江荇之就心动得不行。 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腿,下一刻,那只有力的胳膊便把他往上一提——两人的脸瞬间离得很近,是比上次在山阶前还要贴近的距离。 江荇之回想起那个未遂的吻,不由又期待了起来:这次能不能亲亲? 他在脑中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是一副怎样的情态。 钟酩紧盯着他的脸,情绪被这人撩拨得厉害。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压着那股火哑声问,“你不推开我吗,江荇之?” 推什么推?墟剑你还行不行的…… 江荇之心里嘀咕着,手上还是欲拒还迎地推了一下。 这一下还不如不推。 钟酩手背青筋鼓起,指尖抖了抖,那股火苗终于轰然冲破了桎梏——他俯身对准了江荇之泛红的耳垂一口咬下! “嗯…”江荇之背脊一挺,想扭头又被强势地锢住。 钟酩衔着那耳垂,简直气得牙痒痒。他齿尖磨着细肉,呵出的热气蒸得那耳垂至耳根都蔓延出一片绯红。 他又爱又恨,又嫉妒又满足,“江荇之,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钟酩内心: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荇之内心:他怎么还没对我用强的?(小脸通黄) 感谢在2022-01-03 21:00:54~2022-01-04 23: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星拾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玄青、山甜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op、沈洛妍、温白、卿在此、hanaiaga、林鹿有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宅宅_翟翟 20瓶;按头磕磕 13瓶;米利安安 10瓶;游渔 7瓶;一只猫 6瓶;与安、秋山、扒拉拉能亮、auti□□ 5瓶;大晚上的 2瓶;微曦、墨崽崽、南涵_cu、木亓、z710922、黑花sz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忍无可忍 江荇之也没有故意想要撩拨, 他完全是情难自已。他被钟酩掌着腰,衔着耳垂,像是落入虎口的猎物任人揉搓。 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连同大脑都宛如浸泡在热水中。 混沌的思绪间, 江荇之都佩服自己居然还能思考如何拿捏进度:他该说“是”还是“不是”? 但他都这样了,是不是还不明显么? 江荇之就搂紧了钟酩的脖子,埋头往人怀里躲。 钟酩低头咬着他的耳朵磨了磨, 又像是舍不得把人咬疼一样, 含着吮了一下。紧接着松口,在耳根处落下轻吻。 正吻着,他就感觉到江荇之往自己怀里躲的动作。钟酩顿了顿,心头那股火顿时烧得更旺——哪有人是这样躲的?简直像是自己送上门。 他没听到江荇之的回答, 但对方这动作却像是承认了。 承认自己喜欢他。 钟酩酸得整个胸腔都在抽动,他按着江荇之轻颤的脊椎, 咬牙切齿地问, “你不喜欢墟剑了吗?” 他问完又忍不住恨恨道,“喜欢他这么久, 说忘就忘了?” “没有。”这次, 江荇之终于埋在他脖弯里小声开口,“没忘。” 呵出的热气像是燎原之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钟酩又将人从怀里捉起来,捏着江荇之的后颈皮, 把他牢牢锢在自己和楼梯扶手之间。 两人面对着面, 江荇之脸上明艳动人,如红霞漫天——是他作为“墟剑”时从没见过的神色。 “没忘?”钟酩眼神凶狠, 手却还仔细地垫在他背后, 怕人硌着, “没忘,那你心里装着他,又在和我做什么呢?” 江荇之,“……” 墟剑怕不是完全分裂了。 他在心底咆哮:当然是装着你!在和你做恩恩爱爱的事啊!!! 他嘴唇动了动,相当难以言喻。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钟酩眼中,就像是摇摆不定一般。 钟酩抬手揉了揉他的嘴唇,一时不知自己是该用“柏慕”的身份乘胜追击,还是该立足长远发展,维持他“墟剑”的正宫地位。 江荇之被揉着唇,眼睛都湿润了。 他在心底暗自期待:巧取豪夺的戏码终于要来了吗? 他就垂着眼搂紧了钟酩的脖子,以一副任人揉搓的姿态等待着。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去。这一看,却发现对方目光游移,居然在走神! 江荇之微微睁大眼:搞什么,他都这样了,墟剑却还能走神? 是他没有吸引力了吗!江荇之往下一瞥…也不是啊。 他顿了顿,随即假装不经意地动了动唇。 指尖一热。钟酩纠结的思绪猛然刹住!他刷地低眼看向身前的人——江荇之被他抵着下唇,盈着一双湿润的眼眸把他看着。 他指尖一抖,用力按下,“你……”这个人,是想折腾死他吗! 钟酩现在完全肯定了:江荇之就是在撩拨他。 他死盯着面前的人。 两人对视间,心底像是“啪”的一声轻响,有什么心照不宣的情绪破茧而出。 钟酩喉头上下一攒,江荇之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他忍耐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勉强压下了那些泛滥的情绪,看向面前的人,“灯灯。” 江荇之被他按着嘴唇,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钟酩说,“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清楚,墟剑和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决定了他到底要发展哪条线。 江荇之被他死死抵着,看他一副相当较真的模样,仿佛真的有一个绝世情敌,“……” 江荇之微微凝固:墟剑好像,在脑子里完完全全把他和他的马甲当成了两个人。 他乖顺地点了点头,“嗯。” · 午时就是考核,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两人整顿。 江荇之回去念了几遍清心咒,考核的时间就到了。他理了理衣衫推门而出,钟酩已经在外面等着。 他走过去,两人对视一眼。江荇之的脸又慢慢变红,他赶紧戴上自己那张银色的面具,“走吧。” 面具只遮住了脸,露出两侧红红的耳尖。一只手捏了上来,钟酩抚过他耳垂上隐隐残留的牙印,“又红了。” 他这调调又酸又甜蜜。江荇之看了他一眼,“啪”地打开他的手,故作严肃道,“要做正事了,别弄我。” 钟酩就收回手,“不弄你,还没等到你的答复。” 江荇之,“……” 他不理解这种自我割裂的执着。但他现在了解了,墟剑的脑子绝对是有点毛病的。 他抬手拉上人的袖摆,“走了。” … 参加考核的众人已由诛严二人领进了山门,这会儿全都候在了道场上。 江荇之两人戴着面具齐齐出现时,场中所有的视线全都投了过来——有憧憬,有好奇,有紧张,也有犹疑。 江荇之一一扫过场中众人,只见修为境界参差不齐:低至筑基后期,最高者甚至已至出窍。但依照他们选人的条件,应当都各自身怀绝技。 他扫过一眼就和钟酩坐上了主座。 诛严早已按照他的吩咐改口,同众人介绍,“座上两位便是我昆仑神君。这位是雪君,这位是玄君。” 众人便齐声见礼,“见过神君!” 江荇之微微抬起下巴,维持着神秘高贵的气质抬了抬手。玉石轻磕般的声音像是从天上落下,笼罩在道场四周,“开始吧。” 声音如清泉化雪冲过众人的识海,他们不由浑身一凛!神色肃然起来。 第一场考核已按境界分好组,两两进行比试。 江荇之高坐其上,看着下方一场场比试,来者各显神通。 他正看着,忽而感受到身侧传来的视线。江荇之转过头对上钟酩的目光,他一本正经道,“做什么呢,玄君,不是让你来监督比试的?” 钟酩被他抓包,神色依旧坦然,“神识替我看着的。” 江荇之问,“那你看着我做什么?” 那视线就落在他耳尖上,“看你耳朵这么红,哪像是无欲无求的神君?” 江荇之被他揭了一把,状似无意地拨下几缕发丝将耳朵遮住,“谁说神君就要无欲无求。以后若能飞升,去天上做对神仙眷侣不好吗?” 钟酩被他说得心驰神往,嘴上却又情不自禁地追问,“和谁?你要和谁做神仙眷侣?” 江荇之:……有区别吗? “谁能飞升,我就和谁做吧。”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握住了他,和他十指相扣。钟酩不轻不重地捏了他一把,“若是都飞升了呢?” 还有完没完了?江荇之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顺着他的戏码回答道,“那你们就神仙打架吧。” 钟酩,“……” · 下方诛严和诛绪尽职尽责地记录着比试的成绩。 他们身后是还未上场的考核者。其中一人站在诛严身侧,觑向上方主座,只见两位“神君”拉拉扯扯,不知在说些什么。 “神使。”那考核者不明所以,“神君这是在?” 诛严一看,“……”喔,在恩爱呢。 他一脸严肃道,“是在交流神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神君视下,不得造次。” 那人赶紧站直,“原来如此!”神与神的交流果然非同常人。 考核直到戌时才结束。 第一场考核下来,淘汰者十之二三,剩下的将陆续接受后面的第二、第三场考核。淘汰者由诛严送出昆仑,晋级者今日暂住在山中。 江荇之从座上起身,正要离场,忽有一道声音叫住他,“神君请留步!” 他转头看去,只见那名出窍期修士从众人中出列——看周围人的神色,大多是认得这人的。诛绪适时地翻开本本,凑近江荇之跟前给他查看这人的资料,“当世修为最高的散修之一,洛初。” 钟酩沉声问,“何事?” 洛初拱手,“无意冒犯神君,但我等今日慕名而来,总得证实一下神君的本事,日后也好安心追随!” 钟酩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江荇之说,“可以,你要如何证实?” 洛初道,“请与在下一战。当然,在下不过出窍期,神君既已成神,自然不得用法器或辅助。” 这条件听上去就相当不平衡,江荇之却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 钟酩拉住他,“我来吧。” “一两招的事,玄君不必争。”江荇之说完看向洛初,“直接来吧。” 四周的人全都散开,为两人空出场地。 洛初神色凝重,本命法器在手,又摸出几张高阶符纸和防护法器。他这边准备得完善,江荇之那头却悠然闲适,还在跟钟酩“拉拉扯扯”。 “神君。”洛初开口提醒,“要开始了。” “你先。” 轰!出窍中期气场大开,一出手就是全力。在法器与符阵的加成下,甚至将攻击力提升到了分神的边缘——这样的能量,即便是分神期也做不到轻松接下,更别说毫无准备空手相迎。 围观者不禁为对面的“雪君”捏了把冷汗。 他们心说:不愧是最为狂放不羁的散修洛初,这阵仗简直像是来昆仑砸场子的! 下一刻,却看正和“玄君”说着话的“雪君”随手一挥,一道泠然的灵力迎了上去——看似悄无声息,远不及洛初排山倒海的气势,但在两股力量相撞的一刹,轰然倾倒的灵力便如冰雪消融,凭空蒸发。 嘭…!洛初全力一击像打在了云絮之间,整个人扑了个空,冲出几步停在原处。几息后,他茫然地看了眼双手,又看向前方的江荇之。 周围人也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向后者,“神君?” 江荇之轻描淡写,“结束了。” “……” 场中蓦地一静。 众人瞬间背脊发寒:人的本性便是敬畏于未知的强大。 洛初反应了会儿,噗通抬手抱拳一礼,“在下唐突,得罪神君!” 他说着又顿了顿,面色为难,“实在是最近外界不太平,不少修士都急于寻求一个安稳可靠的庇护所。早听闻昆仑威名,却一直未见真貌,在下这次也是替众道友一试。” “外界怎么了?”江荇之问他。 “神君不知?人界和魔界开战了,九州以东已经陷入混战,散修都不敢独自出行。” 魔界…… 江荇之想起前些日子的混乱,看来还是闹大了。 不过也是,这次是他们人界出了个脑瘫,干的事情不厚道,把好好的魔界搅得天塌地陷,宿尤怎么可能平白咽下那口气? “告诉你诸位道友,有意愿者皆可投靠我昆仑。”江荇之回身,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背立在长长的山阶前,身影高大而神圣。 “毕竟,神爱世人。” … 留下一众考核者,江荇之和钟酩登上长阶,以一种相当有逼格的姿态回了山巅。 戌时一过,天晚逢魔。 赤红的落日正沉入山头,只余一线瑰丽的灿金交界在天际,半是蓝紫的夜空,半是金红的霞光。 江荇之这会儿正一个人站在望台上,钟酩回屋里去了,准备给他拿茶壶烹茶——说是他挥灵力挥得辛苦,给他解解乏。 恋爱中的小花招罢了,江荇之看透,欣然允下。 待钟酩回了屋中,他看着天际,又想起了魔界的事。一千年后记载的两界交战,恐怕真的是这一次。 他心思一动,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传讯石。 这块传讯石是他在帮宿尤开启护法大阵时对方交给他的,自离开魔界后还没和人联系过。他擦过一道灵力,传讯石上立马闪过暗红的光芒,没隔几息,宿尤的声音传了过来。 “喔?荇之居然会主动联系本座,真是稀奇了。” “咳,前些日子有点忙。” “嗯。”宿尤并不介意,他懒懒的声调一如既往,完全听不出是在忙着和人界交战,“有事?” “听说魔界和人界打起来了?” “呵。”一声冷笑落下,“不应该打起来?” 江荇之摸摸鼻尖,“应该,应该……” 对面发出一道理所当然的声音,默了一瞬又说,“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 江荇之说,“我只是来问问情况。” 宿尤,“情况就是这样。你帮过本座,若是反目成仇,本座也会不好做。” 说话间,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不远处的院落里,钟酩端着茶具走出来,正听到一句语调熟悉的“本座”。 目光一下穿过庭院落到望台,他放下手中茶具走过来。 ——除“墟剑”以外,他最多容忍“柏慕”一个座,其他的座通通走开! 江荇之正好跟宿尤结束了传讯,转头就看钟酩已几步走到自己跟前,垂眼看来,“灯灯,你在和谁说话?” 远方落日的一线余晖正好映在钟酩半张侧脸上,显得那英俊的五官更加深邃。 他漆黑的眼底尽是醋意和占有欲,江荇之被他看得心头一热,顿时恨铁不成钢:光看着干什么,还不趁机来个强硬的霸占索吻什么的!? 但钟酩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此刻的“墟剑”又和“柏慕”联合了起来,一致对抗外来的另一个“座”。 江荇之等了半天没等到,就深吸了一口气,“我干嘛要告诉你?” 钟酩不开心,“干嘛不告诉我?” 江荇之故意说,“你和我什么关系,问这么多?” 什么关系!钟酩牙根一响:明明都把他撩疯了,江荇之居然还问他,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忍无可忍,勾着这人的腰狠狠拉进怀里,以额相抵,“你说什么关系?我是你神仙眷侣的候选人,为什么不能问问!” 钟酩被这人气得胸口都在起伏。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先发展“柏慕”的感情线了! 第53章 汹涌初吻 钟酩的行动和话语中透露出微妙的情感动摇。 江荇之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心头一喜,决定再给人添把火。 他就攀着钟酩的胳膊,口不对心地移开目光, “你就一个候选人……候选人千千万,哪有人像你这样占有欲这么强?” 千千万!钟酩被气得不行。 他锢在人腰上的两手一提,就把江荇之提得双脚离地。随即在对面的低呼中身形一旋, 坐在了身后的打坐石上。 江荇之被他钳着腰,跨坐在了对方的腿上。下方紧实的大腿因用力而鼓起,抵得他一阵心惊。 他面上发热,看向对面被自己惹火的男人——钟酩本就比他高半个头,这样的坐姿让两人的视线刚好齐平。 远方最后一线霞光沉下了地平线, 没入夜色的昆仑山巅,唯有钟酩眼底的火光亮得惊人。 江荇之被硌得想要起身, 刚离了半指又被人一把拉下来, 重新坐入钟酩怀中, “往哪儿去?” 他圈着钟酩的脖子, 给人顺毛,“阿座,不开心了?” “你说呢?”钟酩盯着他,凶狠的目光一会儿落在他耳朵上, 一会儿落在他嘴唇上, 还在那修长的脖颈上游移了一会儿, 像在考虑从哪儿下口。 管他从哪儿, 还不赶紧下口!江荇之暗自催促。 为了配合对方的动作,他稍稍张开了唇,方便钟酩吻上来。这一小动作没逃过后者的眼睛,握住他腰身的手顿时更加用力。 钟酩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倾身而来—— 热气笼在江荇之唇上,在距离半指节远时又停了下来,像是在做着什么视死如归的重大抉择。 江荇之心里一急,下意识抬起下巴就往前凑了一下。 像是在索吻。 落下的呼吸蓦地加重! 紧接着唇上一热,又凶又狠的吻覆了上来。 大概是夹杂了情绪,钟酩亲得有些不得章法。但这样强势掠夺的姿态足以让江荇之激动得浑身发颤——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搂着男人的脖子被迫承受。 紊乱的呼吸交错来回,分不清是谁更迷乱。 直到感觉攀在自己肩上的手渐渐脱力地滑了下去,钟酩才放过了怀里快换不上气的人,垂眼盯着江荇之沉醉的神色。 被情绪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钟酩平复着呼吸:他终于亲了他的荇之,但是…… 他抬手捏上江荇之的后颈,哑着嗓音问,“江荇之,现在是谁在亲你,你知道吗?” 江荇之仰在他掌心,一双眼底映着男人俊美而张力十足的脸,视线周围只余漫无边际的夜幕。 他轻轻嗯了声,“阿座。” 什么阿座!钟酩不轻不重地捏了他一把,“叫名字。” 江荇之就抿了抿湿亮的唇,“柏慕。” 钟酩腮帮一下咬紧,不知是气恼还是满足,又往他唇上咬了一口。力道比之前重很多,咬得江荇之甚至有些疼,抬手就往他肩上拍了一把。 钟酩松开他,看着那唇上的齿印——是自己留下的。 他瞳色一深,又俯身亲了上去。 … 江荇之也算不清这个晚上他被钟酩按着亲了多久,只记得最后自己嘴唇都是麻的。 他被亲得晕晕乎乎,还惦记着没把名字叫错。他靠在钟酩肩上求饶,“柏慕,你是第一顺位候选人了……不亲了,不亲了……” “不亲了?”钟酩低头,指腹贪恋地摩挲着江荇之颈侧。这次倒换成是他意犹未尽了。 江荇之赶紧摇头。 他的确是被亲得受不住了,初尝亲吻的滋味,好像身体都离了魂,累得他只能窝在钟酩的怀里,几乎要睡过去。 朦胧的意识间,他感觉自己被钟酩就着面对面的姿势抱了起来,往庭院的方向走。 嫉妒而又餍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柏慕…柏慕,你就知道柏慕……” 低沉的声线震得他耳膜发痒。 江荇之就往人肩头缩了一下:不管是阿座还是柏慕,不都是他的墟剑吗? 这人是不是傻? 他在心里嘀咕着,很快又甜滋滋地沉入了梦乡。 · 翌日,江荇之醒来就发现有哪里和往常不太一样。 往日那松软的枕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偏硬的、但又有些韧性的肌肉。他一转头正对上熟悉的腰带,头顶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一只手还伸过来替他拨了拨睡乱的头发。 江荇之抬眼正对上男人俯身而来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半晌只发出一个音节,“嗯。” 搞什么,墟剑怎么坐在他床头给他当人形枕? 仿佛看透他心中的疑惑,钟酩温情款款地表现着自己,“昨夜将你抱回来后,我就一直坐在这儿给你枕着。” 江荇之,“……” 他问,“那你整夜都这么看着我?” 钟酩,“嗯。” 清晨的一口冷气吸入了胸腔,万千语言瞬间堵在了江荇之的喉头,搁在被窝里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心底无声尖叫: 你觉得这很浪漫吗!这多少有点惊悚吧!!! 但考虑到不要打击对方恋爱的积极性,江荇之还是起身夸赞,“你真可靠。” 钟酩开屏一笑。 江荇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衫从榻上起来。身后的男人又缠了上来,拉着他的外衫帮他穿衣,“灯灯。” “干什么?”江荇之乐得不动手,任他摆弄。 钟酩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了?” 喔,还在纠结昨天那句话呢。江荇之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了,你已经是第一顺位候选人了。” 拉着他外衫的手一下收紧! 钟酩拽着他的衣襟往自己怀里带了两步,紧紧盯着他,“第一顺位?那还有第二顺位?第二顺位是不是还能挤掉我上位?” 江荇之,“……”一个马甲,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的本尊争什么? 他问,“那你希望第二顺位上位吗?” 钟酩一愣,蓦地被问住了:是啊,那还要不要他本尊“墟剑”上位?其实他内心还是更倾向于“墟剑”的身份,但他“柏慕”现在又进度喜人。 若以后江荇之重新喜欢上他“墟剑”,钟酩觉得自己肯定还会气恼——气这人移情别恋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点! 江荇之觑着他的神色,“要不要?” 钟酩按下心头那堆乱如蜂窝的想法,摆出一副中立姿态,“那就各凭本事吧。” 江荇之,“……” 居然还是竞争上岗。 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理好衣服,“快到考核时间了,我们走吧。” … 入门考核共三场,分别考验实力、心性和品性,今日的考核便是考验心性。 考核的场地在昆仑山山腰后的密林中。林中设下了迷阵幻境,在规定时间内走出来视为获胜,可留下参与最后一场考核。 虽是在林中考核,但考前众人还是先在道场集中,清点人数,检查有无携带作弊用的法器。 江荇之和钟酩到场时,检查环节已经结束,一群人在场中排列整齐。 诛严身侧是洛初,后者单独出列,似乎在特意等候他们的到来。见到江荇之两人,诛严立马领着洛初上前,“神君。” 江荇之问,“有何事?” 洛初行了一礼道,“在下昨日已向众位道友传讯,近来陆续会有不少投名帖拜入昆仑,不知是否还能参加考核?” “自然是能。”江荇之说,“随时欢迎各方有志之士来吾昆仑。” 洛初松了口气,“神君仁厚。”他说完回到队伍里。 考核前的事宜确认好,诛严便带着考核者穿过山阶往密林中走。江荇之叫住诛绪,“新拜入的投名帖有哪些?” 诛绪立马翻开小本本,恭敬地递了上去,“都已记下了,请神君过目。” 江荇之接过来,视线一行行扫过,忽而定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面——鎏川。 青年白衣负剑的身影一瞬浮现在他脑海中,天生剑修。当时他还朝人抛出了橄榄枝,只不过是以归雪门的名义。但对方说是志不在此,随即婉拒,没想到现在会主动投名。 江荇之朝诛绪点了点鎏川的名字,“将这人直接招入,由本尊亲自面试。” 诛绪并不知道他两人先前就认识,闻言有些惊异,“是,神君。” 江荇之正把那本子递还给诛绪,背后便伸来两只手圈在了他的腰身上。一个下巴搭在了他的肩头,钟酩带着淡淡的醋意,“喔,剑修。” 江荇之,“……” 经过昨夜,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钟酩脸皮本来就极厚,这会儿也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直接把江荇之搂入了怀中。 他们站在场外,不远处还有些尚未离场的考核者。 整个场内外倏地静了一瞬。 数道惊讶探寻的目光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地投了过来:两位神君是…是……? 诛严这次再没法用“交流神识”的借口敷衍过去,只好闭着嘴,装作稀松平常的模样带领众人赶紧离开。 感受到落在他两人身上的目光,江荇之没有阻止钟酩,纵容着这人亲昵的动作,“是啊,剑修。” 贴在身后的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你喜欢剑修。” 江荇之说,“都说了没有……而且阿座才是最厉害的剑修。” 钟酩的呼吸蓦地重了几分。他在心底轻哼:喜欢他墟剑的时候,说他墟剑是最厉害的剑修;现在喜欢他柏慕了,又说他柏慕是最厉害的剑修。 他的灯灯,可真是百变神灯。 但不可否认,钟酩还是被这话哄得心里淌蜜。若不是隔着张碍事的面具,他定要亲一口他的灯灯,“嗯。” · 有了江荇之亲自下的指令,第二场考核还没结束,鎏川就被召入了昆仑。 他几人先前见过,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江荇之在通往山巅的长阶前落下了一道单向屏障——这道屏障往上就是他当时圈出的“二人世界”,对外声称是“神之居所,不可窥见”。 这会儿他两人立在屏障内,鎏川就站在屏障外面。 江荇之看向几级山阶下的白衣青年。 鎏川负剑而立,虽是面对着传闻中的“昆仑神君”,他依旧身姿笔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江荇之见状,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 正欣赏着,手指就被捏了两下。 身侧的男人直直看来,眼中的神色仿佛在控诉着:别忘了你心中最厉害的剑修是谁。 江荇之,“……” 算了,刚坠入爱河的男人,他忍忍。 他清清嗓子,朝着鎏川开口,“为何拜入昆仑?” 鎏川道,“听闻昆仑是为匡扶正义、兼济苍生而立。凡无辜受害者,皆可前来寻求庇护。” 江荇之问,“所以你是来寻求庇护的?” “非也。”鎏川神色坚定,清越的嗓音泠如剑罄,“晚辈是为庇护苍生而来。” 江荇之神色一动。 ——面前的青年意气风发,带着初出茅庐的单纯,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倒是非常符合昆仑立世的宗旨。 “善……”手心忽然被挠了一下,出口的声音尾调打了个颤。江荇之稳了稳声线,瞪向一旁的罪魁祸首,传音道,“做什么呢?” 钟酩无理取闹,“你好像很满意他。” 前一句声调中细微的异常被屏障外的鎏川察觉到,他疑惑地拧了拧眉,“神君?” 江荇之朝他瞟了一眼,又盯向面前的钟酩:墟剑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泛滥…… 他传音道,“我只是觉得,鎏川很适合做未来昆仑的接班人。” 钟酩,“接班人?” 江荇之循循善诱,“把他培养起来,由他来打点昆仑,我们不就可以逍遥自在了吗?” 深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仿佛受到了无上启发!江荇之看他眼底似有百花盛放,不知道畅想出了什么蓝图。几息过后,钟酩迅速整理神色,朝着候在外面的鎏川开口,“尔可留下。” 他态度转变之快,仿佛全然忘记了他上次还同对方说过:你非池中之物,向着远方飞吧! 江荇之,“……” 鎏川就这么迅速通过了考核,他云里雾里地被诛绪带了下去。 诛绪一边带着他往住处走,一边同他分享内情,“神君似乎对你格外青睐,于万千人之中一眼就相中了你!说不定是得了神谕,知道未来天将降大任于你。” “果真?”鎏川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凛然应道,“晚辈定不负神君期待!” 两道身影渐渐从山阶前远去。 江荇之听着诛绪情真意切的话语,差点都以为自己真的得了什么神谕。 他叫上钟酩往回走,出声感叹,“我门中之人,行为处事果然深得我心。” 诛绪这小孩看着单纯懵懂,居然比他还会画饼。 钟酩还在畅想他们未来的蓝图,闻言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山阶上走,“挺好的。”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 … 第二场考核有规定的时间,因此不到傍晚就有了结果。 这次考核淘汰了近两成的人,考核者比起初入昆仑时少了接近一半。 江荇之坐在山巅小院中审阅着考核结果。 他手中的刻影石清晰地记录了考核场上的每一丝细节。等他将每个人的表现和最终成绩核对完毕,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一天又要结束。 江荇之把刻影石放在一旁,起身伸了个懒腰,该回去睡觉了。 他回屋前还往隔壁院里看了一眼。 鉴于昨天被亲得太狠,他今天借着审阅考核的理由拒绝了钟酩的求吻,后者只能神色幽幽地回到自己屋中,静心打坐。 这会儿,钟酩的院里和屋里都静悄悄的,只有院前那簇月季开得旺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江荇之就想起那日街头,墟剑往他怀里塞着月季的情形。他笑了一下:现在回味起来,原来那会儿就这么甜了。 他想着转身进了屋里。 一半的床幔放下来,江荇之躺在榻上没有立马入睡,脑海里全是两人这两日的点点滴滴。 思绪慢慢发散,他又想起今日给人描绘的蓝图——逍遥快活的日子,听着确实不错。 江荇之在榻上一个咸鱼翻身,啪嗒。 反正现在昆仑的事务已经逐渐步入了正轨,魔界人界开战也和他无关,好像三界中都没自己什么事了。 干脆就这么一直悠闲地瘫着,等一个时机回去好了…… 清冽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江荇之正放任自己咸鱼瘫,心口突然猛地一悸—— “唔!”钻心的抽痛来得猝不及防,如一颗石子落入湖中,骤然打破了平静的气氛!他攥紧了衣襟,弓着背卧在床上,被这一下痛得脸色发白。 什么情况? 江荇之大口呼吸,调动着灵力想要平复心口的抽痛,却全然无用。 这种痛感像极了那日在通天殿中毫无征兆的心绞痛——但那次不是因为机缘作祟吗?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江荇之揪着衣襟缓了会儿,感觉还是忍不了,便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门。 墟剑,墟剑…… 心口痛成这样,他脑海中居然一瞬浮出的是墟剑的身影。 从前他是一个人,多少比这更痛苦更折磨的苦难他都咬着牙受住了,但现在他有了墟剑,下意识就想要依靠这个人。 砰!钟酩的屋门被猛地撞开。 本在桌前打坐的钟酩一下睁开眼!在看清江荇之苍白的脸庞和痛苦的神色时,他心跳仿佛滞了一拍,伸手就接住了扑过来的人,“江荇之!” 身体落入温暖踏实的怀抱,江荇之整个人松了下来。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替他抹去冷汗,“怎么回事?心口疼?” 只是短短几息时间,江荇之单薄的里衣便已被汗水打湿,他缩在钟酩的怀里哼哼,“阿座,心口疼…跟在通天殿时一样……” 他疼,钟酩感觉自己比他还疼。 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抱上床榻,引导江荇之运气调息。江荇之运气间好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一颤一颤的。 钟酩定下心神,抬手掀开了他的衣襟,轻声哄道,“灯灯,放松些,别抵抗我。” “嗯。”肩头和心口一凉。下一刻,又被温热的灵力包裹。钟酩的手心紧贴在他心口,淳厚的灵力输了进去,护着他的心脉,替他缓解疼痛。 渐渐的,江荇之不抖了,疼痛也在消减。 他靠在钟酩怀里,又依赖地蹭了蹭,“好像没那么痛了,阿座。” “好。”钟酩松了口气,灵力却还在往里灌。他看江荇之眉心舒展开,便开口问道,“怎么突然心口疼,神魂不是已经补全了?” 江荇之说,“不知道。” 钟酩皱眉,“一点征兆都没有?” “嗯。” “心口痛之前你在干什么?” “我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房间里安静了几息。钟酩似在酝酿措辞,“我记得有种说法,越是接近飞升境的人,心境越容易被天道所察,若是生出什么逆天乱世的想法,就会被天道惩戒,你……”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刚刚想什么了吗?” 江荇之回忆着,“我就在想,我要当条咸鱼。” “……” “这个愿望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钟酩一时也想不出缘由,他搓了搓江荇之疼到发冷的脸,“明天去问问万能的无芥。” … 心口的疼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江荇之恢复过来,看自己半边衣襟滑到了胳膊肘,又红着脸拢好衣衫。他这会儿还坐在钟酩的榻上,钟酩则一手圈着他侧坐在榻沿。 夜深人静,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暧昧的气氛又升了上来。 这还是江荇之第一次来钟酩屋里,他好奇地往屋中看了一圈:陈设简简单单,倒是和他印象里的墟剑一样干练。 “好奇我住的地方?”钟酩捕捉到他的目光。 江荇之这会儿终于生出了一点初恋的青涩感,“我就随便看看。” “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钟酩说,“你想睡着不走都行。” 呸,不要脸!江荇之看了对方一眼:他还不知道墟剑?是他想让自己睡着不走还差不多。 “好啊,那我就睡这儿了。”江荇之说着往床榻内侧一蜷。 钟酩愣了愣:他就是想逗他灯灯脸红,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热情大胆,敢往自己榻上钻! 他回过神后,目光转而幽深,伸手往江荇之耳垂上捏了一下,“你是笃定我不敢做什么,是吗?” 江荇之被他捏得小脸通黄。 心说你可太小瞧我了,我是巴不得你做点什么。 但他还是要维持着表面的矜持,将那床几乎没被动过的被衾往身上一裹,“注意你候选人的身份。” 钟酩就被他气笑了,“你还会上候选人的榻?” 本来就只有一个候选人,有什么上不得的?江荇之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看他,霸道宣告,“反正我要睡这儿,你随意吧。” 钟酩气得牙痒痒,干脆也侧身跟着躺了下来,把人往怀里一搂,搂了个满怀,“那我就随意了。” 江荇之被他抱着,心跳一下急促了起来。他又害羞又满足,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把脑袋一搁,抬手环在钟酩腰上,“那我们都随意点好了。” 这一波你来我往,像是在相互较量谁的脸皮更厚。 很显然江荇之赢了。 他的耳朵就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钟酩哑声,“想睡觉就别说话。” 江荇之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虽然心底还是有点期待,但也觉得进度不能太快。他就乖乖窝在人怀里不动了。 他耳畔是钟酩又急又重的心跳,江荇之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觉得这一幕简直像梦一样美好。 若放在以前,他哪能想到有一天会被墟剑抱着睡觉? 江荇之想着想着,思绪越飘越远……他想到了伏清山的瀑布,想到那惊鸿一瞥,瞥到墟剑赤膊在瀑布下练剑。 喔~腹肌! 江荇之便往下一瞟:这不就是个好机会,让他康康墟剑的腹肌弹不弹? 他喉头“咕咚”一下,蠢蠢欲动起来。 钟酩抱着江荇之,脑海里全是清心咒。他花了好大意志力才压下心头躁动的情绪,生怕那些压抑了几百年感情一不小心破开了宣泄口。 他正把人安安稳稳地抱在怀里,身前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腹部一凉。 钟酩顿了一下,把怀里的人稍稍捉开了点低下头,“你在做什么,灯灯?” 江荇之扯着他的衣襟,一双眼在夜里贼亮贼亮,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他含羞带怯,又跃跃欲试,“阿座~你的腹肌,快让我戳一下试试!” 钟酩,“……”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黄灯:我们都随意一点~ 座某人:…… *双更二合一 感谢在2022-01-05 21:01:36~2022-01-06 20: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星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化猫、hanaiaga、卿在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花 20瓶;山奇日闲君 16瓶;宅咖啡、青阳长笙 15瓶;扶乩、zsr 10瓶;青木三、不怂不怂 5瓶;木可、我爱力学微积分、我可不是小心眼 2瓶;不要加香菜_、隔着网线打不着的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光明未来 床榻之间沉默了几息, 钟酩的眼神深得可怕。 但江荇之完全感受不到,一心只有他的腹肌。他没听见钟酩的回答,就当对方是默许了, 伸了根手指往那线条分明的腹肌上戳过去—— 只差一点碰到, 手突然被“啪”地抓住! 下一刻, 视线颠倒。榻上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原本撩起的幔帐一晃跟着垂落了下来。 江荇之一手被拉至头顶, 钟酩低头看着他,神色危险, “江荇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一般钟酩开口叫了他全名,就代表对方相当严肃。 江荇之这会儿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喉头小心翼翼地滚动了一下。他故作镇静, “我就戳一下…你别小气。” 钟酩好不容易被清心咒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 烧得他背脊都绷紧了, 蓄势待发, 如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看了江荇之几息, 微妙的语调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小气?” 江荇之赶紧点头。 钟酩笑了一声,“我让你戳。那一会儿我干什么,你也别小气。” 江荇之, “……”干、干什么? 幔帐一落下来,榻上的空间就显得狭小。男人高大的身形笼在上方,江荇之指尖一颤,先前的期待临到头时又化作了咚咚敲响的退堂鼓。 墟剑这势头, 好像比他想的更猛。 江荇之及时改口, “那不戳了。” “不戳了?”钟酩盯着他。 江荇之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嗯嗯!” 钟酩问,“还折腾我吗?” 江荇之刷刷摇头。 握着他的手这才松开了一点。江荇之将手抽回来,又亡羊补牢地把钟酩衣襟拉上,假装无事发生,“穿好吧,别着凉。” 钟酩盯着这罪魁祸首,呵呵。 两人重新躺好。江荇之轻车熟路地钻进了钟酩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上方的呼吸一重,显然是还没完全缓过劲。江荇之就揪着钟酩背后的衣衫说,“阿座,我今晚受苦受难,好累好累,要睡够四个时辰才能弥补回来。” “……”钟酩看透了这人的小把戏,但也只能顺着他。他伸手拍了拍江荇之的背,“累了都这么能折腾,不累岂不是要让你翻天?” 江荇之自知理亏,眼睛一闭,“阿座夜安,你也早点睡。” 他说“夜安”就夜安,不出几息,钟酩便听见怀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钟酩无言半晌,将人一搂,折磨又甜蜜—— 他睡得着个屁。 … 江荇之的确睡够了四个时辰,上午醒来时,榻上温热,身边已经无人。 他估摸着时间,第三场考核已经开始,墟剑应该是出面考核去了,没把自己叫醒。 一副新婚燕尔的姿态,还挺贴心的。 江荇之喜滋滋地坐在榻上,抱着松软的被子回了会儿神——他居然会从墟剑的榻上醒来,墟剑还抱着他睡了一晚上! 想起昨夜自己的大胆,江荇之摸了摸脸颊,脸上果然不出意外地热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睡着之后,墟剑有没有做什么…… 想到这里,思绪忽而一顿:墟剑可能“深情”地盯了他一整宿。 “……” 江荇之在榻上微微凝固了几息,随即将这诡异的情形抛之脑后。 算了,至少还有“深情”。 · 反正这会儿已经错过了考核开场,他便不急着出门,赖在钟酩的榻上咸鱼打挺。 咸着咸着,江荇之又想起昨夜心口的抽痛:到底是为什么?总得有个触发条件才对。他想了会儿,还是比较倾向于“天道惩戒”一说。 这个时辰,无芥应该不在山中。 不如他先自己试试,是他的哪个想法为天道所不容。 江荇之抱着被子在脑海中回忆—— 逍遥快活的日子,没有反应; 昆仑步入正轨,没有反应; 等一个回去的时机,还是没有反应。 那还有什么?不就只剩下他要当一条咸鱼……“唔!”抽痛来得猝不及防,江荇之噗通一声倒在榻上,痛得滚来滚去。 他一边抱着被子大口呼吸,一边在心底不敢置信:居然真的是咸鱼! 咸鱼怎么了?万物平等,凭什么物种歧视! 好在这次的抽痛不如昨夜那样折腾得人生不如死,更像是一种警醒,让江荇之痛了一会儿就缓缓退却。 他躺在榻上,看着床顶调息片刻。 不行,还是得等无芥回来问问原因。 江荇之休息了会儿终于缓过劲。他从床上起身,站在屋中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他昨天来时只穿了里衣,外衫还扔在自己屋里,正要回去将衣服穿好,屋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钟酩回来了。 “阿座~”江荇之一看到他就开心,立马将刚刚的痛苦丢开,连尾音都打着小波浪。 钟酩被他叫得心神一漾,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他几步走到江荇之跟前,动作自然地搂过后者,低头打量他的神色,“睡好了吗?” 江荇之满足地点头,“特别好。” 钟酩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看出来。” 听出他话中的幽怨,江荇之羞赧地垂了垂头。钟酩又往榻上瞟了一眼,见那上方一片凌乱,他低眼问道,“早上起来在我榻上做什么了?” 江荇之面上一黄:这话问得!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虽然他是滚了几圈。 他一本正经,“想什么呢?我就是试了一下会不会触犯天道惩戒,结果试了出来,疼得我滚了几圈而已。” 钟酩神色顿时变了,“谁让你胡乱试的?”他揉了把江荇之的腰,又问,“试出来什么了?” “不能咸鱼。” “什么?” “你也觉得很离谱,对不对?” “……” 半晌,搂在他腰上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按进了怀里。江荇之趴在钟酩身前,感受到紧贴的胸膛起伏着,上方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被搂得有点心动,又有点茫然。 墟剑好像在生气? 钟酩搂着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低头看人只穿了一件里衣,还光着脚站在地上。他皱了皱眉,随即俯身把人抱起来,转头出了屋门,往江荇之的院里走,“回去把衣鞋穿好。” “我正打算穿,你就回来了。”江荇之圈着他的脖子。 钟酩笑了笑,“那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了。” 江荇之看他情绪转好,顺势将刚才的话题翻篇,问起考核的情况来,“你今天去看第三场考核,进行得怎么样了?” “按部就班。”钟酩走进屋将他放在榻上,又替他拿了外衫和鞋袜过来,“你若不放心,待会儿再去看看。” “喔。”江荇之正要接过衣鞋,对面的男人就矮身蹲了下来。温热的掌心裹着他微凉的脚,作势要帮他穿上。江荇之惊了一下,将脚缩回来,“不不用,我自己来。” 明明他俩亲都亲过了,昨晚甚至还躺在同一张榻上,但都没有这会儿来得让江荇之羞臊。 三界第一的剑修、一剑破天的墟剑,这会儿正半蹲在他跟前,捉着他的脚替他穿袜子! “别躲。” 那只手又握着他的脚踝拉了回来。钟酩垂着眼睫,将他脚搓热了才把袜子套好,“灯灯还和我客气?” 这是客气的问题吗! 江荇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墟剑这个人,脸皮真是时薄时厚。明明不经撩,还顺杆子爬得比谁都快。 人菜瘾还大,说的就是他。 鞋袜穿好,外衫也重新披在了身上。江荇之摸出自己的面具准备下山,“既然大师还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考核场看看。” 他说着走出院门,却没听到钟酩的回应。 江荇之转头,看后者还站在院门口。钟酩同他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你要干嘛?” 钟酩默了一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江荇之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有事?去哪儿?” 男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攒了攒,片刻,他轻轻转移话题,“快去吧,考核都开始好一会儿了。我天黑前回来。” ……好奇怪,绝对有事瞒着他! 江荇之几步倒回去站在钟酩跟前,一双眼又变回了照亮真相的审讯灯,“阿座,你要去干什么?” “小秘密。” 这三个字从那双薄唇中说出来,多少有点俏皮。 江荇之还想再问什么,钟酩便发动了温柔攻势,抬手要抚摸他的脸,“乖灯灯,你……” “别!”江荇之扭头一躲,警惕地看着他的手,“刚摸过脚的,就别再摸脸了。” 钟酩,“……” · 江荇之最终还是没拗过钟酩。 后者不要脸地把他搂在怀里,亲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趁他晕晕乎乎的时候居然松了手,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飞快开溜。 等江荇之回过神来,昆仑山巅早已没了钟酩的身影。只剩庭前的月季,裹挟着一阵暧昧的暖风。 “……”江荇之被钟酩这波操作骚了一把,好得很。 待身上温度降下来,他这才扣着面具走下山。 山下,考核进行得如火如荼。 第三场考核考验的是品性,剩下的考核者分成了几组,需按照规定完成考核内容。 诛严宣布规则时说的是考察协作能力,但规则下暗藏了冲突,考核的最后阶段会体现出组内成员的胸襟和抉择。 这会儿考核正进行到一半。 江荇之落到考核场外。四下无人,诛严便叫了声“门主”。他看江荇之身侧空落落的,又问,“柏护法怎么没来?” “他有事出去了。” 诛严闻言不再多问,只笑着说,“今日考核,门主和柏护法像是换着班来的。今早只有护法大人过来,他还说……”话头一刹,诛严说错话般闭嘴。 江荇之眯了眯眼,“他说什么?” 诛严轻咳了一声,“没有,就是属下没看到门主,便问了一句。柏护法就说‘门主还没起来,让他再多睡会儿’什么的。” 江荇之,“……” 靠!墟剑这个,这个不要脸的!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诛严吞吞吐吐,这话是没错,但也说得太暧昧了。什么自己没起,让自己再睡会儿…… 江荇之忍不住在心里小声逼逼:明明昨晚墟剑连腹肌都不让他摸,还对外讲得跟自己很行似的。 诛严看那面具后露出的耳朵慢慢变红,心神领会,“没事门主,我们都懂。” ……你们懂个毛。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不欲多言。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考核场,故作威严道,“还不赶紧看着考核。” 诛严一瞬收敛神色,“是,门主!” 最后一场考核接近傍晚才结束。 江荇之虽然全程细细看着,但一颗心都挂在了钟酩身上。隔一会儿又往天边望一眼,可直到考核结束后者都没回来。 考核成果已出。未通过者很快离开了昆仑,留下的人被带去住处,由诛绪告知门规、领着在门中可供走动的地方参观了一圈。 这个时间,外包了一天的无芥也回来了。 江荇之早早便等在了无芥的小院前。 现在昆仑进了新人,无芥的院前也设下了屏障。屏障外新开凿了一方许愿池,求神问道者往池中投入两枚灵石即可算卦许愿。 算卦的时间还特意设在了戌时日落之后,对外说是“神谕随夜幕降临”,实际上是无芥外派归来的时间。 见到江荇之,无芥似乎并不惊讶。他挥开结界请人进来,“门主,里面坐。” 两人穿过庭院坐到了屋里。 江荇之坐下后直奔主题,把昨夜和今晨的情况同对方说了一番,问出心底疑惑,“大师,做条咸鱼很逆天吗?” 无芥悠悠道,“做条咸鱼不逆天,但做条逆天的咸鱼就不一样了。” 江荇之,“……” 他似懂非懂,“不做咸鱼,那我该做什么?” “贫道怎么知道?”无芥揣着袖子,滴水不漏,“门主该做什么,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我不清楚。” 屋中安静了会儿。接着一根手指朝头顶一指,无芥的面容在江荇之的眼前似乎又变得悠远了起来,“贫道只按门主所言进行理解。”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门主现在看来的‘惩戒’,说不定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降临的前兆。” 这番话耳熟得恍若昨日。 江荇之皱了皱眉:不是恍若,就是昨日。诛绪那孩子跟人画饼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无芥一眼,“我姑且再信大师一次。但我能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非承担不可的大任?” 无芥笑笑,“三界之中,不正有大乱么?” 大乱?江荇之正想了想,随即了然:两界纷争。他摆摆手,“我答应过魔尊不去掺合。况且若真要掺合,我该帮哪一边呢?” 无芥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块儿,缓缓张开。 江荇之揣测,“两头端水?” “……”无芥,“贫道是让门主把格局打开。” “战乱不一定是靠战乱平息的。” 心头扑通一跳,江荇之莫名屏住了呼吸。他看向一臂之遥的无芥,对方眉眼平和,不露声色,现实生意人在此刻看着又像是个世外高人了。 静谧的气氛中,江荇之坐着凝了会儿神。等他回过神来正要辞别,屋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咵——像是有一道闪电划破了头顶的天穹,方圆千百里的密林中倏地惊起一片飞禽走兽!就连他昆仑的山巅好像都被震得一晃。 能量之大,几乎要让江荇之想起自己渡劫那日。 他心惊肉跳地看向无芥,“大师,是不是你给我胡乱画饼,要被天罚了?” 无芥,“……” 紧闭的眼皮罕见地掀开朝外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比起强行给贫道扣锅,门主倒不如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意思就是和他无关。 江荇之不好意思地埋了埋头,“看来是我误会大师了。” 无芥大度地挥了挥衣袖。江荇之便起身辞别,推门而出。 出了屋门,头顶的惊雷却已平息,只余深蓝的天空隐隐透着雷电未消散的紫气。 江荇之仰头看了会儿,忽然察觉到昆仑山巅禁制的波动。心头一动,他一个闪身飞快地回了山巅。 ——墟剑回来了。 · 江荇之落到山巅时,正看到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屋门前,像是打算回屋。 上午出门时的“情侣装”没穿在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练的劲装。玄色的衣衫贴身穿着,显得钟酩身材很好。 大概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后者身形一僵,又装作自然地回过身来,“灯灯。” 江荇之几步到了他跟前,还没来得及问人为什么换衣服,就看钟酩那英俊的脸上有一处划伤。他眼睛一下睁大,“你受伤了!” “小伤。”钟酩垂眼握住江荇之伸过来的手,裹在掌心里亲了亲,“我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等一下。”江荇之才不给他毁灭证据的机会,拽着他的衣襟凑上去,贴着他的脖颈胸口这儿嗅嗅,那儿闻闻。 钟酩被他逗笑,把人捉起来,“你又不是小狗。” 江荇之没寻出蛛丝马迹,但他直觉钟酩经历的事并不像对方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写意。 毕竟脸上都划伤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他一把抱着钟酩的腰不让人走,“怎么伤着的?还有没有伤,我替你看看。” “真的没伤了。”钟酩避开前一个问题。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想叫人知道。 他的腰身被江荇之死死抱住,钟酩顿了顿,干脆也不回屋了,就着这个姿势把江荇之反抱而起,走到院中躺椅上坐下。 躺椅倾斜,钟酩仰在椅背上,一只大掌几乎能把江荇之的腰身锢牢。 “考核结束了吗,有没有去找无芥?” “结束了,找了。”江荇之趴在钟酩胸口,听出对方有意岔开话题。他看人受伤,既揪心又着急,但钟酩不说,他也问不出来什么。 不告诉自己的,那肯定是和自己有关了。 按在他腰后的手安抚地替他揉着腰,钟酩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但又耐心得温柔,“无芥怎么说的?” 江荇之心不在焉地答着他,将上午的事在脑海中细细回过。 墟剑突然离开又负伤回来,显然是去什么地方找了谁。离开前唯一的异常,就是知道自己心绞痛的原因,然后生气了。 生谁的气?总不能是去…… 咯噔!江荇之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划过他的心头。 不不不,这也太夸张了。 但墟剑回来前,头顶那道惊动九州的天雷似乎又在印证他的猜想。江荇之“咕咚”咽了咽唾沫,又朝钟酩脸上看了一眼。 他的墟剑,有这么逆天? 正瞅着,腰身又被搂着往上提了提,江荇之顿时趴得离钟酩更近。他低头就能和人接吻,而且他看钟酩的眼神里似乎也透着这种期待。 江荇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头在他脸上那道细小的伤口上亲了亲。 呼…… 温热的唇贴上破开的口子,半是刺痛,半是酥痒——竟然比接吻还能撩动钟酩的心。他呼吸急促起来,落在自己伤口上的吻小心翼翼,像是被小猫亲亲舔舔。钟酩慢慢收紧了搂人的手,情不自禁地偏过头亲了上去。 温柔缠绵的亲吻中好像比先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热恋,珍爱,妥协,温存……丝丝缕缕的情绪自成舌尖蔓延到了心口。江荇之知道墟剑肯定是出去做了什么,但他不再问了。 就像他并不打算让墟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那道机缘,想必墟剑也是一样的心情。 他们彼此为对方做过的事,或许远比他们自己知晓的更多。 … 这一吻不知亲了多久。 江荇之沉醉其中,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等他从钟酩胸前起身,却发现周围天色已全然变暗了。 他看着身前的男人,那双线条分明的薄唇被自己亲得艳红,衬着后者那张本就俊美摄人的脸,让他更加心动。 心头在这一瞬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 江荇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我想和你结为道侣,阿座。” 高大的身躯剧烈一震。铺天盖地的狂喜冲击着钟酩的脑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好!” 江荇之便往他怀里一埋,美滋滋地畅想未来,“嗯,等我们结了契,就能神识交融,坦诚相待了~” 狂喜的浪潮骤然一刹。 等等。结契,神识交融,坦诚相待……钟酩瞳孔地震:那他还能穿得住他的小马甲吗? 若是在结契那一刻,江荇之发现自己披着马甲和他谈了这么久的恋爱……钟酩浑身一个激灵。他好像一开始就不该发展“柏慕”线!“柏慕”线的终点根本就是死胡同! 搂着人的手微微颤抖。 钟酩张了张嘴,正要低下头说些什么,埋在他胸口的人却突然刷地抬起头—— 两人的姿势还维持着刚才接吻的距离,一俯一仰间唇瓣几乎擦过唇瓣。 灰麻麻的夜幕里,两人视线相对。江荇之感受到手心底下钟酩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眼睛眨了眨。 墟剑低头干嘛,别说话,吻他? 啧,真是拿他没办法!江荇之就宠溺又无奈地往对方嘴上一啄。他啄完又退开身,两只手“啪”地捧起钟酩的俊脸,“瞧把你猴急的~” 钟酩的脸被挤了一下,“……” 江荇之开心,“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钟酩准备好的说辞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嗯。”顿了顿,他把江荇之的脸重新按回自己心口,大掌轻轻拍着这人的后脑勺,像是想把一些记忆给拍出去,“超期待。” 怎么办?这一波,他“柏慕”和他“墟剑”得一起完蛋。 第55章 全力苟着 江荇之沉浸在要和墟剑结为道侣的甜蜜里, 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在钟酩的胸前趴了会儿,又按捺不住心头的浓情蜜意,撑起来压着钟酩继续亲亲。直到被对方反客为主地亲到腿软手软, 这才晕乎乎地爬起来。 “我们要不要回去睡觉了?” “嗯。”钟酩尝到甜头, 暂时将生存危机放置一边, 珍惜从现在开始进入倒计时的美好时光。他的手还握在江荇之腰上,嗓音慵懒低哑, “睡哪儿?” 江荇之矜持,“我还是回自己屋里睡吧。” 墟剑今天估计累坏了, 晚上就不要折腾他了。 钟酩从躺椅上坐起来,和他面对面,“为什么,不喜欢睡我屋里?” 江荇之红着脸, 眸光亮亮地看着他, “喜欢是喜欢。但万一你, 你没忍住动手动脚……反正都要结为道侣了, 还是等结契那天更有仪式感一点。” 钟酩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心头悸动的同时又忍不住陷入焦虑:喔,结契。对他来说可真是红白双喜。 一想到还有个心头大患没能解决,钟酩也不挽留了。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捉起来,“那你快回去睡吧, 明天见,灯灯。” 江荇之临走前又往他怀里拱了一下,这才转头跑回屋,“明天见, 阿座。” 屋门砰地关上! 门里门外, 悲喜两个世界。 江荇之回屋躺在榻上, 依旧是满心欢喜。他在心底计划着什么时候和墟剑结契——若是结契,是在这里结,还是等回去之后结? 主要是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去,他又迫不及待地想和人神识交融、这样那样了。但回去结契更有归属感一点,而且他的亲朋好友全在一千年后。到时候若他们知道自己和墟剑在一起,表情一定很精彩……期待! 江荇之的脑子里精彩纷呈,甚至连结契大典上宴请宾客的名单都拟了出来。 他想着想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作罢:想不起来说明不重要,随他去吧! 江荇之就抱着被褥一个翻身,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江荇之入梦后,眼前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他身处于一间布置奢华的洞房内,大红幔帐,案设红烛。 他自己则一身火红的喜服,华丽的衣摆拖曳在地面,朦胧的薄纱将他身形罩得影影绰绰。 屋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 江荇之抬眼,只见同样身着喜服的墟剑走了进来,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俊脸沾染了红尘情.爱。墟剑几步走到他跟前,揽他入怀,“荇之。” 江荇之又激动又害羞,他扒着墟剑的衣袖,仰头迎着对方的索吻。 他在梦里和人亲得缠缠绵绵,慢慢就倒退到了床沿。“扑通”一声,他坐到了床上。墟剑俯身撑在他身侧,一只腿抬起来半跪在床沿上。 良久,唇分。江荇之刚勾着人的脖子退开身,紧张又期待地准备迎来下一步,突然听半掩的幔帐外落下一道声音。 “灯灯,说好要做我的道侣呢!” 江荇之一下睁大眼:??? 随着身前的墟剑直起身转过头,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只见“柏慕”咬着牙直直看来,怒火与妒火在眼底翻涌着。 “柏慕”几步走来,直接拉住了江荇之一条胳膊。与此同时,墟剑抬手挡住,“做什么?荇之是我的道侣。” “柏慕”怒目而视,“什么你的?我才是第一顺位候选人!” 靠,什么你的他的? 江荇之整个人都凌乱了:你们不就是一个人!哪儿来的“柏慕”和“墟剑”? 在他凌乱的这几息,“柏慕”却已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紧紧搂在了怀里。粗糙的指腹狠狠揉过他的唇,用力擦掉两人亲吻的痕迹,“你只能和我接吻!” 身后的墟剑又来拉他,眸光如出一辙的深沉,“你是半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好意思同我抢人。” 靠!不对不对,这是什么梦? 简直乱七八糟,分裂得就像他进入了墟剑的大脑! 江荇之惊慌失措,靠着一股意志力强行从梦中挣脱——刷!眼前白光一现,竟是硬生生把自己从梦中叫醒了。 呼…呼…… 入眼又是熟悉的床顶,江荇之躺在榻上,大口呼吸平复着胸口混乱的心情。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什么了—— 他忘了墟剑还披着小马甲,而且这个人在脑海里自我割裂了! 毕竟在他潜意识里一直把马甲和本尊当成同一个人。况且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江荇之揉了揉太阳穴:但昨夜自己说要结契,墟剑不也答应得挺快的?好像完全不为此事所困。 他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难道墟剑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江荇之琢磨了会儿,琢磨不透对方的深意。只知道看对方那意思,恐怕到时候结契,喜服 江荇之就眯了眯眼:都到这一步了还裹着马甲……他倒要看看,结契那天墟剑是有什么高妙的打算。 · 被割裂的墟剑折磨了一宿,江荇之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他干脆起身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冷冷清清,这个时间比他平日起床早很多。他沿着山阶往山下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无芥的院落前。 无芥正好出门,准备去别的宗门算卦。 江荇之叫住他,“大师。” “门主。”无芥自几级山阶下侧头看来。一身飘逸的道袍在落叶如火的山林间如穿林细风一般琢磨不定。 两人碰巧遇上,江荇之干脆摸出两枚灵石,同人咨询近来有无适合结契的良辰吉日。 无芥这次却没收下灵石,“贫道何德何能,能给门主和柏护法指定大喜日子?” 江荇之没有勉强,“那有什么建议吗?我参考参考。” 无芥揣着袖子往山外的方向望了一眼,“贫道只是觉得外界还战乱纷纷,恐怕短时间内也不适合操办什么大喜事。” 江荇之听懂了,“大师是说,还是得先解决外面的事。” 无芥微微一笑,“但凭门主的意思。” “……”呵呵。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无芥这回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不明确,不主动,不负责。明明路标都给他插地上了,还要冠冕堂皇地说一句:你就自己看往哪儿走吧! 他挥挥手,“知道了,大师慢走。” 无芥点点头,晃着两个黑洞洞的衣袖离开了。 … 无芥前脚刚走,钟酩后脚就从山上寻了下来。 “灯灯,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不提还好,一提江荇之就想到那前后夹击的梦——左右为男,果然令人窒息。 幽深的目光倏地落在钟酩身上。钟酩脚步一顿,紧张地停了下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露出了马甲,“怎么了?” “没事。”江荇之收回目光,换了个快乐点的话题,“刚刚正巧碰到大师,向他询问了一下适合结契的日子。” 话落,钟酩身上绷得更紧,“怎么说?” “短时间内恐怕不行。” 呼……钟酩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还能苟苟。 江荇之眉心一拧,“阿座!你看上去很不想和我结契?” “怎么会呢?”钟酩慌忙走过来,摸着他的脑袋给他捋顺炸开的毛,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角,“我是怕太仓促了,没有准备好。” 这说辞还差不多~江荇之一下被顺好毛,偏着脑袋往他肩头一靠,又品着对方话里的意思。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掀开他的小马甲给自己一个惊喜吗? 狠狠期待了。 · 两人手牵手地散着步回了山巅。 江荇之坐在钟酩院子里的躺椅上,后者给他在旁边烹了一壶热茶。 既然知道了要先解决外面的事才能安心举办结契大典,江荇之没多耽搁,这会儿就开始着手解决两界交战之事。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当即联系了宿尤,打算了解一下对方开战的诉求。 传讯没过多久便接通。大概是宿尤不需要亲自动手,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还挺闲适,“荇之又找本座做什么?” 江荇之试探地开启话题,“两界开战打成什么情况了?” “什么情况?水深火热,两败俱伤。” “那要不,不打了?” “不打了?”这个词在对方唇齿间绕过一圈,随即混着一道冷笑落了下来,“呵,那我魔界受过的难就这么白白忍了?” 江荇之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抬手接过钟酩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调整措辞,“冤有头,债有主。侵犯魔界的不是那个什么尊者,我们还替你抓来了?随你把他抽筋剥骨、片肉下锅。” “啧,他背后还有自己的势力,趁着我魔界大乱的时候早早跑回人界了。”宿尤说着又森然一笑,“不过没关系,本座就算把人界掀翻,也要再将他逮出来!” 江荇之赶紧表态,“我支持你!不过两界交战规模太大,你们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上下……将那什么尊者一派一网打尽就好,何必牵扯这么多。” 宿尤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牵扯这么多?荇之是觉得人界的其他门派无辜?怎么,那我魔界千千万万的魔修就不无辜了?” 他语调听上去一如既往是在调笑,但已经带上了淡淡的警告,“你现在是替人界劝说本座来了?本座说过叫你不要插手,若要站在本座的对面,即使是荇之你……本座也会生气。” 江荇之看宿尤态度强硬,只好打消了劝说的念头——毕竟他没有立场替受害方做选择。 他正要说些什么结束这个话题,一旁突然传来钟酩不屑一顾的嗤笑,“呵,管你生不生气。” 江荇之,“……” 宿尤,“……” 宿尤顿时呵呵呵!一股火气就上来了。他对着钟酩可没这么好的态度,“我当是谁?某人怎么还在荇之身边缠着不放呢。” 钟酩砰地放下茶壶,“缠着?” 他盯着那枚传讯石,半是恼火,半是炫耀,底气十足地宣告,“我和荇之都已经打算结为道侣了,还需要缠着?” “………”对面安静了几息。 显然未想到几日不见,钟酩早已不再是“吴下阿座”。 但宿尤就是见不得这人得意忘形的嘴脸,很快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反击,“打算结为道侣——那就是还没结为道侣。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神气?” 钟酩,“那也是荇之最亲近的人,不是某些外人能体会的。” 话题渐渐由“两界开战”莫名歪到了“结为道侣”,甚至隐隐有吵起来的势头。 江荇之昨天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被吵得脑瓜子嗡嗡。他忍无可忍,拉过钟酩的手将传讯石往对方手心一放,啪。 钟酩停下吵架转过头:? 江荇之,“传讯石拿在我手上,多少有点碍着你们发挥了。” 钟酩,“……” 宿尤,“……” “不碍着,不碍着。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钟酩赶紧将传讯一断,也不管对面被挂了传讯是什么反应,伸手搂着江荇之哄道,“我只管灯灯。” 面前的男人变脸比变天还快,江荇之习以为常,收了传讯石不再深究。 他往钟酩肩头一靠,看着远处的天空,“宿尤这边是说不通了,只能从另一边下手。” 其实早在几日前,各大宗门就同他发了传讯,请求出面干涉两界交战。但江荇之早就答应过宿尤不掺和,也不知道该如何插手,便以“等待神谕指示”为借口推脱了。 现在看来是时候回复了。 “你有什么打算?”钟酩问。 江荇之说,“两界交战的源头与其说是魔界,不如说是那个什么尊。按宿尤的说法,那个尊现在跑了,而且还有同伙,不知道在哪儿躲了起来。宿尤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应该是找不到人,加上魔界无辜受难,这才向整个人界发动战争。” 钟酩闻言不满,“你是不是在替那个魔头说好话?” 江荇之看透了他,“我没有说好话,但我觉得你在说坏话。” “……”一只手又摸上了他的脑袋,钟酩心虚地给人轻轻撸毛,“你继续说。” 江荇之任他撸着毛,“自古以来团结的秘诀就是找一个共同的敌人——我们主动帮他把人抓回去,不敢说能完全解决问题,但至少有点效果。” 钟酩撸着他的毛,还是没忍住见缝插针地踩宿尤一脚,“如果没有效果,那就是他不讲道理。” 江荇之,“……” · 给各大宗门的回复很快传了回去。 ——两日后召开神谕大会,神灯大人将带来上天的旨意。 神谕大会是人界大事,受邀宗门众多。 江荇之正愁找不到召开神谕大会的地方,游苏青便主动提出,他新立的宗门还未修什么建筑,场地空间大,随便多少人都能一锅全装下。 江荇之欣然,“那感情好。”正好替玄天剑宗宣传一下。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到了两日后临出门时钟酩又耍起了小花招。 钟酩屋内。 江荇之正拽着对方的外衫,作势要扒下来。钟酩死死拽着那套情侣装,“这身多好看,为什么不能穿?” 还好意思问他为什么?江荇之盯着他,“你是嫌身份暴露得不够快吗?” 钟酩顿时敏感:什么身份?什么暴露? 默了片刻,他又回过味儿来:喔,昆仑之主的身份……那算什么。 但他看江荇之的视线越来越犀利,宿尤那句略带嘲讽的“还没结为道侣”一瞬又跳出他的脑海。 钟酩警觉了一下,随即不情不愿地换下了情侣装,“好吧。” 一番折腾。 两人踩着点到了玄天剑宗。 各宗众人已经到场,场上主座空着,显然是留给江荇之和钟酩的。 “神灯大人,灯座大人。”众人齐齐招呼。 江荇之摆摆手,抬步坐上主座。 钟酩面无表情——没能在众人面前显摆上情侣装,让他对这次“神谕大会”都兴趣缺缺,冷俊的面容显得比平日更有威严。 众人见状,心底暗道:这么严肃,看来情况不容乐观了。 各方落座后,神谕大会正式开始。 江荇之把自己的透明度调成一个相当神的状态,整个人熠熠生辉,用空灵的声音宣读着神谕: “奉天承运,本灯诏曰:三界上下当团结一心,捉拿挑起两界纷争的祸端‘梵尽尊者’宇文恭,交由魔界处置。” “不可擅自扩大与魔界的纷争,神降旨意,一字为‘和’。” 话落,座下哗然。 这道神谕的意思分明是不再与魔界敌对,反而要帮他们抓人。 席间众人立场各异:有人当即赞同,有人暗自琢磨,也有人竭力反对,认为求和有损人界的颜面。 江荇之坐在主座上,十指交叉轻轻搭着,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权衡。 他身侧,钟酩一眼扫过席间持反对意见蹦达得最欢的几人——他是无所谓,他巴不得事情解决的进度再慢一点。不配合拉倒,这么喜欢打,那就自己打去吧! 正好给他多争取点和灯灯热恋的时间。 场下闹了会儿,江荇之正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听一旁的钟酩淡淡开口,“不勉强。” 下方嘈杂的争论一静。 只见主座上神色冷淡的男人一副去留随意、凭君选择的姿态,“若不愿意,就打过去。” 江荇之,“……” 墟剑在搞什么,是来和他唱反调的? 他正要同钟酩传音质问,就看下方跳得最凶的那几人慢慢坐了下来,激动的神色转而变得犹疑不定…… 最初的激昂劲儿过去了,几人细细品着钟酩的态度:灯座大人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警告?警告他们若一意孤行,可以去试试有什么后果。 人的本质是趋利避害,抱团取暖。他们虽然主战,但也是主团战,若让他们去单打独斗,岂不是自我损耗? 片刻之间,几人交换了几道眼神。 随即他们恭敬起身,“是我等激动了,愿再听神灯大人、灯座大人仔细说说。” 江荇之,“……” 他转头传音,夸赞钟酩,“还是阿座厉害,懂得拿捏人心。” 钟酩手指一颤,“……”拿捏个屁! 他万万没想到一句话居然起了反效果,一不小心自己把进度给加速了! 钟酩咬牙暗恨: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要坚定信念吗! 但一旁的江荇之还欣慰地看着自己,他只能缓缓扯出一个贴心的笑容,“为灯灯分忧,我很开心。” 江荇之便甜蜜地看了他一眼,“么么~” 钟酩愤然的心一下又荡漾了起来。 … 众人这下总算变得齐心协力,决定要一同捉拿“梵尽尊者”。他们当场开始群策群力,各种方案层出不穷。 正讨论得火热,皓生门门主楚昀忽然站了起来,“其实我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还有个最便利的方案。” 江荇之看他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趣,“喔?楚门主有何高见!” 楚昀广袖一挥,“备上厚金,直接去找昆仑神君!” 江荇之,钟酩,“……” 好啊,出来一趟,又把球给他们踢回来了。 你可真机灵。 江荇之重整表情,摆摆手让他坐下,“好主意,建议两手抓。一方面自己准备着,一方面备上厚金,请求昆仑神君出马!” 钟酩就看了他一眼:你也挺机灵。 大致方案已经定下,“神谕大会”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散会了。众人纷纷起身,向江荇之、钟酩两人道别。 江荇之立在主座前目送众人离开,三三两两的背影陆续出了会场。游苏青作为东道主一同出山送客,会场中最后只剩下江荇之两人。 “团结就是力量,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抓住宇文恭了。” 江荇之看众人离开,同钟酩喜气洋洋地说,“阿座,等快速解决完两界纷争,我们也可以结契了!” 结契。钟酩心头突突跳起来,像是美好生活倒计时的钟摆。他轻轻“嗯”了一声,看向众人离场的方向。 江荇之说完只得到一声“嗯”,顿时转过头去看对方,“阿座?” 这一看,却见后者漆黑的瞳底仿佛燃着熊熊烈火,比他曾经深入下界见过的地狱业火还要猛烈、旺盛。 江荇之惊了一跳:好、好有干劲。 先前墟剑和他唱反调的时候,他有一瞬还以为对方想要故意拖延时间,看来是他误会了。 “阿座,你在想什么?” 钟酩眼睫一垂,掩去了熊熊烈焰深处森冷的目光,在看向江荇之时神色又变得柔情似水。他将凑在自己跟前的人搂进怀里,大掌轻拍。 “在想人藏在哪儿了?还在想我们的未来。” 哦,未来~江荇之往他怀里一埋,“那你好好想想。” “好。”钟酩低头亲了他一下,又抬头看向远方不知名的落点,眼底杀机毕现。 ——那个什么恭,你最好藏好一点。别破坏了魔界,又来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 第56章 天降预兆 神谕大会结束, 江荇之和钟酩又回了昆仑。 刚回山头,以皓生门为代表的各大宗门便奉上厚金来昆仑请“神君”相助。 江荇之毫不客气地收下丰厚的酬金,接着派诛严二人以神使的身份送客。 干瘪的钱袋重新鼓了起来, 江荇之捧着灵石, 面色都红润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现在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左手一个墟剑,右手一袋钱~他好快活! 当然,等解决了外面的事结为道侣, 墟剑说不定还能让他更快活~ 江荇之红扑扑的脸又渐渐变黄了。 “有这么开心吗?”钟酩低头看江荇之眼底亮闪闪的, 忍不住笑了一下。 江荇之立马收敛了飘忽的思绪,“有钱当然开心了。” 他说着从里面拨出三千枚灵石塞给钟酩,“这是我欠你的钱, 剩下的就当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钟酩一瞬动容:江荇之居然连他最爱的钱都舍得分给自己! 他看着那瘪了一半的钱袋, 怜爱更甚。又把那堆灵石全给人塞了回去,还从自己储物袋里“哗啦”倒出更多的灵石, 给江荇之塞了个满怀。 江荇之视线一下被灵石占满, “阿座, 你这是干什么?” 钟酩温声细语, “既然都是共同财产了,还让你还什么?” 华丽的尾翎在身后招展,他一边开屏,一边用灵石在江荇之怀里堆了个精致的小山, “灯灯喜欢钱, 我有的是。都是我存了好久的媳妇本儿,全都是你的。” 诶, 媳妇本儿~墟剑这人,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钱来砸他?江荇之捧着灵石喜滋滋的:真是的, 再砸重点儿! 哗啦啦的响声中, 气氛绝佳。 钟酩趁机开口,“我们再去买套情侣装好不好?” 江荇之埋头点着他们的共同财产,心说墟剑这几百年干嘛去了,从哪儿捞的这么多钱? “不是有一套了,你不喜欢那套吗?” “怎么会,我恨不得它长在我身上!”钟酩哄着他,“但只有一套怎么够?这套在昆仑穿了就不能穿到外面去,我们再买一套可以在外面显…穿的。” 江荇之,“……” 他听到了,墟剑是想说显摆! 算了,显摆就显摆吧~江荇之姿态宠溺,“那我们再买一套。” “嗯。”钟酩心口泛甜。但想到这样你侬我侬的日子或许时日无多,他又朝山外看了一眼。 宇文恭,你最好懂事点。 … 两人这次依旧是去的云织坊。 店伙计对他两人印象深刻,一看他们踏进门便殷切地迎上来,为他们做着介绍。 钟酩侧头问,“灯灯喜欢哪一套?” 江荇之选来选去,伸手指了套暖黄色的,“我们要那套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好喜欢这种黄黄的。 钟酩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喔,小黄灯……的确是相得益彰。 “好,就要那套。” 选好衣服付过钱,江荇之打算直接换上,“阿座,我们换上出门,去抓宇文恭!” 抓什么宇文恭!钟酩眼底一瞬透出浓浓的抗拒,他飞快地拿起衣裳递给小二说了句“包起来”,接着转向江荇之,“我们先回昆仑。” “回昆仑做什么?” 大脑飞速运转,钟酩从舌尖滑出一句,“发布任务。” 江荇之一脸疑惑地凑上来,“你在说什么?” 钟酩整理着措辞,“你不是看好那个剑修小子?正好让他带队去抓人,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再考验一下他是否能当大任。” 可靠的手掌在江荇之面前张开,描绘出一幅蓝图,“为了我们逍遥自在的未来。” 喔~他们的未来! 江荇之被说动了:他说不定哪天就回了一千年后,确实得赶紧给宗门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钟酩抓住了他那一丝动摇,再接再厉,“况且近来还有不少慕名前来的考核者,门中怎能没有我们坐镇?” 啪!江荇之一个拍掌,把前来送衣裳的伙计都吓了一跳。他目露欣赏,“阿座,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钟酩接过伙计手里的衣裳收好,还不忘把荣光撒在江荇之脑袋上,“主要是身边有盏明灯照耀。” 江荇之被夸得一阵羞赧,“低调,低调~” · 回昆仑之后,江荇之迅速找来诛严完善门中任务栏——接任务的形式类似于七绝楼,诛严熟门熟路,很快将搜捕宇文恭的任务发布在了任务栏。 除了鎏川是由江荇之亲自指定参与,其余人则是自愿接下任务,任务完成就能分得酬金。 鎏川得到指令,受宠若惊,“神君特意指定了晚辈?” 诛绪趁机把饼画得更实在,“你看,我说什么?” 鎏川干劲十足,“请神使放心,晚辈一定全力以赴!” 搜捕宇文恭的任务顺利交到鎏川手上,江荇之重新闲了下来,坐在山头喝茶,养花,谈恋爱。 他在这边岁月静好,钟酩心头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知道宇文恭什么时候会被抓住,他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结契即掉马”的困局。 “灯灯,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江荇之正躺在座椅上隔空挥舞水瓢打理着院前的月季,闻言就转头看向突然站起身的男人。 “我……”钟酩话头一滞,看向那簇月季花,忽然想起先前江荇之说喜欢飘渺宫四季如春的景色,“我去趟飘渺宫。” “去飘渺宫做什么?” “去买些灵植仙草回来,栽到我们昆仑山头。”再去找那什么悯霜君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掩盖神识。 江荇之翻身而起,“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钟酩把他按回躺椅上,飞快地搜刮着借口,“这几日山中人员走动频繁,你留在这里,免得有什么事我两人都不在。” 江荇之想了想,有道理。 “那你快去快回。”他说着把钟酩扒下来亲了一口,耍着恋爱中的小把戏,“要是太久见不着你,我会想你。” 钟酩身躯一震:江荇之这人……真是太懂得怎么拿捏他的心!他心口猛地跳动,忍了忍没忍住,把人按在躺椅上亲了好一会儿这才出门。 笔挺利落的背影消失在望台前。 江荇之抿着湿润的唇,在躺椅上“啪嗒”翻了个身:唉,这样的日子,他可以再过一万年~ 他仰躺着望了会儿天上的云卷云舒,正惬意地吹着清风,心口忽然传来熟悉的悸动。靠!江荇之一下戒备地翻身而起,下意识捂着心口准备迎来如前几次那般的抽痛。 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次痛意只是刚冒出了个头,就像是顾及着什么一般堪堪刹住,如潮汐退去。 江荇之:……??? 他坐在躺椅上抓着衣襟。搞什么,这还能退回去的?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接下来的反应。 他很快将这来去无常的异样抛到脑后,重新翻回了躺椅上。 … 这会儿还是大白天。 也不知是山头的风太和煦,还是白云飘飘的日子太悠闲。江荇之望着天空,眼底晃过片片浮云,思绪居然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越飘越远。 一顿无法抵御的困意蓦地袭上脑海。 意识瞬间沉陷,江荇之整个人像是被强行拉入了迷障一般。与此同时,一圈莹莹白光包裹了他手边的庭雪剑。 天地浩渺,洪荒无垠。 对江荇之来说是并不陌生的场景。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在通天殿中探寻那道机缘。只不过那次毫无头绪,晃了好几日才在这混沌中得到一句“等”。 这一次则不同。 好像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往一个方向走,灰蒙蒙的天地间只余一袭翩然的衣衫。江荇之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心底隐隐能察觉出那股力量中的催促之意。 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四周传来的声音又逐渐清晰起来: 去…去……去……… 去干嘛?去哪里? 江荇之朝四周望了望。想问的问题有很多,话到嘴边那声音却又突然消失,周围的情形忽如梦醒般消散。 双眼刷地睁开! 入目依旧是蓝天白云。与此同时,昆仑的禁制被触动了。江荇之视线一转,只见钟酩正好落在望台上,手里还捧着几株漂亮的仙草朝他走过来。 “我回来了,灯灯。” “喔…”江荇之还没缓过神,回得心不在焉。 钟酩觉出他的异样,“怎么了?” 江荇之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手边的庭雪剑:那道机缘……他整理了一会儿思绪,这才将方才的情形同钟酩说了一遍。 随着他开口,钟酩的眉心越拧越紧。等他说完,钟酩忽而将手中的仙草往旁边一放,砰! 江荇之吓了一跳,觑着他的神色:墟剑好像又生气了? 钟酩按下心头的火气,安抚地伸手撸了把江荇之的头毛,“白日梦而已,管他的。” 江荇之头毛被撸得鼓起,像是脑袋被迫长了包。他抬手把包压下去:不能够吧,绝对会出问题。 “我若是不管,心口又痛怎么办?” “那我就——” “你就?” “……”钟酩止住话头,“我就心疼你。”他说着岔开话题,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盆盆一簇簇的灵植仙草,“走吧,我们去栽花。” 江荇之又往他身上扫了两眼:还栽花。 这悠闲的,多少有点叛逆。 “走吧,快走。”钟酩将人捉起来,灵力一裹,携着一簇簇花草走下山去。 · 山下灵泉流经的地方有一处空地,适合栽种灵植。 江荇之栽着花,问钟酩道,“你是怎么同应宫主要的花?” 钟酩将那“鹊桥仙”仔仔细细地摆了个爱心的形状,“我就说想买点灵植回来,应宫主便直接给了。” “喔。”江荇之喔完又觉出不对,刷地转头,“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爱心一歪。 钟酩定了定神,又将形状调正,“当然不能拿了就走,还留下来唠了会儿嗑。” 江荇之打量着他,“你的社交礼仪什么时候这么通达了?” 钟酩闻言眉心拧起,似承载着天大的冤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无理的人?” 他说完看江荇之脸上写着“难道不是?”,哽了一下立马拉出对照组,“连宿尤那魔头,你都夸他讲道理。到底谁才是你未来的道侣!” “是你,是你……”江荇之给他顺毛,“你最有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会为人处事的人!” 过度的夸赞听上去像是反讽。 钟酩压下心头淡淡的微妙,“嗯”了一声。他看江荇之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到花花草草,稍稍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只是去买花草了,他还去找了悯霜君,问对方有什么办法能掩饰神魂。但最后只得到一句耿直的建议:比起掩饰神魂,要不要先关注一下精神方面的问题? “……” 钟酩想到这里就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吸到底,旁边江荇之栽花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不行。” 钟酩暂且放下神魂的问题,转过头去,“怎么了?” 江荇之摸着心口,“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好像在被人催着要去干什么。是不是……还是得把魔界的事尽快解决了?” 他说着放下手中的灵植,把袖子一抖作势就要出去抓宇文恭。 钟酩太阳穴一跳,抬手将人止住,“我去吧,我去找。昆仑还是得留一个人。” 他话音一落,江荇之发现自己不心慌了:怎么回事?难道说不管是他和墟剑中的谁,只要能将事情解决就好? “我……”江荇之正要说还是自己去,抬眼却看钟酩的眼底又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滑回嗓子眼儿,“嗯。” 这火旺得,不泄泄得出事。 钟酩就把灵草往他手上一塞,“你继续种花,我去抓人。” 说完目光森然地转身离开。 催催催,还背着他催! 进度推那么快,是有多见不得他好? 衣摆在空中“哗啦”一翻,柔韧的布料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蓄势待发的背影像是载着火焰,一瞬出了昆仑,气势破天。 江荇之将花苗栽进土里,看向钟酩离去的方向。 这势头……不像是去找人,像是要去干架。 · 这片花圃就在距离无芥小院不远的山背后。 江荇之刚把灵植栽好,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动响。他转头只见无芥悠悠走来,“门主很有闲情逸致。” “被迫拥有的。”江荇之感叹。 无芥淡淡笑了一下,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江荇之看这会儿还未到戌时,便问,“大师今日回来得怎么这么早?” 无芥走到他身旁,拿起水瓢随手浇了浇花草。淅淅沥沥的水珠打落在花瓣上,反射出他两人的身影,“毕竟各个宗门都忙着搜捕宇文恭,贫道的订单自然少了许多。” 说完,他那悠远的目光就落在江荇之身上。 江荇之作为散播神谕的本尊,闻言羞赧地抿唇一笑,“这不是按照大师的意思……” “这可不是贫道的意思。”无芥否认。 “怎么不……”江荇之话头一顿。面前的无芥笑容无懈可击,他又想起对方的话术:贫道只做解读。 他怔了怔,的确不是无芥的意思。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穹。今日受到的指引在此刻忽而浮出了他的脑海,和通天殿里相同的场景,以及相同的声音——他先前没做深想,现在却如有一道亮线闪过脑海,将前后串联了起来。 无芥说,天将降大任。 若这一切真是“天意”,他大概知道自己是要等什么了。 原本模糊不清的未来陡然如拨云见月般逐渐清晰起来,蒙着浓雾的漫漫长路也终于能望见尽头。江荇之心头豁然开朗,还隐隐松了口气:能看见回去的希望就好。 …… 一旁无芥瞥过他的神色,嘴角挂上一抹悠然笑意。 江荇之兀自细想了会儿,突然又道,“大师。” “门主请说。” “若有一日我回去了,他怎么办呢?” 他至今都还不知道为什么墟剑会和自己一起来到一千年前。万一到时候自己回去了,墟剑回不去怎么办? 那他还不如永远留在这里。他不要待在没有墟剑的世界。 “门主不需要担心。” 江荇之转头看向无芥。四周是一片密林,对方的侧脸又变得忽远忽近起来,“你们来此处的理由不同,回去的方式自然不同。” 他心头一动,“怎么说?” “不可说。”无芥说着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飘飘的背影没入密林,“因果循环,终归于位,既见前路,为时不远……” 林间安静了几息,只余一旁灵泉汩汩流下的声音。 既见前路,为时不远? 江荇之品着这措辞,眸光忽地一亮:难道就快要回去了? 而且听大师的意思,墟剑也能同自己一起回去,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江荇之想着,转过身兴冲冲地飞向山巅:如果很快就能回去,那不如回去再和墟剑结契,还能宴请一众亲朋好友。 真是好快乐~ 说不定解决完两界纷争,离回家就不远了。这么一想,就连变着法子催促自己赶进度的天道都变得眉目可亲。 江荇之正想着,头顶突然又传来一阵雷声。 轰隆——!!! 他抬头就看头顶的天穹电光闪烁,目力所及,九州之上的云层背后仿佛都闪过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 江荇之,“……” 他确定了,墟剑果然不是去找人,是去干架了。 但上次是自己被害得心绞痛,墟剑去干架还能理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江荇之垂首立在山阶前,属实迷惑了。 … 与此同时。 千里以外的九州上空,雪亮的听寒一剑刺破了青天。骇人的剑意直接将天穹捅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风云雷电都被那一剑搅动。 钟酩只身立在变幻的雷霆间,持剑的手青筋暴起,气势如虹。 催催催,让你催命似的催。 以后催一次进度,他就捅一次天。 他墟剑的爱情,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守护! 第57章 祸从口出 惊雷响过几声后便停下。 待江荇之踏着山阶慢慢踱上山巅时, 钟酩已经回来了。 除去那身玄服的衣摆有些焦灰,钟酩身上并无外伤,神色看着还挺开心, 像是打了胜仗。见到江荇之, 他压下邀功的冲动,低调地张开双臂,“灯灯, 我回来了。” 江荇之, “……” 他和墟剑打打杀杀几百年,自以为对墟剑已经相当了解。但他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实在让他看不透…… 那俊俏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呢? 钟酩还沉浸在成功捍卫爱情的喜悦里, 没察觉到江荇之眼底的微妙。他看人站着没动, 又把手臂打开了点,“不要抱?” “要抱要抱。”江荇之包容地看了他的脑袋一眼, 几步跑上前去一蹦, 噗通挂到了钟酩怀中。 钟酩将人抱了个满怀, 心底充盈, 低头就在江荇之额前亲了一口,模仿着他偶然看过的民间话本里的桥段开口,“灯灯种花辛苦了。” 江荇之顿了一下,这是什么农耕归来的即视感? 他配合着对方的演出, 歪头往钟酩肩窝里一靠, “哪有你辛苦?” 天都要被捅个篓子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墟剑才是魔界派来颠覆人界的奸细。 钟酩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搂着人兀自甜蜜。 两人在原地搂了会儿, 被天雷扫到的衣角还有股淡淡的焦味。钟酩把江荇之抱离了一点, “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江荇之挂在他身上不想下来, 闻言想了一下说,“既然都要换衣服了,不如一起去汤池里泡个澡。” 搂着他大腿的手掌一下收紧。钟酩柔和的神色转而深邃,垂眼盯着他,“一起泡澡……你确定?” 江荇之蠢蠢欲动,“又不是没一起泡过。” 钟酩低头衔着他的唇瓣咬了一下,“不怕我对你动手动脚了?” 搂着他的手又紧又热,钟酩亲咬间,整个上身俯了下来。江荇之搂着他的脖子,腰身都往后折了一个角度,高束的马尾晃在身后。 江荇之脸上一红,但还是厚着脸皮直白地回答,“那什么要留着结契的时候,你不想有仪式感吗?” 钟酩,“……” 他喉头一动:想,做梦都想。但是…… 含糊的声音自他唇舌间滚出,“只怕你到时候不想。” “什么?”江荇之没听清,“到时候怎么样?” “没什么。”钟酩又亲了他一口,身形一转抱着人就往汤池的方向走,“走吧,我们去泡汤。” … 林中那处小汤池,钟酩之前来过两三次。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下水和江荇之一起泡。 这个季节,四周高大的林木几乎掉光了树叶,火红的落叶在地面上铺下了厚厚的一层。刚过戌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一缕夕阳的斜光从稀疏的林间投向水面。 钟酩为了方便行动,身上只着了一件紧身玄衣,他一褪便赤膊下了水。 哗啦。 江荇之看他隆起的背部缀着几颗水珠,肌肉线条分明,存在感极强,却又不过分突兀,简直每一分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他一边小脸通黄地瞅着钟酩,一边窸窸窣窣地褪了外衫。 正要将里衣一道退下,立在水中的男人就看了过来。钟酩眸光一暗,挥手将人拉入了池水中——哗啦!水花四溅。 江荇之被钟酩拉着胳膊搂到身前,后者低眼而来,沉声道,“好好穿着。” “为什么,你都没有……”江荇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两手按在对方那结实的肩头,视线飘来飘去,嘴上嘀嘀咕咕。 一只胳膊便搂紧了他的腰,将他往身上一拉。 钟酩向后靠在池岸边,江荇之顺势跨了上去。面前的男人呼吸一颤,江荇之若有所觉地瞥下视线。 ……! 他心头一跳:墟剑好,好有资本。 “知道了吗?”低哑的嗓音问他,“别总是撩我,我没你想的这么能忍耐。” 江荇之喉头就“咕咚”一下,他抿抿唇,“嗯。” 完了,他真是越发期待又害怕。不过他心里还有股信念感,要留到结契那天。江荇之这会儿便不再造作,老老实实趴在钟酩身上泡汤。 他趴着,脑海中还在回忆钟酩刚才的情态:他就喜欢看墟剑因为他而不能自拔的模样,光是现在这样就令他心动不已,若是到了结契…… 江荇之想象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沸腾了:嘶,不敢深想! 他心底迫不及待:快快结契,这样那样! “阿座,我们……”江荇之话刚出口,忽然又想起这人还披着马甲,一起回去的事不好明说。他转而改口,暗自催促进度,“我们快把魔界的事解决了吧。” 钟酩正享受着暖玉在怀,冷不丁被点亮了进度条,一瞬警觉,“为什么?是不是又有谁在催你了?” 他这个“又有谁”相当的意有所指,说话的时候眼底好像又要燃起来了。 江荇之抬手把他眼皮子合上,手动灭火,“没有,我不是想快点和你结契?难道你不想吗,阿座?” 钟酩,“……” 他拎开江荇之的手,睁眼轻轻道,“乖,别做这么不吉利的动作。” 江荇之立马歉然,又抬眼问他,“那你想不想的?” 趴在身前的人眉眼全是自己喜欢的样子,一双眼中写满了期待。钟酩一颗忐忑的心在江荇之的目光下毫无抵抗力,他磨蹭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我当然想。” 江荇之就奖励地在他嘴上啵了一下! 一只手按在江荇之的颈后摩梭了两下,钟酩忽然俯身埋在他肩窝,“灯灯,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江荇之不懂他这又是哪一出,“当然会。” 钟酩收紧了手,“不管我是什么样,你都会喜欢我吗?” “会的会的。”江荇之捧着他的脑袋,学着他给自己撸毛的样子抬手抓了抓,心说不管你是墟剑、柏慕还是阿座,我不都喜欢你吗? 顺滑的头毛被他抓得七拱八翘,钟酩却毫不介意,像是稍微安下了心,偏头在他肩窝里落下一吻,“好。” · 江荇之趴在钟酩身上,泡得舒舒服服。令人安心的环境下,他直接进入梦乡。 钟酩垂头看人闭着眼睡得安稳,便搂着人从水里起身。丝丝缕缕的情话仿佛还萦绕耳畔,他没舍得撒手,直接将人抱回自己屋里,相拥而眠。 这个夜晚,注定甜蜜而折磨。 但钟酩这次没再念清心咒了,每当情思涌动,他就默念一句“掉马”。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淋下!绮念全无,效果绝佳。 … 第二天,江荇之从钟酩怀里醒来。 一张放大的俊脸直怼眼前。江荇之先是惊了一惊,接着不由感叹:这副皮囊果真是好,居然靠颜值硬生生撑住了这死亡角度。 看人醒了,钟酩低头亲了他一下。 江荇之任人亲亲啄啄,他心里还惦记着赶紧抓住宇文恭。看啄得差不多了,他伸手拍拍钟酩的肩,“我想吃点东西。” 吃饱了好干活。 钟酩便撑起身来换了身衣服,“我出去给你买。” 江荇之团在被子里,享受着未来道侣贴心的照顾,还毫不客气地点了几个菜名,要吃这个那个。 钟酩就笑了一下,“知道了。” 他换过衣服转身出了门,江荇之赖在他榻上等人投食。正躺着,就感觉心口一动:……? 江荇之眨了眨眼,接着心口一动又一动。 这即视感,就好像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 这又是在搞什么? 江荇之蓦地想起昨日傍晚惊天的雷鸣:难不成是天道来催他赶进度了,但这副偷偷摸摸试探的姿态是认真的么? 仿佛是要肯定他的想法,他的心口又被戳了戳,跟对暗号似的。 江荇之,“……” 很难想象,墟剑到底对天道干了些什么。 出门替他买早膳的始作俑者很快带着他要吃的粥饼糕点回来。江荇之正要开口分享刚刚的经历,心口立马就被戳了一下! 他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说就是了。 “在想什么?”钟酩将早膳摆在桌上,招呼江荇之过来。他看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早膳,不由狐疑,“身体不舒服?” 江荇之惊叹于他难得的敏锐,重整神色下了榻,朝他投去甜蜜的一眼,“在想我们这样好像婚后生活。” ……! 钟酩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立马被宏伟的蓝图所占据。 吃过早膳,江荇之抹了抹嘴,“阿座,今天换我出去抓宇文恭。” 又是抓宇文恭!钟酩一把拉住他,“不是已经叫那个剑修小子带人去抓了?”他说着打量江荇之的神色,“而且你现在也不心慌了吧。” “我不是想快点结契吗?”江荇之说,“而且你昨天也表示支持了。” 万千理由瞬间被堵了回去。钟酩只好松开手,“那我去吧,你留在昆仑。” 江荇之说,“我想亲自去抓。” “还是我……”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江荇之目光犀利,“觉得我一个人出去不行?” “没有没有,灯灯特别行。”钟酩手法娴熟地给人顺毛,他看江荇之态度坚决,实在找不到阻拦人出门的借口,只好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去。” “不用,昆仑得留一个人守着。你留在这里,我去就好。”江荇之说完不再浪费时间,捧着钟酩的脸啵了一下!随即干净利落地离开了屋。 钟酩被他啵得晕晕乎乎,总觉得这招相当眼熟。 … 江荇之飞身出了昆仑。 浩瀚的神识一瞬如海浪倾泻而出,覆盖着荒野城池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一丝宇文恭藏身的可能。 正搜寻着,神识忽而同另一道并不陌生的气息一撞!江荇之身形一刹,有些惊讶地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血色的身影从刚刚掠过的洵阳城内循来。 几息间,两人便在城池上空面对着面。 “宿尤?”江荇之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出门不远的城池上方遇到宿尤。毕竟洵阳城位于九州以西,离战火燃起的九州东相隔甚远。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眉峰挑了挑,“本座与荇之果真是有缘,在这荒僻的城池外都能遇上。” 江荇之说,“我住在这附近。” 宿尤就朝周围扫过一圈,目光又越过江荇之投向洵阳城郊外昆仑的方向,眯了眯眼。 江荇之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该忙着和他们人界开战? 上一次的传讯说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并非气氛绝佳。现在重拾这个话题,江荇之觑了觑宿尤的神色,却听对方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打打杀杀的事,自然有旁人去做。本座正四处找那东躲西藏的老鼠,路过这里正好来买点东西。” 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经常来这儿买什么特产似的。江荇之没有追问,点点头问他,“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 “啧,没有。”宿尤拧眉,“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估计得掘地三尺。” 江荇之若有所思:看来得往更隐蔽的地方寻。 他思量间,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江荇之对上宿尤的视线,思考着措辞。要怎么同对方解释搜捕宇文恭的事? “呵…算了,不逗你。”宿尤环起胳膊抬了抬下巴,“真当本座不知道你搞出的那些阵仗?” 江荇之咳了一声,“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倒也没有,毕竟本座还是想赶紧抓住那群老鼠。多些人出力,本座有什么不愿意?”宿尤说着又看了江荇之一眼,“但别以为替本座抓到人,就能以此作为停战的条件。” 江荇之解释,“放心,拒绝道德绑架,从我做起。” 考量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半晌,宿尤移开目光,“随你们吧。” “嗯。” 他们这会儿还在城池的上空立着。 江荇之满心满眼都是抓住宇文恭,他正想问宿尤要不要一起去抓人,或者就此作别分头行动,身上的传讯就响了。 传讯接通,钟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找得如何了,灯灯?” 还能如何,他这不才出门?江荇之失语一瞬,“还没找到呢。” “你现在到哪儿了?” “刚出了洵阳城不远。” 钟酩估摸着时间,“怎么才出洵阳城,地毯式搜索?” 江荇之还没说话,旁边宿尤忽然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调,“当然是在和本座叙旧。” 钟酩:????? 连片的问号仿佛都能从传讯石上蹦出来。 钟酩一瞬生出了戒心,话语间都带上了浓浓的醋意和不满,“他怎么在这里?灯灯,跟这个魔头有什么好说的,他跑来这边做什么,是不是故意来和你假装邂逅的?” 江荇之,“……” 墟剑说话能不能讲点逻辑?宿尤哪知道自己今天会出门,而且干嘛和他假装邂逅! 但对面的男人显然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啪嗒一声就挂了传讯,“等我。” 传讯挂断。 江荇之和宿尤相顾无言。 宿尤嘴角一抽,瞥向那枚传讯石,“你这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身边有个这么多疑善妒的男人。 虽然江荇之自己也深感槽多无口,但他还是要尽力维护未来的道侣,“苦中作乐,还不错。” “……” 钟酩飞奔而来的速度相当之快。 他们两句对话刚刚说完,一道锐利如剑的身影便破空而来,转瞬到了两人跟前! “灯灯!”钟酩一把拉过江荇之,密不透风地搂进怀里,像只护食的狼崽。 江荇之被勒得呼吸一窒,眼睛闭了闭:在外人面前,不可以呵斥……要给墟剑留点面子。 钟酩还在敌视宿尤,“你和我灯灯说什么了?” 宿尤,“说一些心照不宣的事~” 什么心照不宣!灯灯只和自己心照不宣。钟酩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识海里落下一道气若游丝的传音,“阿座,挤着我了……” 钟酩,“……” 他胳膊赶紧松了松,安抚地亲亲江荇之的额头,“是我太激动了。” 啧!宿尤看得一脸嫌弃,同江荇之道,“你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腻歪的男人?” 这个魔头,居然当面说自己坏话!钟酩顿时怒火中烧。他趁着还没丧失主权,大肆宣告主权,“灯灯就喜欢我这么腻歪,每天一道早安吻,一道晚安吻,睡觉没我搂着都睡不着。” 宿尤看了江荇之一眼,你是这种人? 江荇之,“……” 够了,墟剑这个不要脸的。早安吻、晚安吻就算了,睡不着就有点假了。 他拉拉钟酩的袖摆,示意他差不多了。 钟酩适可而止,他不欲再看到宿尤这副嘴脸,拉着江荇之就要离开,“走吧,不是还要忙正事?” 喔对~抓宇文恭!江荇之立马干劲十足。他看钟酩一副和宿尤势不两立的姿态,也不再提同行,挥手准备和人告别,“宿尤,我们先走了,你忙你的。” 宿尤“嗯”了一声又问,“你这是要去抓人?” 话已说开,江荇之点头,“早点抓到,任你处置。” 宿尤又看了眼他身旁的钟酩,“他也是?” 钟酩皱了皱眉:看什么看,话怎么这么多还没说完? 江荇之抓住机会调解两人关系,“是啊,阿座特别积极。” “积极?”宿尤忽而戏谑一笑,对钟酩道,“不是看本座不爽吗?怎么,现在还要亲自帮本座四处抓老鼠,想同本座求和?” 钟酩被宿尤这嘚瑟的语气挑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儿,他脱口而出,“谁想抓人?我管你们和不和!” 江荇之:? 咯噔。钟酩话落顿觉失言: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赶紧看向身侧的江荇之,转头却正撞上一道审视的目光。 江荇之语调幽冷,“阿座,你不想?” 钟酩,“……” 第58章 一份大礼 气氛是死一样&30340;寂静。 旁边&30340;宿尤已经摆出了看戏&30340;姿态。 钟酩浑身一个激灵, 顶着江荇之&30340;死亡视线开口找补,“我想我想……我是说不想帮他,但人还是要抓。” 江荇之才不信他&30340;狡辩:刚才那一刻, 他分明感受到了墟剑&30340;真情流露! 宿尤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哦~不是还说管我们和不和, 听这意思是巴不得魔界和人界打得久一点了?” 江荇之盯着钟酩, “你是这意思吗, 阿座?” “当然不是!”钟酩恨不得把宿尤&30340;嘴缝起来, 这魔头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难怪自己第一眼见他就心生警惕。但他这会儿没工夫和宿尤斗智斗勇,因为他&30340;灯灯已经开始怀疑了。 钟酩赶忙伸手去搂人,“我怎么会不想?你都说了, 我不是在积极地帮忙?” 江荇之被他一把搂住, 近在咫尺&30340;距离间, 一对审讯灯又亮了起来,“是吗?你这么积极,又这么能耐,三天之内把人抓出来不难吧。” 钟酩顿了一瞬, “……嗯。” 迟疑了!刚刚分明是迟疑了!江荇之从他怀里钻出来, “好哇,你果然是不愿意。” 口是心非&30340;男人,先前答应得这么顺溜, 原来都只是缓兵之计!他本来还想提醒墟剑:平息了纷争很快就能回家。但现在……还是让这人继续裹着他心爱&30340;小马甲抓耳挠腮吧! 钟酩急忙去捞他, “没有,没有不愿意,我超级愿意!” 江荇之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才不信你&30340;鬼话。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自己去抓。” 他说完“哗啦”一个转身掠出老远。钟酩&30340;手只在空中捞到一片衣角, 蓝色&30340;身影瞬间消失在视野间,“灯灯!” “……” 原地一时只剩下钟酩和宿尤两人。 完了完了,他&30340;灯灯生气了。钟酩懊恼地按了按太阳穴:不过想想也是,他&30340;灯灯这么期待结契,会不会误以为自己不愿意? 他没有不愿意,他只是想再延续一下现在单纯&30340;甜蜜! 当初他披着马甲挖掘小惊喜&30340;时候,哪想过灯灯会喜欢上他&30340;马甲?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钟酩感觉自己现在&30340;处境已经是危如累卵、进退两难。 “怎么,不去追?”一旁传来一道咔嚓咔嚓&30340;声音。宿尤嗑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30340;瓜子,血色&30340;衣衫晃得钟酩眼睛疼,“你不追,那本座就去追了。” 他说着拍掉手上&30340;残渣,飞身朝着江荇之离开&30340;方向而去。 砰!下一刻却撞在一道冷硬&30340;屏障上。 玄色&30340;身影一瞬从他身旁掠过,快如疾风,滑过&30340;声音咬牙切齿,“警告你,那是我&30340;道侣。” “啧。”宿尤被迫停在原地,抬手敲了敲坚不可破&30340;屏障。恋爱中&30340;男人真是惹不起……路都给他挡完了,他要怎么离开这里? · 江荇之飞身于九州上空,整个灯气鼓鼓&30340;,连同神识都像是膨胀了一样,轰地倾泻而出—— 浑厚&30340;灵力宽广而深远。所过之处,山林间木石颤动,飞禽皆惊!他憋着一股气,一副誓要掘地三尺将宇文恭活生生刨出来&30340;气势。 就这么粗犷地搜寻了一会儿,江荇之忽然感受到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另一道气息。 狗狗祟祟,小心翼翼,还相当熟悉。 他身形微滞,接着装作没察觉&30340;样子继续往前搜寻。 哼,他倒要看看墟剑又要做什么? 刚飞出一片城池到了郊外,江荇之正四下探查着,前方&30340;半空中突然“哗啦”绽开一片花火——灿黄&30340;花火组成了一颗爱心&30340;形状,中间还写了个“灯灯”。 江荇之停了下来:咦,还挺漂亮&30340;。 ……不对,漂亮什么漂亮?花里胡哨,都挡着他&30340;路了!他一扭头,绕过那片花火继续往前方飞去。 隔了不远,钟酩探头探脑:这么浪漫,灯灯怎么不喜欢? 很快穿过郊外到了下一片城池。 江荇之飞着飞着,迎面&30340;空中又有簌簌&30340;花瓣飘过来。花瓣飘到他身侧,像是有意识一般围绕着他,如蝴蝶翩然。 “……”小把戏还挺多。 但有这工夫,还不如一起去抓宇文恭!会不会认错&30340;? 袖摆哗啦一挥,挥开面前&30340;花瓣。江荇之目不斜视,飞身前往下一个城池。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钟酩&30340;把戏。 往后每过一座城池,就有不同&30340;小花招在等着他。要说浪漫,还真挺浪漫,但出现在他搜捕宇文恭&30340;路上,简直像一道道叫他分心&30340;关卡。 若不是江荇之从中品出了钟酩&30340;诚意,他都要以为这人真是在故意阻挠自己。 … 一天&30340;时间在他逃他追中结束。 江荇之翻过了大半九州,依旧没能找到宇文恭&30340;身影。 眼看日落西山,他暂且打道回府回了昆仑。 刚在昆仑山巅落下,身后便覆上一道身躯——结实&30340;胳膊环着他,钟酩下巴搭在他肩头,撒娇般地蹭了蹭,“不要生气,灯灯。” 令人眷恋&30340;体温包裹着他,江荇之一瞬心跳怦然。但他依旧不露声色,侧头避开扑在耳垂上&30340;热气,“你都不想和我结契。” “我想。”沉眷&30340;嗓音贴着耳畔。钟酩轻轻碰了碰他&30340;耳垂,干涩&30340;唇擦过耳垂&30340;嫩肉,江荇之敏感地颤了一下,抬手去扒他&30340;胳膊。 “你嘴好干…去喝点水。” “灯灯好关心我。”钟酩抓着这一线生机,搂着人不撒手,“生气了还这么关心我,还是喜欢我&30340;,对不对?” 墟剑说什么废话呢。江荇之扒着他&30340;手不理他:不喜欢干嘛这么期待和他结契? 不解风情&30340;大猪蹄子! 一道温柔&30340;吻就贴着他&30340;耳垂辗转落到了他&30340;颈侧,钟酩低头吻着他,“我也喜欢灯灯,想和灯灯结契。” 江荇之就心软了一下。他抠着钟酩&30340;手,“嘴上说着想,身体还是很诚实。” 他话音刚落又被那干壳&30340;嘴唇擦得一抖,脖颈蓦地蔓延出一片绯红,“快去喝水,你嘴皮太干,划着我了。” 钟酩稍稍离开了点,“急上火&30340;。” “少来这套……”江荇之把他扒拉开,将人迅速翻了个面推回钟酩自己院里,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脸红,“去去去,喝水去。” 他说完飞快地收回手,闪身回了自己屋里。 砰!屋门关上。 江荇之捧着自己发热&30340;脸,暗自警醒:灯某人,你不要像座某人一样色令智昏。要是这么快就被哄好,你还要不要面子? 况且座某人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错在了哪里。 这个阳奉阴违,口不对心&30340;男人。真是气煞他灯某人! · 江荇之回屋看了会儿小话本调节心情,到了时间便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等他第二天早上悠悠转醒,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脑袋0;触感让他一下从梦中醒来!他睁眼正对上头顶一道“深情”凝望&30340;视线。 江荇之呼吸都滞了一拍,他同钟酩对视几息,缓缓开口,“你在做什么?” 钟酩诚恳地俯视着他,“我在认错。” 江荇之幽幽,“你是在恐吓。” “……” 一声叹息滑落,江荇之坐了起来。钟酩赶紧给他披上外衫,还暗藏心思地披了那套暖黄色&30340;情侣外衫,企图唤醒沉睡&30340;爱情。 他仔细揣测着江荇之&30340;神色,“还生气吗,灯灯?”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一双修长&30340;手替他系好了衣带。钟酩好声哄道,“你不能生气。” “为什么?” “因为胀气了会变成孔明灯。” 屋中安静了片刻。 江荇之看着钟酩,钟酩看着江荇之。干涩&30340;唇被舔了舔,钟酩开口,“不好笑,是不是?” 江荇之,“还行,就是有点冷。” 这个机灵抖得,多少有点不聪明&30340;亚子。 他穿好衣服起身,钟酩又跟了上去。江荇之出了屋门,看人眼巴巴地撵上来,他顿了顿,转头给人一次机会,“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钟酩对上江荇之&30340;目光,将要出口&30340;甜言蜜语在唇边一刹。他忽而福至心灵,难得敏锐了一回,“我和你一起去抓宇文恭。” 江荇之问,“真心&30340;?” 钟酩点头,“为了我们&30340;未来!” 江荇之看了他会儿,神色一软,伸手拉过人&30340;衣襟往他唇上轻轻一贴,“姑且信你。” 焦灼&30340;心一下又活了过来。钟酩伸手揽过江荇之&30340;腰身,低头加深这个吻——这就是不生气&30340;意思了。他咬着人&30340;唇瓣模模糊糊道,“三天之内,一定抓到!”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结契&30340;时候完蛋就完蛋吧,总比现在就没了媳妇好! … 有了钟酩和江荇之&30340;加入,搜捕宇文恭&30340;进展飞速推进。 宇文恭可能藏身&30340;区域不断缩小,经过三日&30340;排查,终于锁定在了南面某处混沌地带——三界中最阴冷&30340;一片墓地。甚至有传言道,每年都会从这片墓地中诞生上百幽冥鬼修。 是大多数人修和魔修都不会去&30340;地方。 大致将人锁定在那处后,钟酩和江荇之立马飞身赶往。刚赶到地界外,正遇上另一队人。 每个人腰间挂着特制&30340;玉牌,牌上刻着两个字:昆仑。 领头&30340;正是鎏川,队伍中还有洛初,以及十来名昆仑中人。 这会儿江荇之和钟酩未戴面具,皆身着暖黄色&30340;那套情侣衫。一行人没有认出他们来,只有鎏川见状停下,惊喜地打了个招呼,“江前辈,柏前辈!” 江荇之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不愧是他昆仑&30340;人。虽然知道他们是来抓宇文恭&30340;,但他还是佯作不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鎏川回道,“现在两界都在齐心抓捕宇文恭,我们也是来抓人&30340;,两位前辈呢?” “我们……”江荇之思绪一转,“来旅游,度蜜月&30340;。” 众人看了眼四周阴恻恻&30340;环境,“……” 好,好独特&30340;品味。 鎏川大为不解。但他看一旁&30340;钟酩&30340;确是眼底透着甜蜜,便勉勉强强地送上一声祝福,“恭喜。那晚辈就先行一步,去抓宇文恭了。” 江荇之抬抬下巴,“去吧。” 鎏川行过一礼,领着一队人飞速远去。 江荇之停在原处,望着一行人远去&30340;背影,挥手丢了一抹神识追上去——若遇上紧急情况,他&30340;神识会助人一臂之力。 做完这些,他转头对钟酩说,“让他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 钟酩轻轻一“嗯”。 江荇之,“你不问我为什么?” 钟酩嘴角挂上一抹浅笑,“因为我们是来度蜜月&30340;。” 江荇之,“……” 你醒醒,我们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已然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短路&30340;脑子,开口解释,“抓住宇文恭&30340;功劳,与其落到我们头上,不如让它成为昆仑&30340;荣耀。” 他们迟早要回去,甚至连本名都不会留在历史&30340;洪流里。 但历史会记住他昆仑&30340;神光。 一只大掌伸过来握住了他&30340;手,钟酩同他十指相扣,捏了捏他&30340;指节,柔声道,“灯灯说&30340;都好。” · 有了昆仑众人&30340;齐心协力和江荇之神识&30340;暗中助力,躲在混沌之地&30340;宇文恭挣脱无果,被五花大绑抓了起来。 他&30340;部下虽说一瞬四散逃离,但也被陆续赶来&30340;各大宗门围追堵截,一网打尽只是时间问题。 罪魁祸首宇文恭终于落网。 按照约定,该当交给宿尤处理。 但人界和魔界&30340;纷争显然不会因为交出个宇文恭而停止,江荇之干脆趁此机会,提议双方坐下来进行商谈。 人界这边自然信赖他们&30340;“神灯”,宿尤那头本来还吊着姿态,但终究是没抵过江荇之幽幽一句,“我和阿座可是因此吵架了……” 宿尤嘴角一抽,“说好&30340;拒绝道德绑架呢?” 江荇之故作哀愁地垂头叹了口气,“罢了,不强求。” “……” 于是两界商谈定了下来。 商谈&30340;地点还是在当初发布神谕&30340;玄天剑宗。 江荇之和钟酩立于上座,两边是各大宗门&30340;代表人,场中央是被五花大绑&30340;宇文恭。 鎏川带领昆仑众人持剑立在一旁警惕地守着。 宇文恭一眼认出江荇之和钟酩二人来,他卧在地上破口大骂,双目赤红,“是你们……魔界&30340;走狗,人修&30340;叛徒!还有你们这里&30340;所有人,还有脸自称上六宗……一群怂包!只会向流着肮脏血液&30340;魔族低头!” 一顿辱骂引来四周众人&30340;怒火。 楚昀几人皱了皱眉,正欲挥去灵力堵上宇文恭那张脏嘴,一道魔力突然“轰隆”破门而入,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宇文恭&30340;骨髓! “呃啊啊啊!”凄厉&30340;惨叫响彻场中。 一众目光刷地看向门口—— 张扬&30340;血衣迎风而起,宿尤扯着一抹冷笑大步跨入门中,竟是只身一人前来,未带任何随行&30340;魔修。 楚昀暗自心惊:虽然立场不同,但此刻他也不得不钦佩宿尤&30340;这份气魄。 宿尤几步走进来,又是“砰”&30340;一脚踹在宇文恭身上,将人踹得滚出几圈。正欲再下手,便被江荇之抬手挡住,“先等等,宿尤。” “怎么,不是说任本座片肉下锅?” “等你带回魔界,随你红锅、白锅、鸳鸯锅。”江荇之解释,“但玄天剑宗正值开山立宗,不宜见血光。” 旁边&30340;游苏青捏着扇骨,赶紧点头。 “啧,麻烦。”宿尤说了一句,倒也停了手。 暂时将聒噪&30340;宇文恭打晕扔在一旁,众人在席间落座。上首一方坐着宿尤,另一方则坐着钟酩和江荇之。 钟酩现在看人&30340;眼神依旧不善。 他可没忘记,自己上次就是因为受这人挑衅才不小心失言,惹得灯灯生了一天&30340;气。呵!这大魔头。 宿尤无视了钟酩锐利&30340;眼神,撑着下巴看向江荇之,“找本座来是想谈什么?” 江荇之说,“自然是谈休战&30340;事。” “本座早就有话在先,那只老鼠不足以成为休战&30340;筹码。”宿尤悠然道,“还是说,你们有足以打动本座&30340;其他条件?” 砰!下方传来一声拍案响。 天衍宗长老本就主战,这会儿闻言怒道,“你别得寸进尺!” 宿尤,“哦?那就打吧~” 江荇之赶紧出声缓和,“不打不打,我们以和为贵。”都别闹了,他还要回家! 宿尤,“那就说条件吧~” “……” 也不知宿尤到底是故意逗趣,还是真&30340;无意休战,上六宗这边不管开出什么条件,他都是一副不感兴趣&30340;模样。 商谈过了三盏茶&30340;时间。 气氛逐渐陷入僵持,甚至隐隐惹火。 江荇之夹在中间,脑子嗡嗡直响,相当头疼。 钟酩伸手揽过他,一边替他捏着脖子,一边给他重新倒上热茶,“不急不急,先喝口茶。” 江荇之简直急死了,“怎么不急!你……”他一眼斜向钟酩,“阿座,你是不是悠闲过头了?” 钟酩立马调整神色,目露焦灼,“没有,我是急在心里,怕表露出来增加你&30340;负担。” “是吗?”江荇之狐疑,“我信了。” 他两人就坐在宿尤对面,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对话被后者听得清清楚楚。宿尤本来在看热闹,闻言忽然觉出一丝违和—— 上次只顾着拱火,没来得及细想。 现在看来,江荇之好像急于平息两界纷争,而柏慕恰恰相反,巴不得他们再打久一点,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真是有趣极了。 江荇之正和钟酩捏着手指叽叽咕咕,余光里忽然晃过一片血红。他转头只见宿尤站起身来,叫了他一声,“荇之,你同本座出来一下。” “做什么?”江荇之不解。 钟酩皱着眉牢牢将人护在怀里,“你又要做什么?” 在场众人&30340;目光此刻全都落到了宿尤身上。宿尤穿过席间朝门外走,“有关休战&30340;事,本座要单独和荇之谈一谈。” 休战!江荇之立马来了精神,他拍拍钟酩揽着他&30340;手,“我去和宿尤谈谈。” 看钟酩还不撒手,他又说,“我&30340;实力你还不清楚?又不会出什么事。” 钟酩抿紧了唇:他当然不觉得宿尤能把江荇之怎么样,但依照那魔头恶劣&30340;秉性……还不知道要背着自己怎么拱火! 那只青筋鼓起&30340;手像是嵌在了自己身上。 江荇之无法,众目睽睽下只能同钟酩传音,“快松手,回去奖励你亲亲。” 咕咚。钟酩喉头一动,捍卫爱情&30340;手慢慢放松。喔,那行吧。 江荇之起身离了席,跟在宿尤身后出了会场。刚到场外,宿尤便叫他支开屏障——尤其是别让钟酩在一旁偷听。 江荇之不解其意,但想着“休战”便依言照做。 屏障一支开,宿尤就环着胳膊直白地看向他,“两界休战之后,你是要急着干什么?” 江荇之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宿尤轻笑,“呵,看你一脸着急,本座又不是瞎&30340;。说来听听,说不定本座就助你得偿所愿了呢?” 江荇之脸上一红,“就是,就是我和柏慕结契&30340;事。” 结契?宿尤兴趣顿时减了大半。正兴趣缺缺,忽然又觉出不对——等等,那为什么柏慕不急?以对方那副腻歪、嘚瑟还天天瞎吃醋&30340;嘴脸,不该是天底下最急&30340;那一个? 回忆起那日两人&30340;对话,宿尤眯了眯眼,“怎么,柏慕不想?” “他……”江荇之张了张嘴,“他也是想&30340;。” 但就是在顾及他那心爱&30340;小破马甲! 也不知道是穿得太合身还是怎么&30340;,打死舍不得脱! 宿尤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微妙&30340;停顿,显然是另有隐情。他思绪微转间,蓦地想起上次在魔界,江荇之说想看柏慕&30340;神魂。 而那次,柏慕紧张得很。 若是结契,神魂这东西恐怕是瞒不住&30340;…… “哈!”宿尤突然笑了。他终于知道柏慕是在拖延什么了。居然怕成这样,看来是什么不得了&30340;东西。 江荇之被宿尤这一笑搞得心惊肉跳:宿尤&30340;脑子也出问题了? “你突然笑什么?” “没什么。”宿尤朝他绽开一抹灿烂&30340;笑容,“结契是吗?不如本座送你个新婚大礼。” 江荇之探头,“什么大礼?” “来。”宿尤抬手一招,转身就往会场中走。血红&30340;衣衫在这一刻看上去居然相当喜庆。 江荇之跟在他身后一道回去,刚进到席间,就听宿尤用桀骜&30340;语调扬声道,“不打了,休战!” “什么!?”四下哗然。 钟酩瞳孔一缩,隔着大半会场刷地看来——眼底带着猝不及防&30340;震颤和慌乱! 江荇之惊喜,“真&30340;吗,宿尤?” 宿尤牵唇,“当然~” 打打杀杀&30340;多无趣,还不如博荇之美人欢喜,再看看某人会不会慌得一批。 第59章 言辞挑火 宿尤面上透着欢欣, 江荇之更是喜气洋洋。江荇之凑上前小声问,“是为了成全我结契?” 宿尤,“嗯哼~” 江荇之顿时激动:宁拆一座桥, 不毁一桩婚,宿尤可真是个大善人! 四周众人先是被宿尤陡然转变&30340;态度一惊, 随即气氛慢慢缓和下来:能休战总归是好事情。 一派和谐&30340;氛围中, 唯独钟酩身形僵硬, 瞳孔地震, 如临天塌地崩——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休战了? 他仿佛看到甜蜜&30340;好日子要到头了! 直到江荇之和宿尤走回座前,他才像是回过神一般,伸手拉过江荇之, “灯灯,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江荇之眸光发亮, 满脸洋溢着快乐,“没有啊。”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钟酩视线一瞬转向宿尤,戒心四起,“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宿尤摊手, “本座以和为贵也有错?” 钟酩才不信这魔头&30340;花言巧语, 他看向江荇之,拉着对方&30340;手细细叮嘱,“他是不是对你威逼利诱了?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江荇之发出谴责&30340;声音, “阿座, 不要老是用恶意&30340;目光揣测这个世界!我都说了,宿尤是个讲道理&30340;魔。” 钟酩后槽牙咬得嘎吱响,他不信宿尤有这么好心, 却又猜不透对方包藏了什么祸心。江荇之看他一副咬牙切齿&30340;模样, 眯了眯眼凑过去, “你好像不太开心?” “怎么会?”钟酩一瞬警醒,换上了一副轻松&30340;表情,轻声呼喊,“和平万岁~” 江荇之甜蜜地往他身上一靠,“这才对。” “哈!”宿尤没忍住,当面发出一声愉悦&30340;爆笑。 钟酩把江荇之&30340;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朝前者投去死亡一盯,“……” 宿尤毫不客气地给他盯了回去:看什么看,处境尴尬&30340;某人~ 上座间针锋相对&30340;气氛很快被打破。 下方席间,楚昀起身道,“既然达成了休战&30340;共识,不如就此签订友好和平契约,自此两界不得相互侵犯。” 宿尤爽利地点头,“行啊。” 看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30340;各宗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专长于撰书&30340;碧云随即出列,当场写下一份友好和平契约。契约一式两份,由魔界和人界各派代表以神识签订。 魔界这边自然是宿尤。到了人界这里,众人却相互对视几眼陷入了迟疑——这么多宗门,该派谁上去好? 他们相视过后,又将目光投向了上方&30340;江荇之,“不如,由神灯大人……” 江荇之摆摆手,转头叫了另一个人&30340;名字,“鎏川,你去。” “晚辈!?” 鎏川猝不及防被点名,诧异地看向江荇之。其他人也是不解:不管是论资历还是实力,在场大多数人都在鎏川之上,哪轮得到这个小辈? 江荇之说,“以昆仑之名。” 他和墟剑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去,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契约就作废了。鎏川虽说资历不够,但昆仑&30340;神威犹在,足以代表人界和整个魔界匹敌。 话落,座间响起细碎&30340;议论声。 宿尤若有所思地看了江荇之一眼,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 隔了几息,楚昀代表各宗门出言,“好,便由昆仑代表我人界。” 江荇之看鎏川还一脸懵,开口叫了他一声,“还不快去?” “是……”鎏川回过神,几步走上前。 他心中有一瞬微妙:怎么感觉江长老叫他叫得还挺顺,驱使起来简直像是自家人? 但很快他&30340;注意力就回到了契约上。 宿尤站在契约另一头,在人界各大宗门&30340;见证下烙下了自己&30340;神识。紧接着由鎏川拿出昆仑&30340;玉牌往上一烙,留下了一道金红&30340;昆仑印。 ——两界自此开启了长达千年&30340;和平。 · 两界商谈圆满结束。 经此一役,和魔界签订和平契约&30340;昆仑神名远扬,真正意义上开始成为世人&30340;庇护所。而达成了两次重大商谈&30340;玄天剑宗也奠定了往后天下第一剑宗&30340;基础。 挑起纷争&30340;罪魁祸首宇文恭被魔界来人带走,人界众修士纷纷起身辞别。 江荇之立在玄天剑宗山门上空,一边同各宗众人道别,一边望着这方天地悠悠感慨: 总算是将这千年&30340;因果圆了回来…… “荇之。”一道声音打断了他&30340;思绪。江荇之转头,只见宿尤飞了过来,停在他和钟酩跟前。 钟酩把江荇之往自己身后一塞,“做什么?” 宿尤看着他&30340;动作,哼笑一声故意道,“我同荇之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酩说,“这是我……未来&30340;道侣。” “哦~未来&30340;。”宿尤现在抓住了钟酩&30340;把柄,声调听着相当欠扁,“一天不结契,就一天不是你&30340;。你说是吧,荇之?” 钟酩顿时气急,恨不得原地结契,堵上这魔头&30340;嘴!但一身脱不下&30340;马甲又束缚着他,让他一口气哽在心口,只能眼眶发热地盯向江荇之,“灯灯,你是我&30340;吗!” 江荇之随和地捏了捏他&30340;俊脸,“结契了就是。” 钟酩,“……” 宿尤发出一声畅快&30340;笑,“哈哈!” 漆黑&30340;眼底起了一丝火气。钟酩心说这个时代&30340;人是不是都有问题?总是发出一些莫名其妙又让人血压升高&30340;怪笑。 眼看钟酩&30340;手又摸上了剑柄,江荇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宿尤,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宿尤说,“本座都送了你这么大一份礼,你不如帮本座一个忙?” “什么忙?”江荇之。 “什么礼?”钟酩。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宿尤没理会钟酩,只对江荇之道,“魔界百废待兴,人手又不够。有一些需要修为支撑&30340;地方,你来帮帮忙。” 江荇之欣然答应,“好啊。” 钟酩拉过江荇之&30340;手腕按来按去,“他送你什么大礼?我们不稀罕,快给他退回去。” 江荇之幽幽看了他一眼,“两界和平。”退个屁。 “……” 宿尤看向钟酩&30340;目光相当鄙视:幼稚。 他同江荇之定下一个时间,“本座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午时,魔界见。” 江荇之问他,“上次入口不是塌了吗?我该怎么进来?” “呵呵。”宿尤冷笑,“魔界现在四处漏风,随便找个窟窿就进来了。” 他说完,一旁&30340;钟酩忽而流露出一丝傲然,仿佛与有荣焉,“那确实得修修了。” 尤其是他亲手捅&30340;,那最大&30340;一道窟窿。 宿尤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人在得意什么。 知晓真相&30340;江荇之一张嘴张开又闭上:墟剑大概不知道,他那天一剑劈开&30340;到底是什么…… 他拉上还在睥睨&30340;钟酩,轻声道,“走吧,回去了。” 钟酩便收回那骄傲&30340;目光,“好。” … 告别宿尤,两人回了昆仑。 刚落到昆仑&30340;山巅,钟酩就拉住江荇之,“我们真&30340;要去帮那魔头修魔界?” 江荇之说,“宿尤都答应休战了,是该帮人把魔界修修。” 况且撇开投桃报李,他总感觉重建魔界也是两界交战&30340;收尾工作之一。不把魔界还原到正轨,估计他们也回不去。 他正想着,心口就被戳了戳。 江荇之,“……” 这暗号对得,已经手法娴熟了。 得到了天道&30340;肯定,江荇之这下更加坚定了重修魔界&30340;决心。他看钟酩还一副不情不愿&30340;模样,便宠溺地扒着他&30340;脸亲亲,“你若不想去,那就不去。我去就是了,不勉强你。” 钟酩被他亲得心跳怦然,闻言一个激灵:让他&30340;灯灯一个人去,和那魔头单独相处……那更不行! 两手掐着那柔韧&30340;腰肢往上一提,钟酩轻车熟路地把江荇之抱在身前往汤池&30340;方向走,他一边亲一边说,“不勉强,我和你一起去。” 江荇之被钟酩揽着亲得腰软腿软,还不忘羞涩地提醒,“我们只能单纯地泡汤……那什么要等结契。” 钟酩脚步一顿。 江荇之挂在他身上画大饼,“等结契&30340;时候,想怎么做都随你~” ……!搂在他腿上&30340;两只大掌就轻轻一颤,落下来&30340;呼吸瞬间凌乱了。钟酩在原地站了几息,又将人往怀里狠狠一按,咬着牙搂紧了点往前走,“嗯。” 那可真是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 翌日午时,江荇之和钟酩如约到了魔界。 宿尤一袭血衣立在半空,已在等候他们&30340;到来。见到钟酩,他这次没有发出不耐烦&30340;“啧”声,反而意趣盎然地在后者身上扫了一圈,“哈~” 钟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有窟窿&30340;是你脑子吧?” 宿尤闻言也不生气,意有所指地转身在前方领路,“是谁脑子还说不定。” 钟酩转头就朝江荇之告状,“你看,我们来帮忙,他还阴阳怪气。” 江荇之伸手给他顺毛,很难违心地附和钟酩。 好在话题很快回归正轨。在江荇之和钟酩灵力&30340;支持下,魔界头顶&30340;天窟窿接二连三被修补起来。 钟酩一边修补,还一边警惕地用神识四处查探,生怕撞上不知从哪儿改道&30340;夜渡川。 旁边&30340;两道目光就同时落在了他&30340;身上。 江荇之心情复杂:这破马甲,还捂得像块宝一样。 宿尤看了两息,嘴角挂上一抹恶劣&30340;笑。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挥手洒出一壶水,哗啦—— “夜渡川来啦!!!” 钟酩浑身一炸!!! 一道灵力反手就甩了出去,擦着宿尤破空而过,直击在背后&30340;天穹,轰隆一声巨响!天上顿时又多了个窟窿。 江荇之,“……” 宿尤笑得整个魔都在晃动,丝毫不介意自家天上多了个洞。 江荇之看钟酩吓得头顶&30340;毛都炸起来两撮,没忍住抬手抱着人&30340;脑袋顺毛,“是白水,是白水……”钟酩僵硬&30340;身躯这才慢慢变软,一瞬出离&30340;魂魄重回识海。 江荇之又转向还在抖动&30340;宿尤,轻叹一声,“宿尤,你别吓他,他脑子本来就有点问题了。” 宿尤平复着呼吸,“好……呼哈哈哈!” 这猝不及防&30340;一吓,让钟酩花了好半晌才缓过神。他回神后第一件事就是拔剑而出,森冷&30340;目光落在宿尤身上,作势要将后者刺个对穿。 “你找死。” 江荇之拦住他,“两界和平,两界和平。” 宿尤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喔呵,这么怕我魔界&30340;夜渡川,是有什么小秘密?” 钟酩,“……” 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对自己不利。钟酩警告地盯了宿尤一眼,转头换了一副脆弱&30340;表情,借机去搂江荇之&30340;腰,“我心灵受到了伤害。” 江荇之无奈又包容地捏了捏他&30340;耳朵,“回去给你亲亲。” 钟酩低眼凑过去,“要亲得很深&30340;那种。” 不要脸!江荇之红着脸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钟酩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开一步。 宿尤揣着袖子旁观全程,对钟酩厚颜无耻&30340;程度叹为观止。他忍不住转头问江荇之,“荇之,你真要和他结为道侣?” 钟酩立马转过来,“荇之当然要和我结为道侣!” 江荇之点点头,不明白宿尤问这话&30340;意思。下一刻,却看宿尤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紧接着从怀里“哗啦”摸出一册书本。 他探头去瞅,“这是什么?” 宿尤抬手同他两人扇了扇,“天天嚷着要结为道侣,你们真知道要怎么结为道侣?” 书页扇动间,隐隐露出里面&30340;图画和字句。钟酩呼吸蓦地一屏,江荇之愣了愣,随即面上泛红,“大,大概知道。” 他看宿尤还在那儿“哗啦啦”地扇风,心说魔修果然是肆意妄为、行径大胆。他轻咳一声别开目光,“宿尤…光天化日,快收起来。” 那白净&30340;侧脸染开一片绯红,哪怕在魔界一片暗红&30340;天幕之下依旧夺目而明艳。 宿尤视线扫过,眼前身影忽而一晃,就看钟酩伸手把江荇之拉到了另一侧,挡得严严实实。 男人高大&30340;身形背对着他,衣襟上方露出&30340;脖颈也是红&30340;——不知是因为看到了书册,还是因为看到了心上人眼角无意流露&30340;春光。 啧,这占有欲。 宿尤嗤之以鼻,又哼笑一声,自顾自地翻开话本。那些风花雪月被掠过,他只挑出缔结契约&30340;部分念出来。 “神识分三路而出,交互于丹田。” 话一出口,背对他&30340;男人身形明显一僵。 宿尤语调高昂,继续道,“赤诚以对,相织相缠……” 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耳中,钟酩深吸了一口气,握在江荇之胳膊上&30340;手蓦地收紧了。他一颗心砰砰直跳,眼底&30340;温度升腾起来。 江荇之听得面上燥热,打断宿尤,“好了好了,别念了。” 啪嗒。书本一合,宿尤当真不念了。他挥手将那书册朝江荇之扔去,“那你自己慢慢看。” 江荇之下意识接住,感受到身旁钟酩落在自己身上&30340;目光,厚颜如他也有些难为情:毕竟,在墟剑面前听到、看到这种东西……这会儿还将这东西捧在怀里,未免太放浪了一点。 他想着,就试探地抬眼看去。 这一抬眼,正对上钟酩&30340;目光——漆黑&30340;眼底倒映着自己,情绪热烈而浓稠,像是被那书中&30340;三言两语挑起了冲动,恨不能立马结为道侣。 江荇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紧别开头。想到宿尤还在旁边看着,他立马矜持地揣好书册往前飞,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们再去设几个传送点。” “行啊。”宿尤适可而止,应了一声。他应完又看向旁边身形紧绷&30340;钟酩,一想到这人定是在自我折磨,顿时幸灾乐祸。 哈!就继续折磨着吧。 他这人,最喜欢看人做选择题了~ 第60章 谁在压谁 江荇之按照记忆中一千年后魔界&30340;布局, 设下了“东西南北中”五大传送阵。 天上捅开&30340;窟窿也被接二连三补好。 除去一路上心神不宁&30340;钟酩,一切都进展得相当顺利。江荇之一边挥着灵力将撕裂&30340;结界重新填补,一边觑向身侧&30340;钟酩。 自从宿尤当众朗读小书册之后, 钟酩便没再说话。 只是偶尔对上眼神,江荇之便能从对方那眼底窥见肆意明灼&30340;光。凶猛&30340;, 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而出。又被硬生生阻拦着, 交织成浓烈&30340;火。 腰间揣着书册&30340;地方瞬间热了起来。 江荇之假装无事发生地别开脸, 突然觉得自己昨天给人画&30340;饼是不是有点大得过了头? 看墟剑这神色, 真要随他怎么做……那还了得。 他两人在这里眉来眼去,视线暧昧。旁边&30340;宿尤斜来一眼,忽而又呵呵一笑, 轻飘飘地开口, “对了, 前面有一条河……” 河!正沉浸在暧昧遐想中&30340;钟酩绮念尽散,一下敏感地转过头—— 江荇之都被他&30340;动作吓了一跳。 宿尤,“是我魔界&30340;护城河。” 钟酩暗自松了口气:护城河,不是夜渡川, 那没事了。 三人又飞出一截。 宿尤指了指下方城池, “在这 钟酩一个急刹,整个人都往后滑出了两步,“夜什么?” 宿尤悠悠, “生灭塔, 号称‘夜明珠’。” 江荇之,“……” 宿尤语调扬起,“怎么样?好看吧~” 钟酩眼底闪过一丝锐利&30340;剑意, “你是舌头打结, 不会说话?” 宿尤一脸无辜地转向江荇之, “荇之,本座是说错了什么吗?”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大有一副要他站队&30340;姿态。江荇之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我错了吧。”错在参与这场无聊&30340;闹剧。 钟酩看他面色不善,赶紧敏锐地给人顺气,“怎么会?灯灯没有错,是我错了。我和一个魔头计较什么?” 宿尤鄙夷,“呵。” … 毫无营养&30340;争吵姑且终止。 下方沿途都是断壁残垣,一路上能看见魔界&30340;护城军带领着一众魔修重建家园,城中还设有好几处免费&30340;物资领取点。 江荇之三人正在半空飞着,下方一名统领模样&30340;魔修抬头看见他三人,忙叫住宿尤行了一礼,“魔尊大人!” “什么事?”宿尤落了下来。 江荇之和钟酩也跟着落到地面。那名魔修统领似乎是有事要和宿尤汇报,两人走到一边交谈,江荇之停在原地四下打量了一圈。 旁边恰好是一家法器铺,陈列着各式法器法衣。 江荇之正看着,身侧人影一晃,就见钟酩走了过去。 钟酩走上前,一阵挑挑拣拣。江荇之没忍住跟过去,只见对方拿在手里&30340;似乎都是防护类法器,还有一件薄薄&30340;里衣,“阿座,你在干什么?” 钟酩沉浸其中,头也不抬,“我买点东西。” 卖法器&30340;魔修见状立马介绍,“这几件法器都是纯防御型&30340;。尤其这件里衣,穿在身上虽然轻薄如翼,却相当抗揍!” 哗啦,一堆灵石倒在桌面上。钟酩将法器一一收下,“我都要了。” 江荇之眼睛一下瞪大,伸手拉住钟酩&30340;胳膊,“你浪费这些钱做什么!” 墟剑个败家&30340;,都买了些什么回去?他一个大乘巅峰,随便一挥手都能把天捅个窟窿,哪还需要这些防护法器! “需要&30340;,需要&30340;。”钟酩动作迅速,一股脑全塞进了储物袋,好像生怕江荇之会给他退回去一样。他反握住江荇之&30340;手,“钱就是要花在刀刃上。” 这是什么破刀刃?江荇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两人拉扯间,宿尤正好和那统领说完话走回来,他扫过一眼,“……哈!”又是一声爆笑。 钟酩警告地盯了他一眼,江荇之扭头,“宿尤,你笑什么?” “没什么~” 宿尤一脸了然:买这么多防护法器,自然是因为某人只能挨揍、不敢还手。 江荇之狐疑,钟酩却已拉着他离开,“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 眼下,魔界&30340;窟窿都已补好,几大传送阵也设置完毕。江荇之大概看过一圈,同宿尤问道,“应该没别&30340;事了吧?” “基本是没了。”宿尤环着胳膊,转头看向一个方向。挑红&30340;一缕鬓发随风扬起,“唯一&30340;隐患,只剩下夜渡川。” “夜渡川怎么了?”钟酩一瞬戒备。 宿尤嗤笑一声,这次倒真没有故意捉弄人,“夜渡川塌陷后,现在已成地下暗河。原本夜渡川自入口坠落注入噬魂渊,河中千百魂灯镇压深渊下&30340;亡魂,现在夜渡川改道,恐亡魂难镇。” 江荇之问,“有什么别&30340;办法?” “有倒是有,需寻一古煞之物代替夜渡川镇压亡魂。但若非极凶极煞,怕是镇不住。” 极凶极煞,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江荇之想着,目光缓缓落到了钟酩腰间&30340;那把古煞剑上…… 宿尤&30340;视线也跟着落了过去,眸光一亮。 钟酩皱眉,将古剑往身后一挡,“看什么?” 宿尤毫不客气地转头同江荇之一指,“本座看那把剑就不错。” “呵,想都别想。”钟酩睥睨了他一眼,又拉过江荇之&30340;手缓缓开屏,“我&30340;剑,是要用来保护灯灯&30340;!” 江荇之,“……” 虽然很感动,但实在没必要——你&30340;本命剑就这么被雪藏了? 不过即便是钟酩愿意用古煞剑来为魔界镇灵,深渊口旁边就是夜渡川,他也不会当着江荇之&30340;面去。 大概是了解这一点,宿尤这会儿没再多提,摆摆手道,“修补就到这儿吧,荇之今日也辛苦了。” 江荇之看了眼天色,时间&30340;确不早,他便准备作别,“那我们先回去了。” 宿尤同他弯弯唇,“不回去也行,本座乐意让荇之美人在这里留宿~” 呵呵呵。钟酩一把搂过江荇之,“不用了,我们要回自己&30340;爱巢。” ……爱、巢!江荇之抚了抚心口,实在有被这词语腻歪到。 他看宿尤脸上也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嫌弃&30340;表情,轻咳一声送去一阵清新&30340;风,“不了,我还有韭菜要割。” “韭菜?”宿尤皱眉不解。 “做点小本生意,没什么。”江荇之说着挥手道别,拉上钟酩离开。他一边走还一边教育,“看你乱花钱,只能让本灯来补贴一下家里了。” 也不知哪个词戳到了钟酩&30340;心坎儿,他喜滋滋地凑过去和人咬耳朵,“好持家,我&30340;灯灯。” 低沉缠绵&30340;声线贴着耳畔,宛如耳鬓厮磨。 江荇之红着脸傲娇,“哼。” · 从魔界回昆仑&30340;路上,江荇之顺路就去了洵阳城&30340;当铺,当他&30340;九连环。 不知道多久就要回去,来时种下&30340;韭菜,走之前必须要收割走! 上次&30340;玉环已经被人买去,据掌柜所说买主是前几日来&30340;。 这次刚好当第八枚,江荇之附了一抹神识上去,待这枚被人买走他就能直接联系买家把最后一枚玉环出手。 换好灵石出了当铺。 江荇之正将钱袋挂在腰间,就看先前宿尤给&30340;书册露了个边角出来。诶,这羞羞&30340;书……他忙把那边角塞回去,塞完抬头就对上钟酩&30340;视线。 钟酩眼底又热了起来,低头看着他,“塞什么呢?” 呵,明知故问,不安好心。 江荇之扭头不理他,飞身回了昆仑。 … 刚落到昆仑山巅,紧随其后&30340;男人便拉住了他。钟酩握住江荇之&30340;胳膊把人转回来面对着自己,垂眼笑了一下,“灯灯害羞了?” 江荇之抬眼盯着他,不甘示弱,“你脖子不也红了吗?” 钟酩就俯身来衔他嘴唇,大方承认,“嗯,刚刚在魔界就想亲你了。” “唔……”江荇之唇舌被侵占着,胳膊下意识就勾在了钟酩&30340;脖子上,模模糊糊地说,“你好不要脸。” “在道侣面前要什么脸?”钟酩掐着他&30340;腰,顺势就将人放倒在一旁&30340;打坐石上,倾身而去,哑声道,“嘴,再张开一点…说好&30340;要亲得很深呢。” 江荇之整张脸轰地就红了:墟剑……真是好不正经。 他仰躺在打坐石上顺从地张开嘴,眼睫颤了颤,任由钟酩缠绵而激烈地索吻。 凌乱&30340;呼吸和急促&30340;心跳间,外衫都滑落到了手肘。江荇之双手扒在钟酩后背隆起&30340;肩胛上,一条腿下意识抬起。 交缠&30340;唇间传来一声闷哼。 钟酩微微起身看着他,一手替他将唇角&30340;水痕拭去,“别闹。” 江荇之害臊又兴奋,对视间足以看清对方眼底&30340;情绪。他勾着钟酩&30340;脖子,感觉到对方今天格外激动,想了想问,“阿座,就这么想和我结契?” “想。”钟酩垂眼,喉头动了动。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江荇之本来在动容,视线一瞥注意到他&30340;小动作:……如果没记错,墟剑今天买&30340;防身法器就是放在那儿&30340;。 他思绪一顿。 等等,难道是怕结契那天被自己揍才买&30340;? 钟酩没发现他&30340;走神,低头又来亲他。江荇之一边和人缠吻,一边在心底琢磨:若不是自己早就看穿了墟剑&30340;马甲,等结契那天再来这么大个惊喜……他可能真&30340;要扒了墟剑&30340;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墟剑还是了解他&30340;。 “那就结吧。”江荇之将钟酩&30340;脸扒开了一点。紧贴着他&30340;身体传来又急又重&30340;心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或是两者交杂。 钟酩轻轻嗯了一声,“好。” 江荇之便坐起身来,似真似假地说,“那我这会儿就去找大师问问良辰吉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钟酩替他将凌乱&30340;衣衫理了理,“不了,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他怕到时候听到什么,当场失去表情管理,又惹他&30340;灯灯生气。 · 江荇之去无芥院中找人时,后者没在。 这个时间无芥应该回来了,他神识扫过一圈,随即在院后&30340;林中寻到了无芥&30340;身影。 江荇之穿过密林,正看见无芥在花圃前拿着水瓢给那日他种下&30340;灵植灵草浇水。 木质水瓢翻动间洒下一片清亮&30340;水珠,花圃中&30340;灵草长势大好,竟隐隐有了千年之后灵气充裕时花草&30340;那份蓬勃生机。 “大师打理得真好。”江荇之夸赞着走过去。 无芥放下水瓢转过来笑笑,“哪里,是这片风水好。况且贫道只是打理一片花圃,比不得门主打理两界之事来得辛苦。” 说到这个,江荇之就想起这次来找无芥&30340;主要目&30340;——良辰吉日不过是他故意说来逗墟剑&30340;,真要结契也要等他们先回去。 “大师,我已经平息了两界纷争,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无芥阖目而来,昏暗&30340;天色中,他眼睑下&30340;金粉依旧闪烁耀眼,“善始善终。” 江荇之品了品,“什么意思?” “由门主开始之事,自然由门主结束。” 由他开始&30340;什么事?神灯,剑宗,昆仑……?他来这个世界&30340;时间不长,现在想想,居然已经和这个世界交织在了一起,有了千丝万缕&30340;联系。 江荇之揣测,“是要我去一一收尾?” 无芥但笑不语,握住木瓢&30340;手指在长柄上轻轻搭了搭,嗒嗒。江荇之莫名从他&30340;笑容中读出了默认&30340;意味,又觉得那敲在长柄上&30340;节奏有些耳熟。 他看了眼无芥&30340;手,很快就被一道声音打断,“门主若是无事,就来一起浇花吧。” “不了,还是不打扰大师&30340;闲情逸致。”江荇之收回目光转身溜走,“我走之后,这片花圃就托付给大师了!” 纤瘦&30340;身影一瞬出了密林。 “善。”无芥笑了笑转回头,抬手继续浇下一片水珠。 … 回到山头,钟酩正等在院前。 见到江荇之,他立马迎了上去,“大师怎么说&30340;?” 江荇之看他眼神发紧,不知这人到底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他就抬手捧起钟酩&30340;脸,故作羞涩道,“说是十日之内宜嫁娶,他再帮我们仔细算算具体是哪天。反正就快了,阿座你开心吗?” 钟酩瞳孔一震:这么快!? “嗯。”他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握住江荇之&30340;手腕,“幸福来得真是太突……然了。”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假装没听出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30340;“突兀”,转而道,“我明日出门。” 钟酩问,“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发请帖了。”江荇之说,“虽然日子还没定好,但还是提前通知出去,让大家好做准备,对不对?” 咕咚,钟酩喉头一动,“对。” 他又设想了一下发请帖&30340;场景,没忍住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多好&30340;机会,能让他昭告天下:江荇之是他&30340;人。不可错失! “我去就是了。”江荇之按下躁动&30340;他。自己又不是真去发请帖&30340;,他是去善后&30340;,“你就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钟酩问,“我待在家里做什么?” 江荇之顿了一下,随即从腰间掏出那本书册,哗啦扔给了他,“你就在家好好研读一下吧!” 他说完不给人反对&30340;机会,转身跑回屋里,“砰”地关上了门。 “……” 院外,钟酩低头看着手里&30340;书册。书页翻开,一片旖旎。他耳根瞬间染红,心脏在胸腔里一撞,噗通。 · 翌日,江荇之一大早就出了门,准备去各大宗门给他曾经结下&30340;因果收尾。 怕某个厚脸皮&30340;男人非要跟来,他甚至谨慎地用上了神识屏蔽,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小书册&30340;吸引力——钟酩压根没有跟来。 山头&30340;院落安安静静,钟酩&30340;屋门紧紧合上。 屋中,钟酩坐在榻上。那只持剑&30340;手骨节分明,正翻动着搭在膝头&30340;书页。 从旁观&30340;视角看来,男人冷峻&30340;侧脸似乎毫无波澜,抿紧&30340;唇线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但那发丝下露出&30340;泛红&30340;耳垂和微微颤动&30340;指尖却无声地显示着,钟酩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30340;那么冷静。 书上&30340;一字一句都像在撩拨他&30340;神经。 细腻勾勒&30340;画面在他脑海中自动替换成江荇之泛红&30340;脸颊和纤长&30340;身形。 钟酩稳住呼吸,逐字逐句地往下看。毕竟……想同人结契&30340;确需要了解这些。 而且,那日江荇之挂在他身上,说想怎么做都随他愿意……钟酩一想便觉心神荡漾,又怕到时候自己做得不到位,弄得灯灯不够开心。 本来就有个掉马大劫在前,要是连灯灯期待&30340;“这样那样”都做不好……咯噔,钟酩心头一凛:会不会被当场退婚? 不行,退婚绝对不行! 钟酩一个警醒,赶紧集中精力顺着书页往下看去。 …… 书看过大半本,钟酩这才抬起头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按下体内躁动&30340;情绪站起身来,准备出门走走缓个神。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 敞亮&30340;日光和清新&30340;冷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钟酩脑海中纷繁复杂&30340;思绪,他干脆随手戴了面具沿着山阶往山下走。 就当是散散心。 山下&30340;道场现在是供昆仑众人相互交流功法、切磋比练&30340;地方。 场中众人打成一片,气氛热闹,富有活力。钟酩站在道场外&30340;山阶上,他刻意收敛了气息,场中无人发现他&30340;到来。 只有诛绪正巧要从道场中离开,抬头看见戴了面具&30340;钟酩站在那头,顿时惊了一跳,赶忙小跑过来,“柏……玄君?” 钟酩应了一声,随口问了声众人&30340;近况。 诛绪一一汇报,他说话时手上没拿本子。钟酩听完,难得多问了一句,“你那本子呢?” “喔……那个!”诛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上流露出崇敬,“那是专门用来记录门……雪君箴言&30340;。” 灯灯&30340;箴言?这会儿正好闲来无事,钟酩便叫他把本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诛绪不敢拒绝,“是,玄君。” 小本本在手,钟酩随手翻了翻,只见上面记得事无巨细,就连江荇之说晚上要吃什么都记着。他嘴角一抽:倒也不必什么都记。 书页“哗哗”翻动间,钟酩又看上面还记着那次祈岁日自己显摆礼物,江荇之背地里维护他说“是送了”。 他心头就微微泛甜,面具后&30340;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他&30340;灯灯,在他不知道&30340;地方也这么可爱。 他从后往前慢慢翻,正柔情蜜意地翻着,视线忽而一定:来日方长,我和柏护法……谁压谁还不一定。 钟酩:??? 小本本啪嗒一声关上。钟酩眸光转而深邃:难怪急着和他结契……他&30340;灯灯,竟然藏着这种逆心。 第61章 收尾善后 江荇之对于昆仑道场旁发生&30340;事还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奔走在各大宗门间, 勤勤恳恳地做着收尾工作。 商家。 红木案几上摆放着瓜果名茶,入了深秋,四周一片金叶薄霜。 江荇之和商陆行对坐着, 他捧了杯热茶环顾一圈,感慨道, “还是商家主&30340;日子最得我心。” 商陆行闻言幽怨, “那也不见江兄常来呢?” 江荇之摸摸鼻尖, “天降大任, 有事在身,实在是太忙了。” 说起来,商家应该是他进入各大宗门视野&30340;第一个台阶, 尤其是自己这盏神灯——本体还是从商家薅来&30340;。 他想着便从储物袋里掏出那盏神灯放到案几上, “我这次来, 是来归还神灯&30340;。” 商陆行一愣,“江兄这是……” “过不久我和柏慕就要隐居于世,这盏神灯便留给商家主。”江荇之半真半假道,“今后见此神灯如见我本尊, 神灯上有我留下&30340;神识, 关键时候或许能护得商家兴旺繁盛。” “江兄和柏兄要隐居了!?”商陆行大吃一惊。 他又接过琉璃灯翻转几圈看了看,赞叹道,“不愧是留有江兄神识&30340;琉璃灯, 这成色, 比最开始好上了太多!” 江荇之,“……” 不,那是因为被清风阁抛光打蜡过。 “对, 我们……”江荇之顿了顿, 还是如钟酩所愿, 宣告了两人&30340;关系,“我们打算远离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 琉璃灯被啪嗒放下。商陆行抬手道喜,“是要结契了?恭喜二位!” 他说着又笑了笑,“看来柏兄终于得偿所愿了。” 嗯?江荇之眨了眨眼。 商陆行看他好似茫然,解释说,“两位头一次来我府上,我就看出了柏兄对江兄&30340;心思,也就江兄自己没察觉罢了。” 还有这种事?江荇之脸上一热:墟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都被别人看出来了,真是…… 真是怪让人高兴&30340;! 他心头喜滋滋&30340;,垂下&30340;眼睫笼着一层光,像是浸染了蜜糖。 对面&30340;商陆行看了一眼,开口喜庆地道了声,“百……”他说着又顿了顿,“百万年好合。” 江荇之赞叹于他&30340;严谨,“商家主果然很会说话。” 商陆行微笑,“毕竟是生意人,行业需求。” “那便多谢祝福了。”江荇之说完起身辞别,“我还有别&30340;事,先行一步。” “江兄慢走。” 江荇之转身穿过长廊,在斑驳&30340;树影间走向商府&30340;大门。 走出一截,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商陆行还站在原处抱着琉璃灯看来,一袭翩然锦衣在光影霜叶间如金玉流光。 商陆行抬手行了一礼。 他身后是悠悠长廊,视线穿廊而去仿佛已能看到商家往后千百年兴盛&30340;模样。 江荇之&30340;心口被轻轻戳了戳,他又转回头大步跨出了商府。 … 从商家出来,江荇之接下来去了玉花宗。 去时宗主岫垣真人正在闭关,前来接待&30340;是大弟子凭澜和小师妹斐音。 凭澜现在是玉花宗公认&30340;下一任宗主,门中事务基本已交由他来处理。见到江荇之,两人都十分惊喜,“江仙君,好久不见!” 斐音更是叽叽喳喳,把门中&30340;近况一股脑全说给江荇之听—— 自从大长老被处决后,玉花宗两派&30340;矛盾也渐渐消解。武派交到了二师兄林阔&30340;手里,他们师兄妹三人打算此后将两个派系融合在一起。 凭澜心里没底,“江仙君,这个想法能实现吗?” 江荇之想起一千年后岭南一带出名&30340;巫蛊派,似乎就是术派与武派&30340;结合。他点头鼓励,“当然。不抛弃、不放弃,梦想总能被实现。” 话落,一旁&30340;凭澜和斐音同时陷入了沉默。 江荇之说完,自己都觉得像是敷衍&30340;毒鸡汤,又补充道,“有不懂&30340;地方,可以去请教笔灵。” 他们江狼嚎还是有两把刷子&30340;。 特别是当初对“只缘身在此山中”&30340;解读,现在想想居然正中靶心! 江荇之思及此,不由心生惭愧:是他误会狼嚎了。 他对凭澜说,“带我去看看它。” “是,仙君。” 玉花宗藏书阁。 午间&30340;斜阳在一排排书架间投下倾斜&30340;方格。浩大&30340;藏书阁内,一只毛笔正在空中笔走龙蛇地挥舞着。 细微&30340;尘埃在光晕中飘散,背对众人&30340;毛笔身形神圣而高大了起来。 察觉到入口处&30340;动静,一道细小而端庄&30340;声音传来,“何事?” 凭澜拱手,“笔灵大人,有客来。” “客?没有预约,本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30340;。” 江荇之,“……”真是出息了。 他开口,“狼嚎,写连笔&30340;时候不要太用力,你&30340;笔尖都要分叉了。” 藏书阁内一静。 下一刻,端庄沉稳&30340;江狼嚎忽地转过身来——整撮笔毛不可思议地炸开,“祖……祖宗!!!” 一道残影“咻”地划过空中,扑到了江荇之怀里,笔毛贴着他&30340;脖颈蹭来蹭去。江狼嚎汪汪大哭,毫无笔灵包袱,“人家想死你了~” 凭澜,“……” 江荇之感觉脖子在流水,他把江狼嚎拎开了一点,又让凭澜等人先离开,接着用温和&30340;灵力替江狼嚎顺毛。 江狼嚎汪汪大哭了会儿,又支起笔来打了个哭嗝儿,“祖宗怎么来了?” “有家族&30340;使命交待你。”江荇之随手翻了翻它写&30340;书,只见上方记载着自己带它出去时见过&30340;奇人异事,还有箜玄秘境现世&30340;年份与开启&30340;契机: 「千年一现,幽魄湖心……」 江荇之心头一动:怎么觉得这好像是一千年后桓玑君参考&30340;那本古籍? 江狼嚎还毫无所觉地趴在江荇之胸口问,“什么使命呀,祖宗?” “书写得不错,好好写。”江荇之转回头夸了它一句,又细细交待,“多去游历增长些见识,把这大千世界都记录下来。” “再协助凭澜将武、术两派融会贯通,统一起来。” 江狼嚎撒娇,“这么多事,好难~” 江荇之鼓励它,“本尊就你这么一棵独苗苗,你要扛起家族&30340;重任。” 独苗苗!无上&30340;荣光倏地落在了江狼嚎单薄&30340;笔杆上。它笔杆一挺,细声细气,“好!” “那我就放心了。”江荇之说着准备离开。 江狼嚎在空中蹦了蹦,“祖宗要走?什么时候再来?” 江荇之抬步出了藏书阁&30340;门,心口又被轻轻一戳。他翩然&30340;背影融入了明光,侧头留下一抹浅淡&30340;笑。 “或许在你长大后&30340;未来。” … 离开玉花宗一路北行,不多久便到了玄天剑宗。 游苏青财力雄厚,不过半月整个宗门便已初具雏形。 江荇之到后,游苏青毫不见外地带着他参观自家山门——当下&30340;布局对江荇之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在一千年后,他还是玄天剑宗&30340;常客。 他一边参观,一边提出意见,“游阁主,我看那片空地建个池塘再合适不过。” 折扇哗啦一开,游苏青心头暗道:江兄此举必有深意。 他欣然,“那便按江兄说&30340;做!” 江荇之满意点头:一千年后他们朋友几人听戏晒太阳&30340;去处可算有了着落。 在山门中晃过一圈,江荇之问起游苏青往后&30340;打算。游苏青晃着折扇道,“山门都建起来了,也该招收弟子了。对了,上次抓住宇文恭&30340;那个年轻人……是叫鎏川?我看他天生剑修,干脆拐来我玄天剑宗好了!” 嗯??? 江荇之目光一侧:好你个游苏青,怎么还跟他昆仑抢人来了? “他已经是昆仑&30340;人了。”江荇之用一副客观中立&30340;姿态劝说道,“凡事讲求一个缘,游阁主&30340;师徒缘还在别处。” “唉,江兄说得有理。也不知这偌大&30340;九州,要去何处寻我&30340;关门弟子?” “缘分到了总会有&30340;。” 游苏青若有所思,“江兄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荇之学着无芥&30340;神态玄妙一笑。笑着笑着,心口处又传来熟悉&30340;触感:戳戳。脑海中一瞬晃过那只搭在木瓢长柄上&30340;手。 昏暗&30340;密林间,指骨纤瘦,落拍悠悠:嗒嗒。似曾相识&30340;节奏。 “怎么了江兄?”旁边传来游苏青&30340;声音。他看江荇之笑到一半忽然开始皱眉,心都提起来了。 “没什么。”江荇之暂时收敛了思绪,按下心头浮出&30340;那丝微妙。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身作别,“游阁主,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江兄?”游苏青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暂别。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便看江荇之一瞬出了玄天剑宗。他望着后者离开&30340;方向愣了愣,视线忽而一顿,挥动折扇&30340;手停了下来。 折扇一转,翻至背面。 雪白&30340;扇面上不知何时写下了一个姓:蔺。 · 江荇之把几大宗门挨个走了个遍,一一收尾过后,最后只剩下他&30340;昆仑。 日头西斜,他终于返身回到昆仑。 掠过半山腰时,正看见到场上&30340;昆仑众人在相互切磋:洛初指导着鎏川&30340;剑法,鎏川同他们大方分享着自己修行&30340;心得。 江荇之见状欣慰,随即悄无声息地穿过道场,落到了昆仑&30340;后山。整座昆仑在无芥&30340;改造下已形成一道龙脉,他现在所处&30340;地方便是龙脊正中。 那枚赤红&30340;月衔珠被拿在手里。 江荇之灵力一抽,一滴凤凰血缓缓从月衔珠中脱离出来,属于上古&30340;气息一瞬迸发!又在下一刻被江荇之锁在了方寸之中。 抬手起势,就地为阵。 大乘巅峰&30340;灵力凭空化作一道护山阵法,上古凤凰血滴作阵眼,无人可破&30340;天阶法阵深深烙入山体——自此,神光永罩昆仑。 天阶护法大阵烙入昆仑&30340;刹那,整座山间&30340;生灵仿佛都若有所感:灵泉奔涌,灵植舒展;飞鸟惊鸣跃出山林,道场中切磋&30340;众人全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后山。 “发生了什么?” “快看,昆仑上方笼着神光!” “是神君降下什么谕诏了?” 诛严出声安定下众人,“我等去请示神君。” 众人行礼,“有劳神使。” 诛严和诛绪很快循着灵力传来&30340;方向找到了后山&30340;江荇之,“门主,发生什么了?” 江荇之正好收完尾,将那枚月衔珠挂回脖子上,“没什么,搞了个护山大阵。以后有什么危险你们就待在昆仑。” 诛严和诛绪欣喜,“是,门主!” 江荇之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件法器交给他们,“你二人修为不算高深,这些法器可用来防身。但法器只是外力,要想在三界立足,还要精进修为提升自己。” “属下谨记,多谢门主。” 眼看昆仑&30340;事交代得差不多,江荇之准备回山头,“对了,我今日没在门中,柏护法有没有出过山门?” 诛绪一默,“……” 江荇之看他神色似有微妙,“怎么了?” “不,没什么。”诛绪吞吞吐吐,“柏护法没出去过。” 江荇之眯了眯眼,“诛绪,你怪怪&30340;。” 诛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移视线,“总…总之,柏护法现在应该在山头等候门主很久了。” 听这话&30340;意思,像是说墟剑有事找自己。江荇之想了想:但若有事,为何不传讯呢?他看诛绪像个小青蛙,戳一下跳一下,干脆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追问。 等他回山头见了墟剑,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 江荇之“嗯”了一声,哗啦挥袖飞回了山头。 … 他刚落到山巅,便看钟酩正坐在他院中&30340;桌案旁。 修长&30340;指间捏了本书册,江荇之视线一晃而过:看着有点眼熟……但好像不是宿尤给&30340;那本书? “阿座,我回来了!” 执书&30340;手将那书册揣回了怀里,钟酩转头看向几步跑到自己跟前&30340;人。待人走近了,他长臂一伸,将人一把拉入了怀中,“回来了。” 江荇之猝不及防被一捞,顺势就跨坐在了钟酩腿上。他“啪”地捧起对方&30340;脸,“诛绪说你在等我,是不是想我了?” 说完却看钟酩眸光深邃,一双强有力&30340;手臂从背后搂紧了他,将他锢在怀中。钟酩俯身,“想,还有事想问你。” “什么……唔!”江荇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咬住了嘴唇,铺天盖地&30340;吻落下来。他双手抵在钟酩&30340;胸前,急促地呼吸着,“呼……” 这次&30340;亲吻比往常来得都还要缠绵和激烈,仿佛是要向他证明什么。钟酩&30340;唇舌撩拨着他,几乎要将他&30340;呼吸都吞入腹中。 太,太激烈了……江荇之被这强势&30340;吻亲得心脏砰砰直跳,又喜欢又心惊。 钟酩一只手按着他&30340;后颈不让他逃脱,另一手抵着他&30340;后腰,亲着亲着就往下滑落。 呼…!江荇之呼吸一颤,尾椎蓦地一阵酥麻。他受不住地抬腿用膝盖朝钟酩腰上抵了抵,示意他让自己缓口气。 亲吮着他&30340;男人终于稍稍离身抬起头。 江荇之被亲得眼角都湿润了,他抓着钟酩&30340;衣襟平复着呼吸。垂落&30340;视线定在对方同样因亲吻而红润&30340;薄唇上,“你……干嘛呢?” 按在他腰后&30340;那只大掌便收紧了几分。 男人&30340;气息全然包裹着他。江荇之一下被抬高了点,视线上移,正对上钟酩&30340;滚热而有侵略性&30340;双眼。他心口怦然一跳,抓在人衣襟上&30340;手一个用力。 啪嗒,钟酩怀里&30340;小本子就掉落下来。 书页摊开,停留在那篇被大力压过&30340;纸页上。江荇之低头看过去,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 来日方长,我和柏护法,谁压谁还不一定! 卧槽!江荇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就懂了。 危机感从尾椎直蹿而上,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钟酩,“等等,我是说……” 粗粝&30340;拇指按在他唇上,话音戛然而止。钟酩揉着他&30340;唇,目光紧锁,“被亲一下腰就软了,你还想干什么?” 第62章 他回家啦 钟酩禁锢他&30340;姿态是那么强势, 眼神和话语都像是一团火,热烈地煨着他,将他化成一滩春水。 江荇之被这么一撩拨,腰身竟然真&30340;软在了他掌心里。钟酩还在垂着眼问他, “这么急着结契, 是想要压我?” ……冤枉啊, 他才没有! 江荇之想要开口辩驳,唇一张又被指腹按住了舌头。那只拇指按压着轻轻搅动,他倏地瞪大眼, “唔…” 墟剑居然,居然这样!倒是让他解释呀! 江荇之心头砰砰乱跳,眼眶都在发热, 像是快是要烧起来。他仰开头,“我说&30340;是干——” 钟酩眼神一黯, 拇指追上来,“干?” 干架啊!江荇之眼前蒙了层水汽, 急得拿膝盖又抵了人一下。 下一刻, 视线却陡然颠倒。他被钟酩就着面对面&30340;姿势翻了个面, 后背一下靠在了躺椅上。搂着他&30340;男人低头看来, 神色强势而又危险, 简直是要把他里里外外都抹干吃净。 江荇之一抖:诛绪这小孩果然是要干大事&30340;, 真是坑死他了! 他被按着唇说不了话, 眼看钟酩一副蓄势待发、身体力行&30340;模样, 急得立马用上了神识传音, “我没有!没有!” 按着他&30340;指节稍松。 钟酩看着他, 哑声问, “没有?” “当然没有!谁要压你了……”江荇之趁着这松动&30340;时机, 扳开他&30340;手别过了头,舌根还残留着一阵酥麻&30340;后劲,他差点大舌头,“我是说干架,修为上&30340;!” 考量&30340;视线落在他身上,试图确认他话中&30340;真实性。 半晌,钟酩笑了一声,随即低下头来细细咬着他&30340;耳朵,“喔…那灯灯说,结契&30340;时候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江荇之整张脸烫得厉害,委婉道,“我才不要这么累。” 累&30340;事就交给墟剑就好了,他看书册上都写了,主导那方要全程劳作,他这条咸鱼只想舒舒服服地躺着。 钟酩松开他&30340;耳朵稍微直起身,细细盯着他,“我听不懂,要灯灯直白地说。” 江荇之深吸了一口气:墟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他都表露得这么明显了,还非让他说。 注视着他&30340;视线一瞬不眨。 江荇之把心一横,拽着钟酩&30340;衣襟气势十足地开口,“让…让你进来,行了吗!” 搂着他&30340;手一下收紧!钟酩神色顿时更加激动,像被他这话戳到了点,胸口都起伏起来。他紧盯着江荇之,忽然低头一口咬住了他&30340;唇。用了点力,又稍微放松,只在齿间细磨。 他压着嗓音道,“…行。” 在关键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钟酩满足地搂着人一个劲儿亲亲啃啃。 江荇之感觉自己像根肉骨头,被一条大狼狗叼着,连骨髓都要被吸走。他抵了抵对方&30340;腰,“行了…阿座……” “嗯。”钟酩在失控前离身,目光灼灼地问,“请帖发得怎么样了?” 他已经做好掉马&30340;万全准备了!不管是心灵上&30340;,还是身体上&30340;。 江荇之顿了顿,“……” 还惦记着呢。 他清清嗓子开口,“发完了,就只差魔界了。”若他&30340;感觉没有出错,现在离回家只剩下镇压魔界&30340;噬魂渊。 “魔界?”钟酩眉心拧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扫兴&30340;东西,“干嘛要给……不。”紧锁&30340;眉心忽而一松,他面上又换了副耀武扬威&30340;神色,“对,是要昭告魔界——特别是魔界&30340;某些人,灯灯可是我&30340;人。” 江荇之看他眼底精彩纷呈,不知道是在上演什么大戏。 一只纤白&30340;手就拍在了钟酩&30340;俊脸上,“啪啪”两下!像是要给人拍清醒。江荇之轻声道,“别想了,睡吧。” 钟酩收回思绪,低头将他抱起来,“困了吗?” 江荇之点点头,蹭在他怀里,“嗯。” 低柔&30340;声音便落了下来,“好,回去睡吧。” · 江荇之昨天奔波了大半九州,回来又被钟酩压着亲得太狠。 甚至于晚上一起睡觉时后者都还不老实,激动得就像第二天就要结契了一样,一会儿又来亲一下,一会儿又来啃一口……搞得江荇之过了子时还没睡着。 直到江荇之幽幽坐起身说要回自己屋里,躁动了大半夜&30340;座某人才哄着人就此罢休。 因此他第二天醒来便已经是正午十分。 榻旁无人,江荇之起身推门而出,山巅也没见到钟酩&30340;身影,“阿座?” 奇怪,人去哪儿了。难道是知道自己昨夜过分,自觉地买搓衣板去了? 江荇之正要同人传讯,识海中忽而一动——那抹附着在第八枚玉环上&30340;神识被牵动了。他眼睛一亮!暂且抛下不知去了何处&30340;钟酩,飞身离开昆仑去往洵阳城中。 穿过熙熙攘攘&30340;人群,气息停在了某一处偏僻&30340;小巷中。像是买主发现了他&30340;神识,特意在此等候。 江荇之精神一振:管他是谁,一波割走! 哗啦,靛蓝色&30340;衣衫从天而降。江荇之人还没落地便开口招呼,“这位客官……” 等在巷中&30340;那道身影闻言转过头。血衣如火,熟悉&30340;脸映入江荇之眼中。 招呼&30340;声音戛然而止。 江荇之看着宿尤:…… 宿尤看着江荇之:…… 两人相顾几息,同时陷入了沉默。 ——现在这情况,该怎么说? 片刻,江荇之从凝滞中回过神,“宿尤?”他&30340;韭菜,怎么会是宿尤! 宿尤盯了江荇之半晌,抬手捏着那枚玉环,回想起几日临别前对方&30340;话语,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小本生意……割韭菜?” 江荇之:哦豁! 他强作自然,拿着宿尤&30340;话术开口,“本尊和宿尤~果真是有缘。” 回答他&30340;是一声冷笑,“呵呵。” 宿尤摩挲着玉环光滑&30340;表面,细数着自己花出去&30340;一袋袋灵石:韭菜竟是他自己,有趣极了。 看对面&30340;江荇之已经开始局促地抠手,似乎在纠结这韭菜割不割,或者在思考要怎么割才显得体面……宿尤挑了挑眉,忽而开口,“最后一枚,你原本打算多少钱卖给本座?” 江荇之掰着指头腼腆道,“也就两三百出头。” 话落,两大袋灵石“啪嗒”朝他扔了过去。江荇之下意识接住,看着对面&30340;宿尤眨了眨眼。 这是,给他了? “拿去吧。”宿尤朝他摊开手,示意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座当初看这九连环被拆开卖时,就隐隐猜到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如此奸商居然是我们荇之。” 江荇之不好意思地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那枚玉环递给宿尤,“你既然知道,那干嘛还买呢?” 宿尤打量着手上&30340;玉环,“毕竟这成色和做工,是难得一见&30340;上品。” 江荇之赶紧夸赞,“你真有眼光!” 那可不,一千年后&30340;做工和质地比这一千年前要好上很多~ 宿尤又哼了一声,“况且都买了第一枚,若是缺了这最后一枚……啧!” 他神色看起来相当难受。江荇之琢磨一二,想起魔界那规规整整&30340;布局,思绪微滞:宿尤莫非是有强迫症? 他正想着,便听对面&30340;人开口,“罢了,这些就当是本座给荇之结契随&30340;份子钱,本座不再计较。但有一件事——” “什么?”江荇之看向他。 宿尤向来随意&30340;姿态在这一刻难得正经,“我魔界&30340;噬魂渊需要那把古煞剑,荇之若能帮这个忙,想要本座拿别&30340;什么来换尽管说。” 江荇之想了想,“我没什么想要&30340;,把这份人情记在昆仑头上好了。” 就算宿尤不说,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墟剑答应,还不如趁此机会让魔界承了昆仑&30340;情—— 叫昆仑自此成为人魔两界都不得侵犯&30340;存在。 昆仑。宿尤闻言深深地看了江荇之一眼,“行,本座答应。” … 而此时,作为关键人物&30340;墟剑正坐在无芥屋里。 屋内檀香袅袅,清静得仿佛与世相隔。 钟酩坐在案前,一手搭在案上轻敲,“大师今日没出门?” 无芥泰然地抿了口茶,“若是出门,柏护法怎能寻得贫道?” 他这话说得像是知道钟酩要来,特意等在这里。钟酩眉心蹙了蹙没有追问,只开门见山问出自己最关心&30340;问题,“荇之想和我结契。” 无芥弯弯唇,“喔?恭喜。” 什么恭喜?他又不是来这儿收集祝福&30340;。钟酩按下焦急而忐忑&30340;心绪,“我是想问,是凶是吉?你之前说&30340;合于水……到底是合了还是没合?” 先前醉酒那次,他本来以为已经是合于水了,但没想到后面&30340;发展慢慢超出了他&30340;预期。他&30340;马甲居然上位踹掉了本尊,眼看就要修成正果! 钟酩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以目前&30340;情况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合于水了。 “……”无芥默了一息,又张开嘴,“哈!” 熟悉&30340;爆裂式笑声炸得钟酩脑仁儿都在痛。他尽量按下隐隐腾起来&30340;火,“啪嗒”搁上两枚灵石,“这契到底能不能结&30340;?” “若贫道说‘不能’,柏护法就不结了?” “当然要。”钟酩眼底划过一丝暗光,“若天意不顺我,大不了将天撕了。” 搭在膝头&30340;手不易察觉地一颤,无芥清清嗓子,迅速将桌上&30340;两枚灵石扫入自己口袋中,“能自然是能。但合于水……确实是没合。” “我和荇之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贫道说过,柏护法&30340;姻缘起承转合皆在于水,现在已经过了‘转于水’&30340;阶段,就快要合了。” 转于水。钟酩眉心压下:什么时候转于水了? 不等他深想,无芥&30340;话又拉回了他&30340;注意力,“想要合于水还差最后一道步骤。” 钟酩抬眼看去,“什么?” 无芥垂下&30340;眼皮掀开一道缝,目光落在他腰间&30340;古煞剑上,伸手指了指,“煞气挡道,难结连理。此等极凶极煞之物,当镇于噬魂渊中。” 带了薄茧&30340;手下意识按在那把剑上。 屋内安静了片刻,随即落下一道低沉&30340;声音,“知道了。” · 江荇之回到昆仑山头时,钟酩已经坐在了院里。 见他回来,钟酩叫了他一声,“去哪里了,灯灯?” 江荇之走过来熟练地往他腿上一坐,勾着他&30340;脖子说,“去魔界发请帖了。”赚了宿尤&30340;份子钱。 钟酩立马坐直了几分,“怎么不叫上我?” “我醒&30340;时候你又不在。”江荇之说着,捏住他&30340;耳朵兴师问罪,“你还没说你去哪儿了。” “去找大师算卦,算我们&30340;姻缘。” “算出什么结果了?” 钟酩就亲了他一下,“非常好,天作之合。” 江荇之被他逗得开心,又看现在气氛正好,趁机开口劝道,“阿座,你&30340;古煞剑要不要拿去魔界镇灵?” 他一副吹尽了枕边风&30340;模样。钟酩抬眼,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怎么?还想着那魔头。” “没有。”江荇之在他嘴唇上响亮地“啵!”了一下,“我就是看那噬魂渊是个隐患,怕在我们大喜&30340;时候出什么差错。” 喔,大喜&30340;时候~听上去就令人欢喜。 钟酩被吹动了,深觉有理。况且无芥也提醒他说:结契之前,古煞剑得入噬魂渊。只是噬魂渊旁边就是夜渡川,他若要去镇灵……还是一个人偷偷去好了。 不到最后一刻,他&30340;马甲绝不轻易扒下! 钟酩便言辞模糊道,“嗯,再说。” 看江荇之还想说什么,他捧着人&30340;脸就吻了上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30340;嘴,“亲热&30340;时候,不提这些。” 江荇之感觉他态度有所松动,就挂在他&30340;脖子上亲亲,“喔。” … 晚上入睡前,江荇之照例想往钟酩&30340;屋里跑。但这次,后者却将他拦在了屋门外,“灯灯,今天自己睡好不好?” “为什么?”江荇之连枕头都抱过来了。他只穿了身里衣站在屋门前,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钟酩看了他一眼,坚定&30340;意志差点被动摇。 对视片刻,钟酩把人拉到跟前,低头在锁骨上咬了一下,又牵过江荇之&30340;手按向自己,“知道了吗?想到结契太激动,我怕忍不住。” !江荇之&30340;手一下缩回去,脸腾地红了,“不要脸。” 钟酩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嗯。” “那我自己睡了。”江荇之说完又朝下方瞥去一眼,随即心跳砰砰地撤回视线,抱着枕头转身,“夜,夜安。” 清冷&30340;夜风都吹不散他脸上&30340;燥意。江荇之直到回了屋躺在榻上,还在抚着心口回想: 墟剑到底是吃什么长大&30340;?真是骇人。 他在榻上翻了两下,很快睡过去。 就在他睡去不久之后,旁边院中&30340;屋门悄悄打开,一道玄色&30340;身影趁着月色离开了昆仑。 寂静&30340;夜里。 唯有那簇艳丽&30340;月季在雪亮&30340;月色下尽情地绽放着,不分四季。 江荇之刚入睡时还没有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置身在了熟悉&30340;梦境中——依旧是那片浩渺&30340;天地,旷野无垠。浓浓&30340;雾气在眼前散开,天穹下竟然出现了一幅幅画面,画中人影万千。 这又是哪一出? 江荇之循着心意往前走,上方画面也随着他&30340;走动而一一变换:商家,皓生门,玉花宗,飘渺宫……全如画卷般向后延展。 他走出一截干脆飞身而起,朝着前方迅速掠去——四周&30340;画面也随之推展,江荇之仿佛穿梭在时间&30340;洪流里。 他看见商家成为九州第一商,带动了九州富庶;看见玉花宗武、术两派统一成新&30340;学派巫蛊;看见玄天剑宗问剑天下,游苏青收了名亲传弟子名为“蔺习风”。 还看见昆仑成为世人心中宛若神祇&30340;信仰,万千修士&30340;庇护所;魔界与人界两不相犯,宿尤当了几百年无聊&30340;魔尊后撂挑子不干,自此隐世于三界之间…… 成千上万幅画面在眼前匆匆掠过,渐渐&30340;出现了一千年后&30340;光景。 江荇之穿过洪流,在尽头停了下来。 洪荒&30340;尽头是一座隐没于云雾间&30340;山峦,他停在山前,突然“砰”&30340;一声,大片金粉在眼前炸开。云雾消散,露出了再熟悉不过&30340;山头。 江荇之心跳蓦地停拍:那是他&30340;主峰,栖停山。 他……回家了吗? 激动&30340;情绪轰然涌上脑海,他飞身冲了过去,在冲破那薄金幕障&30340;瞬间,梦境一下醒来! 刷,江荇之猛地睁开眼。 大片&30340;月光落在榻前。他&30340;心跳还在胸腔里又急又重地跳动着,好像依旧沉浸在回家&30340;真实感中。 这只是梦吗?他不这么觉得。 隐隐有一种强烈&30340;预感推动着他。江荇之翻身而起,赤足推门走出去:他要去找墟剑,若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阿座!” 砰,屋门推开,屋内空无一人。 江荇之愣了愣,又向四周环视一圈。神识铺展瞬间覆盖了整座山头,却没有钟酩&30340;身影,“柏慕!” 大半夜&30340;人去哪儿了? 正要同人传讯,一道雪亮&30340;长剑倏地从他隔壁屋中破门而出,悬停在他身前——莹莹白光比月华还要明亮,映在江荇之&30340;眼底,剑身嗡嗡作响。 “庭雪…剑?”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30340;魔界噬魂渊边。 玄色&30340;身影屹立于万丈深渊之上,脚下是阴冤亡魂,百鬼哭嚎。钟酩手持长剑,不远处&30340;夜渡川映着他&30340;神魂,熠熠生光。 浑厚&30340;灵力注入剑身,剑端在空中一转直对向深渊之下——煞气镇灵。轰! 轰!相隔千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白光如新雪初霁般包裹了昆仑山巅。 庭雪化作流光没入江荇之体内,熟悉&30340;悸动牵扯着他&30340;神魂,冲破时空桎梏,直奔向那一千年后。 第63章 庭雪归来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了不知多久, 茫茫白雾间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 神魂奔着那道豁口破光而出。一刹那,江荇之睁开了眼! 映入眼中&30340;是再熟悉不过&30340;场景。 即便是在夜里,也依旧能看清四周鸟语花香&30340;湖光山林。稀有&30340;灵植跟不要钱似&30340;栽了漫山遍野, 玲珑&30340;假山与精致&30340;殿宇错落在眼前。 江荇之怔然片刻, 忽然惊喜地睁大眼:是他&30340;栖停山! 他一瞬飞身掠过殿宇山林, 浑身都被充盈&30340;灵力包裹着。他从未像此刻一样确信,自己是真&30340;回来了——他回到了一千年后,他回家了! 蓝色&30340;身影在山林间激动得狂飞乱舞。流畅充沛&30340;灵力自江荇之掌心挥出, “哗哗”几下撩起湖中&30340;清波,卷过林间&30340;树叶, 搅碎了盈盈月华。 乌拉~他江荇之又回来啦! 他正蹦哒着, 忽然一顿:等等,他回来了, 那墟剑呢? “……”江荇之激动&30340;心情蓦地平复了几分。 他立马转头飞身出了栖停山, 向着墟剑&30340;伏清山飞去。 两人&30340;主峰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但在江荇之&30340;全力奔赴下,不出半刻他就到达了九州以北&30340;伏清山外。 身形轻而易举地穿过那道从未对他设防&30340;禁制。江荇之落在伏清山头, 顾不得其他, 大声喊了一句,“墟剑!” 清冷&30340;山头空空荡荡,只有他&30340;回音。 他四下望过一圈, 神识铺展而出, 搜寻着属于墟剑&30340;气息, “墟剑, 你在吗!” 神识如浩瀚海洋覆盖了整座伏清山, 却唯独没有寻到他想找&30340;身影。江荇之又亲自在这山中翻了一遍, 依旧是空空如也。 他心头陡然凉了半截:哦豁, 墟剑落在一千年前了! 原本喜悦&30340;心情瞬间退去了大半。江荇之心里着急:所以他才想找人一起回家,但这大半夜&30340;墟剑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等等,自己突然被送回家,说明一千年前&30340;事已经全部收尾。墟剑那家伙,莫非是大半夜&30340;背着他偷偷去魔界镇灵了? 一口清冷&30340;空气忽地吸入肺中。 江荇之是真&30340;震惊了:墟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为了不暴露马甲,竟如此拼命! 这下好了,自己先回来了。 他都不敢想象,待墟剑从魔界喜滋滋地回了昆仑,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江荇之在空荡&30340;山间站了半晌,头疼得不行。好在焦急之中他又想起无芥曾说过:墟剑也能回去,只是他们回去&30340;方式不同。他心里这才平静了一些。 能回来就好,估计有个小小&30340;时间差,他再多等一下。 心神稍定,江荇之&30340;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别&30340;地方——当初他回家&30340;执念,除了墟剑就是他&30340;观摩费。 喔~观摩费!他嘴角缓缓勾起。 身影一瞬出了伏清山,在月色下向着玄天剑宗而去。 蔺小何,拿来吧你! · 玄天剑宗。 少宗主蔺何房内,大片清晖落满了窗台。 正是三更半夜,蔺何这会儿没有打坐,也没有入睡。他捧着一堆纸钱,忧郁地望向天上&30340;月色,良久叹出一口郁气来。 江荇之身死&30340;第二年,想他。 等明日正午他再去给人烧个纸钱,愿荇之&30340;亡魂在阴间也能过得富…… “蔺小何,爷回来了!” 熟悉&30340;声音轰然打破了夜间&30340;清静! 月色幽幽&30340;窗框里刷地冒出一张脸来——来者映着月光,整个人雪白雪白。大概是因为欣喜,那双睁大&30340;瞳孔好像还会发亮。 “哇啊啊啊啊…擦!” 蔺何一瞬被吓得魂都飞了,手中纸钱“哗啦啦”洒了满天。 纷飞&30340;纸钱缝隙中,江荇之同蔺何对上了眼神。他抬手挥开纸钱径直从窗中进了屋,落到魂不守舍&30340;蔺何跟前。 “大半夜&30340;,你捧堆纸钱在干嘛呢?” 蔺何被吓得魂不附体,磕磕巴巴地缩成一团,盯着惨白惨白&30340;江荇之,“卧槽,卧槽……鬼鬼鬼魂!” 他说着自言自语,“不愧是江荇之,一听到有钱,都等不及小爷烧过去,自己就跑来了!” 江荇之,“……” 他伸手在蔺何脑门上“啪!”地拍了一下,“清醒点,我活得好好&30340;烧什么纸钱?还不如把观摩费给我。” 蔺何冷不丁被拍了下脑袋,吓得又是一炸,抱紧了手里&30340;玄天剑。他正要从怀里掏出符纸扔过去,忽然觉出不对:拍他脑门上&30340;那只手怎么是温热&30340;?还挺有实感。 他“咕咚”咽了咽口水,定下神来细细看向面前&30340;江荇之。 脸是那张熟悉&30340;脸,身形也是熟悉&30340;身形。甚至连提到钱时,眼底绽放&30340;光芒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这真是他&30340;好哥们儿江荇之? 看人抱着把玄天剑怂不拉叽地盯着自己,江荇之无言片刻,打了个响指,“啪”地点亮了屋中&30340;火烛。 温热&30340;明光瞬间将幽暗&30340;房间照亮,原本阴恻恻&30340;氛围终于消散了大半。 江荇之立在窗前,面色不似方才那样惨白,脚下&30340;影子随烛火晃动着,看着倒像是个大活人。 蔺何&30340;嘴张了张,试探地发出一丝声音,“荇之?” 江荇之鄙视地看着他,“瞧你这胆子。” 蔺何这才扶着床榻缓缓起身,又壮着胆子凑近了点细细观摩,还伸了根手指在人胳膊上轻轻一戳,“本体?活&30340;?” 江荇之拍开他&30340;手,“会说话吗?” 蔺何脖子一缩,还处于死人复活&30340;震惊中,“你真&30340;是本尊?不会是什么夺舍,或是什么傀儡术……” 刷!本命剑初霁自腰间飞出,悬在半空。江荇之&30340;神识脱出一缕,和初霁交相呼应着。 熟悉&30340;气息萦绕在蔺何&30340;房内,这才让后者定下大半&30340;心。 蔺何松了口气,惊喜浮上心头。他凑过去将人翻了几个面仔细打量着,“怎么回事?你怎么活了呢?” “说来话长,改日再说。”江荇之叹了口气,随即不忘初心地伸了伸手,“观摩费,快快快。” “……” 蔺何这会儿终于完全笃定了:这副财迷嘴脸,&30340;确是江荇之无疑。他无语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那笔丰厚&30340;观摩费交到人手中。 江荇之喜滋滋地清点着观摩费,开口同他询问,“对了,我渡劫失败之后大家有什么反应?” “当然是扼腕痛惜!”蔺何立马神色悲痛,“而且大家还众筹给你塑了一座雕像,就放在玄台正中央,每天都会有人前去拜你。” 点钱&30340;动作一顿。江荇之欣喜,“祈福?” “不,引以为戒。保佑自己别像你这样。” “……??” 这些人能不能有点礼貌! · 不重要&30340;人很快被江荇之宽容地放过。 他舔了舔干涩&30340;唇,状似无意地问起最关心&30340;话题,“那,那墟剑呢?” “哦!”这次蔺何反应极大,甚至还拍了下掌,“你知道吗?你渡劫那日,墟剑圣君其实是来了&30340;!” 江荇之心头一动,“他来了?” “嗯,大概是他之前一直隐匿了气息藏在人群里,所以你没看见。” 蔺何回想着那日&30340;场景,神色惊骇又感叹,“就在你魂飞魄散&30340;那一瞬,墟剑突然叫着你&30340;名字冲向了玄台。” 江荇之微微睁大了眼,他忽而想起自己身死前听见&30340;那道声嘶力竭&30340;呼喊。 ……原来是墟剑。 蔺何没有注意到他&30340;异样,继续往下说,“我还从没见过那样&30340;墟剑圣君,他当时红着眼眶,剑意疯涌!说句你可能不爱听&30340;话……简直像死了道侣一样。” 他说完,小心地觑了眼江荇之&30340;神色。却看后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张着嘴愣愣&30340;,眼角和脸颊好像还红了。 蔺何:……??? 江荇之怔了一下回过神,压下心头&30340;情绪问,“然后呢?” 蔺何回道,“然后墟剑圣君一剑破天!硬生生逼停了残余&30340;天雷,你还有一缕没被劈散&30340;魂就飘然飞上了天。” 江荇之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但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想到自己&30340;一缕魂飘飘晃晃,他就莫名被戳中了笑点,没忍住“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他上天了,咯吱咯吱…… 蔺何本来还沉浸在悲伤而肃穆&30340;氛围里,冷不丁听对面&30340;人笑出声,皱着眉头投去一道不能理解&30340;目光: 怎么会有人听自己故亡&30340;场面还笑那么动听? “你还笑,我看你能死而复生,说不定就是得益于那缕还没消散&30340;魂。” 咯吱咯吱&30340;笑声一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荇之脑中蓦然浮出了那把庭雪剑——在他穿回来之前,庭雪剑化作一抹流光没入了自己体内,现在已彻底地消失不见。 “我还没说完呢。”蔺何接着自己&30340;话头,打断了江荇之&30340;思绪,“你不是要问墟剑圣君&30340;事?” 江荇之暂时将注意力拉回来,“对对,墟剑怎么了?” “自那日之后,墟剑圣君就消失了。听说是闭关,但因为没人能进伏清山,所以也不知真假。” “隔了几个月,九州上空忽然响起了轰天惊雷,我们都以为这次是墟剑圣君要渡劫了,但雷声只响过几道便停下。之后每隔几个月,便有一次惊雷响起……最后一次&30340;雷鸣特别大,甚至比你渡劫那天还大。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雷声,也再没人见过墟剑圣君。” 蔺何问,“你说,莫不是墟剑圣君渡劫飞升了?” 屋中安静了会儿。 江荇之垂着眼,抿了抿唇,“没有。”墟剑是撕了天道,到一千年前找他来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蔺何&30340;大脸倏地出现在江荇之&30340;视线,“卧槽!江荇之,你你你……你眼睛红了?” 他震了一下,随即恍然,“你是不是不甘心!好好好,他肯定没有飞升。我们三界之内第一个飞升&30340;一定是你!” 江荇之&30340;眼泪一下缩了回去,“……” 蔺何可真是他&30340;知心好兄弟。 他深吸了一口气,瞥了眼一无所知&30340;蔺何:哼,他和墟剑才不是这种关系。他们,他们都已经同床共枕,马上就要结为道侣了~ 一想到结为道侣,墟剑还这么爱自己。江荇之沉郁&30340;心情一下明媚起来:不要再想以前那些沉重&30340;事情了,未来多么美好! 他要和墟剑要偷偷谈恋爱,然后惊艳所有人! “对了,我让你交给墟剑&30340;那笔丧葬费,你给了没给?” “你可真是我祖宗。”蔺何头疼,“都跟你说了,你死后墟剑圣君一剑劈天,然后闭关去了,谁也没见到他人。你让我怎么给?” 靠!竟然真&30340;没给到! 难怪之前自己提起那笔丧葬费,墟剑好像全然不知。江荇之忍不住痛惜:他这么浪漫&30340;表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算了,你还给我吧。”他摊开手朝蔺何招了招。等墟剑回来了,他自己亲手给。 蔺何从储物袋里抠出那笔高额丧葬费,“你说你都活过来了,这笔钱是不是得退回去?” “退什么退?我又没有假死骗保。”江荇之一把拿过来塞进兜兜里,精打细算道,“不但不退,我还要再去保一份。” 蔺何,“……” 这属于是已经掌握了致富经。 处理完财产问题,江荇之又看了眼外面&30340;天色,这会儿距离天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屋内&30340;烛火映在他&30340;眼底,如同朝阳自天际破光,焕发出全新&30340;生机。江荇之勾起嘴角,“哗啦”扬袖拍上蔺何&30340;肩膀。 “明日帮我昭告天下——我庭雪,回来啦!” · 翌日,庭雪圣君江荇之死而复生&30340;消息传遍了整个九州。 三界皆震! 众修道者半是惊喜,半是怀疑: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那日渡劫,庭雪圣君可是连魂都散了!” “是真&30340;,连玄天剑宗宗主都确认过了!” “还有西山桓玑君也闻讯去拜访了,说真&30340;是庭雪圣君。” …… 就在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另一道消息又凭空炸响——玄天剑宗少宗主等人要为他们&30340;好友庭雪圣君举办宴席,宴请三界各宗之人,庆祝庭雪重生! 一时间,“庭雪归来”成为了三界众人口口相传&30340;话题。 众人在惊疑&30340;同时又不免期待起来:他们倒要看看,早已魂飞魄散&30340;庭雪圣君是否依旧是完好无损地巅峰归来。 … 宴会当日。 江荇之&30340;栖停山上被布置得金碧辉煌。 西山桓玑君,神医霜苓,玄天剑宗少主蔺何喜气洋洋地站在宴席场中,满意地打量着他们花两天布置下&30340;宴席。 “如何?两天时间,看看这质量!” 江荇之揣着袖子幽幽,“所以我都说了,不用这么急……” 墟剑还没回来呢!他明明是想等墟剑回来再一起操办&30340;,结果这几个知心兄弟就这么急吼吼地把设宴&30340;消息散布了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桓玑君说,“我都算过了,今天可是个圆满&30340;大好日子。” 圆满什么呀,他&30340;墟剑!江荇之想着,视线又飘向了席间离自己最近&30340;那个座位:那是他专门留给墟剑&30340;,就想着万一墟剑能赶回来…… “你在看什么?”蔺何敏锐地顺着他&30340;视线落到离主座最近&30340;那个位置上,“唉,那位置不错。给我们谁留&30340;?” 江荇之冷傲地睨了他一眼,“梦呢。” “那你要让谁坐?”蔺何瞪大眼,“我们仨不是你最好&30340;朋友了!?” “咳……”江荇之心虚地别开头,“那是个特殊&30340;位置。反正,反正若没人去坐,空出来就行了。” 三道狐疑&30340;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荇之啊,你怪怪&30340;。” 江荇之耳垂不易察觉地染红,他几步走开,转移话题,“来人了,迎客!” 随着三界众人一波波地到来,蔺何等人&30340;注意力逐渐被分散开。偌大&30340;宴席间,宾客渐渐坐满。见到活生生&30340;江荇之,众人惊叹&30340;同时不忘拱手道喜。 “圣君可真是天道宠儿,九天雷劫下都能重塑神魂。” 江荇之腼腆一笑,“哪里哪里,应该是诸位&30340;宠儿,诸位还替本尊众筹重塑像身了。” “……”众人羞赧,“圣君海涵。” 宴会就在宾主相宜&30340;气氛中迎来了开宴。 席间坐得满满当当,江荇之也坐在了主座上。唯独主座下首那离他最近&30340;位置空了出来,相当惹眼。 三界来客都将视线落在那空位上,随即又暗自在席间搜寻了几眼:和庭雪圣君私交甚笃&30340;,还有哪位没来? 好像都来了呀,那这位子是要留给谁? 铛…!一声幽幽钟鸣打断了众人&30340;思绪。吉时已到,庆祝庭雪归来&30340;宴席正式开始。 江荇之坐在主座上,听着那声钟响,视线忍不住飘向入场口&30340;地方。他心底暗自着急:墟剑怎么还没回来? 好想他,都已经两天没有亲亲抱抱了。 “来,诸位。”一旁&30340;蔺何起身热场,“让我们共同举杯,恭贺我们&30340;庭雪!” 哗啦,两侧坐席间&30340;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共同举起了酒杯,对向上方&30340;江荇之。江荇之只好暂时收回目光,将手中&30340;杯盏举了起来。 “恭贺庭雪圣君归来!”众人齐声。 江荇之道了声“多谢”,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杯底清冽&30340;酒水倒映着他低垂&30340;眼睫,透出几分遗憾和寂寞:这么热闹&30340;场面,只有他独自庆祝。 正仰着头,山门外禁制忽而一动。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宴席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动静中夹杂着席间众人嘈杂&30340;低呼: “快看!” “诶,那不是……” 江荇之心头猛地一悸,刷地放下酒杯循声看去—— 隔着中间那道长长&30340;空地,正对着主座&30340;入口处,立了一道如剑锐利&30340;玄色身影。后者深邃&30340;眼底映着主座上&30340;江荇之,翻涌着旁人看不懂&30340;情绪。 众人一瞬哗然:墟剑圣君!? 第64章 震惊四座 江荇之一个激动:墟剑回来了!而且还回到了本尊&30340;壳子里! 他琥珀色&30340;眼底倒映着男人&30340;身影, 睫毛一颤又倏地垂下目光:完了,还没适应墟剑本尊这副正经又高冷&30340;壳子…… 一想到他们都已经做了那么多害羞&30340;事,江荇之就陡然生出一股情窦初开般&30340;羞臊来。 钟酩还站在入场口处, 清冷挺拔&30340;身形在出现&30340;那一刻就引得众人瞩目。 交错&30340;视线落到他身上,整个席间议论纷纷: “墟剑圣君怎么出现了,他没有飞升!?” “这…这是来砸场子&30340;?” “不愧是几百年&30340;死敌,庭雪一回来,墟剑就重新出山了!” …… 众人议论间,钟酩脚下一动, 径直朝着主座大步走去,停在了江荇之跟前。 整个宴席会场一静。 所有人&30340;视线全落在了他两人身上,心惊胆战, 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尤其是墟剑圣君那眼神…… 一瞬不眨&30340;, 简直像要吃人。 钟酩这会儿全然顾不得旁人如何揣测,他一双眼紧盯着江荇之,心急又气闷, 甚至还有点委屈—— 他好不容易把柏慕&30340;进度推满了,眼看就要结契,居然又把他摁回了本尊&30340;壳子里! 而且江荇之喜欢上了柏慕, 那他墟剑该怎么办?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遥远&30340;距离,是他站在江荇之面前,却还要假装自己是他&30340;死敌! 三步&30340;距离间, 两人一站一坐面对着面。 主座上,江荇之紧张又期待:墟剑瞅着自己干嘛, 怎么不说话? 还不快冲上来抱抱他! 他在位子上故作镇静地等着, 前方&30340;钟酩却还没有动作。他两人不说话, 席间众人也不敢吱声。 一时间, 气氛陷入了僵持。 一旁&30340;蔺何看得忐忑,忍了忍,没忍住起身调节气氛,“那个……来都来了,不如就一起坐坐?” 钟酩&30340;视线一下转了过去。 这一看,条件反射&30340;醋意又翻涌了上来:玄天剑宗,他曾经&30340;“情敌”!这会儿还光明正大地坐在离江荇之这么近&30340;位置上,替江荇之张罗他这个“客人”。 钟酩&30340;目光顿时冷得像是料峭&30340;寒风。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来挑衅。 蔺何被他&30340;目光看得浑身一抖,赶紧求助般地叫了一声,“……荇之!” 江荇之从暗搓搓&30340;等待中抬眼,却看钟酩正紧盯着蔺何,不知道在盯什么。他皱了皱眉:墟剑在做什么呢?自己这么大一个灯灯摆在他面前,一直盯着蔺何干什么? 他就轻瞟了钟酩一眼,故作矜持地开口,“墟剑圣君,请坐。” 墟剑圣君!请,坐!多么客套而又生疏&30340;招呼。钟酩后槽牙“嘎吱”一响:果真是不喜欢他“墟剑”了,立马就和他划清界限。 他幽深&30340;目光又转向江荇之,压着恼意问道,“坐哪儿?” 江荇之余光瞥向自己身旁&30340;位置,“随便坐。” 放眼整个席间位子都已坐满,仅剩&30340;空位就显得格外瞩目——况且还是离江荇之最近&30340;座位。钟酩目光落过去,透出一股不易察觉&30340;嫉妒和危险。 随即他脚步一转,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30340;吸气声:嘶!坐得好近,一伸手就能给对方一杵子…… 旁边&30340;蔺何、霜苓、桓玑君三人同时睁大眼,“诶…!” 等等,那不是江荇之专门空出来&30340;特殊位子? 他们忙转头去看江荇之&30340;表情,却见后者没有开口阻拦,面上也无任何不虞&30340;神色。 三人相视一眼:??? · 高大&30340;身影转瞬在那位子上落了座。 江荇之偷偷瞄了眼身旁&30340;钟酩,后者&30340;侧颜深刻冷峻,垂下&30340;睫毛都掩不住瞳底&30340;锋芒。只一眼,他&30340;心跳又砰砰快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喜滋滋地扬声道,“起舞,奏乐!往喜庆&30340;奏~” 花团锦簇般&30340;乐队立马鱼贯而入,红衣彩袖,琳琅环佩,飘飘仙乐片刻便萦绕在整座栖停山山头。 席间顿时充满了一派喜气。 云袖挥舞间,钟酩咬紧了牙根:他&30340;灯灯,可真是快活! 天知道他一剑镇灵后满怀欣喜地回了昆仑,结果发现江荇之整个人都消失了,是有多么震怒!好不容易劈了天道再追回来,居然看见江荇之在欢欢喜喜地办宴席。 他们多少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江荇之就一点也不留恋自己!? 钟酩气得胸口都在起伏,却又无处诉说。 毕竟对于现在&30340;他来说,江荇之不留恋“柏慕”反倒是件好事。这样他“墟剑”才能重新独占江荇之&30340;喜欢,再也不用担心结契掉马&30340;问题。 … 不同于钟酩丰富多彩&30340;内心活动,江荇之这会儿满心满眼只想着: 墟剑怎么还没来和他贴贴? 他已经借着场中央歌舞&30340;掩映偷偷朝钟酩瞥了好几眼,却只看见对方微微低着头,盯着手中&30340;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咳……”江荇之状似无意地轻咳了一声,试图拉回某人&30340;注意力。 但他这一咳没有唤醒钟酩,反而唤醒了席间其他人。阂苑尊者看江荇之好像在暗示些什么,思绪一转立马恍然—— 他随即起身献礼,“庭雪圣君。此乃三品琅株,恭喜圣君归来!” 仙气袅袅&30340;琅株端至主座前。 江荇之只能暂时按下心思,看向阂苑尊者,“此花甚好,尊者有心了。” 有了这个开头,在场宾客纷纷起身献上贺辞。 来宾众多,待所有人都献完礼,时间已过小半个时辰。 一挑挑贺礼被人抬了下去,江荇之面上显而易见地带上了欢喜:这么多好东西,以后都是他和墟剑&30340;~ 他想着,没忍住又朝身旁&30340;座位看了一眼。 这会儿恰逢所有人献礼完毕,场中唯一没有起身&30340;只有墟剑圣君。众人便随着江荇之&30340;目光转向钟酩:…… 众人眼底&30340;意味不言而喻。 钟酩默了几息,随即抬眼对上江荇之看来&30340;视线。视线相撞&30340;一瞬,幽深&30340;瞳底似燃起了炽热&30340;火焰,透过相交&30340;视线舔舐着江荇之&30340;神魂。 江荇之呼吸一乱,几乎以为对方就要起身而来,不顾场合地拉过自己肆意拥吻。 他被那道视线烫得快维持不住表面&30340;淡定。但钟酩只是看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备礼。下次补上。” 语调中带着憋不住&30340;意有所指。落到旁人耳中却像是敷衍&30340;借口,故意不给人面子。 场中几十道目光就刷地看向了江荇之。 江荇之赶紧别开眼神,“没事,不用送了。”他&30340;就是墟剑&30340;,搞那么多虚礼做什么? 席间气氛一震。 江荇之&30340;识海里颤巍巍响起蔺何几人&30340;传音: “你真&30340;是荇之?” “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被墟剑下降头了?” 江荇之,“废话,我……” “不用?”低哑&30340;声音打断了他&30340;传音。江荇之重新转向钟酩,只见对方还定定地看着自己,“我没送贺礼,你也不介意?” 江荇之体谅道,“嗯,不介意。”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懂吗?墟剑说“来得匆忙”,肯定是马不停蹄赶来&30340;。他们能一起回家,就是给对方最好&30340;礼物了。 他语调轻松,面上&30340;确没有丝毫勉强。 钟酩见状,一口气蓦地哽在了胸口。也不管四周&30340;目光如何在他两人之间来回,抿着薄唇捏紧了酒杯。 当真是不喜欢他了,自己送不送礼也无关紧要。因为不在意,所以不生气。 明明喜欢了他几百年,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 · 江荇之体贴地说完,却看钟酩低眉不语,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先前满脑子都是:一起回家!结契!这样那样!甚至在看到墟剑追来时,还暗搓搓地期待和本尊&30340;壳子来个贴贴。 但这会儿回想起墟剑刚刚看他&30340;那个眼神…… 情思浓烈之余,好像还夹杂着克制、纠结、恼怒、嫉妒……这么丰富多彩&30340;情绪,上一次看到还是在“柏慕”上位&30340;时候。 咯噔。江荇之心头一跳,不敢置信:墟剑该不会,还把自己套在马甲里搞自我对立!? 他们不是都快要结契了吗! 难不成墟剑打算把“柏慕”&30340;马甲撇个干净,再用本尊和自己从零开始??? 江荇之瞪大了眼,被这突然归零&30340;进度条冲击得神魂俱震! 在他兀自震撼&30340;时候,蔺何几人端着酒盏找了过来。他们仨受到&30340;冲击一点也不比江荇之小,桓玑君甚至又谨慎地卜了一卦,推算坐在主座上&30340;江荇之到底是不是本人。 “荇之,你怎么回事?你们……”蔺何偷偷瞟了眼近处&30340;钟酩,背过身贴近了江荇之低声问,“你是因为重活一次,大彻大悟,放下仇恨了?” 江荇之还没从“墟剑打算从零开始”&30340;震荡中缓过劲来,转头又听见此等屁话,顿觉头疼。 他伸手扒开蔺何&30340;脸,“少点脑补。” 蔺何不罢休,他直觉江荇之肯定有问题!他朝霜苓和桓玑君使了个眼神,后两者会意,立马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江荇之。 “快,坦白从宽!” 江荇之被三人困在中间,两只胳膊都被抱得绑紧。他心累不已,“你们……” 砰。一声闷响从旁边座位传来。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钟酩一手撂下酒杯,目光幽幽地看过来。 蔺何咕咚咽了咽口水:怎么,怎么觉得好像哪里惹到了墟剑圣君? 江荇之了然地看了钟酩一眼,心底轻哼:不是不打算和自己相认吗?现在又在那儿醋个什么劲儿。 对视一息,江荇之假装随意地别开头,把自己&30340;胳膊抽回来,“你们别闹。” “你才是,别想转移视听。”蔺何继续拦住他,忽然又想起来,“诶对了,你不是说要把丧葬费给——唔唔!” 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蔺何&30340;嘴。 江荇之死死捏住他&30340;嘴皮子,想到墟剑还在旁边,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心头就生出一股羞恼。 桓玑君和霜苓赶紧问,“什么?什么丧葬费,要给谁?” 江荇之,“不给谁!” 一道如有实质&30340;视线就刷地落在了他身上。 钟酩透过蔺何几人身形&30340;空隙,目光牢牢锁住江荇之&30340;身影:说好是给自己&30340;表白呢?江荇之果真把对自己&30340;喜欢收回去了。 就连一点残留&30340;感情都没有了吗? 他居然输给了自己&30340;马甲,还输得这么彻底! 江荇之一边敷衍着几个严刑逼供&30340;好友,一边还能感受到身旁投来&30340;视线。 震惊、恼怒、但又敢怒不敢言。最后全化作铺天盖地&30340;委屈滚滚而来……他都能想象,若这会儿墟剑是在“柏慕”&30340;马甲里,肯定早就扑上来又亲又啃,缠着问他到底还喜不喜欢自己。 他投去一瞥:哼,倒是扑上来啊,从零开始&30340;座某人。 … 被蔺何三人围着逼问了好半天,江荇之无可奈何,顺起手边&30340;酒壶往嘴里一灌,“啪”地撂在桌案上。 他起身醉遁,“本尊不胜酒力,各位随意,尽兴而归。” 随着他起身,钟酩&30340;视线也跟了过来。 此时歌舞已散,只余几名乐师在场面奏乐抚琴。席间宾客大多已经放开,伴着乐音聊得正欢,闻言皆拱手一礼: “恭送圣君。” “圣君不必顾及我等,回去休息便是!” 江荇之点点头,故意没去回应身旁那道紧粘在自己身上&30340;视线。他撇开蔺何等人下了主座,穿过场中就要离席。 刚走出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动响。 桌案吱嘎一声被推开,伴着周围人&30340;低呼:“要干什么”“荇之当心!”江荇之若有所感,心跳骤然急促起来,停下了脚步。 正要转头,一个紧实&30340;怀抱就从背后拥了过来,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噗通。 整座山头陷入死寂,连抽气声都戛然而止。 剧烈&30340;心跳声透过胸膛撞击在他&30340;后背。钟酩像是再也忍不住,从背后搂紧了江荇之,贴着人&30340;耳朵咬牙恨声,“江荇之,走了这么久,你就一点都不想我&30340;?” 第65章 严于绿己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连奏乐声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出惊呆了,寂静又空旷&30340;场地中,钟酩咬牙切齿&30340;声音清晰可闻。 江荇之被那熟悉&30340;怀抱拥住, 热气一下蒸腾上来。他垂眼握住钟酩&30340;手腕,“什么……你做什么呢墟剑?” 做什么?钟酩紧紧搂着他,很想问:你不是喜欢过我吗?刚重生时不还天天想着要回来见我吗? 但这些话都不能问出口。 钟酩心里又气又急,也不管周围人投来了怎样&30340;目光,只想怀里&30340;人回头看自己一眼。他把下巴也搭了上去,侧脸紧贴着江荇之&30340;耳朵。 贴近&30340;距离间, 他闻到了淡淡&30340;酒味,大概是被酒气熏染,江荇之贴在他颊侧&30340;耳朵软软&30340;, 还有点发热。 钟酩忍不住追问, “想没想过我?” 江荇之被他贴得心满意足,还有点害羞,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余光四下里扫了一眼:哦吼, 不得了,还有人把刻影石都拿出来了! 他就去掰钟酩&30340;手,小声嘀咕, “你先放开……” 钟酩不放,搂他&30340;手反而收得更紧。 江荇之品着他&30340;措辞,看这意思是还没打算脱下马甲坦白从宽。他就说, “我干嘛要想你?” 钟酩被这话刺激得太阳穴一胀,先前压抑&30340;那些乱七八糟&30340;情感全都涌了出来, “你走之后, 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呢?” ……卧槽!静静旁听&30340;众人内心直接裂开:他们是听到了什么!? 几十道八卦而震惊&30340;目光在两人间迅速来回。 墟剑对庭雪……到底是什么情况??? 众人瞩目之下, 江荇之内心也是卧槽:墟剑这人,大庭广众&30340;在说什么呢!这些私房话就不能等下来再说吗?他都不好意思回应。 他抿了抿唇,赶紧将钟酩&30340;指节掰开。 紧扣&30340;手指被一节节掰开,怀中一空,钟酩&30340;心顿时沉了下去。下一刻,一只手又拉住了他&30340;袖摆,他空落落&30340;心再次满了起来。 江荇之终于转过来看向了他。 钟酩紧盯着他移不开视线,又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江荇之。” “你跟我过来。”江荇之瞪了他一眼,拉上人飞速离开了席间。 两人&30340;身影转瞬消失在场外&30340;小道拐角。 带他两人走后,席间静了会儿:………… 半晌,轰然一炸:!!!!! 蔺何三人瞬间淹没在沸腾&30340;人声中。 霜苓神神颠颠地给两人掐着脉,桓玑君盯着天穹又开始了推算,蔺何还没回过神,口中念念有词,“疯了疯了……” 他们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 江荇之拉着钟酩沿山间小路往回走。 走出一截,远离了喧闹&30340;宴席场,钟酩又叫了一声,“荇之。” 江荇之脚步一停,红着脸转过来,看向跟前垂眼而来&30340;男人,“你刚刚是在干嘛?” 钟酩盯着他泛红&30340;脸颊,心头微动:江荇之还会脸红……说明不是全然对自己无感。 然而欣喜刚冒了个头,他忽然又想起:不对啊,那江荇之和他“柏慕”在一起&30340;时候,岂不是对他墟剑还余情未了! 本就拥堵&30340;脑子里又开始了天人交战。 直到拽在袖子上&30340;力道一扯,才将钟酩飞散&30340;思绪拉回来。江荇之盯着他,“问你呢。” 当下&30340;情况不允许他纠结过多,钟酩决定暂时让“墟剑”险胜一筹,不再考虑“柏慕”&30340;事。他反手握住江荇之&30340;腕子,“让你不开心了?” “也没有。”江荇之目光一别,“就是…觉得你好反常。”他就再给人一道台阶,看墟剑这次要不要顺着下来。 但刚刚交战归来&30340;钟酩显然没能品出这丝生机,他厚着脸皮道,“自然是因为想你。”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 钟酩又问,“你呢,想不想我?” 呵呵,明知故问。江荇之心说:若非自己早就识破了墟剑&30340;马甲,这会儿听着恐怕还要感动一番。自己想不想他,墟剑不清楚吗? 明明当初哄着自己说了那么多情话…… 他一想到这里又有些羞恼,便抽回自己&30340;手,“我死后就是一缕魂,要怎么想你?” 胡说,什么一缕魂!钟酩抿紧了嘴唇:明明就是这么大盏灯,有血有肉有意识&30340;!他有口难言,薄唇艰难地动了动,转而道,“我不信。你都能凝魂重生,肯定是有意识&30340;。” 他还在试图唤醒江荇之残存&30340;爱意,“就算没有,现在见了我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应?你就当我是陌生人了?” 江荇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喔……原来刚入座那会儿闷声不吭&30340;,是在气这个。 他说,“不是让你坐在下首第一&30340;位子上了,陌生人能有这待遇吗?” 钟酩心头一哽:什么待遇?那是他自己死皮赖脸蹭过去&30340;。这么近&30340;位子,都不知江荇之是要留给谁——按他们之前&30340;关系,总归不是给自己&30340;。 钟酩想着却没问,怕问出来&30340;答案叫他更生气。 他憋了口气,紧盯着江荇之,“不是陌生人,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荇之反问,“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钟酩一下被问住了。 他当然是希望能结为道侣。但若江荇之真&30340;这么快就答应和他结为道侣,岂不是显得他“柏慕”很可笑? 看面前&30340;男人又开始望着远方出神,原本清明锐利&30340;眼底似乎在上演一出大戏。江荇之心情复杂地开口,“没想好就算了。” 他转身挥袖,“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化作一道流光闪身飞回了殿院,只留钟酩在小道间继续恨恨。 初春时节&30340;暖风吹过山间,清馨&30340;草叶花香中,钟酩焦灼地攥紧了拳头:生存还是毁灭,果真是个问题! … 江荇之刚回了屋,就收到蔺何&30340;传讯。 传讯接通,对面&30340;背景音吵吵闹闹,显然还在前山&30340;宴席场中。蔺何&30340;声音像是硬生生挤进来&30340;,“荇之,我们刚看到墟剑圣君走了,你们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说呢!”蔺何问,“你不还单独把他叫走了,你们说什么了?” 背景音似乎安静了下来。 “……”江荇之不用猜都知道这一通传讯背后贴了多少只耳朵,他怎么可能实话实说,“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墟剑圣君离去&30340;背影看上去魂不守舍&30340;,是不是他和你表白,你拒绝他了?” 江荇之一口否认,“才没有这回事。”拒绝什么拒绝,他们可是要结为道侣每天贴贴&30340;! 蔺何却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没有表白?那是……” “别瞎猜了。本尊乏了,不说了!” 啪,传讯被飞快地挂断,江荇之干脆直接屏蔽了所有&30340;传讯。他翻身倒在榻上,回味着刚才那道情思汹涌&30340;贴贴。 片刻,他摸了摸自己发热&30340;脸颊。 诶,好强势……他好喜欢。墟剑快站起来啊!再多来一点! · 江荇之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宴会结束后&30340;第二天,他又被蔺何几人拖了出去。 玄天剑宗,池塘边&30340;小桌台。 这里是他们以前常常聚会&30340;地方,自从江荇之渡劫失败身死道殒后,蔺何他们怕触景生情,就再没来这里聚过。 现在江荇之回来了,小桌台又被打理了出来。 这会儿,江荇之正被桓玑君和霜苓一左一右押在座位上。蔺何环臂坐在他跟前,一张大脸凑得很近,“现在只有我们朋友几人了,快快快,如实交代!” 江荇之拿灵力将他推开,“交代什么?” “你说交代什么?一夜之间,整个三界都快翻天了!”蔺何把石桌拍得啪啪响,跟鲤鱼打挺似&30340;。 “你是不知道,昨天你拉着墟剑圣君离席后,整个宴席场上都要炸了!奏乐&30340;不奏了,聊天&30340;不聊了,醉酒&30340;都醒酒了……全在猜测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江荇之心虚地咳了一声,“不就是抱了一下,久别重逢……你们真够夸张&30340;。” “那是抱一下吗?”桓玑君眯了眯眼,“我们又不是瞎,墟剑看你那眼神,都快赶上禁书级别了。” 卧槽,什么禁书级别!江荇之耳朵一红,耸着肩抖开押在他肩头&30340;两只手,指责地看了眼桓玑君,“黄者见黄,是你内心不够干净。” 桓玑君睁大眼,“是我不够干净?来来来,霜苓!把刻影石拿出来,让我们纯洁无瑕&30340;荇之自己看看,看是谁不干净。” 噗通,刻影石放在了桌上。昨天那一幕清晰地回放在眼前。 江荇之还是头一次以旁观&30340;视角看他和墟剑两人:只见空旷&30340;场地中央,墟剑从背后搂着他,低头而来时,嘴唇几乎要亲上他&30340;耳朵。深色&30340;眼底情意浓烈而缠绵,真像是想要对他…… 靠靠靠!江荇之反手就将刻影石“啪嗒”按灭。 桓玑君还在旁边吹风,“怎么样?谁不干净?” 江荇之转移话题,“谁让你们录这种东西&30340;。” 霜苓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们可没录,我们当时都被震惊得原地凝固了!这是别人录&30340;,三界之内都传遍了好不好。” 卧槽,这群八卦&30340;修道者! 江荇之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一样,在咕咚咕咚冒泡,他端起茶杯掩住半张发热&30340;脸,“他们都说什么了?” “无非是各种爱恨情仇&30340;年度大戏。有深情戏码,有狗血戏码,还有虐恋情深&30340;戏码。什么爱而不得,痴心错付,暗度陈仓……” 噗!江荇之一口茶喷出来,什么鬼? “喔,还有比较现实向&30340;,猜你们到底是谁被夺舍了。” 呸,凭什么“夺舍”就是现实向了!江荇之瞥了眼前三人一眼,“别猜了,全错。” 他们明明是甜甜&30340;“三角恋”~ 三个脑袋就一起凑上来: “全错是什么意思,你们没有私情?” “那墟剑为什么这样看你?” “快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江荇之往椅子上一靠,咔嚓咔嚓地嗑起瓜子来,守口如瓶—— 这解释起来太复杂了,还涉及到重生、天道、一千年前&30340;种种,以及墟剑&30340;马甲……若真要如实相告,以这三人四处漏风&30340;嘴,恐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三界都会知道。 他悠悠地说,“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会知道。” 三人异口同声,“什么时机?” 江荇之却合上了嘴,眯起眼晒着太阳,像只气人&30340;懒猫。 哼哼~当然是等他和墟剑结契&30340;时候。他们轰轰烈烈&30340;“三角爱情故事”,必要让世间所有人都知晓! … 打发掉三个好奇心旺盛&30340;好友,江荇之终于在落日时分回了自己&30340;栖停山头。 刚落在山头,他就察觉到一道熟悉&30340;气息。 是墟剑!江荇之眼睛一亮,立马大步朝着气息所在&30340;小庭院走去。 绕过一道假山,就看钟酩侧身站在庭院中。察觉到自己&30340;到来,后者转过身——先前混乱交战&30340;眼底这次看上去坚定了许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江荇之。”钟酩叫他。 江荇之几步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嗯”了一声。 钟酩&30340;视线落在他面上,定了几息,喉头一动拉过他&30340;手,“你昨天问我&30340;,我想好了。” 江荇之心跳不由急促了几拍,却还要作出一副不知情&30340;模样,“你想什么了?” 带着薄茧&30340;指节在他手腕上细细摩挲,钟酩垂眼看着他,“重活一次,我们不做死敌了好不好?” “那要做什么?” “我若说了,你就愿意?” 江荇之耳尖一热,“那要看你说&30340;是什么,我再考虑一下。” 钟酩盯着他&30340;耳朵默了一息,随即把心一横。他手下一个用力将人拉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就握在了江荇之&30340;腰后。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断舍离”般闭了闭眼。 没事&30340;,墟剑。 不就是再挖一次自己&30340;墙脚,又不是第一次……他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做好心理建设,钟酩重新睁开眼,看着江荇之说,“做道侣,好不好?” 江荇之眼睛微微睁大。 明明先前已经做过这么多亲密&30340;事,但这会儿听着对方宛如初恋般&30340;告白,他还是悸动紧张到心跳加速。 彼此&30340;心跳从相贴&30340;身前传递给对方。 钟酩握着他&30340;手一紧,情难自禁地将他&30340;手拉向自己唇边。 江荇之吸了口气。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栖停山头&30340;禁制一动,“等…等一下,有人来了!” 钟酩动作顿了顿,眸光骤然暗了下来。 这人来得可真是随随便便……明明自己山中&30340;禁制都只对江荇之一个人开放,江荇之这山头却不知道能进多少人。 真不愧是“大家&30340;”灯灯,好得很。 察觉到来者片刻就朝着他们这边走来,钟酩视线一落,呼……低下头去。 · 蔺何是来找江荇之唠嗑&30340;。 白天没问出江荇之和墟剑&30340;关系,现在他来单独找人聊点别&30340;:比如对方渡劫失败和重生&30340;事。那晚江荇之来找他,不是说“说来话长,改日再说”吗? 这不,他这会儿就捧着小瓜子儿来听人细说了。 刚落在山头,蔺何就隐隐听见一丝人声。他乐颠颠地循着声音走进庭院:荇之啊,爷来了!下一刻便听人急慌慌地说,“等…等一下,有人来了!” 嗯?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蔺何想着便绕过面前&30340;假山。视线一转,两道人影倏地落入他眼中——只见他那脸皮极厚&30340;好哥们儿江荇之此刻正面色绯红,被墟剑圣君以一种强势&30340;姿态锢在怀中,显然是春心萌动。 而那正经又高冷&30340;墟剑圣君一把拉过江荇之&30340;手,低头就在他手心落下一吻。 啾&30340;一下,缠绵又温柔。 “……!” 蔺何被这一幕冲击得倒退了一步,一屁墩儿就坐在了地上:卧……卧槽! 第66章 私情曝光 蔺何&30340;小瓜子儿撒了一地, 呆坐在地上瞪大眼看过去。 江荇之掌心一热,还没来得及心动,侧眼就对上好友震惊&30340;目光。他蓦然生出一种被撞破私情&30340;羞臊, 一只手抽了抽, 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钟酩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贴着他&30340;掌心又亲了一下,啾。 “墟剑……!”江荇之手指一蜷, 转向跟前&30340;人。 钟酩好似全然没有在意突然出现&30340;蔺何, 灼热&30340;嘴唇紧贴着他&30340;掌心, 就着这个姿势抬眼而来, 目光直白又热烈。 江荇之被这目光撩得呼吸一乱, 抽手&30340;动作就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几息。钟酩放下江荇之&30340;手, 睨向呆坐在地上&30340;蔺何,眼底&30340;意味不言而喻:还不走? 蔺何猛然从剧烈&30340;震荡中回过神!他扒着身侧&30340;假山缓缓晃起来, “卧槽!你,你们……” 他锐利&30340;视线又一瞬对向江荇之:不是说没有私情吗! 江荇之被他盯得心虚,加上自己和墟剑&30340;亲热被当面撞破, 忙伸手将钟酩推了推, “快松开。” 但那力道不大,欲拒还迎似&30340;。 钟酩熟知这人真实&30340;意味,闻言没有松手, 反而将人往怀里一按。“唔!”江荇之脑袋埋在了他肩窝里。 蔺何已经看呆了:这么明目张胆? 钟酩嘴唇贴着江荇之&30340;耳朵, 眼神却看向了杵在一旁&30340;蔺何, 在江荇之看不见&30340;地方, 目光凉飕飕&30340;。 蔺何被看得背脊一凉, 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 “那那那我先走了, 不打扰你们!” 他说完转身就溜,连地上&30340;瓜子儿都没管,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栖停山外。 … 山上终于又只剩江荇之和钟酩两人。 江荇之被钟酩搂在怀里,感受到那令他安心&30340;心跳。钟酩贴着他耳朵低声道,“人走了。” “谁让你胡来&30340;?”江荇之从他怀中起身,发出指责&30340;声音。 “嗯,对不起。”钟酩从善如流地道歉,视线又扫过江荇之&30340;面颊。脸红成这样,分明就是不排斥他——他对此已经相当了解,毕竟江荇之移情“柏慕”&30340;时候也是这样&30340;。 钟酩想着,喜怒哀乐就同时在心头泛滥了一下。 他接着说,“你脸好红。” 江荇之睁大眼:墟剑这人,还是这么不要脸!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反应,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乱,“那都是因为你先动手。” 钟酩纠正他,“动手&30340;是你,我动&30340;是嘴。” “……你还好意思狡辩!” “我错了,听你&30340;。” 他态度良好,江荇之指责&30340;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钟酩盯着他泛红&30340;脸看了几眼,搂人&30340;手忽然一紧,没忍住问,“这么容易脸红,是不是任谁亲近你,你都这样?” 胡说八道,他才不会让别人亲近自己。 江荇之把钟酩推了推,“我干嘛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钟酩浑身散发着淡淡&30340;酸意,他张了张嘴,又想起现在&30340;自己确实还没资格追问,就缓和了姿态去勾江荇之&30340;手。 “那刚才我问你&30340;,你要不要回答一下?” 江荇之说,“问我&30340;什么?” 勾着他&30340;手用力一捏,“要不要做我&30340;道侣?” 江荇之对上钟酩&30340;目光,在他眼底细心搜寻着丝丝缕缕&30340;情绪:期待,紧张,别扭,忐忑……也不知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样&30340;回答? 他品了片刻,随即矜持而郑重地回道,“你这样,太突然了。” 钟酩就失落地松了口气。 江荇之,“……”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这两种情绪融合得如此自然,墟剑可真是个情绪管理大师。 他话头又一转,“但是。” 钟酩就期待地提了口气,“什么?” 江荇之小羞涩,“我不讨厌你…像刚才那样亲近我。”他还要贴贴~ 假山背后&30340;小庭院里安静了几息。 握在他手上&30340;力道忽然一收,噗通。江荇之被拉入了温热&30340;怀中。钟酩紧搂着他,心跳急促,“你这人,真&30340;是……”总是给他一些可乘之机! 江荇之被这充满占有欲&30340;拥抱搂得春心泛滥,他半推半就地挣扎了一下没挣开,随即不露痕迹地蹭在了钟酩肩膀上。 “我怎么了?” “……没什么,真&30340;是很可爱。” 江荇之趁机翻旧账,“是吗,你不是总说我脑子有水?” 钟酩夸他,“就算有水,那也是清流。” “……”墟剑还是这么会夸人。江荇之下巴搭在他肩头,“喔,所以呢?” 一只手在他颈后捏了捏,“所以我想追你。” 他墟剑&30340;进度,是时候推起来了。 大概是想着刚从“死敌关系”过渡过来,钟酩卡着进度条,表白完之后没做更进一步&30340;举动,只捏着江荇之&30340;手啾了啾就回去。 他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我&30340;主峰只有你能进来,因为禁制只对你一个人开启,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说完飞身回了自己&30340;主峰。 钟酩走后,江荇之站在原地吹着冷风给自己散热:墟剑这人真是……都老夫老夫了,还搞得跟情窦初开一样纯情。 他散完热抬步要回自己殿院,刚跨出两步,就听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低头,是满地&30340;瓜子。 靠!江荇之从恋爱之中回过神,终于想起了他那落荒而逃&30340;小老弟:完了,和墟剑贴贴&30340;时候被蔺何撞破了! 他这回该怎么和人解释? 没等江荇之想好对策,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蔺何三人从主峰拖了出去,押送到了玄天剑宗池塘边他们常聚会&30340;小桌台。 三人将他团团围住,竖起一道人墙。 “招了吧!”蔺何目光如炬。 江荇之往座位里缩了缩,“有什么好招&30340;?” 蔺何痛心疾首,“我多么相信你,信你们没有暗度陈仓……结果就是差点被灭口!你说你不该跟我有个交代?” 桓玑君掐着指节睥睨而来,“我们都听蔺何说了,场面一度很热辣……我们纯洁&30340;荇之要不要说点什么?” 江荇之,“……” 热辣个鬼,亲个手心而已,这群没见识&30340;! 他破罐子破摔,“就是你看到&30340;那样,怎么了?” 三口冷气同时倒抽而起! 蔺何最先缓过来,“那样是哪样?你和墟剑圣君不是仇敌吗,你们不是打得不可开交吗,怎么重获新生后立马就亲上抱上了?昨天我走之后,是不是还有更不可告人&30340;事情发生了!” 江荇之刷地挥出灵力将他们扒开,新鲜&30340;空气终于涌了进来,“他才没这么争气。” “什么??” “不是……我是说没有这回事。” 但显然他&30340;可信度已经大幅降低。 霜苓一手探上他&30340;手腕,“脉搏跳得好快,疑似在说谎。” 江荇之抽回手,“庸医。” 霜苓,“呵!开始泼脏水了,你急了。” 江荇之哗哗把他们挥开,懒得和他们辩驳——主要是也辩不过,毕竟他和墟剑确实是暗度陈仓了。 “快说,你们到底怎么在一起&30340;!” “到哪种程度了?” “没有程度。”全都归零了,可恶。 “你看我们信吗?” 几人&30340;身影很快扭缠在一起,场面一度很混乱。 正一通胡闹,江荇之&30340;传讯突然响了,“等一下,等一下。” 蔺何三人停下来。 传讯接通,钟酩&30340;声音从里面传来,“在哪儿?荇之。” 三人震声,“卧槽!!!” 传讯里默了默,钟酩问,“在玄天剑宗?” 江荇之盯着旁边三人一眼,示意他们不要造作,又回着钟酩&30340;话,“嗯,和朋友玩。” 蔺何三人就一顿:啧啧啧! 尤其是霜苓和桓玑君,先前蔺何同他们描述如何撞破江荇之二人私情时,他们还持怀疑态度,现在则是深信不疑—— 瞧瞧,瞧这片刻不离&30340;黏腻程度,这对话间&30340;熟稔程度……分明就是热恋即视感! 三个脑袋刷地凑近了江荇之。江荇之正在问钟酩有什么事,冷不丁被围起来,就伸手挥了挥,“走开走开。” “怎么了?”传讯里&30340;声音响起。 “没有,没什么。” 钟酩顿了顿,忽然问,“你们聚会什么时候结束?” 江荇之说,“随时都可以。” 他不要留在这里接受拷问了,这三个人&30340;眼神简直比他还像审讯灯。 钟酩就说“知道了”,说完挂断传讯。 江荇之盯着传讯符:知道什么了??? 但没等江荇之多想,旁边几人便将他扒过来。蔺何&30340;眼神相当震颤,“你们大乘巅峰管这叫‘没有私情’!?” 江荇之,“……” 哦豁,爱情果然是藏不住&30340;。 · 钟酩来&30340;时候,江荇之还在被几人扒脑袋。 沉沉&30340;目光落过来,钟酩开口叫了声,“荇之。” 江荇之从蔺何&30340;胳肢窝底下冒了个头,一瞬惊喜:墟剑怎么来了! 玄天剑宗宗主蔺习风一脸威严地站在钟酩身侧,瞪着自家儿子,“蔺何,不得无礼!还不快从庭雪圣君脑袋…身上下来。” 蔺何几人赶紧散开。 江荇之瞅着钟酩,“你怎么来了?” 钟酩几步走过来,替他理了理头发,“来接你。” 江荇之忽略掉身后几道意味深长&30340;视线,心头暗喜,“喔。”墟剑…还挺会&30340;嘛。 “你和朋友平时都这么玩闹?”钟酩替他理完头发,又朝他身后蔺何三人扫去一眼。目光像是一柄长剑,细细划过几人胸口,把人看得浑身一凛。接着垂向江荇之,低声说,“都快钻人怀里去了。” 江荇之觑着他&30340;神色,“你不高兴了?” 钟酩牙根泛酸,“我没名没分&30340;,哪敢不高兴。” 本来还是未来道侣&30340;第二顺位人,结果“柏慕”上位太成功,他现在啥都不是了。 江荇之没绷住“咯吱”笑了一声,推着他说,“我们走吧。” 说完也不管旁边三只损友,同宗主蔺习风打了个招呼便和钟酩离开了桌台边。 身后三人蓦地瞪大眼:好一个重色轻友&30340;江荇之! 江荇之正和钟酩往山门外走着,识海里便响起从身后而来&30340;传音: “墟剑圣君居然还来宗门接你!” “你就这么走了,都不看我们一眼!” “谈了恋爱果然是不一样啊啧啧啧。” 江荇之,“……”屏蔽,屏蔽。 “在想什么?”钟酩侧头问了他一声,“我来接你,你觉得不适应?” 江荇之收回思绪,“没有。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带你出去玩,有没有想去&30340;地方?” “我想想……” 玄天剑宗作为天下第一剑宗,每日来门中切磋&30340;剑修众多。前山还专门辟了块道场供各方来客交流。 两人一路说着话朝山门走,路过前山道场时,原本喧杂&30340;道场顿时一静—— 是庭雪圣君和墟剑圣君! 当世唯二&30340;大乘巅峰,这两日桃色传闻&30340;主人公! 况且就算撇开桃色传闻,墟剑圣君也是他们剑修中顶峰般&30340;存在,平时见都见不到,今日居然在这儿遇到了! 一众吃瓜&30340;视线瞬间落到两人身上。 江荇之被那排注目礼盯得脚步一顿,钟酩注意到,便侧身将他一挡,“不喜欢被人这么看?” 他说这话时,一只手已经隐隐抬起搭在了剑柄上。仿佛江荇之只要点个头,他就能让人闭眼。江荇之赶紧拉下他&30340;手,“没有不喜欢。” 钟酩细细看过他&30340;神色,“那就好。” 江荇之看他一副细心呵护&30340;模样,忍不住说,“墟剑,你不用对我这么……有风度。”我已经知道你有多不要脸了。 钟酩端着姿态,“我想要讨你欢心。”不能崩了自己在荇之心中初恋&30340;形象。 江荇之张了张嘴,又语塞地闭上。 两人说话间已绕着道场外侧走了大半,场中投来&30340;视线有增无减。最初&30340;一震后,众修士纷纷开始私下传起音来: “两位圣君居然如此和谐地一起出现。” “我好像听到墟剑圣君说要讨人欢心!” “前两日&30340;传闻莫非是真&30340;?” “好想问…但又怕短命!” 一堆欲言又止&30340;视线追着两人走到山阶前,就看一名身着雪青色长袍&30340;男人迎面走来——是三界内最有名&30340;试剑师,宫鹄。 江荇之和钟酩停了下来,“宫先生。” “墟剑圣君,庭雪圣君!”宫鹄惊讶地看着站在一起&30340;两人,“没想到能一起遇见。两位是有事来找蔺宗主?” 身后道场中追来&30340;目光立马热切起来:终于有人帮他们问出来了! 江荇之瞟了钟酩一眼,“来找少宗主闲聊。” 意思就是朋友小聚,不为公事。 宫鹄又看向钟酩。钟酩开口,“本尊来接庭雪。” 宫鹄:? 暗搓搓旁听众人:传言是真&30340;! 江荇之被他说得心跳怦然,又感受到宫鹄若有所思&30340;目光在他两人之间来回,耳根微热轻轻撞了钟酩一下。 钟酩侧头看他,弯了弯唇角。 宫鹄:?? 宫鹄向来有话直说,他回想起这两日隐隐听到&30340;传闻,再加上此刻“眼见为实”,试探地问,“好事将近?” “咳!”江荇之猛地一咳。 众人惊恐:他问了!他问出来了! 钟酩咬牙,心驰神往&30340;同时又一顿暗恨:是啊,本来是该好事将近。如果不是突然回到一千年后……他和他&30340;灯灯肯定都合于水了! 他一想就觉得手痒,想要劈点什么。 “本尊……”钟酩压下嗓子眼里&30340;干痒,“本尊随时都可以,主要看庭雪&30340;意思。” 哐啷。道场中传来几道长剑落地&30340;声音。 江荇之小脸通红。不难想象,待他们离开众人视线后,有关他们&30340;传闻又会如何在三界中传得沸沸扬扬。 宫鹄看了眼两人&30340;神色,心底了然,道了声,“静候佳音。” 和宫鹄道别后,江荇之垂眼走下山阶,回味着钟酩刚刚说&30340;话:好事将近,随时可以……他也随时可以,但墟剑真&30340;没问题? 这人&30340;自我分裂治好了吗? 走出一截,江荇之微微正色,“墟剑,你刚刚说&30340;,是认真&30340;吗?” 山阶一侧是青苔垂藤&30340;山壁,一侧是云霭旷远&30340;陡崖。 江荇之走在里侧,钟酩看他干净&30340;侧脸映着深深浅浅&30340;藤植,有种生机盎然&30340;清新,不由心头鼓噪,“是认真&30340;,我想和你结为道侣。只要你愿意。” 江荇之听得欢欣,正想要一口答应,又顾及着钟酩那颗分裂&30340;心。他就小心翼翼地搜刮着钟酩瞳孔深处&30340;情绪,“……你希望我多久愿意?” 这话问得相当奇怪。 若换个人估计会听得满头问号,但钟酩不是常人,他听完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顺着江荇之&30340;问话细细思考起来。 他希望江荇之多久愿意? 按道理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但真要这么快答应自己&30340;求婚,是不是有点太轻率了?就好像……不论是“柏慕”还是“墟剑”,对江荇之来说都没有差别一样。 不行,至少他本尊和江荇之谈婚论契&30340;时间不能比他马甲少,这样感情基础才更牢靠! 钟酩就掐着日子算了算,接着状似随意地说,“我们循序渐进,再交往大概一百四十三天左右看看。” 江荇之脚下一滑,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 好精准&30340;大概!这不是他重生后和“柏慕”相识&30340;天数吗,墟剑居然还在攀比? “当心。”一只手迅速捞住他&30340;腰,将他带到身侧。钟酩紧张地问,“怎么了,是觉得我太心急了吗?” “………” 江荇之垂在袖摆里&30340;手微微颤抖,心急&30340;是他啊! 他本来还打算等墟剑憋不住了来发大&30340;,现在看来,这人居然想循序渐进!再等一百四十三天,把谈过&30340;恋爱重新谈一遍! 那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结契,才能这样那样? 江荇之急得一口气哽在胸口,他攥着钟酩打捞他&30340;那只手闭了闭眼:我恨你是块木头! 钟酩还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别生气,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心急。” “………” 江荇之站稳了身形,深吸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如沐春风,“没生气。” “真&30340;?”钟酩揣测。 “真&30340;,不是说要去玩吗?我们走吧。” 江荇之说着往前走。 他要想个办法,在不伤及墟剑体面&30340;情况下,假装不经意地轻轻褪去这人&30340;马甲。 第67章 持续发力 钟酩还在心心念念如何把恋爱重新谈一遍。 出了玄天剑宗, 他转头问江荇之,“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江荇之看他眼底分明闪烁着和柏慕一样&30340;贼光,表面还维持着一副墟剑圣君&30340;矜持模样, 刚想好&30340;话都在嘴边滞了一下。 果然,爱情是藏不住&30340;。爱情&30340;小马甲也一样。 钟酩看他没说话, 顿时紧张, “你该不会反悔了?” “没有, 我只是再思考去哪儿。”江荇之想了想提议,“去蓬莱怎么样?” 蓬莱位于九州以东&30340;一个小岛上, 素有“仙境”之称。每年到了春分时节,便会对外开放大半岛屿, 邀迎三界众人前来吟诗赋歌、欢会踏青。这几日适逢春分, 正好可以去凑个热闹。 钟酩,“蓬莱?” 江荇之点头,“我们去踏青。” 钟酩敏感&30340;神经一下被触动,他皱了皱眉:青?那岂不是漫山遍野都绿油油&30340;!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心慌。 “你不想去?”江荇之凑过来细看他拢起&30340;眉心。 眉心骤然舒展,钟酩温声道,“没有不想去, 我们走吧。” 管他绿不绿。这是荇之和他“墟剑”&30340;第一次约会,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比“柏慕”多事。 … 蓬莱仙岛。 这几日游客临门,仙气飘飘&30340;岛屿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 江荇之看着仙岛四周弥漫&30340;白雾,不由想起了自己&30340;昆仑——也不知道有了他和墟剑参与&30340;昆仑, 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真想找个时间回去看一眼。 他想着又看向身侧&30340;钟酩:前提是赶紧褪下这人&30340;马甲, 才好一起故地重游。 两人很快落到蓬莱岛上,不出意外又收获了一大波探究&30340;目光。江荇之已然习惯, 抬手同钟酩指了指, “我们沿着那条道上山。” 蓬莱一侧是低矮&30340;山丘, 另一侧则是平地。春分时节&30340;山岭翠意盎然,鸟语花香,相当适合踏青。 钟酩看了一眼:绿是绿了点,但春风拂面,氛围相当好,比他们当时去游湖&30340;环境还要漂亮。 他心底满意,“好。” 两人沿着山间长道慢慢往上走,偶尔碰到相识&30340;人,还点头打个招呼。 在这样惬意&30340;氛围下,江荇之又开始思考该如何褪下墟剑&30340;马甲。走出一截,身旁人迹渐渐稀少,他低头掏了掏储物袋。 “墟剑,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江荇之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堆祈岁日&30340;纪念品来。熟悉&30340;小玩意儿撞入钟酩&30340;眼底,他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 这是江荇之特意给他买&30340;。哪怕穿越了一千年回到现在,成色依旧鲜亮。那夜江荇之低头清点礼物&30340;神色一瞬浮出他脑海——期待而欢喜,简直让他心底像淌了蜜一样甜。 江荇之一把将礼物捧到钟酩手心,“这些是我买&30340;祈岁日&30340;纪念品,喜欢吗?” 粗粝&30340;手指摸索着光滑&30340;绳结和绸缎,钟酩说,“很喜欢。” 江荇之引导,“你不问我什么叫‘祈岁日’吗?” 钟酩就顺着他问道,“什么叫‘祈岁日’?” “‘祈岁日’是民间用来祈祷一年风调雨顺&30340;日子,在一千年前有过,但现在消失了。”江荇之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对方&30340;神色。 他故意说得破绽百出,心里暗自催促:快来追问他,然后再一不小心说漏嘴,把马甲轻轻褪下! 他紧盯着钟酩&30340;嘴唇。嘴唇张合,钟酩夸他,“你懂&30340;真多。” 江荇之,“……” 在江荇之陷入沉默期间。钟酩已经低下头去细细摆弄着手里&30340;纪念品,有结扣、有雕饰,还有半环流苏……荇之专门给他挑&30340;,终于交到他手上了。 正喜滋滋地清点着,钟酩忽而一顿,想起自己储物袋中还有另一枚流苏坠。 明媚&30340;心情忽而飘来一片阴云:差点忘了,这堆礼物被提前拨了一个给“柏慕”。 给他“墟剑”&30340;爱,都残缺了一块! 钟酩心头翻涌了几下,又故作随意地开口,“这是我独一份&30340;吗?” 江荇之从沉默中拔出头,“还送了一些给朋友。” 钟酩问,“只有朋友?”没有什么灯灯座座&30340;人? 江荇之心头一动:脱马&30340;机会来了。 他便认真地开口道,“除了你以外,其他&30340;都是送朋友,他们一块儿分&30340;。” 他特意强调了“你”字,说完期待地看向钟酩:还不快点听懂暗示! 钟酩火气一瞬直冲天灵盖:胡说!明明就还送给他“柏慕”了,证物这会儿正在他储物袋里静静躺着呢! 千万句话涌出喉头,又被生生压下。 钟酩眼底神色幽幽。江荇之看他这样,感觉不像是听懂了暗示&30340;样子,便试探地开口,“你……” “我戴上。”钟酩抿着唇低下头,在那堆纪念品里挑了挑。算了,柏慕只有一个,而他墟剑有一堆,从数量上来说还是赢了。 他挑出那枚半环流苏,下意识要挂在腰间,动作一顿,突然又赌气似&30340;挂在了剑柄上。 江荇之看着他&30340;迷惑举动,“你不挂腰上?” 挂腰上!江荇之果然在惦记“柏慕”。钟酩深吸了一口气,把流苏牢牢往剑柄上一系,还用力扯了扯,“挂腰上多丑,没品味才挂腰上。” 江荇之,“………” 墟剑可真厉害,狠起来连自己都踩。 · 收好礼物,半环流苏在剑柄上迎风飘荡。 钟酩特意把听寒剑调整了一个角度,好让别人一眼就看见那枚浅色&30340;流苏。 爱显摆&30340;模样一如既往。 江荇之一面和钟酩沿着山道往上走,一面在心底疑惑:这人究竟是哪儿来&30340;自信不会掉马?就算没有之前&30340;夜渡川泛滥,凭着这副如出一辙&30340;嘴脸,被自己发现身份也是迟早&30340;事。 从山脚走到半山腰,视野忽然敞亮起来。 暖意融融&30340;春光下,半山腰&30340;歇台上远远近近站了些结伴而来&30340;修真者。 歇台旁边是大片果林,种着蓬莱特有&30340;香葚,清甜&30340;果香弥漫在空气中。江荇之吸了口气,视线一下落到了香葚树上。 “想吃?”钟酩看他眸光都在发亮,抬起手来。 “别,别…”江荇之半推半就地按住他&30340;手,“在别人家里,多不好意思~” 话落,一声朗笑蓦地从旁边传来,“哈哈哈!庭雪圣君何时也这般客气了?香葚既栽在歇台边,自是用来招待各方贵客&30340;。” 江荇之和钟酩转头,只见一须发尽白&30340;合体期大能朝他们走来,赫然是蓬莱&30340;净鸣真人。 一道灵力挥过,接着一大包裹着阔叶&30340;香葚递到了江荇之跟前。净鸣说,“圣君请用。” 江荇之道谢,“多谢真人。” 香葚裹着阔叶,入手好大一包。江荇之正要接过来,从旁便伸出一只大掌替他接住。钟酩接了端到他跟前,“吃吧,我给你拿着。” 江荇之推辞,“这样影响不好。” 钟酩四下扫过一圈,逼退了周围隐隐打量&30340;视线,“有什么不好?” 江荇之,“看着好像在喂狗。” “……”原来是对他自己影响不好。钟酩轻声,“没让你直接用嘴来叼。” 江荇之恍然,随即伸手在他掌心里挑挑拣拣地吃起来。 净鸣,“……” 他看着两人&30340;互动,微微一笑,“看来传言不假。” 江荇之“咕叽咕叽”地嚼着香葚,嘴里酸酸甜甜,“什么传言?” “说墟剑圣君欲得庭雪圣君&30340;欢心,二位整日形影不离,关系大不同于往常。” 江荇之一呛:这群人……!他们前脚才出玄天剑宗,说&30340;话后脚就传到了蓬莱,这消息得有多灵通。 钟酩坦然,“是这样没错。” 江荇之忙碰了碰钟酩,“好了好了。”这些情话下来再说~大庭广众&30340;多难为情! 对面净鸣看出江荇之&30340;羞窘,不由感叹:厚颜如庭雪居然也有如此羞臊&30340;一面……果然如宫鹄所言,好事将近了。 他出言相邀,“二位若不嫌弃,今日不如就在蓬莱留宿。明日一道参加我蓬莱&30340;流觞诗会,届时会有好诗、美酒、佳肴……作陪。” 有佳肴作陪?江荇之把香葚叶子一卷,“那感情好。” · 蓬莱接待客人&30340;庭院就修在山中。 幽静&30340;山林里,庭院修得雅致精巧。庭院是一院一舍&30340;布置,留宿者大多是三界内大乘,因此每一院舍间相隔甚远,避免互相干扰。 净鸣亲自将他二人领进院前,“二位是分开还是……” 江荇之说,“我们一间就好了。”不然他和墟剑隔得也太远了。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江荇之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客人多,我们省房间。” 净鸣笑了笑,没有戳穿他,“好。” … 两人一道进了屋中。 一天游玩下来,此刻已过黄昏。屋中&30340;雕窗正好对向西面,江荇之将雕窗打开,让晚霞余晖落入房间内。 吱呀。屋门从背后被带上。 江荇之转头看向站在门口&30340;钟酩,瑰红&30340;晚霞映在他雕刻般&30340;面容上,眉眼都是自己喜欢&30340;模样。 视线相交,江荇之又别开头,暗自心悸。 墟剑真是好俊…… 背后传来脚步声,就在江荇之以为对方又要来一个凶猛&30340;贴贴时,便听见一道椅凳拉开&30340;声音,接着钟酩坐了下来。 他扭头看了钟酩一眼。 身形高大,背脊挺拔,坐得稳如泰山。 江荇之顿时恨铁不成钢:这么好&30340;氛围!他们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墟剑怎么不放肆大胆一点? 顿了顿,他转过身“哗啦”扯下了衣带,将外衫褪下,假装随意地挂在窗旁&30340;衣挂上。一道视线便落在了他背后。安静&30340;屋中,身后传来&30340;气息好像乱了一拍。 斜落进来&30340;余晖在江荇之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背对着钟酩&30340;身形笼在轻薄&30340;里衣底下,都能看见那耸动&30340;肩胛骨和柔韧&30340;腰线。 并不陌生&30340;场景,让钟酩忽然想起了他和江荇之刚刚重逢&30340;时候——他以“柏慕”&30340;身份死皮赖脸地跟在这个人身后,同住一间客房。 那时候江荇之体寒,他还特意下楼要了热茶。进屋时正好撞上这人只着一件里衣,在暖色&30340;烛光映照下背对着自己,如流光软玉。 钟酩想到这里,心头一动,忽而站起身来。 当时&30340;“柏慕”贴心地给江荇之送了取暖法器,现在&30340;“墟剑”也不能落人一步。 江荇之在窗边做作地站了半晌,终于等来了嗒嗒接近&30340;脚步声。他心跳一快,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件厚重&30340;毛披风裹了起来。 呼。披风又大又沉,密不透风地裹在身上,里面还运转着取暖阵法。 江荇之倏地瞪大眼:……好、好热! 他半张脸都埋在了毛茸茸&30340;领口里,从浓密&30340;毛领间露出两只滚圆&30340;眼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披风刚好系在他鼻子下,江荇之似乎感觉到了窒息。 披风下传来他嗡嗡&30340;声音,“墟剑,你在做什么?” 钟酩低头替他拢得严严实实,用比柏慕还温柔千百倍&30340;姿态说道,“怕你着凉了。” 话落,他朝江荇之脸上一扫。 窗外落日&30340;映照下,江荇之额间&30340;细汗隐隐反射着夕阳光,目光堪称死亡。 钟酩动作顿住,沉默了下来。 … 片刻之后。 江荇之穿着里衣在榻上躺尸,钟酩在一旁用法器给人吹着凉风弥补。 他暗自悔恨:他怎么忘了,江荇之早已补全神魂,不再怕冷。此番他赢了和“柏慕”&30340;比赛,却输了江荇之&30340;青睐! “还热吗?”钟酩试探地问着,又加大了风力。 呼呼&30340;冷风吹拂下,江荇之头顶&30340;发丝如飘荡&30340;海草。他望着榻顶出神:再这么下去,满足了墟剑&30340;胜负欲,疯&30340;却是他自己。 不行,看来得加大力度了。 明日流觞诗会,他要把墟剑&30340;进度全部推回去! 第68章 当众一吻 晚上入睡时, 江荇之在榻上换着各种姿势扑腾了大半晌,依旧没引来钟酩&30340;大胆放肆。 最后就差给人劈个叉&30340;时候,钟酩终于站起身走过来, 立在榻前抬手搭上腰带。江荇之一静,攥着被褥眼底亮亮地看向那只手。 然后就看钟酩从腰带间摸了个陶瓷瓶出来。 他:? 啵。瓶塞拔开, 一股幽香窜入鼻尖。钟酩体贴地俯身将陶瓷瓶递来, “翻这么久睡不着, 要不要吃点药?” 江荇之,“……” 这人到底还要维持“墟剑”&30340;正经人设到多久! 他盯了眼站在榻前&30340;人, 随即掀开被褥往头上一蒙,“啪嗒”翻过身, “不用了, 退下吧。” “喔。”身后&30340;人又窸窸窣窣退回了桌边。 江荇之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闭上了眼。 … 翌日起来,江荇之一身都是火。 早晨&30340;意志力本就薄弱,他身上蹿着一股火气,心火烧得更旺。江荇之压了压心头火,又看了眼还稳坐在桌旁&30340;钟酩, 随即掀开被子起身换衣。 银蓝色&30340;外衫从储物袋里掏出来。 本在桌旁暗中观察&30340;钟酩眼神一下放直了,他浑身一震:这不是…江荇之和他“柏慕”一起买&30340;情侣装? 江荇之今天和他“墟剑”在一起,居然还要穿和“柏慕”&30340;情侣装!? 他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 拉过正在系衣带&30340;人, “荇之。”宽大&30340;手掌将人胳膊一把裹住,衣带还没系好, 外衫松松垮垮地披在江荇之肩头。 “怎么了?”江荇之抬眼看向他。 钟酩&30340;视线从松开&30340;襟口扫至散开&30340;腰带, 他压下那些几欲出口&30340;质问, 沉着气息道,“你这身……是哪里买&30340;?我都没见过。” 哼,还没见过?明明里里外外都摸过了。 江荇之明知故问,“这身怎么了,我穿着不好看吗?你不喜欢?” 面对面贴近&30340;距离间,江荇之仰来&30340;脸俊秀白净,衬着这袭银蓝色&30340;衣衫,飘逸出尘,相当好看。 钟酩低头看着他,还是说不出违背良心&30340;话,“好看……我很喜欢。” 这一身是真&30340;很适合江荇之,就算现在以“墟剑”&30340;身份看到,也依旧令他心动不已。但这么合身&30340;一套,却是和“柏慕”一起买&30340;情侣装! 那江荇之穿着这身站在自己身旁,心里想&30340;到底是他“墟剑”还是“柏慕”? 在钟酩兀自纠结间,江荇之已系好衣带收拾规整。他轻推了一把目光直落在某不知名落点&30340;钟酩,唤人回神,“我们走吧。” 飘散&30340;视线重新聚焦。 钟酩“嗯”了一声,同他并肩出门。推门而出时,忍不住又往他身上多看了几眼。 好碍眼,又好好看。 江荇之感受到身侧频繁投来&30340;目光,心底轻哼:看吧看吧,看你还能按捺到几时。 · 出了庭院门,便有蓬莱童子上前引路,带着两人去往流觞诗会&30340;地点,“两位仙君,这边请。” “有劳。”江荇之应了一声跟在后面。 蓬莱&30340;“流觞诗会”算得上是三界一年一度&30340;盛会,举办&30340;地点便在蓬莱西岸&30340;琅池。 琅池一侧接陆地,另一侧汇入东海。池中流水清可见底,红鲤游窜;池岸边以五彩琉璃石镶嵌铺就,翠玉制成&30340;莲叶坐席浮于池中,晶莹剔透。 整个琅池五光十色,琴瑟相闻,恍若仙人之境。 江荇之和钟酩到时,池岸边已有几十余人。两人一出现,众人顿时一静,接着纷纷拱手施礼,“墟剑圣君,庭雪圣君!” 江荇之一眼望去,皆是三界内有名有姓&30340;人物:洛霄仙君,羽鹤仙子,殷洪尊者……还有他&30340;老熟人桓玑君。桓玑君立在人群里头,正朝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30340;眼神。 他,“……” 待江荇之一一同众人打过招呼,桓玑君便暗搓搓凑过来。他先是看了钟酩一眼,又轻轻撞了下江荇之,轻声委婉道,“一起来&30340;?” 江荇之肆无忌惮,“嗯,昨晚还一起住&30340;。” “咳咳!!!”桓玑君一顿猛咳。他、他听到了什么? 钟酩刷地看向江荇之,对情侣装&30340;纠结瞬间抛到了脑后。他眼底煨热,心头冒着喜悦&30340;泡泡:荇之在他&30340;朋友面前,坦然承认他两人暧昧&30340;关系了。 看来“墟剑”势头大好,墟剑冲冲冲! 江荇之在左右两道目光&30340;夹击 哼,看什么看。墟剑不行,他却还能更猛! … 很快,净鸣真人便到场组织起流觞诗会。 诗会共进行三日,每日分上下两场。池中座席有限,每场诗会仅供十余人上座,其余人可在池岸边&30340;坐席间围观。 首场诗会参与者一一落了座。 江荇之叫上钟酩,“我们就参加这场吧?” 钟酩依他,“好。” 候在一旁&30340;童子闻言上前指引,“现在还余上游两席,下游三席,二位圣君请便。” 江荇之想也不想,朝钟酩指了指下游&30340;席位,“我们坐那里。”他说完,在众人&30340;注目下拉起钟酩&30340;袖摆,飞身落到下游那张翠玉莲叶上。 莲叶坐席相当宽敞,坐两人也合适。 但放眼整座琅池,除他两人以外,同席而坐&30340;就只有壶山真君和青菀仙子这对道侣。席间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暗自心惊: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这两位圣君&30340;关系比传言中&30340;还要亲近…… 净鸣真人则一副见怪不怪&30340;模样。桓玑君立在池岸边,神色已然麻木: 你们干脆直接公布关系得了。 · 所有人落座后,诗会正式开始。 盛着酒盏&30340;托盘自上游顺流而下,中途停在谁&30340;坐席前,便由谁来饮尽杯中酒、再赋诗一首。 江荇之坐在莲叶玉席间,低头理着宽大&30340;衣摆,小声问身旁&30340;钟酩,“你天天就知道舞剑修行,会这些吗?” 席上空间有限,两人坐得很近,衣衫都堆叠到了一起。江荇之外衫轻薄而宽松,散在身侧,如飘逸飒踏&30340;流云。 钟酩抬手替他理了理,指尖拂过光滑柔软&30340;薄纱,“怎么不会?” 在江荇之面前,他墟剑必然是十全十美。 江荇之就看了他一眼,“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说话间,众人已经开始定题。 三言两语后,殷洪尊者提议,“庭雪圣君重生归来,乃大喜之事。今日正好庭雪圣君也在,不如就以‘雪’为题,如何?” 江荇之闻言抬头眨巴眼:嗯? 众人纷纷欣然抚掌,“甚好,便以‘雪’为题!” 钟酩侧头看向他,低声道,“荇之人缘真好。” 江荇之矜持地坐正了身子,“随和一点,你也可以。” 回以他&30340;是一声意味不明&30340;哼笑。 盛着酒杯&30340;托盘从上游悠悠漂流而下,没过几座便在中上游停下来。席上之人便起身赋诗一句道,“杯停千樽尽,雪困又飞春。” 席间顿时一片赞声。 江荇之跟着鼓掌,啪嗒啪嗒&30340;。他边鼓边和钟酩说,“你看,以‘雪’作诗怎么都好听。” 他脸皮&30340;厚度看上去有增无减。钟酩和着他鼓掌&30340;韵律,一起啪嗒啪嗒,“对,你就是画龙点睛&30340;那只眼睛。” “哼哼~” 席间诗词作过三轮,托盘终于停在了江荇之两人跟前,周围&30340;目光一下热切了起来。江荇之正要伸手拿起酒杯,钟酩便先他一步接过来一饮而尽,“我先。” 嗒,杯底落在托盘上。 钟酩开口,低沉&30340;声线混了酒气,听上去很是醺人,“剑挽庭前雪,霁后夜听寒。” 他赋诗时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江荇之,水面&30340;盈盈波光映在他深色&30340;眼底,看得人心口一悸。江荇之蓦地愣住,脸就红了。 周围静了几息,随即爆发出一片哄声! 墟剑,庭雪。初霁,听寒。一句诗里将他二人&30340;名字连同本命剑都含了进去——这分明是首情诗! 青菀仙子碰了碰她&30340;道侣壶山真君,嗔道,“你看看人家墟剑圣君,多浪漫。” 壶山真君哄她,“我主要是吃了没文化&30340;亏。” “……” 周围热烈&30340;打趣声中,江荇之脸上一片滚热。钟酩还在低声问着他,“喜欢吗?” 江荇之瞥了他一眼,红着脸点头,“嗯。” 钟酩&30340;嘴角就翘了起来:他就知道荇之会喜欢。这么浪漫&30340;情诗,“柏慕”作得出来吗? 扬起&30340;弧度透出几分攀比&30340;味道。 江荇之瞥见,羞涩&30340;情绪微微一滞,“……”够了!墟剑这么会做情诗,说明也不笨。怎么就是不把这股聪明劲儿用在该用&30340;地方呢? 在江荇之暗自恨恨&30340;时候,诗会还在继续。 过了两轮,托盘又停在了江荇之跟前。 “这次我来。”江荇之撩起袖摆,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数道期待&30340;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想看看这次庭雪圣君会回什么诗。 江荇之捏着酒杯默了默。 墟剑做&30340;诗好是好,但占用&30340;名字未免太多!倒是给他留几个。 在他沉默&30340;这小片刻,身侧&30340;钟酩也看了过来。江荇之心头忽而一动:“柏慕”&30340;名字还没用过,不如趁这个机会…… 他就清了清嗓子,“苍柏慕雪来,衔影江荇知。” 话落,四周众人迷茫地相觑几眼。 江荇之不管别人,说完只看向钟酩: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追来&30340;,而你&30340;另一个身份我也早就知道了。 所以别捂马甲了,快来和我贴贴! “……” 对视两息,钟酩睫毛一颤,抿着唇垂下眼去。他搭在身侧&30340;手不自觉攥紧——江荇之还在想着“柏慕”!甚至连情诗里包含&30340;都是“柏慕”和他自己&30340;名字。 苍柏慕雪来,衔影江荇之。 字里行间都是款款深情,难解相思。 江荇之看钟酩紧抿着薄唇,眼底又翻涌起熟悉&30340;嫉妒。他期盼&30340;目光瞬间一滞,心底咯噔:不是吧,墟剑不是这么有文化吗!旁人听不懂,墟剑还理解不了吗? 两人默然相视间,四周迷茫&30340;目光渐渐转为狐疑:墟剑圣君&30340;神色看上去并不像得了回应般欢欣。 “怎么……” “难道不是……?” 细碎&30340;声音落入江荇之耳中,他看面前钟酩&30340;神色越发低落,猛地吸了一口气。 不行,他受不了了!墟剑真是笨死了! 他蓦地倾身而去—— 轻薄&30340;袖摆在空中划出柔和&30340;弧度,浅蓝色&30340;衣摆随着他&30340;动作自翠玉荷叶边落入水面,烟云拂波,漾开一片涟漪。 钟酩自低落&30340;垂眸中瞥见,正要替人捞起,一双手便“啪!”地捧起了他&30340;脸。 他抬眼&30340;同时,唇上一热。 江荇之仰着头,当众吻上了他&30340;唇。 钟酩一下睁大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69章 揭开马甲 江荇之贴上来&30340;唇温软湿润, 还带着酒&30340;清甜。 垂下&30340;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滤出一丝丝细碎&30340;影子。 钟酩盯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江荇之在他唇上贴了几息, 睫毛一抖就要退开。刚刚退离,钟酩便像是回过神来一般, 呼吸一重追了上去, 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伸手揽住江荇之&30340;腰, 宽大&30340;手掌将后者&30340;腰身一把握住,拉入自己怀中。 明明回来才不过几日, 他却真像是隔了一千年没和人亲过一样,格外眷恋这个吻。 清波翠玉荷叶上, 两人忘我地亲吻着。 周围众人看得一呆, 呆滞片刻,又“哗啦”掏出刻影石来:这是现场版,近距离&30340;! 桓玑君环视一圈,“……”这群八卦&30340;人!动作真是太快了,都不给他点反应时间。他赶紧也从储物袋里掏出刻影石来。 他们一边录着,一边轻声交头接耳: “看来&30340;确是作给墟剑圣君&30340;情诗。” “是啊, 作完就亲上了。” “人家&30340;风花雪月,我等自然是听不懂。” …… 江荇之被钟酩强势地搂在怀里,熟悉&30340;气息包裹着他,让他依赖又安心。直到唇舌都被对方卷过, 微微&30340;眩晕感又袭上脑海, 他才轻轻在对方腰间推了一把。 唇分,江荇之抬眼觑着钟酩&30340;神色, 看人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起来。他正要开口说话, 一只手又按住了他&30340;后脑勺。噗通, 钟酩将他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埋。 江荇之整个脸贴在他心口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墟剑?” 钟酩一手按着他&30340;后脑勺,食指轻轻搭在他泛红&30340;耳尖上。想起这人仰脸而来&30340;模样:眼底和唇上都一片光泽水润,面若晚霞,美得人心惊动魄。 这样&30340;情态,怎么能让其他人看见? 他目光扫过,看江荇之&30340;衣摆还拖曳在水面上,清浅&30340;蓝色几乎要融入这片波光。指尖一动,便将那衣摆重新撩回了翠玉荷叶上。 接着他看向四周捧着刻影石&30340;众人。 众人:…… 哗啦,他们立马羞赧地将刻影石收了回去。 钟酩好似并不介意,只淡淡开口,“不必在意,你们继续。” “好…继续继续!” 众人忙假装无事发生地收回目光。盛着酒杯&30340;托盘再次从上游流下,诗会继续进行。 赋诗声和交赞声此起彼伏。 江荇之还埋在钟酩怀中尽情贴贴。钟酩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里&30340;脑袋,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30340;声音问道,“为什么亲我?” 江荇之从他怀里拱起半张脸看过来,“你觉得呢?” 钟酩不敢确认,“你是怕别人&30340;议论让我难堪?” 江荇之刷地蹭起来,紧盯着他直白道,“当然是喜欢你才亲你&30340;!”真是笨死了。 钟酩看着江荇之热意还未消散&30340;脸,心底顿时淌出一条蜜流来。蜜流正哗哗流淌着,他忽然又想起刚刚那首情诗:等等,江荇之说喜欢自己,那情诗又是怎么回事? 泛滥&30340;蜜流中卷入了一丝丝&30340;怪。 但现在气氛正好,钟酩想了想:算了,不提“柏慕”那个扫兴&30340;人。他便只看着江荇之“嗯”了一声。 嗯?江荇之打量着钟酩&30340;神色:“嗯”是明白了?但这表情看着,怎么没点自知掉马后&30340;惊慌失措呢? 周围&30340;流觞诗会还在进行着,有些许余光依旧暗搓搓落在他们身上。 现在&30340;情况不允许他询问太多,江荇之只好暂时按下心头&30340;疑问。 等诗会结束,只有他和墟剑两个人&30340;时候,他再好好问个清楚。 · 首场流觞诗会终于在临近正午时结束。 江荇之和钟酩离了座席,落到池岸边。江荇之拉住钟酩&30340;袖摆,刚想叫上人好好谈谈,周围一群人便围拢过来。 “早闻两位圣君好事将近,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 “两位郎才…郎貌,相当般配。” 众人说着,目光瞥见江荇之拉在钟酩袖摆上&30340;手,“哎…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钟酩闻言心头一动,立马反握住江荇之&30340;手,“嗯。” 江荇之,“……”不,等一下,他不是想秀恩爱! 他这会儿满怀心思要叫上钟酩离开,但钟酩似乎沉醉在了这种秀尽恩爱&30340;氛围里。江荇之无意中瞥了一眼: 不得了,尾翎都展开了!还嘚瑟地扇了起来。 钟酩听了一番空洞&30340;吹捧之后,觉得不够,又特意将腰间&30340;听寒剑拨了个角度,露出剑柄上悬挂&30340;半环流苏吊坠来。 殷洪尊者眼尖,立马会意,“这是……?” 钟酩端着一副宠辱不惊&30340;姿态,“喔,这是荇之专门为我挑&30340;纪念品之一。” 那枚半环流苏看上去相当普通,也不是什么法器。众人默了一息,接着纷纷捧场,一顿猛夸: “真好看,和听寒剑相得益彰!” “每一分光泽都透着庭雪圣君&30340;爱意。” “……”江荇之听着这番不实&30340;吹捧,轻轻闭上了眼睛。 拜托了,这个环节快点结束。 … 好不容易等着围拢&30340;人群渐渐散去,江荇之终于逮着机会,“墟剑。” 钟酩转过头来,“怎么?” “唉,墟剑圣君!”从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江荇之抬眼看去,只见一灰袍男子快步走来,“可算等到你空下来了。” 灰袍男子襟口绣了一“瞿”字,正是三界内第一法器制作大家瞿家&30340;家主——瞿檀。瞿家&30340;法器制作精美,蕴藏&30340;法力也相当精深,其中属瞿檀技艺最高,凡出他手之法器皆为三界珍品。 只是瞿檀近百年来很少再亲手制作法器,只专注于教导弟子,传承技艺。 江荇之招呼了一声,“原来是瞿家主。” “庭雪圣君。”瞿檀同他施了一礼,又看向钟酩,“墟剑圣君,你要&30340;那个……” 钟酩神色一动,止住他&30340;话头,“稍等。”他说完对江荇之道,“瞿家主找我有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有什么事比他们贴贴更重要! 江荇之急得想把人当场拉走,但他看了看在旁边等候已久&30340;瞿檀,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30340;钟酩,定下心神道,“那你去吧。” 他说完补充,“快点回来。”给你扒皮。 瞿檀一脸吃饱了狗粮&30340;表情。钟酩就笑了一下,抬起江荇之&30340;手背一啾,“好。” 钟酩跟着瞿檀前脚刚走,桓玑君后脚就扑了过来,“江荇之!” 他身边还带着闻讯赶来&30340;霜苓和蔺何,显然是听闻了他&30340;凶猛事迹,纷纷坐不住了。他们把江荇之拉到远离琅池&30340;一个小亭子里。 一坐下,蔺何就惊得鼻孔张大,“你居然当众强吻了墟剑圣君!” 江荇之纠正,“不是强吻,是你情我愿。” “好吧,那共度一夜又是怎么回事?” “昨晚留宿蓬莱,房间不够而已。” 三人满脸不信。现在江荇之和钟酩&30340;恋情已然是透明状态,他们谈起这个话题便不再拐弯抹角。 霜苓迟疑,“你们,是不是进展太快了?” 还快?江荇之一听这话就急眼,“快什么,慢死了!” 三人:…… 蔺何,“看不出来你这么奔放,牵手、接吻、一步到位,居然在三天之内就搞定了。” “什么三天?”江荇之反驳,“我们可是有深厚&30340;感情基础。” 蔺何说,“能有多深厚?我看你们都跳过恋爱,要直接结契了。” 江荇之轻蔑一笑:呵,无知&30340;崽们。 他说,“我怎么没谈过恋爱?我可是谈过好几个月&30340;。” “这才回来几天,你就吹吧。” “我——”江荇之正说着,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30340;气息靠近,他话头一顿转过头去,几步出了亭子,绕过路拐角就迎面撞上钟酩,“墟剑!” 这么一截不远&30340;距离,他刚刚说&30340;话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见。 江荇之试探道,“你是什么时候来&30340;?” 钟酩看着他,“刚到。” 江荇之问,“我们说&30340;话你听见了吗?”知道自己掉马&30340;事了吗? 钟酩垂在袖中&30340;手一下就收紧了,他想起刚才听到&30340;那句话:“我怎么没谈过恋爱?我可是谈过好几个月&30340;。” 他看江荇之神色紧绷……就这么不想让自己知道? 钟酩憋了股气,“没有。” 没有?江荇之一急,又问,“那你听懂诗了吗?” 钟酩&30340;手瞬间收得更紧:诗!江荇之用来缅怀他马甲&30340;诗!明明都亲了自己,说喜欢自己,但还是忘不了“柏慕”吗?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闭口不言。 两人说话间,蔺何几人已经寻了过来,“诶,墟剑圣君。” 蔺何几人在场,钟酩心头&30340;火气不好发作——那是江荇之&30340;朋友,不能当着他们&30340;面对江荇之有情绪。 钟酩没说话,蔺何就自动热场,“你们在说什么诗?”他说着恍然,转头打趣江荇之,“你做&30340;情诗是吧?啧啧,热恋中&30340;人可真肉麻。” 肉麻什么?又不是给他&30340;。钟酩憋&30340;气越鼓越大,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们玩着,我先回去了。” 他要赶紧发泄一下,不能对着江荇之生气。 江荇之一把拉住他,“别走啊,我还有话和你说。” 钟酩压着心头&30340;火气,尽量用平和&30340;语气对他说,“晚点好不好,我晚点再来找你。”等他自己把气消完了,再来和江荇之贴贴。 他说完不再停留,化作一抹流光离开了这里。 “墟剑!” 庭外小道边,只余江荇之四人。 江荇之回味着钟酩&30340;神色和话语:墟剑为什么突然走了?而且他问对方有没有听懂诗,对方也没回答…… “你们先玩,我去找他。” 江荇之说着要走,又被拉住。蔺何无言,“你们真是一刻都分不开了吗?刚刚墟剑圣君不是说他晚点来找你,说不定是有私事呢。” 晚点是多久晚?江荇之往钟酩离开&30340;方向看了一眼。 有什么私事,不能先让他把马甲褪了再说吗! · 钟酩回了伏清山,将上衣一褪,拿了听寒剑便站到了瀑布底下。 滚滚灵泉水在他隆起&30340;肩头砸出一片片水花,钟酩闭目想象着“柏慕”&30340;模样,倏地双眼一睁,抽剑而出——哗啦! 满腹火气全都化作滔天剑意,百尺飞瀑逆行而起,炸开了漫天&30340;水幕。 水珠高高溅起,又砸落在池潭中,泛起千百道涟漪。一招一式破空断水,钟酩赤膊在泉下挥剑舞了半晌,却越发冒火。 那首诗浮现在他脑海中:柏慕雪,江荇之。 不愧是他当初特意取&30340;名字,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一听就像是有段缠绵悱恻&30340;故事。那他“墟剑”呢?这首诗哪里可以放得下他“墟剑”&30340;名字? 哗——!又是大片&30340;瀑布逆流飞溅。 在缭乱&30340;水花中,钟酩舞剑&30340;动作突然一滞,他感受到伏清山&30340;禁制被触动了。 转过头,隔着连片坠落&30340;水珠,他看见了站在池边&30340;江荇之。 … 江荇之还是忍不住追过来了。 他品着钟酩离开前&30340;种种细节,总觉得这人不像是有私事,而是又在较着什么劲。 “墟剑。”江荇之穿过雨幕飞身落到钟酩身前,高大紧实&30340;身材直映入他眼中。从锁骨一路往下,是他心心念念&30340;腹肌,线条分明,还挂着颗颗水珠。 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过去,“……在练剑啊?” 啪,手一把被抓住。钟酩湿润&30340;额发耷在眼前,划过凌厉&30340;眉眼。他眼底还有未消散&30340;火气,压不住,便隐隐翻滚着,“这么喜欢腹肌?” 低哑&30340;嗓音像是被火灼烧过,握着江荇之&30340;手收紧,“你对谁都这样,动手动脚&30340;?” 江荇之冤枉,“我只对你这样。” “胡说!”钟酩没忍住反驳。明明就对“柏慕”也这样了! 江荇之仰头要去亲他,“真&30340;只有你。那首情诗你一点都没听明白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钟酩就赌气似&30340;别开头,躲过了他&30340;亲亲。钟酩憋得眼眶发红,一只手却还紧握着江荇之&30340;腰身不愿松开。 他们站在瀑布下,灵泉从头顶坠落将他两人身上都淋得透湿。 飞溅&30340;水花中,江荇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勾过钟酩&30340;脖子拉向自己,“暗示听不明白,情诗也听不懂,怎么会有你这么笨&30340;大乘巅峰?” 明白什么?他就是太明白了。钟酩一时更委屈,“你嫌弃我。” 江荇之被这语气逗笑,“没有。” 还说没有!钟酩抿唇看着他,“那是什么。” 江荇之就轻轻吻了吻他泛红&30340;眼角,“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和谁闹别扭?阿座。” 第70章 缘合于水 轰!钟酩脑中一片空白:阿, 阿座??什么,什么阿座???是在叫他吗? 江荇之盯着他微微震颤&30340;瞳孔,又凑上去吧唧了一下, “不回答我吗?” 被定住&30340;瞳孔就动了动, 转向他。钟酩仿佛丧失了语言系统,“……什么?你说&30340;……” 江荇之好整以暇, “你说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 一时间只有瀑布“哗哗”落下&30340;声音,像是在冲刷钟酩&30340;脑子。他大脑宕机了会儿, 又缓缓重启……随即猛地看向江荇之,“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江荇之故意板起脸, “在你心中, 我就是这么一个三心二意又善变&30340;人?” 钟酩忙说, “怎么会!当然没有!” 他说得慌慌忙忙,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巨大&30340;欣喜比落泉还要猛烈地冲击在他心头,随之而来&30340;还有铺天盖地&30340;羞耻—— 那他在江荇之面前各种做作&30340;表演, 吃自己&30340;醋,和自己较劲……岂不都被江荇之看在眼里? 钟酩一张俊脸顿时憋得通红,脚趾抠紧了鞋底板:他,他好想钻回一千年前! 若时间能重来,他绝不再造作! 江荇之看着他涨红&30340;脸,学着他之前&30340;语调问道, “阿座~你&30340;脸怎么这么红呢?” 钟酩掐在他腰上&30340;手羞耻地收紧, “你早就知道我们是一个人。” 江荇之说, “当然知道。”末了, 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但你自己好像并不知道。” “………” 钟酩尴尬了几息, 又后知后觉:等等, 那他“柏慕”和他“墟剑”,终于又能合起来了! 他抿了抿唇问,“你怎么…什么时候知道&30340;?” 江荇之,“离开魔界&30340;时候。” 居然这么早就知道了!钟酩心头大震:难怪,难怪从魔界出来之后,江荇之就对他亲近了许多。他还以为是出于感激,原来是他掉马了! 他一想就开始恨恨,“果然是那该死&30340;夜渡……” 江荇之,“我看到你&30340;本命剑了。” 钟酩,“……喔。” 顿了一下,他将人拉近了,低头去咬那朝思暮想&30340;唇,“你都知道了,还天天看着我一个人干着急!你——” 江荇之被他咬得有点痛,痛中又带了酥麻。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嗯…你自己不乖乖坦白,还怪我了?” 咬着他&30340;力道一松。钟酩忙安抚地舔过他唇上&30340;牙印,温柔地亲了亲,“怪我怪我,我自找&30340;。” 他认着错,语调却还怪委屈&30340;。 江荇之又说,“况且我还一直暗示你了。” 暗示?钟酩回味着那些所谓&30340;“暗示”,心说一点都不明显,他全跟自己较劲儿去了!不过没关系—— 他现在,又合二为一了! 他心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舒畅和轻松,只有纯然&30340;甜蜜和欢喜:江荇之只喜欢他,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滔天&30340;欢喜都冲淡了几分披着透明马甲带来&30340;尴尬。 钟酩激动得不行,他俯身托着江荇之一提,用两人最熟悉&30340;姿势将人抱在身前,低头看了怀里&30340;人一眼,“先出去,都淋湿了。” 江荇之身上那件银蓝色&30340;情侣装被落泉淋得透湿,紧贴着身形,半透半掩。他挂在钟酩身上,腿都放肆地盘了上去。 钟酩赤膊立在潭中,两人从未如此贴近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30340;。褪下马甲后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打通了,汹涌&30340;情绪来得比往日迅猛,再无顾忌。 钟酩跨出瀑布,还未走到池岸,便忍不住在潭心搂着江荇之拥吻起来。 被泉水打湿&30340;身体原本是冰凉&30340;,但他们吻着吻着,温度很快就升了上来。江荇之&30340;湿发一半蜿蜒在肩头,一半缠在了钟酩搂在他腰间&30340;胳膊上。 他仰头承受着钟酩&30340;索吻,唇舌间尽是对方&30340;气息。哗哗&30340;流水声中,江荇之迷迷瞪瞪地想:自己在梦境、幻境中多少次幻想过和墟剑在这潭中相拥&30340;场景,没想到此时此刻真&30340;实现了。 实实在在&30340;力度和热度,比梦中来得更加直观。 他亲了会儿又受不住,脱力地向下滑去。刚滑下一截,尾椎就蓦地一颤!江荇之若有所感地睁开眼,仰头躲开钟酩&30340;吻,“墟剑,你……” 钟酩托着他&30340;手没动,也不把人重新提起来,不要脸地就着这个姿势说,“搂着喜欢&30340;人,会这样不是很正常?” 江荇之回想起先前瞥见过&30340;一丝光景,期待又后怕地扒着钟酩&30340;肩往上爬了爬,提醒道,“现在不行。” “我知道。”钟酩低头去衔他&30340;唇,凸起&30340;喉结上下攒动。他亲了会儿忽然说,“我们结契好不好?” 江荇之眼睛一亮,“嗯。”他们早就该结契了! 他喜滋滋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契?” 钟酩,“明天?” “……”虽然他也很急,但明天未免太草率了一点。江荇之说,“还是算个吉日吧,也好再给三界&30340;大家一些准备&30340;时间。” 钟酩皱眉,“又不是他们结契,他们准备什么?” 江荇之就羞涩地一拳砸在他肩头,“砰!”一声砸得钟酩一个闷哼,“笨死了,当然是准备厚礼啊~” 钟酩,“……” 还是那个招财灯。 · 从池潭出来,两人腻歪了会儿,天色便接近黄昏。 江荇之不想回去,钟酩更不想和人分开,便叫人今晚在这里留宿。 “就睡我寝殿里,不走了好不好?” “你还有寝殿?”江荇之笑得咯吱咯吱&30340;,以为他又是在玩诛严说过&30340;梗。但等他跟着钟酩绕过前山去往殿院时,才发现对方说得一点也不夸张。 巍峨高大&30340;殿院修得比奢侈&30340;魔界还要浮夸。 浅金色&30340;殿柱,琉璃铺就&30340;砖瓦,脚下&30340;大理石光可鉴人。就连幔帐都是用鲛丝织成,睡觉&30340;卧房更是布置得相当舒适。 江荇之光是看了一眼就困了。 他半眯着眼睛,懒懒地靠在钟酩身上,打量着卧房内&30340;环境。他看这里布置得虽然奢华,但不像是用过&30340;样子,就问,“你睡过吗?” 钟酩把这没骨头&30340;人拎到床榻上,“没有。” 床榻一坐,更是丝滑柔软。江荇之没忍住在上面弹了弹,“那你布置得这么齐全干嘛?追寻仪式感?” 钟酩看着他满心欢喜&30340;样子,垂头笑了笑,“给你布置&30340;,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江荇之弹坐&30340;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给我布置&30340;?什么…为什么?” 钟酩伸手捏捏他&30340;耳垂,“我以前就想着,若日后能和你结为道侣……或者哪天你来找我,万一想要留宿,能有个地方留住你。” 江荇之愣住了,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他掩饰般地伸手拉下钟酩&30340;脖子,在人怀里拱了拱,“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30340;?” “很早。” “很早是多早?” 钟酩就侧头在他耳尖一亲,顺着这个姿势倾了上来,将床幔落下,又去寻他&30340;唇,“忘了。” 江荇之不信,还想接着追问就被人揉了腰,“呼……嗯。”他顿时被堵住了唇舌,只能拽着钟酩&30340;衣襟说不出话来。 轻幔舒卷,情意正浓。 好不容易按下&30340;火苗又窜了起来。江荇之赶忙拿膝盖抵住钟酩,红着脸提醒,“不行,要等结契&30340;时候……再在你榻上这样那样。” 一番火上浇油&30340;话说出来,却看钟酩顿住了。 钟酩撑在他上方,不知在思索什么。直到被江荇之&30340;膝盖又抵了一下这才回神。他低下头和人打商量,“到时候不在榻上,在水里好不好?” 江荇之下巴一缩,“为什么?” 钟酩默然。无芥说他们合于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合了没合?他曾经以为合了,结果为自己&30340;年少轻狂付出了惨痛&30340;代价。 现在以防万一,管他合没合,所有&30340;重要节点通通都要在水里进行! 他搜刮着措辞,“因为……更流畅一点?” 江荇之,“???” 剩下&30340;时间,两人开始讨论起结契大典&30340;细节来。 钟酩好像对此有颇为丰富&30340;想法。江荇之靠在他怀里,听着人絮絮叨叨&30340;声音,疲惫了一天&30340;大脑就这么慢慢沉睡了过去。 脑袋一歪,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 钟酩话音停住,低头看了眼闭着眼睡得香甜&30340;人,无奈地笑了笑,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夜安,荇之。” “我&30340;灯灯。” … 翌日起床。 江荇之睁眼前还心有余悸,生怕入眼就是钟酩那张悄无声息注视着自己&30340;脸。 他悄悄隙开一条眼缝,视线聚焦:近处无人,隔着垂下&30340;幔帐,屋中一道高大&30340;身影背对自己而立。 江荇之松了口气,掀开幔帐坐起来,“墟剑。” 背对着他&30340;人闻声转过来,身上正穿着那套和他配套&30340;情侣装,一脸显摆,“醒了,灯灯。” 江荇之看他恢复了“柏慕”&30340;行动模式,心说这人终于不分裂了,“嗯,你今天穿这身?” “你都穿了,我怎么能不穿?”钟酩说着又从储物袋里掏出那堆纪念品,一个一个一个……地挂在自己身上。 江荇之看他挂得像个展板,赶紧阻止,“不知道&30340;还以为你是卖这个&30340;。” 钟酩立马严肃,“胡说。我才不会卖,一个都不卖!” 江荇之:……他只是打个比方。 他提议,“不然你每天换一个,半个月下来都不带重样&30340;。” 钟酩权衡半晌,最后妥协,“也好。” 挂了满身&30340;纪念品又被一个一个一个……地取下来收回储物袋里。钟酩基本摘完了,只留下当初江荇之送给“柏慕”&30340;那枚流苏坠。他拎在手里暗想: 呵,送给柏慕&30340;,现在不还是在他墟剑手上。 正想着思绪忽而一滞。不对,他现在已经合起来了,怎么又下意识开始攀比了? 这可怕&30340;后遗症…… 怕被江荇之洞察出那片刻&30340;分裂,钟酩赶紧低头整理着衣衫。正要将那枚流苏坠挂到自己腰间,便听身旁传来江荇之悠悠&30340;声音。 “是谁说,挂在腰上没品位&30340;?” 钟酩,“……” 抠在流苏上&30340;手指局促地一蜷,他找补无果,开口转移重点,“胡说,我很有品位。” 他赶在江荇之开口前补充,“不然怎么会看上灯灯?” 江荇之张开&30340;嘴闭上,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好吧,无法反驳。 钟酩如愿以偿地挂完配饰,转而摸出那枚月衔珠,“我们把玉也挂上吧。” 江荇之看了一眼琳琅满目&30340;他,“……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太过花哨了?” “会吗?”钟酩说着,已经动作自然地将玉也挂在了身上,“你看,多合适。” 江荇之:这是憋得太久,所以反弹了吗?他想着不由隐隐期待,就是不知道别&30340;地方会不会也反弹得厉害…… 钟酩挂好月衔珠,转头看到出神&30340;江荇之,他迟疑一瞬,“灯灯,是不是我刚刚挂了太多黄色&30340;配饰……我现在看你,好像有点泛黄?” 江荇之立马正色,“一定是。” · 两人收拾好就准备出门找桓玑君,推算适合结契&30340;吉日。 桓玑君作为江荇之&30340;狗友之一,虽然平日八卦了点,但推算能力在当下&30340;三界能称得上首屈一指。 江荇之出门前先同人传了个讯,问人这会儿在哪儿。 传讯里传来欢闹&30340;背景音,还夹杂着蔺何、霜苓&30340;声音。桓玑君说,“我们还在蓬莱玩。” 江荇之就清了清嗓子,“我有事要拜托你。” 桓玑君&30340;音调顿时欠扁,“喔?求求我。” 江荇之直接开口,“帮我算个适合结契&30340;日子。” “……”对面安静了。 下一刻,三道声音同时炸响,“结契!!!?” 紧接着欢闹&30340;背景音也安静了。江荇之幽幽道,“你们可以再大声一点。” 对面顿时一阵手忙脚乱、窸窸窣窣,好像是三人迅速换了个安静&30340;地方。 很快,桓玑君&30340;声音再次传来,“结契???你们真是一天一个进度,今天说结契,明天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说什么呢!”江荇之脸上一红,“不是至少得十个月。” 钟酩闻言捏捏他&30340;手,“我可以再努力一点。” 桓玑君,“……”住口,你们十万个月也不会有孩子! 蔺何朝桓玑君指了指脑子,又摇了摇头:江荇之这里本来就有点问题,别再给人弄混淆了。 桓玑君就懊悔地点了点头,随即同江荇之道,“你们来我主峰上吧,我们现在就回去。” … 等江荇之和钟酩到了桓玑君&30340;山头,后者已经呼朋引伴地等在了那里。 见到江荇之,三人都一脸“啧啧啧”。蔺何转头看见钟酩身上穿着情侣装,便大着胆子试探地招呼了一声,“弟,弟夫。” 江荇之一巴掌呼在他肩头,“没大没小&30340;,叫爹夫!” 蔺何:……什么乱七八糟&30340;称呼! 钟酩跳过这些不重要&30340;小细节,被那声“夫”叫得心头满足,连同对着蔺何三人都变得随和了起来,“你们随意。” 被钟酩用眼神恐吓过&30340;蔺何顿时受宠若惊!他看了眼江荇之,感叹道,“你可真行,昨天做情诗,今天就直接定情。” 说到情诗,蔺何又诶了一声,“对了,昨日你两人交换&30340;情诗,今天都在三界内都传遍了。但荇之你做&30340;那首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看不懂?” 江荇之瞟了钟酩一眼,“懂&30340;人自然懂。” 钟酩被他瞟到,就想起那首暗示得一点也不明显&30340;情诗。他碰了碰江荇之&30340;胳膊,暗搓搓和人传音,“你做给‘柏慕’&30340;情诗,我怎么能懂?” 江荇之回他,“我都在暗示你我知道了,自己笨,听不懂。” 钟酩问,“哪句?” “‘衔影江荇知’啊。” “???” 两人大眼瞪小眼。江荇之反应了一下,随即拉过钟酩&30340;手,用手指在人掌心写着:江荇……手指滑动间,挠得钟酩手心一阵痒痒。 钟酩被撩得心痒,曲起手指要去捉他,又被人“啪!”地一下拍开。江荇之继续在他手心写着,直到写出最后一个字:知。 钟酩一愣,瞬间睁大了眼:谁知道是这个“知”字!? 江荇之写完还在小声逼逼,“你看你笨不笨。” “……”钟酩包容又宠溺地认下,“嗯,还属你最聪明。” “那当然了~” 两人在这头眉来眼去,对面三人受不了了。桓玑君开口,“江荇之,你还算不算&30340;?不算就算了。” 江荇之顿时“咯吱咯吱”笑出了声,“你在说绕口令?” 桓玑君,“……” 墟剑圣君是怎么忍下这个人&30340;? · 一顿鸡飞狗跳,几人终于切入正题。 桓玑君要替江荇之和钟酩二人起卦,蔺何和霜苓便暂且回避。 观象台前,桓玑君盘腿而坐,掐着指节双目紧阖,嘴唇翕动间念念有词。江荇之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有感而发地同钟酩传音,“我想起大师了。” 钟酩“嗯”了一声,“无芥算卦&30340;确是准&30340;。” 隔了没多久,桓玑君睁开眼,面色透出几分疲惫。江荇之走过去扶了他一把,“怎么算一卦就虚成这样,算出什么来了?” 桓玑君连瞪人&30340;精力都没了,他往凳子上一坐,“你两人命格太硬,特别是墟剑圣君……我算卦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累成这样。” 有吗?江荇之想:无芥每次给他两人算卦,不都挺轻松&30340;吗?张口就来&30340;样子,他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胡诌&30340;。 但桓玑君面上&30340;疲惫不似作假,江荇之便羞赧地道歉,“误会你了。” 桓玑君摆摆手,“我只能推个大概&30340;日子,要想确定一个精确&30340;日子,压力还是太大。更何况是你两人大喜&30340;日子,我万一算错了怎么办?” 江荇之说,“三界内就属你最会算,不找你找谁?”他鼓励,“你再努力一把!” 桓玑君一听这句“努力一把”就想起刚刚传讯时两人宛若智障&30340;调情。他透支&30340;脑子顿时疼得更厉害,想了想说,“其实还有一人比我厉害得多。” 两个脑袋一起凑上来,“谁?” “我师傅。” “你还有师傅?”江荇之惊叹,“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没见过师傅&30340;真容。我很小&30340;时候跟着师傅学习各种推演之术,都是隔着一层帘子,帘后传来&30340;声音旷远飘忽,听不出真声。” “这么神秘,要去哪儿请?” “我有一次曾听师傅提过自己&30340;来处。”桓玑君这会儿缓过劲来,便站起身转头看向西方,“传闻中近几百年内都无人踏足过&30340;众神之所——” “昆仑。” … 千里高空之上,两道身影飞速掠向九州以西。 疾风吹得衣衫哗啦作响,江荇之感慨,“其实我刚回来&30340;时候,就想去昆仑看看。但想了想,还是想和你一起去。” 只可惜某人一直执着于身上那层透明&30340;皮。 钟酩听出他&30340;话外之音,心虚地靠近了点,“现在也不晚。” 江荇之大度地不再计较,两人加速朝昆仑&30340;方向飞去。 不同于千年以前,据他们所知:现在&30340;昆仑乃九州圣地,传闻中&30340;“帝下之都,百神居所”。听说几百年前曾有人想要侵犯昆仑,结果被昆仑之主设下&30340;护山大阵击退,从此阵法日夜运转,将昆仑护得像是铜墙铁壁。 是以,再无人踏足过这片圣地,也无人见过昆仑&30340;真面貌,更不知昆仑中居住&30340;究竟是何许人。 江荇之以前听这段传闻,只觉是侵犯者惹怒了上神,因此上神降下神谕不再叫世人踏足。 现在回味起来:他当时设下&30340;护山大阵……好像&30340;确是只设置了开启,忘了设置关闭。 原来是他失误了~江荇之微微羞愧。 也不知隔了千年再回昆仑,那里会是什么样。 没过多久,两人就抵达了九州以西&30340;边界。远远能看见一片仙云袅袅,金光熠熠。云海后隐隐露出&30340;山头,便是昆仑。 “要到了。”江荇之心头激动。 钟酩侧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握住他&30340;手腕,“走吧,回家。” 两道身影直冲破那片仙云。 熟悉&30340;禁制被触动,护山大阵识别出主人&30340;身份,关闭了几百年&30340;禁制头一次向世人敞开了。 穿云破阵,江荇之和钟酩落在山头。 四周&30340;环境和他们离开前大为不同——曾经居住&30340;小院落被修葺成了金色&30340;大殿,诛严开玩笑说过&30340;“寝宫”也坐落在了大殿之后。 殿外那片山林郁郁葱葱,醇厚&30340;灵力笼罩着整座山头。 江荇之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奇异&30340;充盈感,好像一千年前那些随手种下&30340;因,都在今日结出了圆满&30340;果。 他在山头伫立着久未回神,钟酩没出声打扰他。 片刻过后,江荇之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叫上钟酩,“走吧,先办正事。”反正都回家了,这里&30340;一草一木待他们日后慢慢怀念也不迟。 钟酩说“好”。 两人没说去哪儿,却同时默契地沿着山阶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时,他们停在一片盈盈光幕之前,光幕一旁是精巧玲珑&30340;许愿池。 而光幕背后,则是他们曾每日造访&30340;地方。 两人相视一眼,抬步穿过光幕走了进去——熟悉&30340;小庭院映入眼中,似乎和从前别无二致。 只是那木屋被改得更大了一些,直接拿去了屋门,只余层层纱幔垂在屋中,隔绝了外界&30340;视线。 江荇之正踏上屋前&30340;台阶,就看层层幔帐后传来细微&30340;动静,接着一道人影走入帐中。 他停了下来。 徐徐山风自背后涌入屋内,千层纱帐飘动。那道纤瘦&30340;人影侧立而来,外袍若盘云拨雾,柳絮拂风。 带笑&30340;声音响起,“我等故人已久。” 第71章 故人皆至 熟悉&30340;语调让江荇之一愣, “大师?” 幔帐掀动,里面&30340;人影走了出来。雾灰色&30340;纱袍,光亮&30340;头顶。无芥&30340;面容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 丝毫未变。 就连眼睑下&30340;金粉都还是那么闪亮。 江荇之看着站在屋前&30340;人, 一时竟恍若昨日,仿佛只是短暂离别一般。但他知道, 实际上已过去了一千年。 无芥看出江荇之眼底&30340;激动,笑着同两人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门主, 柏护法。” “大师!真&30340;是大师。”江荇之惊喜地端详着他, “大师近来安好?” 无芥紧阖着双目, 看上去相当安详,“几百年无人叨扰,怎能不安好。” “……”江荇之局促, “那,那感情好。” 他说完又搜刮着小话本里&30340;措辞安抚,“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无芥闻言微微一笑,“倒也是。” 钟酩看了无芥一眼。 江荇之睫毛眨了眨:嗯?是什么? 但这句模棱两可&30340;接话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他转而问道, “大家呢?” 纱袍飘动, 无芥跨下门阶, 越过江荇之两人往院外走, “来。” 江荇之和钟酩跟在他身后, 顺着山阶往下走。一路走着, 沿途&30340;景致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林间长阶铺上了白玉, 两旁灵植高大茂密,漫山遍野尽是珍贵&30340;千年古木。 几人很快来到了原来&30340;“道场”。“道场”已被改造成了一大片水池,池水倒映着头顶&30340;天穹,纯粹&30340;灵力蕴藏在水池之中。 无芥介绍道,“此乃瑶池。” 钟酩将这大片瑶池收入眼底,心头一动:水?嗯,水好。他想着碰了碰江荇之,低声和人商量,“我们&30340;结契大典可以在这里举办。” 江荇之:??? 他问,“那到时候大家都在水里漂?” 钟酩,“那就是他们&30340;事了。” 江荇之赞叹,“……你真是好会待客。”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瑶池外,只见池边立了一高一低两道背影。无芥唤了一声,“诛严,诛绪。” 两道背影闻声转过来,“大师……”话音一滞,两人&30340;目光落在江荇之和钟酩身上。 不同于无芥,一千年&30340;时光在诛严和诛绪身上留下了岁月&30340;痕迹。诛严外貌看上去正值壮年,而当初嫩生生&30340;诛绪也长高了一截,看着成熟了不少。 他们见到江荇之,眼眶瞬间一红,飞奔而来,“门主!” 江荇之心底动容:这俩傻孩子,搞得这么煽情…… 诛严一瞬奔来,情绪激动,“护山大阵终于可以打开了!?” 江荇之,“……” 钟酩侧了他一眼,传音道:你刚才是不是很感动? 江荇之坚决否认:你看错了。 他向着诛严正色道,“当然可以。”说完抬手一挥,在后山运转着&30340;护山大阵被触动,终于停了下来。 头顶那层若有若无&30340;蒙蒙金光逐渐消融在空中。 随着门禁开放,诛严和诛绪两人顿时如囚鸟出笼,浑身透着一股不加掩饰&30340;自由和欢欣!欢欣之余,又瞟了眼钟酩,“门主,这位是……” 江荇之,“是你们柏护法。” 诛严、诛绪:??? 钟酩垂眼看着他两人。诛严迟疑地转向自家弟弟,“一千年过去了,我&30340;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柏护法是长这样吗? 江荇之解释,“换张脸,好给我新鲜感。” 钟酩,“……” 诛严和诛绪对视间恍然:喔…原来是情趣。 “见过柏护法!” 钟酩端着一副高冷&30340;姿态,“嗯。” 江荇之心虚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走了,山中只有我们三人。” “走了?”他&30340;昆仑,该不会散了??? 诛严和诛绪就长叹了一声,“唉……” 两人眼底露出一抹怅然追忆&30340;神色,对视间满是沧桑,又同时转头幽幽望向天际,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几百年前。 诛严,“这就要说到那一天……” 诛绪,“唉,那一天……” 江荇之:够了,这两只鹦鹉。 他耐着性子问,“那一天怎么了?” 诛严便说起了几百年前护山大阵被迫开启&30340;那一日:昆仑济世在外,自然少不了得罪一些人。那些人寻了个日子想要突袭昆仑,结果被护山大阵牢牢挡在门外。 昆仑众人本还在为“神君”留下&30340;阵法欢呼钦佩,结果第二天乐滋滋地出门执行任务,转头就发现自己也一道被拦在了外面。 而且那阵法之严密、防护之周全。 别说钻密道或是掘地三尺,就连只蚂蚁都无法从泥巴里爬进来…… 诛严讲述起这段刻骨铭心&30340;往事,整个人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仿佛直接将当日&30340;“盛况”录刻了下来放给江荇之看。 江荇之听得耳根发热,心头发慌,两只手局促地抠了起来,“然,然后呢?那些入侵昆仑&30340;人,解决了没有?” 提到这个,诛严二人&30340;神色忽然有些怪异。 钟酩皱了皱眉,“有话直说。” “是!护山大阵将那些人挡在山门外之后,洛初本来已带着人准备出山迎战。结果魔界之人突然出现,替我们将人全都清理了。” 江荇之微微睁大眼,“难道是宿尤?” “对,就是本已隐居于世&30340;魔尊宿尤。他说是要还我们昆仑&30340;人情。”诛严说着困惑,“不过他们是要还什么人情?宇文恭?” 江荇之摇摇头,“是别&30340;人情。” 手腕忽然被捏了一下。钟酩&30340;脸猛然凑近,一双深邃&30340;眼灼灼发亮,整个人醋唧唧&30340;,“什么人情?我怎么不知道?” “……”江荇之一把拍开他&30340;脑门儿,“你用古煞剑镇噬魂渊&30340;人情。” 钟酩就眨了眨眼:是,是这个? 江荇之看他隐隐流露出一副不太聪明&30340;样子,赶紧开口将在场几人&30340;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那宿尤还过人情之后,又去了哪里?” 他还记得自己回家前在梦境中看到过&30340;画面:他们离开后过了几百年,宿尤就因太过无聊撂挑子不干,将“魔尊”之位传给了别人,随即离开魔界隐居于世,不知去哪里了。 “魔界来扫荡完一波,很快又消失了。不过魔修一向肆意快活,魔尊宿尤说不定是在何处逍遥呢?” “也是。”江荇之还想问什么,手又被拉了一下。 钟酩捏着他&30340;手腕,“可以了,差不多了。又不是什么重要&30340;人,不要去管他了。” 江荇之,“……” 他依着自己未来&30340;笨蛋道侣,不再谈有关宿尤&30340;话题,转而问起昆仑众人,“那昆仑&30340;大家呢,怎么都走了?” 诛严回道,“鎏川说,昆仑是为兼济苍生而立,怎么能因为回不了昆仑山就不敢踏出宗门?只要有济世之志,不管待在哪里都是昆仑&30340;人。” “鎏川说完便率先出山了。他走后,剩下&30340;人也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留属下二人和无芥大师守着昆仑,这一守就是几百年……” 诛严&30340;尾调中透出些许&30340;沧桑与辛酸。 江荇之赶紧啪嗒啪嗒鼓掌,驱散罪恶感,“都是有志青年!昨天你们以昆仑为荣,今天昆仑以你们为傲。” 他鼓完掌问,“现在还能再把他们找回来吗?” 诛严说,“大家身上若还带着昆仑&30340;令牌,想要召集回来便不难。只是这几百年间各有际遇,不知这次能召集回来多少人。” 江荇之点点头,又多问了句自己心选&30340;下任接班人,“有鎏川&30340;消息吗?” “不曾,昆仑之人都是以昆仑之名活跃在外。况且几百年间若是突破境界,应该会改为尊号,不再用真名。” 江荇之心头一动:改为尊号……难怪他印象中没有听过“鎏川”等人&30340;名字,莫非都是以尊号示人? 那宿尤、狼嚎、游苏青呢? 他隐隐感觉自己跳过&30340;千年时光中有一段空缺,直到他去到了千年以前,再次回来才填补上。 就如同中间断裂&30340;环扣被修补完好、重新卡合。 正想着,便听一旁无芥开口,“万般皆因果。” 声音悠远入耳,江荇之顿时一怔。 他脑中陷入了空白,四周细小&30340;动静一瞬涌入识海——不远处瑶池&30340;波光晃动在他眼底,山风过林沙沙作响,后山林中灵鸟叽喳,汩汩灵泉顺流而下。 山阶前一只蝴蝶振翅飞过,带起了一丝细风…… 直到一声低唤拉他回神,“荇之。” 江荇之“嗯?”了一声,看向钟酩。钟酩垂眼看着他,又皱了皱眉看向无芥。 无芥神色自然,连微笑&30340;弧度都没变过。 “没事,走神了。”江荇之说。 算了,不想那么复杂&30340;事了。因果已经结成,剩下&30340;也不需要他操心了。 他同诛严二人道,“先试试联系昆仑众人。” “是,门主!” 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江荇之扫了眼诛严二人&30340;修为——诛严刚突破分神&30340;门槛,诛绪也修炼到了出窍。一千年&30340;时间听起来很长,足以让两人修为精进。但以他两人&30340;天资,能修炼到现在&30340;境界,已经算是突破了上限。 “你们修为精进了很多,看来有努力修行。” “多谢门主夸奖。”诛绪腼腆道,“其实也多亏大师教导有方,为我们改善了天资。” “洗精伐髓?” “没有,就是修炼功法。” 江荇之下巴一缩,疑惑地看了眼旁边&30340;无芥:修炼什么功法,还能改天资??? 钟酩也盯向了无芥,微微眯了眯眼。 无芥被他两人&30340;目光同时锁定,面上笑容不露破绽,只张嘴发出两声干笑,“哈,哈哈。” 随即他挥袖转身,准备朝山上走,“门主和柏护法这次来找贫道,应该是有事吧?” 喔对,结契结契! 江荇之一个雀跃,立马将刚刚&30340;疑惑抛在脑后,拉着钟酩跟了上去,“对,大师快替我们算算卦!” “请随贫道来吧。” · 三人一道朝着山上走。 江荇之看向前方无芥&30340;背影:这么说来,无芥大师就是桓玑君那神秘&30340;师傅了? 他想着便问,“大师有收过徒弟?” “几百年前,贫道曾相中过一个天赋极佳&30340;苗子。”无芥&30340;声音从前方传来,“亲自教导过一些时日。” “那后来呢?” 前方&30340;身影一停,无芥转头微笑,“后来,护山大阵开启了。” 江荇之,“……” 这一不占理&30340;话题很快被翻篇。江荇之一面跟着无芥回庭院,一面在心里想:那桓玑君在离了无芥之后岂不都是自学成才,这么厉害? 三人很快回了无芥&30340;小院,进到屋中。 层层幔帐掀开,外界&30340;光亮落了进来。 无芥抬手泡了壶茶,茶壶中是晒干&30340;树叶片。江荇之正瞄了一眼,就听无芥歉然开口。 “条件有限,请多担待。” 江荇之没忘这有限&30340;条件是谁创造&30340;,忙摆手说,“理解理解。” 一壶热茶泡好。无芥坐直身子,“二位要算什么?” 钟酩迫不及待地开口,“算个适合结契&30340;日子。” 他说这话时,江荇之还有些忐忑。毕竟自己上次去问无芥,无芥还推辞了。但这次对方只是静静看了他们片刻,便点头道,“善。” 江荇之:嗯?? 袅袅茶烟中,无芥阖目冥神。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江荇之和钟酩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扰了无芥,算错了他们适宜结契&30340;日子。 隔了不知多久,无芥睫毛一颤,“八日后为佳。” 江荇之顿时一个拍掌,“八日好啊!八八八,发发发~” 钟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被江荇之“啪!”地一声拍了下大腿,“是吧,阿座?”他&30340;嘴便闭上了,“嗯。” 算了,他&30340;灯灯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 确定了结契&30340;日期,还要定下结契&30340;地点。 钟酩对昆仑&30340;瑶池情有独钟,哄着人说,“我们就在昆仑办,这里是我们共同&30340;家,最有归属感&30340;地方。” 江荇之想了想觉得有理,应了下来。又问对面&30340;无芥,“大师会参加&30340;吧?” 无芥眉眼和善,“贫道&30340;荣幸。” 江荇之想到自己不小心关了人几百年,便不好意思地说,“大师不必备礼,人来就行了。” 无芥笑了笑,“贫道早已备好厚礼了。” 厚礼!江荇之顿时惊喜,但嘴上还在客气,“那多不好意思……多厚&30340;礼?” 和善&30340;眼角抽了抽,金粉簌簌一抖。钟酩抬手摸着江荇之&30340;脑袋,同无芥道,“见笑了。” “无碍,贫道早已习惯了。” 算好了良辰吉日,江荇之拉着钟酩便要出去昭告天下。 钟酩随他站起来,却没有走,“你不是还想怀念一下这山里&30340;一草一木?” 对哦!来都来了,先不急着忙活。江荇之捧着钟酩&30340;脸吧唧了一口,“还是你懂我!”他说完两袖一甩,兴奋地转身跑了出去。 他&30340;背影一瞬出了庭院。 钟酩没有跟上前,只转头看向无芥。他深邃&30340;目光将人紧锁在眼底,仿佛能看透神魂一般,“我有个问题。” 无芥微不可察地一僵,“柏护法请说。” 啪嗒,两枚灵石搁在桌案上。 钟酩神色严肃,“我和灯灯,到底有没有合于水?” “……” · 江荇之像只放飞&30340;鸟儿在山里哗啦啦飞了一阵。直到飞得甘畅淋漓,转头才发现钟酩没跟上。 他落到昆仑山头,同人传讯,“阿座,你人呢?” 钟酩这会儿刚从无芥屋里出来,还在细细回味着无芥说&30340;话—— “是否分明之事不可答。柏护法只需回顾几次重大转折点,若能同‘起承转合’全部对上,那就是合了。” “你是不是在骗钱?” “……算命&30340;事怎么能叫骗钱呢?贫道相信,以柏护法&30340;聪明才智,肯定能想通。” 钟酩顶着这顶高帽子皱了皱眉,暂且不去纠结,他先飞身去往山头,寻江荇之去了。 到时,正看江荇之蹲在大片月季丛里。 过了千年,当初&30340;一簇月季现在已明艳地开了一片,在阳光底下如烈火芳琼。江荇之从花丛中站起身时,肩头还落了两片花瓣。 他转头同钟酩笑了笑,“快过来。” 钟酩有一瞬看得怔神,很快又在江荇之&30340;催促中回过神。他几步走过去将人一搂,低头在那红唇上啄了两下——唇瓣娇艳,比这大片&30340;月季还要明丽夺目。 江荇之任他啄了两口,又把人扒开,“你刚刚去哪儿了?” “和大师聊了两句。”钟酩说着顿了顿,又问,“你觉得我有聪明才智吗?” 话落,山头陷入片刻&30340;寂静。 江荇之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正要开口,钟酩便止住他&30340;话头,“算了,我知道了。” 两人同时跳过这个话题,拉着手在山头转了转。他们欣赏完郁郁葱葱&30340;花草,便往望台上一坐,准备给三界众人发请帖。 指尖在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神识。 钟酩负责写请帖,江荇之在旁边掰着指头细数宴请名单——这名单他先前早就在脑海中拟定过千百遍。 一道道神识化作金光飞窜而出。想必不出片刻,整个三界都会知道:八日之后,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将在昆仑圣地举办结契大典! 发完请帖。 两人丝毫不在意给三界带来了多大&30340;震撼,腿架着腿,头枕着肩地一起窝在躺椅里,看日落黄昏。 江荇之懒洋洋地瘫着,“他们肯定会问,为何我们能进入几百年来无人踏足&30340;昆仑,还敢在里面举办结契大典。你说到时候该怎么解释?” 钟酩淡定,“就说我们是神仙眷侣,天定良缘,圣地自动为我们敞开,欢迎我们在此结契。” “……”江荇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看来当灯座&30340;经历多少是给了你些启迪。” 这胡编乱造&30340;功力都快要青出于蓝了。 钟酩同他共享荣光,“那不都得益于你。” 一番不知所谓&30340;吹捧结束,两人乐滋滋地敲定了“神仙眷侣”这个听上去就很荒谬&30340;理由。 不出他们所料,在收到请帖后,三界内果然迅速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管是曾经敌对&30340;两位大乘巅峰如今火速结契,还是结契&30340;地点在无人能进&30340;昆仑,都让众人不敢置信。 江荇之人脉广泛,朋友众多,一晚上收到&30340;传讯不计其数。他在钟酩&30340;近距离凝视下,一一同前来打探虚实&30340;众人给予了肯定&30340;回答。 众人在表达震惊&30340;同时,纷纷热烈地送上了祝福: “天作之合,喜结连理!” “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无数震惊之中,唯有桓玑君&30340;震惊与众不同,“你居然能请动我师傅!” 江荇之不要脸地回答,“人格魅力罢了。” 在得到对方&30340;一声唾弃后,他又感叹道,“不过你只在小时候跟着无……你师傅学了这么短&30340;时间,就能有今天&30340;成就,还挺厉害&30340;。” “什么这么短&30340;时间?”桓玑君说,“我之后虽然没再见过师傅,但他总来梦里教我推算。” “梦里???”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不过托梦不都是……”桓玑君话头一顿,随即委婉,“你说,师傅他老人家该不会是在泉下教我?” 这个孽徒!真该叫无芥来听听。江荇之说,“别瞎说,这种引导&30340;梦境我也做过。” 桓玑君赶紧拜了拜,“那就当我童言无忌好了。” 江荇之不欲再和这人掰扯,挂断了传讯转头同旁边&30340;钟酩说道,“真没想到大师还多才多艺&30340;。” 会算卦,会看风水,会改天资,连梦都会托。 钟酩&30340;指节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搭了搭,不知在想什么,“嗯。” 江荇之一下凑近了,不高兴地在他肩窝里拱来拱去,“嗯什么嗯,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明明我们还没有新婚燕尔,你就已经把日子过得像是七年之痒了!” “……” 钟酩缓缓开口,“七年之痒?” 他说完,伸手把江荇之一提,打横抱着人转身走向那豪华宽敞&30340;寝殿中,“我是不是不做点什么,你就成天胡思乱想?” 江荇之窝在他怀里,一脸瑟瑟发抖。 心里却快活极了:他就知道!不来点叛逆&30340;,墟剑根本就不懂要用强&30340;~ … 两人痛并快乐地相互折磨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钟酩换了衣服,把江荇之从被窝里挖出来,“我们出去转转?” 江荇之半睁着眼,“转什么?” “结契大典&30340;事不是已经交给诛严他们操办了?反正闲来无事,我们可以约个会,促进婚前感情。”钟酩一边说,一边已经手动替人换上了那身暖黄色&30340;情侣装。 江荇之还是第一次听到“促进婚前感情”这种说法。他看钟酩又把自己打扮得琳琅满目,顿时勘破了这人&30340;真实意图: 喔~不就是想四处显摆,秀恩爱吗。 行吧。江荇之配合地蹭起来:本灯宠你就是了! 两人收拾好一同出了门。 因为想着随处逛逛,他们便漫无目&30340;地落到了中原一处城池里。 按照位置区划,这片城池在一千年前应该是临玺城——藏剑阁所在之处。城中&30340;布局和千年前有所不同,但大体一致。 江荇之和钟酩慢慢在城中溜达,回忆着当年&30340;时光。 “唉,还是有种物是人非&30340;惋惜。”江荇之看着周围擦肩而过&30340;行人。城是那座城,城中&30340;人却已经不是当年&30340;人了。 钟酩捏了捏他&30340;手,“你还有这么多愁善感&30340;时候?” “可能是这两日见到了大师和诛严他们。也不知道我昆仑&30340;众人能回来几个?” 钟酩温声,“能再相逢,便是缘分。” 江荇之心情很快又明媚了起来,他扒着钟酩&30340;俊脸亲了一口,“说得对!” 这会儿正值春夏之际。 两人吹着微风,沐浴着暖阳,钟酩&30340;心境是难得&30340;平和,仿佛往后&30340;日子都会如这般恬静温馨…… 刚过了一道桥,转头就是一片戏台。 台上人“咿咿呀呀”唱着腔,台前空地站满了看客。 江荇之停下来,往那台上瞅了好几眼。 钟酩问,“感兴趣?” “不是。”江荇之在心里比照着千年前&30340;位置,“这里有点眼熟,这儿是不是……” “祈岁日,抛圆岁。”一道戏谑&30340;声音自背后响起,“荇之真是好记性~” 江荇之惊讶地回过头,钟酩也跟着转头看向来者——来往&30340;游人中,一袭血衣穿过人潮向他们走来,停在几步开外。 一缕挑红&30340;鬓发随和煦&30340;春风扬起。 “故地重游,竟也能遇故知,果真是缘分。” 江荇之睁大眼,“宿尤?” 宿尤挑唇一笑,“听闻荇之大喜…呵,怎么不邀请本座?” 第72章 陈年旧事 同样&30340;地点, 同样&30340;情景。眼前&30340;一幕仿佛和初见时重叠了。 江荇之不敢置信,“宿尤!?” 正要上前打招呼,一只大掌忽然捂住了他&30340;双眼。钟酩&30340;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看错了, 我们走吧。” 江荇之,“……” 宿尤, “……” 宿尤往钟酩身上打量了几眼,“这谁?你换对象了?” 不等江荇之回答, 他又“啧”了一声,“本座为了看某人&30340;好戏, 不惜签订了那什么和平条约, 结果呢?一千年都没见到你们人, 再见时你居然带了个新欢在身边。” 江荇之,“不……” “好戏?”钟酩出声截断了江荇之&30340;话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宿尤。 熟悉&30340;语调和眼神让宿尤愣了愣,他视线又落到钟酩腰间&30340;长剑以及那流苏坠上, “你……” 钟酩微微抬了抬下巴,无言地彰显着自己&30340;身份。 宿尤忽然拉过江荇之小声问,“你找&30340;替身情人?” 江荇之,“……” 钟酩又一把将江荇之拉回来,冷冷盯向宿尤,“你找死吗?” 宿尤抚掌惊叹, “连口头禅都一样, 真像!” 江荇之神色复杂, “不, 他就是柏慕。” 在钟酩几欲砍人&30340;目光下, 宿尤陷入了沉默。但他适应能力良好, 似乎也对“柏慕换脸”这件事不感兴趣, 转而叫上两个人,“行了,在这儿杵着多无趣,一道走走,叙叙旧。” 钟酩站在原地没动,不情不愿,“我们同你有什么旧可叙?” 江荇之不明白他对宿尤哪儿来这么大&30340;抵触。虽然,虽然宿尤&30340;确是经常恶作剧……但是!也算是一个成全了他们&30340;好魔~ 他碰碰钟酩&30340;胳膊,拿着他刚才&30340;话塞回去,“能再相逢,就是缘分。” 钟酩哽了一下,又看宿尤似挑衅地扬了扬眉,便和江荇之十指一扣,“走吧。” 江荇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疑惑这人怎么突然如此配合,便看钟酩&30340;尾翎缓缓展开,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对着宿尤说道,“但我们很甜蜜,有时候可能会旁若无人,你别介意。” 他,“……” 宿尤嘴角一抽,转头对江荇之说,“我现在信他是柏慕了。”这副腻歪又显摆&30340;嘴脸,上千年以来他就只见一个人有过。 钟酩,“我当然是。不然呢?灯灯还会移情别恋不成?” 话落,他自己就默了一下。 江荇之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出声提醒,“我定然不会,你不要再分裂了。” 钟酩回神,“喔…” 一旁宿尤听着这话,眉峰微妙地一动,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他想起某人一度捂得严实&30340;神魂,忽然一笑,“啊哈~” 钟酩皱眉,“你是不是有病?” “哈~就当是吧。”宿尤招招手走在前面,“走,叙旧叙旧。” … 和风习习,天清云暖。 这个时节棠梨满街,河岸上柳絮飘扬,最是适合出游&30340;天气。 三人在街上走着,宿尤和钟酩互不待见,江荇之便走在中间打圆场。 钟酩瞥了眼江荇之和宿尤间距一掌宽&30340;肩头,伸手揽住江荇之&30340;肩在中间隔开,这才勉强开始愉快&30340;聊天。 江荇之问宿尤,“你这一千年来都在做些什么?” “没做什么,这魔尊当得无聊透顶,和你们人界签了个条约,又不能兴风作浪。” “……”这人还想过兴风作浪。 宿尤接着说,“天天闲得无事,本座就把魔尊&30340;位置丢给了大户人家当家丁,没想到居然找到了适合自己&30340;差事。” 江荇之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家丁怎么适合你?” 宿尤,“负责照看孩子。” 江荇之转头和钟酩惊叹,“你看,宿尤是个和善又有爱心&30340;魔。” 钟酩嗤之以鼻,追问他,“怎么照看&30340;?” 宿尤朝着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白&30340;牙,“不是说,魔修能止小儿夜啼?” 江荇之,“…… ”看来宿尤&30340;生活也挺丰富多彩&30340;。他耳边响起钟酩见缝插针&30340;声音,“看,多坏一魔。” 宿尤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三人身形出众,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走在街头,沿途引来了不少目光。 正走着,便有修士认出了江荇之,“庭雪圣君?”他看钟酩&30340;手揽在江荇之肩头,猜测道,“想必这位便是墟剑圣君了?听闻二位圣君大喜,恭喜恭喜!” 江荇之谢过他,又问,“我们见过?” 那人羞赧地笑笑,“不曾…只是玄台上塑着圣君&30340;雕像,我们还是常去拜&30340;。” “……”差点忘了,他还有座众筹&30340;塑像立在玄台上。 江荇之顿觉心累。 待人走后,他提议找个地方坐下,三人便找了个相对僻静&30340;河边茶铺。 宿尤坐下后伸手,“所以,没有本座&30340;请帖吗?” 江荇之忙说,“当然有。” 在这件事上,钟酩表现出了十万分&30340;配合。他指尖一勾,一张金色&30340;请帖缓缓成型。 他这次落笔&30340;时间比之前还长,江荇之便歪头去看了一眼,这一看瞬间惊了:……不得了!这人居然还自己在请帖上写了“天造地设,永结同心”&30340;贺词。 写好&30340;请帖落到宿尤手中,宿尤摆弄了几下,为钟酩&30340;“创作”啧啧称奇。 江荇之拉回他&30340;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契&30340;事?” “三界内都传得沸沸扬扬,估计连田里&30340;走地鸡都在议论,本座能不知道?” “也是。” 钟酩闻言,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就该这样。” · 三人歇脚&30340;这间茶铺除了烹茶,还蒸了糕点。 江荇之闻着味儿,眼底蠢蠢欲动。钟酩见状便要了些点心摆在桌上,用来填塞他灯灯&30340;深渊巨口。 江荇之一边吃着一边问宿尤,“所以你是因为听说我们大喜,才跑来找我们&30340;?” “说不上找。”宿尤把玩着手里&30340;桂圆,“只是隔了一千年,突然听见你们&30340;消息,本座惊了一跳。心血来潮去到故地重游,没想到真能遇上。” 突然听见他们&30340;消息?江荇之吃得腮帮鼓鼓,一双眼盯着宿尤,“你之前没听过我们&30340;消息吗?” 再是隐居到犄角旮旯里,自己&30340;死当时轰动三界,宿尤不该不知道。 宿尤想了想,“没有。” 江荇之吃糕点&30340;动作停住,两眼放空开始出神。他走神时,视线飘忽在宿尤&30340;面上。宿尤见状,饶有兴趣地支着脑袋给他看回去。 一双手忽然伸过去把江荇之&30340;脸扳过来,对向自己。 江荇之视线聚焦,“你在做什么?墟剑。” 钟酩执着,“你要看着我走神,我才是你&30340;道侣。” ……这莫名&30340;执念到底是哪儿来&30340;?江荇之无奈地哄他,“我看着你&30340;脸不会走神。” 钟酩:! 哗啦,对面&30340;座椅支开。宿尤受不了地站起来,“行了,本座回去了,你们慢慢腻歪。”他说完扬了扬手中&30340;请帖,“到时候本座会来。” 血色&30340;身影转身离开,一眨眼消失在空荡荡&30340;河岸边。 宿尤走后,钟酩整个人瞬间惬意起来,甚至罕见地陪着江荇之吃了几块糕点。 江荇之宠溺地纵容他&30340;分食,开口问道,“你说为什么宿尤在这之前都没听说过我们&30340;消息?” 钟酩沉浸在他宠溺&30340;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剥了颗桂圆给人塞嘴里,“别想太多。所有想不通&30340;事,总有豁然开朗&30340;一天。眼下最重要&30340;是我们&30340;结契大典。” “也对。”江荇之一想到结契大典,立马将这些复杂&30340;问题抛在脑后。他伸手屈起食指,拇指往上一搭,对钟酩说,“你看这是什么?” 钟酩凑近,“比心?” “……笨,这是七。”江荇之说,“距离我们&30340;结契大典还有七天!” 钟酩被他逗得开心,捏着他&30340;食指掰直,“很快就是这个了。” “这是什么?距离结契大典还有一天?” “这是‘结为一体’&30340;意思。” 江荇之小脸顿时红黄红黄&30340;,咻地抽出手指,“不正经。” 钟酩牵过他&30340;手亲了亲,“我又不是特指那个。还有我们&30340;神魂,我们&30340;所有……都会结为一体。” 江荇之便一手捧了捧脸,“喔。” 他被钟酩说得心驰神往,不由急迫地期待起来,就连七天都显得格外漫长。他感叹道,“我们前几百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明明相互暗恋了这么久,要是说开早该在一起了! 钟酩说,“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江荇之嘀咕,“明明是你总捉弄我。你要是早些表露出一点点来,我还装什么?” 钟酩忽而一顿,笑了下说,“表露过。” 江荇之一下坐直身子,“什么时候?” “还说我笨,听不懂暗示。”钟酩扳回一城,“你自己好好回想。” 江荇之便苦思冥想起来:墟剑向他表露过?什么时候&30340;事,怎么可能?如果真&30340;表露过,自己哪儿还能无动于衷呢? 他想来想去,满脑子飘过&30340;却只有来自钟酩&30340;挑衅: “江荇之,你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九州&30340;大好河山?” “为什么?” “不但沟壑纵横,还有汪洋大海。” “……” “墟剑,你盯着我看什么?” “看你脸上睡痕还没消。修炼&30340;时候睡得好不好?” “江荇之,今天给你带了点东海芙鱼。”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 “毕竟你需要补补脑。” 江荇之回忆半天,没找出那句情感表露,反而越想越上火,看向钟酩&30340;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钟酩赶紧给人顺毛,“真&30340;有。想起来就给你奖励好不好?” 江荇之来了精神,“什么奖励?” 钟酩凑近了,贴着他耳畔低语了几句。江荇之立马又变得红黄红黄,嘴里骂了句“不正经”,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 · 在河边茶铺坐着晒了一下午太阳,闲适&30340;一天很快过去。 江荇之打包了些点心,准备带回昆仑慢慢吃。 鉴于昨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30340;相互折磨,今天江荇之拒绝了钟酩&30340;同榻申请,坚持独占一榻。 钟酩站在门口,垂眼看着他,“昨日新婚燕尔,今日七年之痒?” 江荇之,“……” 他把着门框,“别胡说,我这是在为我们&30340;新婚燕尔蓄力。” 落在他身上&30340;目光深了几分。 江荇之恍若未觉,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我一个人待着才好静下来细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有过情感表露?” “你可以等白天慢慢想。” “不行,想不出来我心里发慌。” “……” 砰,屋门干脆利落地关上。 江荇之把目光幽怨&30340;钟酩关在门外,一个人窝上了床榻,团着被子在脑海里仔仔细细搜刮着记忆。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外面&30340;天色逐渐幽深,月光漫过窗棂铺落在屋中,随着时间&30340;流逝点点偏移。 榻前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声响。江荇之团在被子里双目出神,凝成了一个雕塑。 直到天光微曦,新一天&30340;太阳从东面升起,他猛然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想了整整一晚上! 一宿没睡。 江荇之从寝殿走出去时,整个人好像都在飘。 钟酩看他两眼无神,差点一脚踩到地里栽&30340;月季,忙把人捞到一边,“昨晚没休息好?” 江荇之钝钝地点头,“嗯,想了一晚上。” 钟酩哭笑不得,无奈道,“算了,我和你说。” “那奖励呢?” “自然是没有了。” “不行!”江荇之拒绝,“那我要自己想。” 钟酩无法,只能给人摆了张椅子、热好茶水,将昨天带回来&30340;糕点摆在桌上,让人边吃边想。 环境清幽&30340;山头,茶香,花香,混着糕点香,十分宜人。 江荇之出神地咬着糕点,都没注意到糕点&30340;残渣簌簌落了一身,连他嘴角都沾上。 钟酩看见,伸手替他擦去残渣,“你真是……” 带了薄茧&30340;指腹轻轻擦过他柔软&30340;唇角,瞬间像是蹿过一簇电流。江荇之背脊一颤,视线蓦地转向跟前替自己擦嘴&30340;人—— 对方&30340;神色和记忆中&30340;某一时刻重合在了一起。 江荇之怔怔看着钟酩,他想起很久之前有次过招,墟剑险胜了他一筹。那只带了剑茧&30340;手捏住了他&30340;后颈皮,指腹擦过他颈侧,带起一簇电流。紧接着他脑海中轰然一白!视线中只余那张近在咫尺&30340;薄唇一张一合…… 模糊&30340;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晃过。 江荇之整个人愣住:那时候,墟剑好像同他说了句话,难道就是那句话? 噗通,心跳骤然加速。 他一把握住钟酩探来&30340;手,焦急地看着面前&30340;人,“你那次!在南岭过招&30340;那次……是和我说了什么?” 第73章 嘤击长空 钟酩看着他, “不记得了?” 江荇之揣摩着钟酩&30340;神色,心底一慌:还真是那次?他慌张中又有点心虚, “走,走神了。” 钟酩,“……” 他气得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走神了?你不是说,看着我&30340;脸不会走神。” 江荇之去勾他&30340;手指, “谁让你突然捏我脖子,还在那儿擦……”他这话有倒打一耙&30340;嫌疑,但钟酩并未反驳。 “所以?” 江荇之面上一热,他怎么好让墟剑知道自己是被撩得走神了。他当时回过神时, 就只听对方说了一句“怎么还一动不动, 跟只鹌鹑似&30340;。”他为了掩饰自己那一瞬&30340;失神,劈手就朝墟剑打了过去。 一想起当时&30340;情况, 江荇之又开始害臊, 立马色厉内荏, “所以你说什么了!” 两人指节勾着指节,钟酩垂眼,“好不容易和你表露一次, 你居然走神。现在还凶我……我很受伤, 灯灯。” 江荇之自知理亏,气势又弱了下去, “喔…那我不凶你。你和我说说呗, 阿座~” 钟酩凑近了, 问他, “真&30340;想知道?” “当然想。”江荇之快急死了, “你快说!” 一声低笑在耳畔落下,震得他耳膜发痒,“可以。” 江荇之眼睛刷地亮了,“是什么?” 耳垂忽而一热。钟酩&30340;唇贴了上来,衔着他耳垂上&30340;嫩肉细磨。江荇之呼吸乱了几分,一手抬起来抵在人胸口。 正要催促,便听钟酩说,“昨天说想起来就给你&30340;奖励,现在换作你给我,我就告诉你。” 卧槽,那个奖励……!江荇之整个人从头到脚瞬间通红,墟剑这是趁火打劫!他侧头避开这人吹耳边风&30340;举动,视线定定地盯过去。 他盯了几息很快败下阵来。 钟酩那双燎了火&30340;双眼注视着他,明明没有触碰却让他好像又起了一簇电流。 江荇之想了想:这个奖励对换一下,好像区别也不大……都能让自己舒服。 他就干脆地点头,“我答应你。” 钟酩心满意足地一笑,“好。” 他抬手按上江荇之&30340;脖子,指腹擦过,江荇之倏地睁大了眼。他眼底清亮,在钟酩&30340;掌心下身形微微僵住。 同样&30340;场景中,钟酩&30340;心又像那时候一样柔软了下来,几乎是情难自禁地开口,“我说,你紧张什么?我哪舍得真把你弄伤了。” 噗通、噗通…… 江荇之&30340;心跳在胸腔里骤然雷动。墟剑,居然会和他说这么暧昧&30340;话。 他一下发不出声音来,好像整个人连同神魂都要被烫得融化。在钟酩&30340;注视下,他磕巴了一下,“你,你说&30340;是这个吗?不是说我是鹌鹑吗。” 按着他后颈皮&30340;手蓦地收紧。 钟鸣看他&30340;目光带了些羞恼,像是被气到了,“我说完看你没反应才找补了这一句,你该不会就只听到了这个?” 江荇之视线飘忽,“嗯……” 钟酩咬牙,“然后你就朝我打过来了。” 江荇之咳了一下:……&30340;确,&30340;确是打过去了。那不是为了掩饰自己&30340;害臊吗? 钟酩问他,“为什么打过来?我以为你是听了我&30340;话觉得厌恶才这么生气。”那只手揉捏着他&30340;后颈皮,“知道我失落了多久吗?” “没有厌恶,我特别喜欢!”江荇之忙往他怀里拱过去,安抚他那颗敏感又多虑&30340;心,“我就是没听见……” “那你干嘛这么生气地打过来?” “谁让你说我像鹌鹑。” 后颈皮又被狠狠一捏,钟酩夹着粗气&30340;声音从头顶落下,“江荇之,你是要气死我。” 江荇之拱起来吧唧他&30340;嘴,“不许说这种不吉利&30340;字眼,我们都快大喜了。” 大喜。这个词成功取悦了钟酩,他又不气了。他趁着自己“受伤”&30340;时机反客为主,按着江荇之亲了回去,“那你当时若是听见了,会怎么样?” 江荇之哄他,“会狠狠地把你这样那样!” “……”钟酩微微撤身,“把我?” 江荇之扒着他&30340;脑袋继续亲,“唔…不重要。” 一只手拨着那透红&30340;耳尖,钟酩低眼看着沉浸其中&30340;江荇之,一边唇舌相交,一边想着:他&30340;灯灯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掌握主导权有多重要。 · 结契大典&30340;筹备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昆仑上下被诛严二人张罗得红红火火,一派喜气。 江荇之沿着山阶慢慢往下走,道旁千年古木上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绸缎、金橘色&30340;灯笼。白玉长阶上也铺了箔丝红毯,一直从瑶池铺上了山巅。 “真够夸张&30340;。”江荇之笑了一下,一路溜达着去到了瑶池。 他还是没拗过钟酩&30340;执念,瑶池被定作了他们结契大典举行&30340;地点。江荇之到时,诛严和诛绪正在装点现场。 仙气飘飘&30340;瑶池上方漂浮着坐席,就连瑶池外&30340;半空中也悬浮着席位。整个大典现场看起来相当&30340;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按照钟酩&30340;说法就是:他们神仙眷侣&30340;结契大典怎么能和常人相提并论? 江荇之扫视了一圈,觉得这是无法和正常人相提并论&30340;程度。 见到他来,诛严和诛绪忙跑过来,“门主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江荇之夸了夸他们&30340;布置,又问起其他昆仑众人来,“传讯发出去了吗?我们昆仑&30340;人能找回来几个?” “回禀门主,都发出去了。但因为时间相隔太久,留在令牌上&30340;神识已经淡化了不少,也不知道传讯送到了没有。” 看江荇之似流露出淡淡&30340;遗憾,诛严补充,“但门主和柏护法要在昆仑结契&30340;消息传得三界皆知,我们昆仑&30340;人若是听说了,有心者定会回来一探究竟。” 江荇之稍有安慰,“希望是。” 他又同两人聊了些结契大典&30340;细节,看两人想得比自己还要周全,便适时地闭上了嘴,全权交给他们处理,自己则回了山巅。 刚靠近山头,江荇之就听钟酩似乎在和谁传讯,“知道了,交给本尊来处理。” 大概是感受到他回来,钟酩又将传讯匆匆挂断,装作无事发生&30340;模样转过来,“回来了? 江荇之敏锐地看去:嗯?有小秘密! 他一个飞扑挂在了钟酩背上,勾着脑袋去瞅他&30340;脸,“先不管那个。阿座,你在偷偷和谁聊天?” 钟酩两只大掌稳稳托住了他,无奈道,“没有偷偷。” “那我一来你就把传讯挂了。” “刚好聊完。” “我才不信。”江荇之拗来拗去,“喔,我知道了,是七年之……” “别胡说。”钟酩啪地就拍了他一下。 江荇之整张脸一下红了,气恼地在他背上蹬了蹬,“你居然——不准打那里!”这也太羞耻了! 钟酩掌心一滑,改为托住他&30340;大腿,“那你也不准胡说八道。” 江荇之嘀咕,“谁让你狗狗祟祟&30340;。快跟我说,你和谁在传讯,为什么瞒着我?” 但钟酩守口如瓶,一张嘴闭得非常严实。江荇之看怎么都撬不开他&30340;嘴,便把人脖子一圈,开始道德绑架,“还不坦诚,看你之前就是不坦诚,才搞出这么多戏来!” 最大&30340;把柄被人捏在手中,钟酩一下沉默了。 江荇之在他背上一顿闹腾,一会儿咬咬他&30340;耳朵,一会儿又扒着人&30340;脑袋念经。钟酩托着他,忍无可忍地开口,“要是告诉你,惊喜怎么能叫惊喜!” 话落,江荇之停下了,钟酩也停下了。 两人叠着站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江荇之,“……你说出来了。”笨蛋。 钟酩顿时懊恼。 这会儿总归说漏了嘴,钟酩只好把江荇之从背上扒拉下来,向人坦白,“我刚回来&30340;时候就找瞿檀定制了礼物,想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你。” 江荇之果然很惊喜,“然后呢?” 钟酩说,“上次在蓬莱临时找他改工,他刚才和我说改工后某个原材料短缺了。据他所知只有南疆&30340;中书老祖手上有,但中书老祖向来高冷孤傲,他前去求要吃了个闭门羹,说是没有预约一概不见。若要等预约至少得七日之后,我想赶在结契大典时送给你,等不了那么久。” “你还偷偷准备定情信物给我。”江荇之浮于表面地矜持了一下,“那多不好意思~” 钟酩看透了他&30340;本性,没有揭穿。只说,“讨你欢心&30340;法子都被柏慕用过了,我只能再想别&30340;。” “……”江荇之静静盯着他。 钟酩反应过来,改口道,“都被我之前用过了,我现在只能再想别&30340;。” 这才对。江荇之摸着他&30340;脑袋夸奖道,“你&30340;小花招还挺多~”他说完起身,“走吧。” 钟酩看向他,“去哪儿?” “不是要去找那个中书老祖吗?既然是送给我&30340;定情信物,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 中书老祖所在&30340;地方位于南疆一座山头。 四周是茂密&30340;森林,方圆百里内少有人烟,林中灵兽灵植遍地生长。江荇之和钟酩从树林上空掠过时还惊起了一片飞鸟。 那山头巍峨耸立在密林之中,自上空俯瞰而去,像是汪洋大海中&30340;一座孤岛。 江荇之问,“这个中书老祖,我怎么觉得自己从没听说过。你听过吗,阿座?” 钟酩摇了摇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江荇之若有所思,“算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落到山门前时,门外小童行了一礼,“二位可有预约?”看他这架势,似乎只要说“没有预约”就会立马被请出去。 江荇之面不改色,“当然有。” 他&30340;姿态过于笃定,那小童不疑有他,转身领着二人往里走去。 沿路朝山中走了一截,没过多久便到了一座大殿前。整座山门里建筑似乎不多,唯有这座大殿修得气势恢宏,殿内外还候了不少门众。 江荇之转头和钟酩小声逼逼,“比我们还气派。” 钟酩眼底透出微微&30340;优越感,“只有没有道侣&30340;人,才会在周围安插这么多闲杂人等。” 江荇之,“……” 这个角度是他不曾想过&30340;。 两人在小童&30340;带领下到了殿前,小童向内禀报,“老祖,有两位客人求见。” “客人?”一道辨不清音色&30340;声音从殿中悠悠传来,“请他们回吧。没有预约,本尊可不是谁都能见&30340;。” 江荇之眉梢忽而微妙地一动。 “这……”那小童面上浮出几分尴尬,朝着江荇之和钟酩二人看了一眼。正思考该如何礼貌地请人出去,便看江荇之已抬步跨入了殿门,“诶,这位仙君!” 江荇之兀自跨入了殿门,钟酩跟在他身后一道走进去。殿宇高大,大片&30340;日影从殿门外落入殿中。背对着他们&30340;那道人影沐浴在光晕之下,影子长长拖曳在地面上。 传闻中&30340;中书老祖,身形竟如一名孩童。 殿中突然闯入了外人,四周门众全都呼啦围了上来,“大胆!来者何人?” 听见殿内&30340;动静,前方&30340;身影依旧岿然不动地背对着他们,维持着一副淡然高冷&30340;逼格,真如一方尊者。 江荇之立在殿内,看着那身形眯了眯眼,“都学会化形了,看来这一千年来还算有长进。” 背立&30340;身影瞬间一僵,随即不敢置信地转过来!江狼嚎愣愣地看着殿中两人,泪光忽而漫上了眼眶,接着在一圈门众目瞪口呆&30340;眼神中刷地冲了过来—— 晶莹&30340;泪花顺着它&30340;身影在半空中撒了一路,它直朝着江荇之怀里冲去,快得只余一道残影。 一道又细又尖&30340;声音嘤击长空,“祖宗!!!” 第74章 筹备惊喜 那一团身影在即将撞入江荇之怀里&30340;前一刻, 被一只大手稳稳拽住了后领。 江狼嚎在半空中一个急停,“嗷~又是谁呀!” 它抬头顺着那只胳膊看向钟酩睨来&30340;脸, 隔着朦胧泪光,那熟悉&30340;眼神带了点威胁,让它浑身一个激灵,眼泪都缩回去了,“……徒子徒孙?” 钟酩冷笑了一声,“呵呵。” 江狼嚎扑腾着要往江荇之怀里蹭, “祖宗,徒子徒孙怎么也长得不一样了?他也化形了?” 江荇之,“……” 噗通,江狼嚎被丢到地上。钟酩转头和江荇之说, “我看过了一千年它也没什么长进。”还是这么没文化。 “哼!”江狼嚎气得头发炸了。它环视一圈, 看四周门众一脸呆滞,就知道自己苦心经营了千年&30340;高冷人设在此刻轰然倾塌。它挥挥手遣散众人, “去去去, 都出去!” 门众便“哗啦”一声全退出了大殿。 四下再无旁人, 江狼嚎没了老祖包袱,又蹭起来往江荇之身上贴贴,“祖宗~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人家?” 江荇之抬手挥去一抹灵力, 替它将炸开&30340;头毛捋顺, 煞有介事道,“本尊若常来看你, 你怎么能静下心来修行?这都是为了磨练你&30340;心智。” 江狼嚎恍然大悟, 瞬间动容, “祖宗真是用心良苦!人家好感动~” 钟酩看它&30340;眼神带上了淡淡&30340;天真。 “那祖宗现在怎么又来了?” “自然是来检验成果。” 一人一笔唠上了嗑, 殿中弥漫着淡淡&30340;温馨。 钟酩在一旁环着胳膊, 看江荇之三言两语就把江狼嚎哄得心花怒放,开始思考这人平时对自己说&30340;甜言蜜语中有多少真实&30340;成分…… 唠了半晌,江荇之清清嗓子,“对了狼嚎,本尊要结契了,你也来参加吧。” “结契!”一声尖叫响彻殿内。江狼嚎瞪大眼,看看江荇之,又转向钟酩,“该不会是和这个坏男人!” 钟酩眯了眯眼看向它,“你说什么?” “嘤……”江狼嚎立马怂哒哒地往江荇之身边靠了靠。 江荇之摸摸它&30340;脑壳,“没错,我们要结契了。你要不要来参加?” “祖宗&30340;结契大典,人家当然要来。哼,虽然是和这个男人……”江狼嚎哼哼唧唧地说完,又开始发愁,“是什么时候啊?时间仓促&30340;话,人家都来不及给祖宗准备大礼。” 江荇之正想客气两句,就听钟酩开口,“没关系。”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后者身上。钟酩神色自然地点名讨要,“把你&30340;千年灵毫拿出来当贺礼就行。” 做定情信物缺&30340;就是这个,正好了。 江荇之,“……”他就知道。 “可以吗,祖宗?”江狼嚎不确定地问,“会不会太简单了。” 江荇之慈爱,“当然可以。” “那等我一下嗷~”江狼嚎说着摇身一变,嘭!一只硕大&30340;毛笔出现在眼前。柔软茂密&30340;狼毫泛着顺滑&30340;光泽,它咻咻地抖了抖,一大把千年灵毫就从它笔头掉了下来,“给祖宗最好&30340;~” 钟酩赶忙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 江荇之搓了搓它&30340;毛夸奖,“我们狼嚎真有孝心。” 江狼嚎腼腆地抖了抖毛毛。 以一种意想不到&30340;方式拿到了千年灵毫,江荇之和钟酩便准备回昆仑。还没踏出殿门,江狼嚎就一个飞扑黏了上来,扯住江荇之&30340;袖摆。 “人家好不容易见到祖宗,不要这么快分开~” 江荇之安抚它,“等结契大典&30340;时候就又可以见到了。” 江狼嚎眨了眨眼,“喔!那我直接跟着祖宗一起回去不就好了。反正没几天就是结契大典了,我就住在祖祠里!” ……都说了没有祖祠。江荇之看它黏得紧,便答应下来,“那我们走吧。” 一道凉飕飕&30340;目光往江狼嚎身上瞥了一眼。钟酩靠近江荇之,传音说,“带回去可以,但是不准它上山巅,打扰我们&30340;二人世界。” 江荇之在一大一小两个活宝&30340;夹击下,艰难地端水,“好……” , 他们来南疆原本是想求千年灵毫,没想到来这一趟,直接把人家“老祖”一起端走。 江荇之看了眼身边化作孩童模样活蹦乱跳&30340;江狼嚎,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 带着狼嚎回到昆仑。 两人一笔落在半山腰&30340;瑶池外,江荇之正想叫诛严给狼嚎安置个住处,就听背后&30340;山阶上落下一道声音,“卧槽,江荇之!这小孩是谁!” 转过头,只见桓玑君从山阶上一路奔下来,片刻停在他们跟前。 “你怎么来了?”江荇之问。 “昆仑几百年来终于开了禁制,我当然是来拜见我师傅&30340;。”桓玑君揣着袖子围着江狼嚎打转,“不说这个……这小孩是谁,哪儿来&30340;?” 江荇之同他介绍,“它叫江狼嚎。” 姓江!桓玑君一下震惊了,连鼻孔都张大几分。他不可思议&30340;目光在江荇之和钟酩之间来回了两圈,“这才几天,你们居然真&30340;连孩子都有了,还长这么大了!” 江荇之,“……” 钟酩,“……” 桓玑君略过两人无语&30340;表情,热情地朝江狼嚎张开双臂,“来,叔叔抱。” 江狼嚎看他&30340;眼神如同看变态。 桓玑君毫不在意,又转头夸了钟酩一句,“墟剑圣君果然有够努力!” 江荇之受不了了,招手叫来诛严把江狼嚎带去住处,免得给孩子留下童年阴影。接着一把拍掉桓玑君张开&30340;双臂,难以理解,“大师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徒弟?” “呵,自然是慧眼识珠。” “地里跑&30340;那种猪?” 毫无营养&30340;斗嘴来往了三两番,江荇之&30340;后颈皮忽然被人一捉。他侧头,就看钟酩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玩得很开心?” 江荇之立马去搂他腰,“是不是冷落你了?” “没有。”钟酩说,“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 桓玑君露出一副受不了&30340;表情,正要识时务地开溜,便听钟酩对江荇之说,“你好好和朋友玩,我把千年灵毫送去给瞿檀。” 喔~给他&30340;定情信物。江荇之喜滋滋&30340;,“那你快去吧。” “嗯。”高大&30340;身影一瞬离了昆仑。 瑶池外,只剩江荇之和桓玑君相对而立。桓玑君看得啧啧称奇,“你们这关系转变得真是突兀又自然。当了几百年对头,几天之间就能立马过得蜜里调油,真不愧是一对!” 重生&30340;奇遇说来复杂,江荇之没多解释,哼哼两声转移话题,“走,我们去玄天剑宗找蔺小何。” “找他做什么?” “玩呗,顺便有点事。” 这几日来,先是无芥、诛严、诛绪,接着又是宿尤和江狼嚎……往日&30340;故人纷至沓来,说不定游苏青他们也能找回来。 江荇之隐隐怀了些期待。 桓玑君没想这么多,欣然答应,“走!” · 玄天剑宗。 知道江荇之和桓玑君要来,蔺何已经摆好了花生瓜子、叫上霜苓,在小池塘&30340;桌台边等着两人到来。 “蔺何!霜苓!”桓玑君刚到,就迫不及待地和他们分享爆炸性消息,“我们要做叔伯了,江荇之都有孩子了!” 他双臂一张,比划道,“这——么大一个!” 对面二人两脸震惊。 霜苓开始陷入了对医学修养&30340;自我怀疑中。 江荇之挥手给他们一人后脑勺一巴掌,拍醒他们昏聩&30340;头脑,“都说了不是。”他跳过这个话题,从袖间摸出一张请帖递给蔺何,“拿着。” “请帖?你不是已经给过我了。”蔺何不明所以,“双倍&30340;快乐?” “别闹,给你们剑宗祖师爷&30340;。” “???” 江荇之看他满头问号,试探道,“你们祖师爷还在吧?若是还在,替我转交一下。” “我,我不知道啊。听我爹说,祖师爷当年将宗主之位传给他后就隐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可以把请帖给我爹,让他试着帮你递递……诶,不对呀。”蔺何狐疑地看向他,“你结个婚,怎么还请到我们祖师爷头上了?” 江荇之淡定地抿了口茶,“让你们祖上也沾沾喜气。” 三道有病&30340;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姑且说服了蔺何帮忙递请帖,江荇之又瘫在座椅上晒起了太阳。 几人边嗑瓜子边聊天。 霜苓感叹,“自从你和墟剑圣君谈了恋爱、火速结契,就很少有这么悠闲&30340;时间和我们在一起排排瘫了。今天怎么有空,没和你&30340;墟剑圣君在一起?” “他有事。”江荇之噗噜吐出一片瓜子皮,“给我做定情信物去了。” “定情信物!!!”三人刷地起身。 桓玑君目光如炬,“难怪刚刚他离开&30340;时候,你笑得这么甜腻!” “墟剑圣君看着一副不近人情&30340;样子,居然这么浪漫。”霜苓问,“那你呢?给人准备什么了?” 说到这个江荇之就犯愁,“还没,我就是在想能给墟剑送什么。正好你们都在,快给我出出主意。” 蔺何咔嚓咔嚓磕着瓜子,“还用送什么,把你自己打包送过去不就得了。” “什么馊主意,一点都没有诚意。” “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 江荇之正想反驳,说墟剑才没这么不正经。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墟剑还真挺不正经&30340;。 他正色,“就没有那种,给人爆炸式惊喜&30340;礼物吗?” “爆炸。”蔺何斜视一眼,“你要多炸?” 江荇之形容,“让他一看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三人:…… 那不是惊喜,是惊吓吧。 在群策群力之下,一大堆花里胡哨&30340;主意涌了上来。 淘汰掉几轮馊主意后,蔺何忽然咳了一声,“荇之啊,我倒是有个主意,保证让你&30340;墟剑圣君看一眼就激动得浑身发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江荇之凑过去,“什么主意?” “趁着还有几天时间,你去找鹊织坊赶制一件薄纱里衣,那种云雾缭绕,半遮半掩,穿在身上如出水芙蓉一般&30340;……” 卧槽!这蔺小何懂得还挺多。 江荇之小脸一黄,望着天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但我觉得墟剑不适合穿这种风格。” 三人:…… 蔺何恨铁不成钢,“傻吗你?是让你自己穿&30340;!” 江荇之恍然大悟,小脸顿时更黄了。 … 鹊织坊是九州之内最大&30340;成衣坊,也是唯一一家接受加急订单&30340;工坊。 这家成衣做工极好,哪怕是短时间赶制出来&30340;,也和别家几个月做出&30340;成衣相差无几。只要钱到位,甚至连每一分细节都能按照顾客&30340;要求量身定制。 江荇之在三位狗友&30340;陪同下来到了鹊织坊。 鹊织坊&30340;前身就是云织坊。经过千年更迭,作坊规模更大、成衣款式更多、附着其上&30340;功法也精深了不少。 “待会儿你一进去,我就直接带你去找掌柜,把你那些花里胡哨&30340;要求通通给人讲清楚!”蔺何边走边叭叭。 桓玑君也出声鼓励,“对,你不要不好意思。他家&30340;保密性做得很好,绝对不会让人知道庭雪圣君要定制一件薄纱……” 啪!江荇之一手一边捂住两人&30340;嘴,“快住口吧。” 说话间,已至鹊织坊门前。 门口站了名伙计,看见他几人忙上前道,“蔺少宗主,这会儿里面有人……” “你小子,坊里什么时候没人啊?”蔺何拍拍那伙计&30340;肩,笑着带江荇之三人跨入门中。他一进门便大手一招,扬声招呼,“掌柜&30340;!我们——” 他一嗓子嚎出来,才发现一楼大堂清场了,堂中站着几个人。 诛严和钟酩闻声转过头来,掌柜搭着手“哈哈”笑了两声,旁边还有一圈陪同&30340;伙计。 几人面前正挂着两套华丽&30340;大红喜服,一针一线流光溢彩,成色崭新,显然是刚刚完工,在同人做展示。 双方目光相对,蔺何&30340;声音瞬间哑在了嗓子眼儿里。 “荇之?”钟酩看向似乎呆住了&30340;江荇之,眉峰微挑,“你怎么来了?” 江荇之张开&30340;唇动了动。 早在看到钟酩&30340;一刹那,就有千万句脏话翻涌在他心中:他草了!墟剑怎么在这里! 余光里,蔺何和桓玑君同时退开一步,顺便拉上了还杵在原地&30340;霜苓。江荇之深吸一口气:……好一对卧龙凤雏。 他稳了稳心神,反客为主地问钟酩,“你又怎么在这儿?” 钟酩侧身向他展示背后衣架上&30340;两套喜服。诛严适时地开口解释,“前些日子托鹊织坊赶制&30340;喜服做好了,属下便说来看看。出门时正巧遇见柏……圣君大人从外面回来。” 钟酩接话,“我就说一起来看看喜服。” 江荇之&30340;嘴缓缓合拢,“喔。” 钟酩回答完了,又垂眼看他,“你呢?” “……” 江荇之在他&30340;注视下状似自然地走上前,抬手拂过华丽&30340;丝绸,细细欣赏,“好巧,我也是来看喜服&30340;。” 第75章 结契前夕 江荇之抚弄了一下, 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做工和细节,真像是专门来看喜服&30340;一样。 店中伙计朝他展示着,一一作答。 他一边听, 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身旁钟酩低声同他道,“你早说你要来, 我就叫上你一起了。” “主要是心血来潮。”江荇之按下心虚, 瞥向一旁安静如鸡&30340;三人,“对吧?” 三人忙齐刷刷点头,“对对……上一刻刚说起,下一刻就来了!” 钟酩朝几人看了一眼, 没再说什么。 江荇之没忘记来这一趟&30340;初衷。趁着伙计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 他瞟了眼候在一旁&30340;掌柜, 偷偷传音, “掌柜&30340;。” 掌柜冷不丁被叫, 一下转头,“诶, 怎么了?” 这一声陡然打断了滔滔不绝&30340;介绍,所有人&30340;目光倏地落在了掌柜身上。 江荇之轻轻闭了闭眼, “……” 看堂中鸦雀无声,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是传音,他顿时尬在原地。蔺何也尬了一下,他很快又回过神,灵性地开口揽过这口大锅, “是本少主在叫你。没好意思打断你们,就说传个音。” 蔺何找补了一句, 随即胳膊一伸将掌柜拐走, “我还有点私事找掌柜&30340;, 你们继续。” 两人&30340;身影一瞬拐入后堂,江荇之暗自松了口气:好兄弟。 堂中伙计继续着刚才被中断&30340;介绍。 没过几息,江荇之识海里就响起了蔺何&30340;传音,“快快,有什么要求,我替你转达。” 江荇之一喜,忙向他形容,“要出淤泥而不染,但又不能高不可攀。就是那种既可远观,又可……” “在和谁传音?”话到一半,旁边突然落下钟酩&30340;声音。江荇之扭头便看一双炯炯有神&30340;眼睛正盯着自己。 他心头一跳,差点失去表情管理:怎么忘了墟剑这人会读心? “我在问蔺小何他干嘛去了。” 钟酩不满意地控诉,“明明在看我们&30340;喜服,怎么还和那小子偷偷传音?” 什么“偷偷”!江荇之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在用自己&30340;话术打败自己,但他无可奈何,“那我不传了。” 他说完飞快地朝蔺何丢下一句,“被墟剑发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后堂,蔺何和掌柜面面相觑。 片刻,蔺何正了正神色:行吧,那他就看着办了哈! … 堂中,喜服很快看完。 江荇之跟着钟酩离开,他临走前朝桓玑君两人挥了挥手,递去一道心照不宣&30340;眼神。随后留下他三人继续和掌柜沟通。 回了昆仑山,诛严到山下忙活去了。 江荇之和钟酩落到山巅。眼下只有他两人,钟酩便拉住他问,“真是心血来潮?你怎么知道喜服今日做好?” “……”这话题怎么还没结束!江荇之一本正经,“结契大典&30340;事一直是我在打点,我当然清楚。” 他说完顺着杆子往上一爬,立马占据了道德&30340;制高点,反向谴责,“你看你都不上心,还得诛严说。” 钟酩忙哄他,“上心上心…我怎么可能不上心,一些环节我还亲自参与设计了。” 江荇之狐疑,“你设计什么了?” 钟酩朝他双臂一张。 啧,真是~回答个问题还得抱抱。江荇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甜蜜地扑进去,仰头问,“说吧,你设计什么了?” “……”钟酩低头看了眼自己比划&30340;汤池:算了。 他捋着江荇之&30340;头毛,捋出一坨小包,“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这头喜服定下,另一头又有新&30340;喜讯传来。 隔天,诛严便向江荇之汇报,说鎏川、洛初几人回昆仑了。 “真&30340;!?” 江荇之惊喜,立马拖上钟酩往山下奔。钟酩在半途幽幽凑近他耳边,“这么急着见那个天生剑修&30340;小子?” 一只手往钟酩那酸溜溜&30340;俊脸上“啪啪”拍了两下,江荇之娴熟地哄他,“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厉害&30340;,行了吗?” 当然行,特别行。 钟酩心头舒坦,随着他一起去到了瑶池边。 瑶池外,诛严和诛绪对面背立着三道身影。 隔了一千年时间,眼前&30340;三人都有了变化。光看背影,江荇之一时无法将每个人同名字对上号。 听见动响,前面三人转过头来。 随着时光流逝,他们&30340;容貌相较先前都长了十几到三十几岁不等。五官映入江荇之眼底&30340;那一刻,他就认出站在中间&30340;人是鎏川,右侧&30340;是洛初,左侧&30340;人他也有印象,只是交流不多、叫不出名字。 在不知情&30340;三人面前,诛严对江荇之改口称呼道,“圣君,他们到了。” 鎏川看到江荇之,一下愣住,“你……” 然而不等他说完,右侧&30340;洛初忽而调转起灵力,不满地看过来,“就是你们,要在我昆仑举办结契大典?” 江荇之眼睛眨巴了一下,“是。” 洛初还是和当年一样直白,“自昆仑开山以来,我等心中&30340;昆仑之主便只有雪君与玄君二人!即便是你打开了昆仑禁制,也别想鸠占鹊巢、取代两位神君!” 他说完身形一闪,劈手攻来。 “诶,等等!”鎏川没来得及拦住他。 钟酩眉心压下,迎着直冲而来&30340;洛初,正要出手就被江荇之按住了手腕,“我来。” 话落,一道泠然&30340;灵力迎了上去,嘭!相撞一瞬,洛初打来&30340;攻击便如冰雪消融…… 洛初猛然刹在原地。 他回味了两息,随即不敢置信地看向江荇之! 招式终止,鎏川几步上前拦住洛初。他看后者一脸震惊,只当对方是被江荇之&30340;实力镇住,趁机介绍道,“这位是江前辈,当年三界内有名&30340;神灯大人。” 洛初还没回过神,讷讷应了一声,“嗯……” 身后另一人闻言恍然,“原来是神灯大人,晚辈慕名已久!没想到隔了千年,终于有幸见到大人&30340;真容。” 鎏川也一同感叹,“难怪昆仑禁制关闭了几百年,今日终于得以打开,想必是感受到了神族血脉。” 江荇之,“……” 钟酩,“……” 对面两人三言两语就给他们解释得明明白白,江荇之提前想好&30340;托词全都咽了回去。 他端庄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既然昆仑因为江前辈而重新开放,想必也是神主&30340;意愿,我等自然不会有意见。”鎏川说完看了眼洛初,试图劝说,“洛兄,你——” 洛初这会儿还处于巨大&30340;惊疑之中,惶然地抬手挥了挥,“嗯嗯。” 几人,“……” 鎏川替他下定论,“洛兄也没有意见。” 江荇之满意一笑,“那便好。既然大家有缘重逢在这里,也一起来参加我们&30340;结契大典吧。” “这是晚辈&30340;荣幸。”鎏川欣然应下,接着大手一招,豪迈地说道,“二位前辈也别客气,就把昆仑当做自己家里!” 江荇之、钟酩,“……” 诛严、诛绪,“………” 刚从自己猜测中回过神来&30340;洛初瞬间侧目,朝鎏川投去愕然一瞥!他看鎏川还一副热情东道主&30340;模样,干脆闭上了嘴。 … 鎏川和洛初算得上昆仑门众中&30340;领头人。 有了两人带头回归,散落在九州之内&30340;昆仑众人想必也会陆陆续续找回来。 江荇之又问了问他们自身&30340;情况。 鎏川和洛初现在修为已接近合体,想必不出百年就能突破。两人在外都有了尊号,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以“昆仑”&30340;名号救济世人。 江荇之欣慰,“有志之辈。” “前辈过奖了。”鎏川生性谦虚,哪怕有了现在&30340;成就,面对着江荇之依旧是一副晚辈&30340;姿态。 他说完便瞄见洛初动了动唇。 鎏川立马提心吊胆:洛兄向来直白不驯,有了刚才那火花四溅&30340;开场,也不知这会儿会不会和江前辈再起冲突。 但下一刻,他就看洛初用比自己还要谦逊局促&30340;姿态开口,“不敢不敢,前辈乃我等楷模。” 鎏川:? 江荇之腼腆一笑。 待一番聊天结束,江荇之和钟酩两人回了山头。鎏川安抚洛初,“洛兄不必紧张,神灯前辈是个很随和&30340;……灯。” &30340;灯。洛初听着他&30340;措辞,毛毛汗都要出来了。他赶紧止住鎏川&30340;话头,“没事,我只是怀着一颗崇敬&30340;心。” 鎏川放心了,“那就好,我还怕洛兄多想。两位前辈过几日就要举办结契大典了,我们也尽一份力,让他们宾至如归!” 洛初艰难,“……嗯。” 这真相,终究是要由他来独自承担。 · 在三界热闹&30340;议论中、众人热切&30340;期盼下,距离结契大典&30340;日子越来越近。 八天时间转眼过去,终于到了大典前&30340;最后一天。 直至现在,昆仑&30340;人在鎏川和洛初&30340;号召下回来了大半,一同帮忙筹备着这场轰动三界&30340;盛世大典。 一千年前&30340;故交中唯有游苏青、商陆行等人还没有消息。但请帖已至,当初留在“神灯”上&30340;那抹神识也已触动,接下来便只需静待故人纷至沓来。 昆仑山头,新搭&30340;秋千椅上。 钟酩薅着怀里人&30340;脑袋,温声宽慰道,“若是有缘,自会再相见。” 秋千一摇一晃,头顶是万里晴空。 明天就是结契大典,哪怕是见惯了天崩地裂&30340;两人也难免紧张。这会儿他们便一起窝在秋千上,相互排解焦虑。 江荇之掰着手指头,细细计较,“主要是他俩最有钱。” 钟酩给人抓毛&30340;动作一顿,“……” 江荇之说,“我们&30340;共同财产。” 甜言蜜语成功取悦了钟酩,他继续给人抓毛,“希望再相逢。” 秋千晃晃悠悠,江荇之被撸得昏昏欲睡。 就在他几乎要睡着&30340;时候,钟酩身上&30340;传讯响了。他睁开眼,看钟酩已经松开他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要去哪儿?” “去取定情信物。” 喔~!江荇之开开心心地挥手,“去吧去吧。” 一只大掌在他脑袋上拍了拍,钟酩转身离开了昆仑山头。待那道身影在天际消失不见,江荇之眼底已全然没了困意。 他咻地蹭起来,传讯给蔺何,“快来,墟剑终于出门了!” 定制&30340;里衣昨日便已做好,但钟酩整日和他形影不离。他怕引起对方怀疑,只能把里衣暂存在蔺何那里。 眼看明天就是结契大典,这会儿总算让他逮着机会收回来了! “啧,调情被你准备得像偷情。”蔺何在传讯那头吐槽了一句,随即带着装好&30340;里衣出了门,“这就给你送来,等着。” 蔺何在关键时刻还是没有掉链子。 他速度极快,没等到钟酩回来,便把定做好&30340;里衣送到了昆仑,塞给江荇之,“兄弟够意思吧?” 江荇之大力夸赞,“特别够意思!好了你快回去吧。” “……呵。”蔺何冷笑一声。考虑到情况特殊,他姑且宽恕了江荇之&30340;招待不周,“那我走了。” 他走前,又转头朝江荇之眨了眨眼,“加油!” “……” 送走了蔺何,江荇之火速回到自己卧房里,都没来得及拆开看看,便把那套里衣直接塞入衣柜底层。 情趣这种东西,要在对&30340;时间、对&30340;地点发生才叫情趣。在错误&30340;时间、错误&30340;地点打开,只能叫烫手山芋。 事实证明江荇之是对&30340;。 他刚把衣服塞好,钟酩便取到定情信物回来了。 江荇之稳了稳神色大步走出门,钟酩正迎面走来,“怎么回屋里了?” “我本来说睡一会儿,结果你就回来了。”江荇之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定情信物拿到了吗?让我看看。” “明天结契大典上再送给你。”钟酩说着神色幽幽,“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被你提前知道了,现在至少要保持一点期待感。” 江荇之依他,“好吧,我很期待。” 钟酩嗯了一声,喉头一动又朝他看了几眼,欲言又止,“……那你呢?” “我什么?” 那双薄唇紧抿,像是难以启齿。江荇之品了片刻,恍然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惊喜要给你?” 钟酩耳根泛红,“嗯。”他说完又补充,“但如果没有也无所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再去特意准备。” 江荇之看着钟酩一副口不对心&30340;样子,一下“咯吱咯吱”笑了出来。他本来还在为自己准备&30340;惊喜而感到羞耻,这会儿全化作了干劲。 他伸手啪地捧起钟酩&30340;脸,“当然有!你明天就知道了,好好期待~” 钟酩眼睛一亮,喜悦溢于言表,“好。” 两人腻歪了一阵,日暮很快降临。原本放松下来&30340;内心随着日落再次生出了一丝紧张&30340;情绪。 但两人紧张&30340;点不太一样—— 钟酩仿佛还残留着“掉马后遗症”,一想到结契,浑身&30340;皮都下意识绷紧。等他反应过来,又调息几下安慰自己:没有扒皮&30340;环节了,放松放松……他只用多温习几遍结契&30340;流程,明天好让他&30340;灯灯满意。 江荇之则是想到那套里衣,期待中带了些忐忑:也不知道墟剑看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着脸上一热,抬手把钟酩推回他自己屋里,“快回去吧,我们今天都早点休息。” 钟酩摸了摸怀里随身携带&30340;书册,“夜安,灯灯。” “夜安,阿座。” 这是结契前&30340;最后一夜。 两人都在各自为了明天暗搓搓地做着准备。 江荇之回了屋把门一关,几步走到衣柜前,拿出还未拆开&30340;里衣——他干脆今晚先穿在里面,明天直接在外面套上喜服,免得大典结束后来不及回屋。 装着里衣&30340;箱箧打开,江荇之拎出里衣“哗啦”一抖。 他视线在上面定格了一瞬。 哐当!下一刻,那件里衣又被飞快地塞了回去! 江荇之心口砰砰直跳。白花花&30340;月光映在他眼底,晃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卧槽卧槽!这是他能穿&30340;吗? 蔺何那个没羞耻&30340;不孝子! 这怕是墟剑还没炸,他自己就要先炸了。 第76章 结契大典 安静&30340;卧房里, 江荇之对着手里&30340;箱箧平复了片刻,又窸窸窣窣地将那件里衣抖了出来。 在窗外月光&30340;照耀下,雪白&30340;里衣轻薄如纱, 似有若无,丝丝缕缕, 衣摆开至腰下, 里侧还垂了两条系带。江荇之目光定格在那系带莫名其妙&30340;位置上:等等,这是要系在…… 卧槽!他又将里衣“哐当”塞了回去。 不行不行不行……这已经突破他&30340;羞耻底线了! 他将箱箧塞回衣柜底层,转身坐在榻沿上散着脸上&30340;热气。散了会儿,他受到冲击&30340;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江荇之开始思考:那他答应墟剑&30340;惊喜该怎么办? 明天就要结契了, 临时更换也来不及。想到他同墟剑预告惊喜&30340;时候, 对方那期待又雀跃&30340;眼神……江荇之按了按心口。 实在不忍心让墟剑在结契这天一场空欢喜。 他目光又缓缓地, 迟疑地挪到了柜门上。他做了几番心理建设, 随即视死如归地重新拉开柜门, 将里衣拿了出来。 犹豫片刻,江荇之硬着头皮穿在了身上。 轻薄&30340;衣料几乎没有重量, 但贴在皮肤上依旧彰显着存在感。开衩&30340;衣摆还透着风,里侧两条系带没有拴在该拴&30340;地方, 江荇之任由系带垂下来, 不去管它。 就,就这样吧!这已经是自己&30340;极限了。 他勉勉强强穿好里衣,随即翻身上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了被子里。 … 一夜过去。 翌日一大早, 江荇之便起床穿戴喜服。 他在那层见不得人&30340;里衣外又套了一层正常&30340;里衣遮挡,确认从外面看不出端倪后, 这才将喜服迅速穿好。 刚换好, 钟酩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钟酩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 大红喜服叠在手中还没有更换。在换喜服这件事上,他不愿让别人插手,所以今早特意过来准备相互给对方换上。 他一进门看见江荇之已经换好,顿时遗憾,“怎么自己换上了?” 江荇之有些紧张地按了按襟口,“我太激动了,忍不住先换上了。” 满分回答哄得钟酩心花怒放,他立马将这点小遗憾抛在脑后,朝江荇之递去自己&30340;那套喜服,“那你替我换好不好?” “当然好。”看对方&30340;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江荇之赶忙接过喜服,抬手替钟酩换上。 定制&30340;礼服华丽宽大,垂下来时,流光溢彩&30340;衣摆都会拖曳在地上。江荇之用灵力托着,没花多大力气便替钟酩穿上了喜服。 他从正面低头给人系着衣带,一只手忽然揽住了他&30340;腰,“灯灯。” 抬头,热烈眷恋&30340;吻便落了下来。钟酩情难自禁地吻上了他,入手&30340;布料光滑柔软,外衫宽大,更显得衣衫下那截腰身纤细柔韧,令人爱不释手。 呼……气息交缠。 江荇之仰头迎着他&30340;吻,两只手还拽在他&30340;衣带上,抵着他紧实&30340;腹部。 缠绵&30340;拥吻间,江荇之微微睁开眼。只见钟酩近在咫尺&30340;俊脸满是沉醉,火红&30340;发带垂下来,衬得他这张原本清冷&30340;脸多了几分艳丽。 近距离&30340;美颜暴击,晃得江荇之心跳加速。 色令智昏下,他甚至觉得那件里衣都穿得没那么勉强了。 两人亲了会儿,直到穿好&30340;喜服被揉得有些松散,江荇之这才抵了抵钟酩&30340;腹部,示意人停下来,“别耽误了结契&30340;吉时。” 钟酩好像还没亲够,勾着脑袋又要继续吻上去,“没事,那俩小子会来叫我们。” 啪!一双手夹住了他&30340;脸。 江荇之拍醒他昏胀&30340;脑子,“清醒点。你为了打造二人世界,早就在山阶前下了禁制,他们是上不来&30340;。” 钟酩眨了眨,随即恍然。 江荇之:……他这笨蛋道侣。 两人赶在吉时前重新收整好,出门时,又在花圃里采了两大簇火红&30340;月季别在襟口。千年月季做彩头,三界独有。 钟酩给江荇之戴好月季花,还不甘寂寞地拨了些碎花瓣浮在后者身侧,就像当初装点金纸花一样。他带着独特&30340;审美装点完,相当满意地欣赏着自己&30340;杰作,“灯灯真好看。” 江荇之拂开一片差点被自己吸进鼻子里&30340;花瓣,包容地看着他,“该下去了吧?” 钟酩便牵过他&30340;手,“好。” · 沿着铺了整条山阶&30340;红毯一步步往下走。 诛严和诛绪早已候在了瑶池外&30340;拐角处,见到携手而来&30340;钟酩和江荇之,两人呼吸一屏,准备好&30340;说辞刹那堵在了口中。 正是春深时节,山中一片层层叠叠&30340;翠色,悠长&30340;山阶径直延伸至山林深处。从深处走来&30340;两人身姿款款,火红喜服如山花欲燃。 直到江荇之二人即将走尽长阶,诛严才率先回神,扬声道,“新人到!” 原本人声喧哗&30340;瑶池内外顿时一静。 接着就看三界内唯二两名大乘巅峰&30340;圣君执手而来—— 向来高冷&30340;墟剑圣君侧头注视着旁边&30340;庭雪圣君,好像眼底只能容纳这一个人。而以脸皮厚著称&30340;庭雪圣君此刻竟面若晚霞,罕见地透出几分陷于情爱&30340;羞涩……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冲击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起身道贺,席间一派喜气。 在热烈&30340;气氛中,蔺何三人漂在瑶池上,鼓掌鼓得最为起劲,掌声啪啪直响!不知道&30340;还以为瑶池里放了一串鞭炮。 蔺何一边鼓掌,还一边朝江荇之眨眨眼:穿了吗?穿了吗?衣服好看吗? “……”江荇之读懂他眼底&30340;意味,不露声色地别开头,不理会这个不孝子。 在众人&30340;道贺声中,昆仑上空忽然落下一道古朴悠远&30340;钟响:铛—— 神圣&30340;钟鸣声仿佛穿透古今,让众人浮躁&30340;内心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立在红毯旁&30340;无芥双目轻阖,笑着开口,“吉时已至。” 声落,嬉闹声全部收敛。 江荇之&30340;手被钟酩裹在掌心,一股轻柔&30340;力道牵引着他向前走。钟酩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是按捺不住&30340;激动,“我们该上去了。” 江荇之便反握了他一下,“好。” 红毯一直从山阶&30340;拐角铺至瑶池前方,两人牵着手在三界众人&30340;见证下穿过红毯。曳地&30340;长摆拂过毯面,衣摆边缘垂落在了瑶池水面上,随着两人朝前走动,沿途漾开一层水波。 正走出几步,钟酩灵力一动。悬浮在江荇之身侧&30340;那些月季花瓣忽而迎风扬起,呼啦……稀碎&30340;花瓣飘洒了漫天。 江荇之倏地睁大眼,心底动容。 他转向钟酩,“墟……”话音一顿,却看这个制造浪漫&30340;人正表情严肃地盯着脚下&30340;水波,薄唇在旁人察觉不到&30340;角度细微翕动着。 江荇之眯了眯眼。 看这嘴型,好像是在念:合于水…合于水…有没有合于水……? 墟剑可真是有趣。 在各不相同&30340;心境下,两人终于穿过红毯到了结契&30340;礼台上。 结契仪式即将开始,钟酩暂且放下了自己&30340;纠结,将注意力拉回最重要&30340;这一环节上——管他有没有合于水,只要结了契,他和灯灯就锁死了! 结契大典&30340;主持是诛严和诛绪。 两人站在台前说着开场白和祝词。下方,鎏川听着开场白,还在传音劝洛初宽心,“你看,连神使都接纳了前辈他们。” 洛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再深思一下,能让神使效忠&30340;人还能有谁! 一番喜气洋洋&30340;开场白结束。 诛严清清嗓子,进入宣誓环节,“首先有请中书老祖献花!” 老祖献花?在众人疑惑&30340;注视下,只见传说中&30340;“中书老祖”从红毯尽头端庄地走了上来。宛如孩童&30340;身形让三界众人同时一愣:所以,这是花童? 江狼嚎没等众人回过神便哒哒走到了台上,站在钟酩和江荇之中间,挺了挺小胸脯。接着“嘭!”&30340;一声响,一只毛笔浮在半空中。 台下&30340;瞿檀:……?? 江狼嚎竭力将自己&30340;狼毫炸成一簇千年灵毫花,它瞥了钟酩一眼,噗通蹦到人手中。江狼嚎在心底默念昔日教诲:人可以通过创造价值实现价值,它江狼嚎今日又升华了! 钟酩默了一息,随即握着这簇昂贵&30340;捧花,转向江荇之。 诛绪适时地开口宣读誓词,“庭雪圣君,你是否愿意和墟剑圣君结为道侣?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患难或幸福……” 话到一半,一只手忽然抬起来中止了他。 钟酩看向江荇之,补充道,“墟剑或柏慕……你都愿意珍惜他,爱护他,相伴一生吗?” 江荇之,“……” 他在台下大多数人迷茫&30340;眼神中,笃定地握住了钟酩&30340;手,“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钟酩&30340;目光瞬间变得动容而满足。 江荇之也自己开口说起了誓词,“墟剑圣君,你愿意从我唯一&30340;道侣候选人,晋升成为我唯一&30340;道侣吗?” “我愿意。”钟酩激动得不行,把江狼嚎往江荇之手里一塞,便要低头吻上去。 诛绪忙提醒,“还要扔老……捧花!” 江荇之趁着钟酩还没亲上来,赶忙把吉祥如意&30340;江狼嚎往池中一抛——炸开&30340;狼毫立马划出一道优雅&30340;弧线,噗通坠入了纷纷前来争抢&30340;人堆里! 在众人&30340;哄抢声中,钟酩已经搂着江荇之&30340;腰亲了上去,唇舌相交,热情汹涌。 两人&30340;神识自心脉延伸而出,缓缓交缠在一起。金色&30340;神识交织成一道不可松动&30340;道侣契,契约结成&30340;刹那,一种奇妙&30340;感受同时充斥在两人&30340;识海中。 仿佛神识一动,便能知晓对方&30340;心意。 江荇之正仰头承着钟酩&30340;吻,手中忽然被塞了一个东西。他指尖一摸,是个同心结。精深而浑厚&30340;灵力从同心结中央&30340;玉石上传来——是一枚天阶法器。 与此同时,相通&30340;识海中传来了钟酩&30340;声音,“送给你&30340;定情信物。今日契成,永结同心。” 江荇之睫毛一颤,心头像是淌过了一条爱河。他握紧了手中&30340;同心结,用缠绵&30340;回吻作为无声&30340;答复。 四周宾客早已结束了争抢江狼嚎,这会儿都兴奋地围观起两位圣君结契。 热烈&30340;哄声和掌声之中,蔺何手握抢来&30340;江狼嚎,一蹦三尺高,大声逼逼,“墟剑圣君!快亲他!深深地亲!江荇之就喜欢强势&30340;!” 听得一清二楚&30340;江荇之:…… 含吮着他&30340;嘴唇忽而一松。钟酩稍稍撤离,垂眼看着他,“喜欢深一点&30340;?” 江荇之忙抵住他&30340;胸口,“现在先不……先不!” 那层贴身&30340;里衣过于丝滑,亲吻间拂过他,带起一阵酥痒。尤其那两条没有拴上&30340;系带,都刮蹭到了他…… 再亲下去还得了!他可不想当场丢脸。 江荇之绯红&30340;脸上满是春色,一双眼快要漾开水波。 钟酩看了他片刻,压着嗓音道,“好。” 下来再慢慢亲。 · 结契过后便是献礼环节。 来宾挨个送上贺礼,诛严和诛绪则在旁边报礼单。 蔺何三人最先上前送礼。 作为江荇之最要好&30340;朋友,三人出手都十分大方。霜苓敲了敲手中&30340;锦盒,意有所指,“这可是天底下最好&30340;补品……荇之,你一定用得上。” 钟酩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江荇之紧盯着霜苓,“虽然用不上,但还是谢谢你。” 蔺何送&30340;礼相对正常。他送完礼后,凑近江荇之偷偷问,“你请&30340;宾客里怎么还这么多生面孔?是不是背着我们交朋友了?也不介绍一下,真不够意思。” 桓玑君附和,“就是。你居然还有佛教&30340;朋友,都没听你说过。” 佛教?江荇之扫了一圈,随即目光落在无芥那颗光溜溜&30340;脑袋上:……住口,孽徒。那是你师傅,一个光头&30340;道士。 “你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师傅吧?” “什么意思??” “没事。”江荇之决定等他自己发现。三两句寒暄后,几人很快下了场,后面&30340;人陆续送上贺礼。 江荇之正喜滋滋地和钟酩清点着往后&30340;共同财产,面前忽然晃过一抹雪青色。接着便听一旁&30340;诛严高声道,“前魔尊宿尤,送贺礼藏书百册!” 前魔尊&30340;名号一喊出来,热热闹闹&30340;场中瞬间安静了几分。蔺何&30340;目光惊疑不定:江荇之&30340;……新朋友??? 礼台前。 江荇之惊讶地看向眼前&30340;人,“宿尤,你换衣服了?” “呵呵。”宿尤在钟酩&30340;注视下挑唇道,“好歹是你们大喜&30340;日子,本座穿一身红&30340;过来做什么,抢亲&30340;?” 江荇之,“……” 钟酩凛冽&30340;目光缓和了一点,向宿尤投去一道勉强懂事&30340;眼神,随即毫不客气地开口,“我们结契大典&30340;贺礼呢?” “啧。”宿尤不想理这个蹬鼻子上脸&30340;人,转向江荇之,“虽然早就给荇之美人送过礼了,但今日再送一份也未尝不可。喏~” 话音一落,一个小木匣扔了过来。 “藏书百册?” 江荇之作势要打开瞅瞅,接着被宿尤止住,“这可不是现在方便打开&30340;。本座珍藏&30340;书匣里可是储藏了上百本书册,就留给你们好好琢磨~” 宿尤说完,衣衫一展转身走了。 江荇之和钟酩端着那书匣相视片刻,忽而福至心灵!两人同时红着脸别开眼神,江荇之将书匣匆匆塞进钟酩&30340;衣兜里,像塞烫手山芋。 魔修,魔修果然是胆大妄为!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 待所有宾客送完贺礼,无芥悠悠走了上来。 江荇之还记得他说早已备好了厚礼,这会儿不由期待地搓着手手,满面喜气道,“大师是有什么厚礼?” 无芥微微一笑,开口道,“贫道祝二位百万年好合。” 他说完,两人相视几息。 江荇之,“没,没了?” 无芥,“没了。” 喜气洋洋&30340;笑容一下消失。江荇之幽幽盯着他,“大师,你&30340;这份‘厚礼’,我好早之前就收到过一份一样&30340;了。” 无芥笑容不变,“不一样。” 江荇之:??? 这算什么,大师和他最后&30340;倔强? 旁边&30340;诛严已经强作自然地开口报道,“无芥大师献上,献上美好&30340;祝福一句!” 四周热闹&30340;众人又是一静,“……” 桓玑君转头同蔺何二人小声逼逼,“这和尚好有个性。” 微微凝固&30340;场面中,江荇之正欲开口收下祝福、打破僵局,前方&30340;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两座车辇驾着祥云朝他们直奔而来,隐隐还能听见清越&30340;剑鸣。 众人&30340;注意力立马被拉了过去,“那是什么?” 江荇之心头一动,捏了捏钟酩&30340;手,“墟剑。” 钟酩视线落在那转瞬接近&30340;两座车辇上,“嗯。” 两座车辇很快乘着悦鸣悬在了瑶池外&30340;半空中。落下&30340;幕帘迎风掀开,两道身影走了出来:一人笑容儒雅,浑身贵气。另一人覆着面具,额心一柄金色倒悬剑。 下方&30340;蔺何在看见那柄倒悬剑时蓦地一震:我去……! 江荇之已经惊喜地叫出声,“商家主,游阁主!” 商陆行和游苏青几步到了江荇之二人跟前,他们先是行了一礼告罪道,“来晚了,抱歉。”接着向两人道贺,“结契大喜!” 江荇之道了声谢,“还以为二位来不了了。” 游苏青惭愧道,“实在是闭关已久,还是今日商兄找来说江兄要结契了,我才知道这个消息。本来不太信,结果出关就看见了江兄递来&30340;帖子,我两人便匆忙赶来了。” “还望二位别介意。”商陆行说着看向钟酩,“柏兄变化挺大&30340;。” 钟酩眉峰微挑,似乎对他认出自己有些惊讶。江荇之赞叹,“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商家主这双眼睛。” “哈哈哈哈…!” 两份贺礼献上。诛严在报礼单时卡了一下,先前做宾客登记时没有这两人&30340;名字。他向江荇之投去一道询问&30340;目光:这两位是? 江荇之介绍,“这位是玄天剑宗开山祖师爷,这位是……” 商陆行身份有变,主动道,“秉灯商会,商某。” 四周响起一片轻微&30340;抽气声:玄天剑宗祖师爷!天下第一商会会长! 两个如雷贯耳&30340;名字传入场中,原本沸腾欢闹&30340;气氛好似都被镇住了一般。商陆行随和一笑,“大家随意。” 江荇之朝游苏青指了指那头坐得端端正正&30340;蔺何,“那是你&30340;徒子徒孙,他刚刚还在埋怨我没向他介绍新朋友。去吧,游兄。” 去做你徒子徒孙&30340;新朋友。 游苏青欣然点头,折扇一摇,朝着瞳孔地震&30340;蔺何走过去,“来,和本尊聊聊。” 蔺何,“……!” · 场中众人各有悲欢,但总体&30340;气氛还是喜气洋洋。 江荇之站在台上,前方是来自千年前和千年后&30340;一众亲朋好友,他一手建立起来&30340;昆仑在此刻也是前所未有&30340;热闹。 莫大&30340;满足感忽而袭上他&30340;心头。 钟酩转头看江荇之眼底亮亮&30340;,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今日来&30340;大多数都是江荇之&30340;朋友,他虽然也都认识,但交往不深。他对交际向来没有太大兴趣,几百年来几乎只专注于剑道。 唯一能将他&30340;目光从剑道上吸引走&30340;,也只有江荇之一人。 而现在,江荇之正站在他身边,成为了他&30340;道侣。 钟酩紧了紧他们十指相扣&30340;手,低声问,“今天很开心?” 江荇之转头看向他,“特别开心!” 钟酩问,“满足了?” 江荇之,“超级满足!” 钟酩低笑了一声,“那接下来&30340;时间,是不是该留给我了?” 江荇之对上他看来&30340;目光,听懂了那话中潜藏&30340;意味,脸上顿时一红。被喜悦冲淡&30340;紧张和羞涩又涌上了心头。 他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那我们回去。” … 两人离开了喧闹&30340;瑶池。 钟酩牵着江荇之&30340;手,掠过山巅&30340;殿宇,径直穿过那片树林往汤池&30340;方向而去。 江荇之被他拉着,心口怦怦直跳,“我们真&30340;要在水里?” “当然,我都专门布置好了。” “布置什么??” 回答他&30340;是钟酩加速前进&30340;身影。 掠出一截,层层叠叠&30340;林叶在眼前哗啦分开,仙气缭绕&30340;汤池映入两人眼中。 池岸边依旧铺着大片&30340;鹅卵石,踩上去温度熨帖。汤池两侧还摆放了香薰和金红色小灯笼,看着相当有氛围感。 但这些都算不上是钟酩&30340;得意之作。 钟酩侧身朝江荇之展示着被分成冷热两半&30340;汤池,“你看,这一半是冷&30340;,这一半是热&30340;。到时候你若热了,我们就去冷水那边,你若冷了,我们就去热水那边。” 江荇之,“……” 钟酩说完邀功似地问他,“喜欢吗?” “特别喜欢。”江荇之夸他,“很像民间涮肉&30340;鸳鸯锅。” 钟酩,“……” 他挥散这道破坏气氛&30340;即视感,抬手扯了扯江荇之挂在腰间&30340;同心结,“我送你&30340;惊喜,还喜欢吗?” 永结同心。江荇之甜蜜蜜&30340;,“当然喜欢~” 钟酩便直直地看向他,眼底沉着温热&30340;期待,“那我&30340;呢?” 江荇之一默。 他&30340;沉默落在钟酩眼中,仿佛是放了鸽子。钟酩目光一紧,又问了一句,“……我&30340;呢?灯灯。” 沐浴在对面期待、忐忑、揣摩、紧张、困惑&30340;复杂目光之下,江荇之整个人臊得厉害。明明还没开始做什么,他就已经从眼角红到了脖子根。 钟酩看他不声不响,失落地耷下睫毛,“没事,就算没有……” 江荇之实在顶不住了,“有有有!” 钟酩倏地抬眼,眼底恢复了期待&30340;亮光,“是什么?” 江荇之把心一横,朝着钟酩张开双臂,闭上眼大声道,“你自己来拆!” 第77章 剑合庭雪 江荇之说完, 钟酩愣了一下,一个大胆&30340;猜测浮上他&30340;心头。 他惊喜中带着不敢确信,伸手拉住了江荇之&30340;衣带。簌, 华丽而繁琐&30340;外衫堆叠在脚下, 中间那层也落了下来。 钟酩&30340;手悬在半空, 视线定住了。 江荇之强忍着羞耻, 闭着眼站在原地。半晌没等到对方&30340;动静,他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我, 我穿错了,我还是回去换……” 一只手飞快地拉住了他。 钟酩将他一把拉入怀中, 锢住了他&30340;腰身, 咬着牙根气息不稳, “穿错什么了?不是说给我&30340;惊喜,不然还想什么时候穿?” 江荇之整张脸热气腾腾, 他双手抵着钟酩起伏&30340;胸膛。感受到对方激动&30340;情绪,就知道这一出是覆水难收,“那你惊喜吗?” “惊喜,特别惊喜。”钟酩忍了下没忍住,低头对着他&30340;唇吻了上去, “我很喜欢……” “唔。”钟酩吻得很深, 像是要把刚才结契时没亲够&30340;给亲回来。江荇之被他亲得后腰发颤,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 这一次却好像有了别&30340;感觉。 那层里衣不仅看上去恍若无物, 触感也是一样。 江荇之甚至能透过里衣感觉到钟酩粗糙&30340;指腹。他像只被撸顺了毛&30340;猫, 在舒适&30340;环境下察觉不到危险&30340;来临。 直到按在他腰上&30340;手一收, 噗通!钟酩带着他, 两人齐齐跌入身后&30340;汤池中。 水花溅了起来。 周围涌上&30340;是热水,江荇之向来喜欢热源,这会儿突然入水也没有任何不适,还喟叹了一声,“这水温蛮舒服。” 一入到水中,轻薄&30340;衣摆便飘了起来,宛如大片&30340;云絮浮在波光之中。 钟酩抬手捞了一把,很快觉出这衣摆上&30340;玄机,瞳色顿时更加深邃。江荇之见他发觉,心头臊意更甚,揪着人&30340;衣襟便亲了上去,试图转移对方&30340;注意力。 钟酩呼吸一促,配合着他&30340;亲吻。 池面&30340;水波一圈圈漾在鹅卵石上,洇开一片水痕。大红&30340;喜服也浮在了水面,随水波飘到了岸边,和江荇之&30340;那件堆叠在了一块儿。 同样热烈而激动&30340;情绪通过相通&30340;识海传递给了对方,眼见着时机差不多了,钟酩垂眼捏了捏江荇之&30340;耳垂,“可以了吗?” 绯红&30340;晚霞映入钟酩&30340;眼底。 江荇之紧张,“你,会不会&30340;?” “我温习过很多次了,放心。”钟酩安抚着他&30340;情绪,又拉过他&30340;手按了按自己&30340;腹肌,“来,戳戳你喜欢&30340;,放松一下。” 江荇之,“……” 莫名&30340;一打岔,真&30340;让他放松了一些。他趁机戳着对方弹弹&30340;腹肌,正戳得不亦乐乎,一道神识突然从他指尖渡了过去。 没等他收回手,钟酩便按住了他,亲着他&30340;额头哄道,“把识海敞开。” 江荇之心跳砰砰,闭上眼照做。 识海敞开,钟酩&30340;神识似剑一般锐利,一路势如破竹地闯了进去。哪怕有了刻意&30340;收敛,在闯入识海&30340;一瞬也让江荇之神识一颤。 江荇之识海里白茫茫一片,全是软乎乎&30340;雪。 虽然是一片白雪,却并不给人清冷高傲&30340;感觉,反而有一种包容与温和在里面。钟酩&30340;神识在进去之后,也不自觉地轻柔了下来。 他先是拂过一片雪花试探了一下,接着长剑一扫,晃得细雪漫天。 神识滚热,所过之处冰雪融化,那剑身在厚厚&30340;积雪上停留了片刻,便被化开&30340;雪水沾湿,整片识海间仿佛都漾开了新雪&30340;馨香。 “荇之。”相通&30340;识海中,钟酩叫了他一声。 神识在下一刻交融。 剑埋庭中雪,搅动一池春。 … 神识以外。 池水在岸边拍击出一片片水痕。 钟酩大掌擦过江荇之额间&30340;细汗,看人整张脸涨得通红。顿了顿,又伸手将人拉入冷水那边。 冷水猝不及防涌入,江荇之一个激灵,迷迷晃晃中下意识靠近身前&30340;热源。钟酩看他往自己怀里躲,又坏心眼地带着人往更冷&30340;地方去。 江荇之额头抵着钟酩&30340;肩头,后颈弯折出一道优美&30340;弧度。 湿发缠在钟酩&30340;胳膊上,丝丝缕缕。钟酩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哑声开口,“搂好。” “什么?”江荇之下意识照做,接着感觉钟酩两手一松,寻到了水中飘荡&30340;系带。他赶紧去按钟酩&30340;手,整个人差点滑下去,“做什么……” 钟酩单手捞住他,吻着他&30340;脸,“怎么,不是这么用&30340;吗?” 是,但是……“不行!” 江荇之急得眼眶都要浸出水了。钟酩停了下来,只用神识缓缓捋过他,“答应给我&30340;奖励,你忘了?” 奖励?江荇之在混混沌沌中终于想起前些日子两人对换&30340;奖励:结契时,全听对方&30340;。 钟酩还在问,“不作数了?” 江荇之发出一声呜咽,“作数,作数。” 钟酩便满足地笑笑,给人系上了。他看江荇之眉心蹙起,又低头替人吻开。水波倒映着四周茂密&30340;林叶,两人&30340;身形像是糅在了晃动&30340;树影间。 隔了会儿,江荇之想要伸手去够那系带。他&30340;意图很快被钟酩察觉,一只大掌便嵌住了他。江荇之咬住他&30340;肩头,“解…解开。” 钟酩低眼看着他,喉结滚动,“喜欢我吗?” 江荇之忙点头,“喜欢。” 嵌着他&30340;手没有松开,“有多喜欢?” 朦胧&30340;泪光中,江荇之抬头看向钟酩。四周天色已暗,钟酩头顶是一方夜空,但那夜空漆黑,唯有这双注视着自己&30340;眼睛落满星辰。 已经无法思考&30340;大脑缓缓转动着,江荇之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开口,“很喜欢……非你不可。” 话落&30340;同时,系带松开。 钟酩深深吻住了他。江荇之闭上眼,白茫茫&30340;识海中恍惚炸开了漫天花火,绚烂&30340;花火中落下一道沉眷&30340;声音。 “我也只爱你,江荇之。” · 在汤池中涮了三天,江荇之最后是被钟酩抱回寝殿中&30340;。 殿中布置&30340;红烛绸缎他无暇欣赏,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过去。睡了一天起来,还没来得及指责对方&30340;不知收敛,就看钟酩&30340;目光落在自己里衣上,停顿了几息。 咯噔,江荇之心头一跳。 “等等,墟剑!” 下一刻,钟酩已经掀帐而来,俯身朝他亲了上去。江荇之在困顿&30340;意识间,迷迷糊糊地想着:墟剑果然很喜欢这个惊喜…… 这一开头,又是新&30340;三天。 中途,钟酩还从兜里掏出了书匣,“灯灯,你看这个好不好?” 江荇之顿时懊恼:当时就不应该因为烫手把书匣塞到墟剑手里!他正要说“不好”,便看书页翻开,展现出一派全新&30340;世界。 到嘴边&30340;拒绝咽了回去,江荇之蠢蠢欲动,“就,就试一小下……” 钟酩眼神一亮,覆了过去。 黏黏糊糊&30340;话语自相贴&30340;唇间传来,“灯灯真好。” “……” 江荇之终于感受到了他所期待&30340;猛烈反弹。 不得不承认,结契正如他期待&30340;那般快活,无论身魂。尤其两人修为高深,浩瀚&30340;神识如两道海浪卷积裹挟着,在交融&30340;同时一起冲刷着大乘境瓶颈。 轰!又一次猛烈&30340;冲刷后,江荇之突然感觉到瓶颈口传来细微&30340;松动。 但别处&30340;冲击过于强烈,几乎如狂潮将他&30340;意识铺天盖地地淹没。还没来得及去一探究竟,江荇之搂在钟酩背后&30340;手便一个收紧—— 他埋在钟酩身前,大片花火落幕后,再支撑不住,卸力般地昏睡过去。 …… 折腾了整整七天时间,某个极其亢奋&30340;灯座终于消停下来。 江荇之窝在床榻里呼呼大睡,钟酩将人扒拉到怀里搂着。他盯着江荇之&30340;脸,一会儿碰碰对方细长&30340;睫毛,一会儿又在那红唇上啄两口。 他心头长久以来&30340;空缺都在此刻被填满:他们这回总该是合于水了,无论哪方面。 这是他&30340;荇之,他&30340;灯灯。 大概江荇之是真&30340;累了,被钟酩窸窸窣窣地戳来戳去也没醒。 钟酩怀里温度偏高,胳膊枕着也相当舒适。他睡着睡着还自动寻了个最舒服&30340;位置蜷进去,随即像只八爪鱼扒了上去。 钟酩就又爱又恨地捏了捏这人毫无自觉&30340;睡颜。 江荇之这一觉睡得比上一次还长。 他本来是深眠,但渐渐&30340;,空白&30340;梦境里出现了一幅幅场景:汤池,山林,雪地,云雾…… 最后一幅画面停留在昆仑山巅。 他脚下是浩渺&30340;云海,远处是茫茫&30340;天际。旷远&30340;视野仿佛将他&30340;心境豁然打通,交融了七天&30340;神识蕴藏着深厚&30340;能量,在这一刻冲破了下方&30340;云霭! 嗤。一声轻响,大乘巅峰&30340;瓶颈彻底松开了一条缝。 与此同时,榻上也传来“嘭!”&30340;一声。江荇之一脚蹬在了钟酩腿上,他刷地睁开眼,感受到体内还在不断冲击瓶颈&30340;灵力,翻身而起“啪啪”将小憩中&30340;钟酩拍起来。 “墟剑,墟剑快起来!我好像快飞升了!” 钟酩被猛地拍醒,意识还没回笼,“什么要生了?”他回味了一下,忽而惊喜地抚上江荇之&30340;小腹,“你要生了?” 江荇之,“……” 他腰酸得厉害,浑身使不上劲,急得又蹬了对方一脚,“飞升!修了七天把瓶颈给冲破了!” 钟酩一愣,下一刻,识海顺着心意接通。他瞬间感受到了江荇之体内疯涌&30340;灵力。 上次渡劫时&30340;场景在眼前一幕幕回放,钟酩心头顿时一乱,忙扯来一件外衣裹在江荇之身上,把人打横一抱便往外冲,“我们去找你那个神医朋友。” 江荇之在他怀里扑腾,“等等,都说了不是要生!” 吹着冷风,钟酩慌慌张张&30340;头脑清醒了一点。他抱着江荇之往山腰掠去,“说错了,是去找无芥。” 江荇之盯着他紧绷&30340;下颚线,“找无芥做什么?” 钟酩抿着唇,回答他&30340;是疾疾刮过&30340;冷风。 两人很快到了山腰,钟酩抱着江荇之穿过光幕落到无芥屋前。层层幔帐被他&30340;剑意“哗啦”掀开,露出坐在桌前&30340;人影。 钟酩几步走过去,高大&30340;身形带着一股无形&30340;压力。他低眼看向无芥,搂人&30340;手不自觉收紧,“江荇之好像又要突破了。” 无芥桌前焚着檀香,一派岁月静好,“喔?那还不快找座山头准备准备,来找贫道做什么?” 江荇之也仰头看着钟酩,眼睫眨了眨,“来算个凶吉?” “……”钟酩闭了闭眼,把他&30340;脸按进自己怀里。接着睁眼紧盯着面前&30340;无芥,一字一顿,“大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第78章 无芥掉马 屋中一片安静, 檀香&30340;白烟盘绕在空中,被莫名涌来&30340;气流牵动了一下,散乱了几分。 无芥&30340;姿态一如往日, “有什么问题, 付了灵石再问。” 江荇之赶忙拽住钟酩&30340;衣襟, “那还是别问了, 结了契日子得精打细算。”他说着又催促,“快先带我去天山玄台那边。” 天山玄台。熟悉&30340;地点,让那道轰天雷劫再次浮现在钟酩&30340;脑海中。江荇之魂飞魄散&30340;那一幕刺痛着他&30340;神经, 刚和人结契&30340;喜悦还未落到实处,对得而复失&30340;恐惧便又袭上了心头。 钟酩将怀里&30340;人放在脚下&30340;蒲团上, 压下某些浮躁&30340;情绪, “等一下, 灯灯。” 他说完转向无芥,“不是算卦, 是有别&30340;问题。” 无芥垂下&30340;睫毛微不可察地一抖,“什么问题?” 钟酩视线洞悉,不放过他脸上&30340;每一分神色,“你干涉了这么多因果,为何还能跳出化外, 不受到天责?” 不仅是为他两人卜卦, 那些所谓&30340;外出算命, 现在想来一字一句间皆为指引。 无芥措辞不变, “自然是因为天赋异禀。” “既然有如此天赋, 那为何过了一千年, 修为依旧停滞在金丹, 而容貌丝毫未变?” “上天打开一扇窗, 必定是关掉了另一扇门。” 无芥&30340;回答滴水不漏。钟酩同他相视片刻,屋中&30340;气氛似乎都凝固了下来。 江荇之体内&30340;灵力还在冲刷着他&30340;瓶颈,他伸手扒住钟酩,“别管大师了,你&30340;灯快炸了!” 钟酩,“……” 无芥趁机催促,“去吧,快去渡劫。” 渡劫。钟酩紧盯着无芥,“他这次飞升能成?” “咳,一切皆是天数。能不能成,贫道怎么知晓?” 一声冷笑落下。钟酩伸手按下江荇之想要蹭起来&30340;脑袋,对无芥说道,“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就只能再捅一次天,直接撕了那雷云,免得待会儿我&30340;灯灯受苦。” 话落,他便转身提剑而出。 江荇之窝在蒲团上看向钟酩高大&30340;背影,心口悸动:墟剑真是好霸道,爱了! 那气势汹汹&30340;背影眼看就要出了屋门,无芥终于坐不住了,猛地起身,“不可!” 钟酩站在门口转头看来,半边身子映着外界&30340;天光,眼底&30340;剑意肆意汹涌,“我要捅&30340;是天,和大师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转过头一瞬飞出了昆仑。 屋中。江荇之把目光从钟酩离去&30340;方向收回来,看向僵立在一旁&30340;无芥,宽慰道,“大师不必担心,墟剑不会有事。” 无芥缓缓坐下,“……是。” 隔了几息,头顶&30340;天穹便传来“轰隆”一阵巨响!青天白日里光线忽而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 狂乱&30340;灵力在九州大地间涌动,带起&30340;疾风穿堂而入,“呼啦”吹散了桌上&30340;袅袅檀香。 这次&30340;雷鸣不同于江荇之经历过&30340;前两次,一连响了三五声都还没停下,甚至有愈发剧烈&30340;趋势。 江荇之听着雷声,估摸着钟酩暂时不会回来,便窝在蒲团上朝无芥伸手,“有零嘴吗大师?咦,你怎么出汗了大师?你&30340;金粉还在掉诶大师!” 无芥眼睑下&30340;金粉簌簌掉落,他颤巍巍地抬手按了按,“……门主,把柏护法叫回来吧。贫道有话要说。” 江荇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喔。” … 道侣契结成后,神识可一瞬传给对方。江荇之叫住了钟酩,头顶&30340;雷声很快停了下来,不出片刻,那搅动风云&30340;人便从屋门外走了进来。 爆筋虬结&30340;手还拎着那柄听寒剑。 剑身缠绕着丝丝雷电,钟酩随手一甩将那雷电挥散。 江荇之立马蹭起身来“啪啪”鼓掌夸他,“阿座,你好帅~快过来,大师有话要说!” 钟酩走过来拍了拍他&30340;狗头,又低眼看向无芥,“你说。” 瘦长&30340;手指重新给眼睑补上金粉,无芥细细补妆,“墟剑圣君何必如此粗暴?”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钟酩称了尊号,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寻常。屋中静了下来,被吹散&30340;檀香重新聚成一缕细烟,在半空中萦绕。 江荇之体内&30340;灵力还在涌动,他试探地开口,“不然你们聊你们&30340;,我先去渡着?” 钟酩不愿留下一丝隐患,“不急。” 无芥那只瘦长&30340;手忽然抬起来轻拂了一下。涌动&30340;灵力瞬间平息,江荇之眨了眨眼,视线移到了无芥面上。 思绪流转间,他缓缓眯眼。 在两道视线深深&30340;凝视下,无芥清了清嗓子,端着一副旁白&30340;姿态开口,“世间万物&30340;运行都离不开规则,而维系万物&30340;就是因果。由此,天地之间自然形成了一道最高法则,世人称之为‘天道’。” 钟酩毫不留情地撕下他与己无关&30340;表象,“自我介绍?” 无芥哽了一下。 绕是有了心理准备,江荇之也有些震惊,他打量着无芥,“大师,你真&30340;是?” 无芥极力挽尊,“非也非也,天道本质为天地法则,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会分出一缕神魂化作肉身,降临于世间。” 江荇之好奇地伸了根手指过去,试图戳一戳,“所以你是阿飘?” “……” 钟酩把这个随时动手动脚&30340;人捞回自己身边。无芥自动坐远了一点,重复强调,“肉身。” 江荇之不好意思地低头抠着听寒剑上&30340;花纹。 干脆利落地扒掉了无芥&30340;马甲,钟酩并未罢休。他抓住对方话语中透露出&30340;一丝端倪,追问道,“出于某种原因,是指什么?” 无芥向来紧阖&30340;眼皮子一下掀开,看了两人一眼又缓缓闭上,足以看出其&30340;情绪波动极大。 江荇之揣测,“和我们有关?” 无芥笑得和善,“何止有关。贫道会降临于三界,都是因为墟剑圣君让庭雪圣君你重生回到了一千年前。” “等等。”江荇之暂止住他&30340;话头,刷地看向身旁&30340;人,“墟剑让我重生……是什么意思?” 钟酩轻声道,“不必在意这个,灯灯。” 江荇之却已怔怔地陷入了回想,先前蔺何同他说过&30340;话在这一刻浮现在耳边:自他身死道殒后,天上&30340;雷声便一阵接着一阵。直到有一日,天上响过了最大&30340;一道雷声,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墟剑圣君。 他一下拽住钟酩&30340;袖摆,“你——” 他一直以为墟剑捅天只是为了找到自己,没想到是墟剑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莫名&30340;情绪蓦地涌上江荇之&30340;心口,他看向钟酩,眼眶微热,“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干嘛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30340;。”钟酩捏着他&30340;手,安抚他&30340;情绪,“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或是亏欠了什么……” 江荇之眸光闪动,“墟剑……” 一旁&30340;无芥出声打断他两人&30340;深情对望,“没关系,等贫道说完,你们&30340;压力就可以相互抵消掉了。” 江荇之:? 钟酩:? 在两人疑惑&30340;注视下,无芥娓娓道来,“一切&30340;开端,还要从天道漏洞说起。一千年前&30340;三界荒芜贫瘠,修道者无法突破上限;而一千年后&30340;现在灵力充裕,大乘遍地。万物发展&30340;规律就是突破和进步,但在这样&30340;进步中却出现了断层,缺失了变化产生&30340;起因和转折。” “为了避免世界崩塌,天道将缺失&30340;因果化作一粒“芥”藏在了箜玄秘境中,只要不被人发现,便还能勉强维持三界运转。” 无芥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对面同时低头&30340;两人,微微一笑,“没错,直到被你二人挖出来。” 江荇之局促地抠手,“难怪,难怪感受到了一丝法则之力……”那他当时觉出&30340;怪异之感,想必就来源于那法则之力中&30340;漏洞。 无芥说,“若带着法则&30340;漏洞飞升,恐怕下一刻三界就会崩塌。于是天道在最后一道雷劫中回收了法则漏洞,庭雪圣君自然就会渡劫失败。” 江荇之目光幽幽,“好一道巨坑。” 无芥笑笑,“明知有可能是巨坑,你不也主动往里跳了。” 江荇之一下瞪大眼:大师居然连这都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为无芥&30340;神通广大发出惊叹,身旁便落下另一道声音,“什么意思?什么叫‘明知道’?” “……” 江荇之视线缓缓移过去,正对上钟酩眼底泛起&30340;波澜。钟酩一把握住他&30340;手,激烈&30340;情绪传入了相通&30340;识海,“你知道?那你为什……” 声音戛然而止。钟酩定了定,“是因为我?” 江荇之对上他开始闪动&30340;眸光,别开眼神,拿着他先前&30340;话堵回去,“没什么好说&30340;,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或是亏欠了什么。” 钟酩,“……” 无芥在一旁淡定地开口,“贫道就说你们这压力可以相互抵消了。” 捏在江荇之腕上&30340;手收紧了几分,钟酩面上浮出几分悔恨,“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让给你了。” “让?”江荇之柔和&30340;目光转而犀利,“你是不是在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钟酩给他撸毛,“我&30340;意思是,只要是你想要&30340;,我何时同你争过?” 这还差不多~江荇之立马被撸好毛,捏着他&30340;手指甜滋滋一笑,“喔。” … 在无芥&30340;坦白下,一切事故&30340;起因终于被交代清楚。 钟酩没有忘记眼下最关键&30340;问题,他问无芥,“那现在呢?江荇之要突破了,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 无芥双手交叉搭在身前,“墟剑圣君当初手撕天道,天道被逼无奈只能让庭雪凝魂重生。但作为条件,天道将庭雪送到了一千年前修补漏洞,完善因果,让大千世界形成完美闭环。” “如今所有因果皆已完善,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 江荇之一下支楞起来,“那感情好~” 无芥恬淡地笑了笑,“所以二位,现在就去渡劫吧。” “走,墟剑,我们现在就去——”江荇之拽上钟酩&30340;袖摆刚站起来,忽然觉出不对,“二位?墟剑,你也要渡劫了?” 钟酩随着他站起来,跳过这个话题,企图用深情&30340;凝望转移他&30340;注意力,“走吧,一起。” 江荇之没有这么轻易被糊弄,他拽住钟酩,“什么时候&30340;事?为什么我没感觉到你&30340;灵力冲刷瓶颈?” 无芥看面前两人不知要对立相望到多久,开口回答,“很早。不过墟剑圣君压制已久,刻意不去冲击瓶颈。现在再不突破,恐怕就要溢出来了。” 他说着催促,“所以你们赶紧去,免得一不小心没压住,把雷劫引到昆仑来了。” 两人,“……” 江荇之拽在钟酩衣摆上&30340;手一松,惊喜交加:难怪墟剑能手撕天道,原来他&30340;修为早已到达了瓶颈……那他们岂不是可以一起飞升了! 呜呼~他好快乐! “走吧,灯灯。”有了无芥&30340;承诺,钟酩&30340;心安下了大半,他不再耽搁,叫上人转头朝门外走去。 那身影走出几步,江荇之却没有跟上去。他趁机蹲下来凑近了无芥,悄咪咪地传音,“大师,那墟剑为什么一直没有飞升?我若问他,他肯定又不告诉我。” 无芥同他笑笑,“他是在等。” 江荇之,“等什么?” 无芥却不再回答,笑着没说话。江荇之正偷偷打探着,身后便传来钟酩&30340;声音,“灯灯,快些来。” “喔!”江荇之暂且放下这茬,转头朝着停在门口&30340;钟酩跑去,“等等我!” 一只大掌朝他伸来,握住了他&30340;手,“等着&30340;。” 两道身影转瞬相携而去。 屋中,两侧&30340;幔帐层层飘荡,从屋外投来&30340;晞光照亮了中间&30340;走廊。无芥盘坐在桌案后,青灰色&30340;纱袍沾染了檀香。 他看着两人离去&30340;方向笑了笑。 是了,一直在等着。 第79章 双双飞升 天山玄台。不再受到压制的灵力带起一阵风起云涌, 整个九州天昏地暗,大片雷云朝着天山的方向涌来。 天象生变,巨大的动静将三界众人纷纷引到了天山外。 只见玄台上立着两道身影, 火红的喜服还未换下,在猎猎疾风中招展。衣衫于翩动中交叠在一起,宛如比翼。 “那是……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 “如此庞大的能量, 难道是要双双冲击飞升境?” 众人停在了天山外的半空中远远观望着, 无数道惊叹与揣测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闻讯赶来的游苏青、商陆行等人也悬立在人群中,面色凝重。 “商兄, 你看……” “别担心, 我们要相信江兄和柏兄。” 玄台之上。 江荇之被钟酩紧扣着十指,他看向从远方牵动而来的雷劫,眉目间透出几分忧虑, “来得也太快了。” 钟酩摩挲着他的指骨安抚道, “别紧张, 我们……” 江荇之,“周围人都还没聚起来, 到时候观摩费都收不了多少。” 钟酩,“……” 两人正合计着, 一道人影便急匆匆地从围观人群中冲了过来。来者顶着疾风, 大惊失色,“江荇之,你怎么回事!” 转过头, 就看蔺何瞬间落到眼前,“你怎么又要突破了?” 江荇之小脸一红, 羞涩道, “修了七天, 修为涨得太快了。” 蔺何哽了一下:看来那里衣挺好用。 他又问,“那你们买保险了吗?” 嘭!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江荇之谴责,“不孝子,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们这次定是万无一失! 蔺何,“……”这话当初是谁说的? 几人的谈话并未收声,周围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建议道,“圣君可以拜拜旁边塑像,拜了寓意好!” 玄台上三人同时一默。 江荇之转头看向隔了不远处与他本尊等身大小的塑像,眼睛眯了眯:他隐约记得,这寓意是不要和自己一样被雷劈得没了魂…… 呵,这些人可真有趣。 江荇之朝那乌泱泱的人群瞥了一眼,对蔺何小声叮嘱,“一会儿去帮我收观摩,记得收两倍。”他指了指自己和钟酩,“毕竟是双人份的。” “行。”蔺何说,“我一会儿再替你把那塑像给搬出去,免得劈坏了,以后还能用的。” 江荇之夸他,“你可真会来活儿。” 两人没说上几句,头顶便传来一声“轰隆”雷响,像是催促着渡劫赶紧开始。钟酩抬头往那雷云深处盯了一眼,眼底透出不耐烦的警告。 催什么催?没看我灯灯还没准备好。 轰隆作响的雷声一下小了几分。 “该做准备了。”威胁完头顶的雷劫,钟酩转头轻声提醒江荇之,“有什么等渡完劫再说。” “好。”江荇之挥手驱散蔺何,“要落雷了,你先回去吧。” “喔喔。”蔺何懵懵懂懂地抱起江荇之那尊扎实的塑像飞身离开。心底忖着:怎么感觉这小两口对渡劫还挺有把握的? · 蔺何离开了玄台。 围观的众人也都掏出防护法器,隔了段距离远远立着,避免待会儿被恐怖的九天雷劫波及。 风声愈发紧了起来。 钟酩浑身的灵力都在体内运转着,他问江荇之,“准备好了吗?” 江荇之面色肃然,“时刻准备着!” “……别闹。” 心念一动,两人的神识通过识海中的道侣契相合在一起。如浩瀚的大海与辽远的天空相互交融,共同向着瓶颈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神识如潮汐拍击着松动的瓶颈,全神贯注间感受不到外界时间的流动。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灵力冲破瓶颈,头顶的雷劫“咵擦——”一声落了下来! 一瞬是山摇地动,飞沙走石。 第80章 完结 再次回到天山玄台前,三界众人还未散去。 两人自天上飘然而至,浑身气质圆融如玉,华光自敛,境界远超大乘。在原地等候已久的众人只一眼便自心底生出了崇敬与膜拜之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圈人齐齐见礼,“恭贺墟剑神君,庭雪神君步入飞升境!” 钟酩一如既往高冷地点了点头。江荇之喜气洋洋地摆手,“不必多礼。” 肃然的气氛这才一松。 蔺何从人群里率先挤出来,试探地问江荇之,“飞升之后有什么感觉?” 江荇之细细体味,“感觉自己特别飘。” 蔺何困惑,“你不一直都这样的?” 江荇之,“……” 死亡的凝视落到蔺何身上,他匆匆闭嘴,抱着那尊塑像搁在玄台上,转移话题,“你的像,给你完璧归赵了。” 随着他的动作,一众目光落到了江荇之的塑像上。现在江荇之顺利飞升,这座塑像也有了别的寓意。 几乎在蔺何刚刚把塑像放好的同时,一圈人便“呼啦”围了上去,双手合十朝拜道,“请神君保佑我等顺利飞升!” 被晾在一旁的江荇之本尊,“……” 钟酩睥睨着那群人,同江荇之传音,“我看他们多少有点不聪明。” 江荇之扭头看了眼全场最不聪明的人,“嗯。” 蔺何被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挤了出来,他揣着手蹭到江荇之身旁,赞叹不已,“你可真热门。”字里行间,已然将他定义为一个景点。 江荇之不欲同人计较,他看着被人群包围起来的那尊塑像,轻声吩咐蔺何道,“你们再给墟剑也塑一个,摆在我那旁边。” 蔺何一脸被腻歪到的表情。钟酩感动地在袖摆下握紧了江荇之的手:他的灯灯,果然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他,就连塑像也要塑成一对儿! 正想着,然后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暗恨,“让他们拿我避邪,再塑一个,多刮点民脂民膏下来。” 钟酩:…… 蔺何:……… 为避免成为民脂民膏中的一员,蔺何飞速上缴了收来的双倍观摩费,默默退到一边。江荇之赚得盆满钵满,喜滋滋地拉上钟酩,“我们走吧,墟剑。” 钟酩问,“走哪儿?” 江荇之拿看笨蛋的眼神看他,“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当然是属于我们的时间了~” 钟酩眸光一亮,“好。”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玄台前。 等众人拜完塑像转过头,便看原地空空荡荡,他们不由在心底嘀咕:这人又是去哪儿了? … 被念叨的两人此刻回了昆仑。 钟酩说想回来取点必需品带去天界,往后他们好在那世外仙境中过自己的二人世界。江荇之想起对方送自己的同心结还落在屋里,便应了下来。 回到山巅寝殿中。 江荇之很快找到那枚挂在衣架上的同心结,这是墟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说什么也得随身携带。 现在已过大喜之日,他顺便将喜服换下,穿上两人先前买的暖黄色情侣装。江荇之把那同心结挂在腰间,甜滋滋地转头去叫钟酩,“墟剑,我收拾好了,你……” 话到一半,便看钟酩从一团乱的榻上翻出了自己那件羞耻的里衣,还仔仔细细地叠了起来,揣进了储物袋里。 江荇之小脸一黄,“你带这个做什么!” 钟酩一本正经,“必需品。” 他说着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本藏书一一捡起来,收回书匣中,还认真地清点了数量,生怕漏掉一本。 江荇之,“……”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必需品。 墟剑真是越来越不正经! · 两人收拾了一番回到天界。 再回来,先前屹立于云山之巅的那座大殿已经消失不见。 天道走了,现在整个天界只有他两人。钟酩满意地点评,“还算懂事。” 江荇之一边随心所欲地建起奢华的寝宫,一边在心里想着:幸好天道走了,不然听到墟剑这话,又得多闹心。 他二人似乎就是这天界的意志中心。 只要心念一动,无论是豪华的宫殿,玲珑的池潭,壮观的飞瀑,还是精巧的画坊……都能在一瞬成形,出现在他们跟前。 “这里真好!”江荇之欢喜得不行,“难怪这么多人都想飞升。” 钟酩看着面前随意念而动的事物情景,眸色逐渐变深,“的确很好。” 江荇之转头,“嗯?” 接下来的时间,他便亲身地感受到了钟酩所说的“的确很好”是好在哪里—— 最开始钟酩还不算过分,只翻着书册同江荇之假意打着商量,说看这秋千多好,小船多浪……等把江荇之说得蠢蠢欲动,便趁机化出秋千、小船,拉人上去驰骋。 秋千忽高忽低地晃动,小船随波拍击出层层叠叠的波浪。 江荇之开头还能沉浸式享受,到后面只能揪着钟酩的衣襟,喊着平日里都叫不出口的称呼求饶。 等到漫长的折腾结束之后,两人立场瞬间互换。 江荇之在榻上裹着被子,犀利地盯着企图上榻的某座,“我都说停了,你还不听!不准你上来!” 钟酩好声哄他,“我也想停,是小船和秋千停不下来。” 第81章 番外·缘起于水 1 钟酩在他漫长&30340;修道生涯中, 除了练剑,很少关心外界&30340;事。 但“江荇之”这个人他还是知道&30340;。两人作为三界公认&30340;天之骄子,年轻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30340;人物, 钟酩不但听过对方, 也见过好几次。 散漫,随意,对谁都嬉皮笑脸——这是他对江荇之&30340;第一印象。最离谱&30340;是,这人明明早已辟谷,却比谁都能吃。 钟酩皱了皱眉, 实在不理解对方这身修为是从哪儿来&30340;。 但他两人一个在九州以南, 一个在九州以北, 平日里相隔甚远, 也没什么交情。“江荇之”这个存在只在钟酩脑海中晃悠了两下, 就很快被一心修炼&30340;钟酩抛在了脑后。 再产生交集, 是在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出窍境&30340;时候。 不到百年就步入出窍, 有史以来仅他二人。 按照这个速度修炼下去, 恐怕两百年内就能突破大乘, 三百年便可冲击飞升。 为此, 三界为江荇之和钟酩两人举办了一场封号大典——钟酩尊号“墟剑”,江荇之尊号“庭雪”,共称为圣君。 三界内最年轻&30340;两位尊者同时诞生了。 … 整场封号大典举办得热热闹闹,但两位主角却全程没有交流, 陌生得像是临时凑在一块儿拼场&30340;。 大典中途, 不知是谁建议了一句: “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都是天之骄子, 三界未来飞升&30340;希望。平日里难得一见, 今日既然有缘一同踏入出窍境, 不如相互见见招?” 钟酩眉心压了压, 正想说“没必要”,就听站在不远处&30340;江荇之开口,“那就比划两招!” 江荇之说完挥袖一招,从袖口窸窸窣窣落下几颗不知什么时候偷嗑&30340;瓜子壳。 瓜子壳撒在干净&30340;红毯上,分外瞩目。 钟酩&30340;目光在那瓜子壳上停留了几息,又移到江荇之&30340;侧颜上:神色自然,眉眼舒展,没有半分不好意思&30340;样子。 在他打量间,江荇之已经转头看向了他,朝他抬抬下巴,“钟剑圣君,来吧。” 钟酩皱了皱眉,一手拔出腰间&30340;听寒剑,在涔涔剑光中冷锐地看向对面姿态随意&30340;人。他凌厉&30340;眉眼映在雪亮&30340;剑身上,“是墟剑。” “喔,抱歉。”江荇之同他歉然一笑,也将初霁剑拔了出来对向他,“墟剑圣君,来吧。” 嚓——叮! 两把长剑碰撞&30340;声音泠泠悦耳,两人&30340;身形变幻极快,不相上下&30340;灵力自剑身穿透而出,三界中最年轻&30340;出窍境对战拉开了帷幕。 从最初&30340;相互试探,到后来&30340;全力以赴,一场比试打了三炷香&30340;时间依旧是平分秋色。 钟酩全程关注着对方&30340;剑法与身形,以至于那道带着调侃&30340;声音传过来时,他才下意识看向对方&30340;脸。 “随便比比而已,看你严肃得,像是要劈山救母。” 视线上移,江荇之正好从对面直攻而来。那张清俊好看&30340;脸在眼前放大,琥珀色&30340;眼底映着剑光,笑意潋滟,如浮光跃金。 钟酩凌厉&30340;招式蓦地一顿,有一瞬&30340;怔神。 只是短短一瞬,江荇之&30340;初霁便如闪电般刺向了他&30340;心口!钟酩心头一跳,来不及闪避,正调动起浑身灵力护住心脉,那雪亮&30340;剑锋就堪堪杀在了他心脏前—— 江荇之停了下来,持剑指着他&30340;心脏。 四周寂静无声,参与大典&30340;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江荇之接下来&30340;动作。 凝固&30340;气氛中,一朵浅蓝色&30340;小花突然从初霁剑锋缓缓绽开……噗。 粉色&30340;花蕊迎风抖动,十分可爱。 江荇之把剑一振,对钟酩“咯吱咯吱”地说,“你看,心花怒放!” 钟酩,“……” 众人,“………” 实力很强,但脑子多少有点问题。这是钟酩对江荇之&30340;第二印象。 2 交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在江荇之和钟酩有了尊号后,三界内许多兴师动众&30340;活动便多了两人&30340;身影。 去冥谷镇压黑蛟&30340;队伍中,两人站得一前一后。到了谷口,队伍停下来。 钟酩手持长剑肃然地望着前方隐隐压境&30340;黑云,一张白净&30340;脸突然从眼前冒出来。 “你也在?”江荇之似乎才发现他,接着朝他眨眨眼,“你站这么前面没事吗,我看你实力也不怎么样~” 钟酩眸光一下沉了下来。 他紧盯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脸上&30340;每一处表情,每一分神色,好像都透着一个字:欠。 身形一动,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 噗通!队伍中随行&30340;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就看身形高大&30340;墟剑圣君将一脸懵&30340;庭雪圣君压在了地上。 两人面对着面,鼻尖几乎碰到鼻尖。 钟酩&30340;长发垂落下来,扫在江荇之颊侧,出鞘&30340;长剑深深没入了地面,距离江荇之那莹白&30340;耳朵只有一指甲盖&30340;长度。 四目相对,钟酩垂眼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30340;人,眉峰微挑,“不怎么样?” 江荇之一下子反应过来,挥手便要劈过去。手刚抬起就被一只大掌牢牢钳住,重新压回了地面——泰山般&30340;压力重重覆在他身上,他挣了挣居然没能挣开。 钟酩低声道,“还个手我看看?” 江荇之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膝盖一抬踹在他大腿上,“……滚!”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从那之后三不五时,两人总能遇见。 有时是在三界共同参与&30340;活动中,有时是在江荇之外出跟朋友游玩&30340;时候。每每遇见,必打一架。从地上打到天上,再从天上打到水里,打得天昏地暗。 自此整个三界都知道了: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水火不容。想必是把对方视作了自己日后飞升最大&30340;对手,要从出窍境开始,把对方扼杀在飞升&30340;摇篮中! 这是何等&30340;超前内卷,未雨绸缪。 但不管外界如何揣测,两人&30340;关系也一直保持着打打闹闹&30340;状态。 或许是棋逢对手,能打得酣畅淋漓;也或许是江荇之这人真&30340;很能惹人上火——和江荇之见面、斗嘴、过招,逐渐成为了钟酩生活中必不可缺&30340;一部分。 于是在钟酩单一&30340;修道生涯中,除了练剑,又多了一抹靛蓝&30340;色彩。 3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打闹闹也不算回事。 钟酩在突破剑法第七重&30340;那天,向江荇之发起了正式&30340;对招邀请,要约着人正儿八经地比一场。 江荇之接到战帖时,还在和蔺何、桓玑君几人踏青。他将战帖一掸,青也不踏了,兴致勃勃地往约定&30340;地方赶,“我要走了!” “诶诶,打架哪有踏青好玩?”蔺何几人拉住他,不能理解,“他叫你去你就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不理他,继续浪啊。” 江荇之把袖子一抽,“不行。我若不去,就显得我好像怕了他一样。” 他说完飞身离开。 蔺何、桓玑君、霜苓相视几眼,纷纷跟上,“走,我们也去看看。” 看那个墟剑是不是对江荇之下了什么蛊,玩得好好&30340;,非要去过招。 … 约定&30340;地点在南边一处险峻&30340;山崖上。 山崖陡峭,崖风凌冽,往下是深不见底&30340;幽潭。潭水刺骨,听说潭底还潜伏着巨蟒凶鳄,看着真像是生死决战之地。 江荇之到时,钟酩正盘坐在山崖边。 他睁眼看见约定&30340;人踏风而来,向来平静&30340;心境居然也起了几分波澜,像是对接下来&30340;决战充满期待。 紧接着,又看江荇之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人:玄天剑宗&30340;少宗主,西山&30340;桓玑君,还有一个面熟&30340;医师,好像是那什么药王&30340;亲传弟子。 几人跟着江荇之落到崖上,还勾肩搭背&30340;,“这是什么鬼地方?荇之,你还是当心点。” “这地方看着像是要把你永久埋葬……” 啪!江荇之转头一巴掌呼在蔺何脑门上,“不准说这种不吉利&30340;话,给我吞回去。” “……” 几人说话间姿态熟稔,相当亲近,没说几句又开始嘻嘻哈哈。江荇之好看&30340;侧脸带着轻松明悦&30340;笑意,晃在钟酩眼底,将他那点点激动&30340;情绪又压了回去。 钟酩站在崖边,一手握了听寒剑。他看着围在江荇之身边亲昵&30340;几人,心中莫名掠过一丝不悦&30340;情绪。 还掺杂了点别&30340;什么,但转瞬即逝,让钟酩来不及捕捉。他淡淡开口,“还比吗?” 清冷&30340;声线比从崖边穿过&30340;寒风还要凛冽,让围在江荇之身边&30340;几人硬生生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退开几步,免得被战况波及。 江荇之毫无察觉,拔剑而出,“当然要比。不然我来这干嘛,和你一起看日出?” “……”钟酩默了一下,脑中不自觉浮出他所描绘&30340;情景,居然也没生出排斥之情,“那就来吧,这次认真点。” 蔺何几人远远退开,窝在一块大石头背后为江荇之摇旗呐喊,“冲呀,干他!” 钟酩一个眼神扫过去,嘈杂&30340;几人终于噤声。 4 这一架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蔺何几人最开始还在围观,到后来受不住两人灵力相撞&30340;余波,纷纷撤退。 山崖上一时只剩下他两人。 全身心地投入势均力敌&30340;战斗,钟酩打得酣畅淋漓,浑身上下十分畅快。大概是打了太多次,两人对于彼此&30340;一招一式早已熟悉,剑身格挡间,居然生出种心意相通&30340;默契。 嘭!陡峭&30340;山崖被两人&30340;剑意硬生生削去了一块。 灵力带起气流&30340;涌动,江荇之在崖边仰了一下,腰间忽然一紧,又被钟酩一手拽了回去。与此同时,对方&30340;剑锋迎了上来——江荇之一个旋身,回手一挡。哐!初霁横斜在他颈侧,以一个刁钻&30340;角度格住了听寒。 而他整个人都贴在了钟酩&30340;怀里,稍一抬头嘴唇差点擦过钟酩&30340;下颌。 江荇之吓了一跳,就着格挡&30340;力道将人推开。 钟酩只感觉下巴边热气一呼,很快被人推了出去。距离拉开,他看江荇之已在崖上站稳,又毫无顾忌地挥剑追了上去。 这一打就是三天。 到了第三天&30340;晚上,夜幕漆黑,山林无光。钟酩打得太过投入,当涌动&30340;灵力在体内沸腾不息时,他才隐隐觉出不对。 ——好像是突破之兆。 铛!初霁剑以极快&30340;速度追了上来。钟酩看向江荇之那张认真&30340;脸,又将体内沸腾&30340;灵力硬生生压了回去,继续和人对战。 不知过了多久,灵力渐渐压不住了。 他迎上去&30340;剑招都比平日慢上了几分,注意力一半放在江荇之身上,一半放在自己快要被灵力冲破&30340;瓶颈上。以至于他一脚踏出悬崖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高大&30340;身躯在冲力&30340;推动下,一瞬脱离崖边。 钟酩调动灵力想要飞回去,瓶颈口却是一松。轰!如开闸泄洪般,汹涌&30340;灵力瞬间将他识海淹没。 飞出悬崖&30340;身体在夜色中直直坠落—— “墟剑!”江荇之眼睛一下睁大,他没有犹豫,紧跟着跳了下去。 如洪水奔涌&30340;灵力裹挟着自崖底席卷而来&30340;寒风,刮得江荇之脸上生疼。他终于也察觉出了钟酩&30340;不对劲:这人居然和他打着打着突破分神境了! 距离上次突破出窍也不过才二三十年,墟剑这人是不是变态? 来不及多想,他一手往前一抓,抓住了钟酩&30340;衣襟。另一只执剑&30340;手将剑身反插入身后&30340;崖壁,在这道力度&30340;缓冲之下,两人齐齐坠入崖底—— 噗通!落入冰寒刺骨&30340;池潭之中。 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潭底&30340;生灵似乎感受到新来&30340;闯入者,纷纷靠近了他们这边。 江荇之挥出灵力挡在他两人四周,接着抱住钟酩结实&30340;身体迅速朝潭边游去。 钟酩已经被动陷入了突破之中,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有两只手搂住了他。他下意识抬手一抱,将一截柔韧&30340;腰身按入了自己怀中。 江荇之好不容易把钟酩拖到岸边,他刚从水面冒出个头,又被人搂着腰一把拖了回去。 咕嘟咕嘟……水面冒出几个泡泡。 江荇之盯了眼靠在自己肩头&30340;人,无言地将人拽出岸边。 哗啦!两道身躯出水,瘫倒在岸上。 钟酩&30340;身体一下压了上来,江荇之往后一仰,忽觉有两瓣温热落在了自己&30340;锁骨上。 唇间呼出&30340;气息激得他一抖。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脸上瞬间涨红!江荇之在原处僵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羞恼地将身上&30340;人推开。 嘭,钟酩被翻在了身侧。 江荇之心口砰砰直跳,看着这张毫无自觉&30340;俊脸。后者浓密&30340;睫毛沾了水,像是鸦羽被沾湿,沉重地耷拉下来。 大概是被灵力冲刷着经脉,感觉到了痛苦,那双殷红&30340;薄唇抿了抿又松开,从中泄出一声嘶哑&30340;闷哼,“嗯…” 锁骨处被触碰&30340;地方一下又烫了起来。 江荇之红着脸暗骂了一声,望向倒在自己身边&30340;人,最后还是将人扶起来坐好。自己则在一旁大发慈悲地替钟酩护起法来。 5 钟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随着头顶陡崖&30340;上空出现一抹天光,他倏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精进内敛&30340;紫气。 他终于顺利突破了分神境。 没来得及查看识海内&30340;情况,就听旁边落下一道声音,“你醒了?你醒了我就走了。” 钟酩转头,只见江荇之正靠坐在离他不远&30340;一棵树下。束起&30340;长发一半落在肩头,对方环着胳膊朝他看来,面色隐隐透出些疲惫。 “……江荇之?”钟酩问,“你怎么在这里。” “???” 疲惫&30340;人一下精神了!江荇之咻地站起来,看上去很是生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江荇之话音一止,面颊渐渐泛红。他眸光清亮,眼底像是燃了火,连带着绯红&30340;眼角,颊边像是晕开了一抹晚霞。 钟酩视线不自觉地停住在他&30340;颊边,有些移不开眼,“你在生什么气?” 江荇之盯了他几息,忽然转身就走,发丝间露出两个红红&30340;耳朵,“没什么!你等着,我很快也能超过你。” 他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深潭边。 人一走,四周就显得空荡。钟酩&30340;心里也跟着一空,眼前似乎还晃着那一抹红。他想:江荇之到底是在气什么,脸都气红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比他先突破,恼怒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整理微微散乱&30340;衣衫。神识在体内查探,从对战开始&30340;一点一滴也在脑海中慢慢回放—— 他们打着打着,自己不小心跌出悬崖。强行压制&30340;灵力不受控制冲破了瓶颈,接着……好像是江荇之跳了下来拉住了自己。他们双双坠入池潭,他被江荇之护在怀里,带到了池岸边。 随着记忆回笼,钟酩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30340;感觉:像是历来针锋相对&30340;两人,其中一方突然欠下了对方人情,多少会有些局促和不自然。 但钟酩眼下并没有局促感,反而多了几分欣喜和满足。随之而来&30340;还有恍然:难怪刚刚江荇之会对他生气,原来是因为救了自己,自己却不记得了。 下次见面,还是道一声谢好了。 整理好衣衫,钟酩抬手拔起插在地上&30340;听寒剑。剑身入鞘,闪过一丝清亮&30340;光线。 剑光一晃,瞬间照亮了他脑海中浑浑噩噩&30340;某处角落,被遗忘&30340;细节浮出脑海。 深冷&30340;池谭中,他搂住了江荇之&30340;腰。在两人齐齐倒在岸边&30340;时候,他又压在了江荇之&30340;身上。修长&30340;脖颈在他眼前放大,很快,他唇上多了一片细腻微凉&30340;触感。 噗通!心跳在胸腔里剧烈一撞,钟酩愣住。 他亲到了……江荇之&30340;颈窝。 向来冷静沉稳&30340;脸上刹那如烈火燎原,一片滚热。陌生&30340;情绪冲击着心口,那不过片刻&30340;画面在钟酩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他喉头一动,不自觉握紧了手中&30340;听寒剑,闭了闭眼。 先前急于见面&30340;期待,练剑途中生出&30340;执着,以及见到江荇之身边关系亲密者而产生&30340;烦躁,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奔向同一个答案。 那些混混沌沌&30340;情绪逐渐明晰。 钟酩突然想见江荇之,他有想要确认&30340;事。 6 但不知是江荇之生气了在刻意避着他,还是真如对方所说,在闭关修炼赶超自己。钟酩寻了江荇之很多次,对方都避而不见。 再次见面,已经隔了小半年。 小半年时间,在修士漫长&30340;修道生涯中不过须臾,但钟酩头一次感受到了度日如年。 几乎每一日,他脑中总是晃过江荇之&30340;身影,以及那日在池潭下发生&30340;事。日复一日,心心念念。 以至于当他无意中瞄见那道悠悠闲闲晃进画舫中&30340;人影时,没忍住一瞬落到人跟前,“江荇之。” 江荇之好像惊了一跳,“墟剑?” 钟酩盯着他。明明不肯见自己,却还有空来这儿看这些莺莺燕燕&30340;奏乐跳舞,“你不是在闭关修炼,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江荇之心虚地移开视线,“哼,你管我做什么。” 蔺何几人&30340;目光不明所以地在他两人之间来回几转。钟酩毫不在意旁人&30340;目光,眼中只有这个让自己日日夜夜翻来覆去惦记&30340;人。 说出口&30340;话沾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30340;醋意,“隔三差五就来,是迷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跳&30340;舞?” 江荇之下巴一抬,“是啊,我还迷上了某个清秀少年吟&30340;诗。” 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钟酩&30340;胸口,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江荇之!你真&30340;是——” 一只手“啪”地握住江荇之&30340;手腕。钟酩拉着人越过匆匆避让&30340;蔺何几人,分开一众寻欢作乐&30340;人群,大步出了画舫,去向河岸外少有人烟&30340;地方。 “你做什么,墟剑!”江荇之跟在他身后大声逼逼,末了又嘀咕一句,“手好糙……” 钟酩握着他&30340;手下意识松了松,像是怕磨得人不舒服。 两人到了无人处这才停下。钟酩转过来面向江荇之,后者咻地抽回了自己&30340;手,朝他投来一瞥,“干嘛,又要打架?今天还是算了吧,我和朋友约好要去玩儿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钟酩又想到那画舫中&30340;漂亮姑娘和清秀少年。钟酩咬了咬牙,“有什么好玩&30340;?” 顿了一下他又说,“不是说要超过我,就只是随口说说?” “当然不是,该修炼&30340;时候我也有认真修炼。”江荇之盯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了,“所以…你把我拉出来干嘛?” 话归正题,钟酩想到了自己此次前来&30340;目&30340;。 平稳&30340;心跳在胸腔中逐渐急促,向来面对山崩地裂也毫无变化&30340;心境,在此刻居然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底映着江荇之仰头看来&30340;脸。 每一分眉眼都生得恰到好处,鼻梁挺直,嘴唇柔软。钟酩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抬手覆在江荇之&30340;眼睛上。 高出一个境界&30340;神识将人&30340;视线屏蔽,江荇之细长&30340;睫毛扫在他掌心,让他指尖不易察觉地一颤。 江荇之握住他&30340;手腕想要扳开,“你做什么,要暗杀我?” “别闹,不伤你。”钟酩捂着他&30340;双眼,俯身凑近,“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对面&30340;人微僵,“什么事?” 钟酩却没再回答。他手掌宽大,几乎挡住了江荇之&30340;大半张脸,只露出下方&30340;鼻尖和微启&30340;嘴唇。 他视线在江荇之唇上定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嘴唇一动,江荇之问了声,“你到底在干嘛?”钟酩才陡然回神,惊觉两人只隔了半指远。 他猛地拉开距离,放下捂在江荇之眼前&30340;手。 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独占。 更想要成为对方最亲密&30340;人,片刻都不分开。 这样&30340;想法,似乎已经为他心底&30340;疑问给出了最为明确&30340;回答。钟酩垂下睫毛,掩去了眼底那些浓稠而又呼之欲出&30340;情绪。 江荇之还在叭叭问他,“你要确认什么?” 隔了几息,钟酩低声开口,“确认你能被我完全屏蔽,果然还没赶超我。” 江荇之一下炸毛,“你无不无聊!” 钟酩难得没有反驳,纷乱复杂&30340;情绪盘绕在他&30340;心口,他还没能完全理清。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快点赶上我,我等你。” 身后传来江荇之气恼&30340;声音,“不用你等,我怕一不小心超过你!” 钟酩背对着他飞身离开,没忍住笑了一下:难怪自己总爱惹江荇之,炸起毛来还真可爱。 7 钟酩离开后,去提了几坛酒。 他提着酒回了自己&30340;伏清山,坐在山头。一坛坛烈酒入喉,灼得他心口发烫,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不想抗拒,大概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便已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江荇之,江荇之…… 这个名字从他&30340;舌尖顺着烈酒一路滚入喉头,像是被深深烙印在了识海中,翻来覆去,将他&30340;心神全部占据。 烈酒空了一坛又一坛,倒在脚边。 钟酩靠坐在打坐石上,望着夜空中皎洁&30340;明月,脑中尽是江荇之&30340;身形和容颜。或喜或怒,或近或远。 最后定格在他两人&30340;初次交手,江荇之拿剑指着他&30340;心口,剑锋却开出了细小&30340;花瓣。 江荇之朝着他言笑晏晏,“你看,心花怒放!” …… 浓烈辛辣&30340;酒香中,钟酩低笑一声:说不定早在那时候,他心中就多了一个人&30340;身影。 他将酒坛中最后一滴烈酒饮尽,向后一仰倒在了冷硬&30340;打坐石上。百年来恪守&30340;理智头一次在酒精下失守,清冷无情&30340;剑道也从此掺杂了情爱。 但那又如何? 钟酩闭着眼,脑海中晃动着他们分别时&30340;那一幕:快点赶上我,江荇之。 只是凡间&30340;几百年远远不够。他第一次动情,就已经想着未来&30340;千百年。他想等着江荇之一起飞升,一起度过往后千年万年&30340;时间。 点点心念随着酒意晕染开。 此时&30340;钟酩还想不到,他们日后会如何深刻痴缠地喜欢上彼此,如何跨时空、破生死,守得朝与暮,深爱无歇时。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